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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22-9-2 07:18 PM

第三十章 親自作證

  蘇落雲做的是正經買賣,沒有遮掩的暗帳,這進貨單子上沒有什麼隱秘。就算丟了,也不過攏賬的時候麻煩些,也沒什麼要緊的。

  所以她聽完了掌櫃的話,只吩咐他以後每次理賬之後,一定要將賬本放入鐵櫃落鎖。

  她知道這事兒跟李榮甩不脫干係。可是只是丟了兩頁紙,去官府都沒法立案。若是為這事去鄉下找尋李榮質問,只怕他那滿地打滾的老娘又要發功。

  待掌櫃走後,落雲還在想這事兒,那眼皮子也在發跳,覺得李榮的事兒恐怕還有後續。

  他被開了之後,又來店裡,只怕是受了「高人」指點。

  她尋思這幾日恐怕不能陪弟弟了,還得親自去鋪上坐鎮。只是,第二日一大早,還沒等她出門,人在家中坐,禍事便從天而降了。

  當時姐弟倆正吃早餐,突然聽到門外傳來嘈雜凌亂的拍門聲。

  田媽媽聽聞是幾個粗嗓男聲,沒敢開門,只問外面是何人。

  結果外面的人說京城府尹司下的差役,前來辦理公差,若再不開門,他們就要踹門而入了。

  田媽媽隔著門縫一看,他們果然穿著衙役官服,連忙開門。

  五六名官差魚貫而入後,抖開緝拿文書,直言有人舉報瘦香齋的東家買入走私香料,所以他們此來就是要提審瘦香齋的東家去公堂問話的。

  蘇落雲聽得一蹙眉,一旁的香草連忙取了銀子要塞給公差,容得通融些。

  可那官差卻看都不看,伸手格擋道:「陛下最近嚴查走私販子,舉凡有違國法者,輕則流放,重則斬立決!姑娘還是莫要害人了……」

  衙役不肯收錢,便說明案情重大!

  既然跟這些衙役說不清,蘇落雲只能換了身衣服,讓弟弟稍安勿躁,容她去公堂上走一遭,若她一直不回來,弟弟也不用回蘇家,只讓田媽媽帶著弟弟歸雁坐船去尋舅舅胡雪松去。

  公差見她是眼盲的女子,倒也起了些憐憫之心,既然是問話,還沒有定罪,也不必腳鐐刑具伺候。

  等到了公堂上,落雲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原來有人舉報瘦香齋私入了成色上好的乳香。

  要知道這類金貴之物,每年進入多少都在榷易院清清楚楚地記著,哪些入了宮,哪些分賞了人,還有哪些細碎的次品珠子流入了各家店舖,全都有跡可循。

  而蘇落雲就算當初從商人處買了些細碎的,按照用料也早該用沒了。

  可瘦香齋供給北鎮王府,還有駙馬府的乳香一直在用,壓根不見緊促。

  這位舉報者也是神了,居然還弄來了瘦香齋的進貨單子,上面的走賬一清二楚,在外人看來當真是對不上賬。

  蘇落雲這下終於明白那個李榮偷盜進貨單子是為哪般了。

  大約是他先前溜入了香料內室,看見了那剩下的大半乳香珠,便篤定她私買了黑貨,盜了進貨賬本子來報官告狀。

  因為韓臨風的名聲太臭,為了避嫌,蘇落雲並沒有將世子餽贈珠子的事情告知旁人,店舖裡的人也不知那拳頭大的乳香出處。

  往年裡,各家香料鋪子偷偷買些私貨,都是心照不宣的隱秘,有些香鋪子就靠這邪路子發家。

  掌櫃師傅們也心照不宣。他們不過都是謀生做事,東家怎麼進貨經營,壓根不需得他們操心,連想都不會去想。

  大約有人得了李榮的密報,覺得拿了瘦香齋的把柄,所以才這般興師動眾,打著採買私貨的旗號來,報官告她。

  那府尹一早就看了流水賬,又命人搜查了店舖,大致看了看那來歷不明的香珠子,一皺眉頭,覺得是遇到了大案,便沉著臉問蘇落雲,她店裡那大顆乳香珠是在何處買來的。

  蘇落雲沒有慌神,她行得端坐得正,自然不怕府尹審問。

  只是這珠子雖是北鎮世子的賞,貿然說出來,對於她女兒家的閨名必定有大妨礙。韓臨風那樣一個風流世子,好人家的女兒是連邊兒都不會沾的。

  不過這並不是落雲最擔心的。

  她最擔心的是自己說了,官府勢必派人問,她之前冷淡了幾次世子貴人,雖然並沒有起什麼爭執,但她刻意避嫌明顯,韓臨風又不是傻子,似乎也有些不快。

  現在自己落難了,世子府會不會袖手旁觀,不來作證?

  若那韓臨風一直對自己心存戒備,存了什麼滅口的心思,此番不派人來,就可以手不沾血地剪除後患了……

  畢竟世子府若不肯派人作證,她也無可奈何。在府尹大人這邊看來,又落得商賈女子高攀貴府的笑話。

  可若不說,此時又難以擺脫買私貨的干係……

  蘇落雲正躊躇的時候,蘇鴻蒙卻滿頭大汗地趕來了。

  原來蘇落雲這般涉嫌購買私貨,府尹也派人去香料行會詢問會長了。

  蘇鴻蒙自然也得了信兒,這才早飯都顧不得吃從家趕來。不過出門前,丁氏卻勸他不要淌渾水。

  蘇落雲雖然是他的女兒,可店舖的生意是分開做的。就算她真犯了事兒,雖然要被重罰,卻罪不及九族。

  既然這樣,蘇大爺何必淌渾水?

  陸家退婚的事情剛剛平息,那陸老爺倒是君子,又或者怕帶累了兒子的名聲,果然守口如瓶。

  蘇鴻蒙這高懸的心總算半放下來,沒想到大女兒那邊又出了這等事情。

  他暗罵一聲都不省心,便想趁著事情還沒發酵,前來打點一下。

  若是有斡旋的餘地,就算花些錢也認了,總不能讓女兒背負罪名,入了大獄吧!

  是以聽了丁佩的阻攔,他斜瞪了她一眼,沒有要聽的意思,便徑直出門了。

  可到了公堂門口,蘇大爺剛下轎子,丁佩坐了另一轎子急急趕來,一把扯住了他,小聲道:「老爺,您怎麼這麼不謹慎,難道你忘了自己現在的官職?身在榷易院,卻有女兒犯下購買私貨的罪名,你說你清白,別人信嗎?你這算是立在危牆之下,難以自保其身了!居然想著撈人?你忘了陛下之前重罰私販子時的雷霆手段了?」

  被丁氏這麼一說,蘇鴻蒙的愛女之心頓時減了不少,他也是後知後覺驚出了冷汗。

  對啊,這又不是什麼小案子!

  現在陛下看重私販子逃脫官稅,正趕在風口浪尖,若落雲真的被定罪,他可真要跟著吃瓜絡了。

  搞不好,還要落得監守自盜的名頭。

  如此想定後,他後脊樑冒冷汗,本來是想拖關係找人通融的心思全都湮滅了。

  可未出嫁的女兒被抓,他這個大家長又不能不露面,只能硬著頭皮先進去。

  待見到了府尹大人,蘇鴻蒙先是板著臉痛罵落雲一頓,再與府尹大人表示,家門不幸,這個大女兒天生不省心,只因為意外眼盲,覺得全家虧欠著她,作天作地。

  當初她鬧將出去要獨自開店,如今不守規矩闖下大禍,他這個做父親的難辭其咎。若她真的犯事,他請大人為證,就在公堂上大義滅親,絕了父女之情,堅決不會為了她而徇私情。

  這番話聽得府尹連連點頭,看著蘇鴻蒙涕淚縱橫,恨鐵不成鋼的樣子也心有慼慼:兒女不省心,果然都是父母前世的冤孽啊!

  蘇落雲當初聽到父親來時,心裡還有些感動,以為父親擔心著她,所以才來的。

  等聽完了蘇鴻蒙的慷慨陳詞之後,蘇落雲先是面無表情,復又嘲諷一笑。

  是了,若干係到父親的名聲前程,她這個眼瞎的女兒又算得了什麼?

  就此,她聽了父親的話後,一直緊握的拳頭也慢慢舒展開了。

  若心裡不想著依靠人,唯有全力自救,光是生氣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這麼心腸一冷,也就看輕了許多事情。

  眼下的光景,女兒家的名聲又值什麼?她自不必瞻前顧後,先洗脫了官司再說。

  想到這,蘇落雲倒是消減了不少顧慮,她深吸一口氣,也不理跳腳痛罵的蘇鴻蒙,只對府尹大人道:「請大人明鑑,若這乳香的確非民女所買,而是他人餽贈,該如何算?」

  府尹蹙眉:「他人餽贈?」

  蘇鴻蒙聽了也一皺眉,這個孽障!就算編個說辭,也要說個靠譜的,乳香這麼金貴的東西,誰會大手筆的送人?何況是那麼大的一顆,堪比貢物的品階,來路怎麼會正?

  早知道她會帶累全家,當初真該將她送入廟庵了事!

  蘇落雲不慌不忙,開口道:「大人收繳的乳香珠子上是有戳印的,是不是私貨,大人一看便知……」

  她當初用那珠子時,也留了心眼,特意保留了乳香珠上有世子府庫房戳印的一面。

  富貴人家,這類入私庫的金貴東西都要蓋印為證,若有下人手腳不乾淨,私賣出去也能尋到憑證。

  只要她證明這東西入過世子府,就可以確定不是從私販子手上得來的私貨。

  至於府尹大人認出後,心裡也許會演繹出私相授受的橋段出來,認定了這是世子多情,給商戶俏姑娘的賞。若府尹通達人情世故,大約到此打住,或者私下偷偷派人詢問世子。

  韓世子痛快認了,那自是最好,不過是委託寄放在瘦香齋的原料,買賣一場,錢銀兩訖。

  若世子不認,想要就此給她些難堪也無關係。她趁著委屈也能傷心哭泣一場,做了勘破紅塵的樣子,跟大人說,世子說怎樣就是怎樣了,她概不解釋,全認了。

  這樣一來,大約會被人誤會成世子風流,撩撥人又不認賬,自己被始亂終棄了。

  要是這樣更好。反正只要洗脫了私賣黑貨的嫌疑,免了牢獄之災,就算她說自己這珠子其實是從盜賊那裡買了世子府賊贓也無所謂。

  大魏律例,買下賊贓者,贓物充公,罰金三倍。

  這錢,她賣房子賣地也出得起。

  若是能用錢銀解決,她根本不想勞煩世子貴人來作證,更不打算費力維護名聲,陳明自己的冤枉。

  挨上了北鎮世子,名聲大約是洗不清的。父親到時候自然是覺得老臉丟盡了,可惜做女兒的自顧不暇,也管不了蘇庫使的臉面問題了。

  幸好她不必嫁人,不用擔心未來的夫君蒙羞,就此賠銀子了結這場烏龍官司,她再趕緊搬家走人,便也跟盤絲洞斷得乾乾淨淨。

  那府尹聽聞了這話,當真拿起了玳瑁陰陽鏡,仔細看那乳香樹脂上的戳印。

  這麼一看,可不是有北鎮世子府的印在嘛!

  府尹大人挪了鏡片子,再端詳跪在台階下的纖美女子的花容月貌,頓時恍然:這珠子金貴,豈是隨便送人的?

  原來這私貨案子竟然扯出了段男女私相授受!那北鎮世子當真不挑,連個盲女都不肯放過!

  不過這女子當真是貌美非凡,若與她有些風流韻事,也情有可原。

  只是……府尹大人看向那頂著青蘿蔔般臉色的蘇鴻蒙時,又是一聲嘆息。

  這位蘇老爺好歹也算有頭臉之人,家裡的嫡女居然背著他鬧出這樣的糟心事來。

  那個北鎮世子紈袴一個,怎麼會真心待一個商戶盲女?別說為妻,就是為妾也不能成吧?

  如今這事兒捅出來,若世子府那邊不認,只怕蘇庫使的臉上要有些掛不住了……

  蘇鴻蒙也沒想到,一向做事周謹的大女兒居然跟北鎮世子那樣的浪蕩公子扯上關係了。

  但凡她換個富貴府宅的公子勾搭,都得算她的本事!可是招惹了韓臨風這樣的酒囊飯袋又是圖個什麼?

  難道她沒聽說,韓臨風先前得罪了魯國公府的千金,鬧得沸沸揚揚的笑話?

  想到這,蘇鴻蒙真是要被氣暈了。也不待府尹大人前去查證,衝過去想給跪在地上的女兒一個大耳摑子。

  家門不幸!他若不打死這孽障,真是難解心頭之恨!

  可高高舉起的手還沒等放下,便被一個鐵鉗樣的大掌一把捏住了。

  蘇鴻蒙疼得「哎呦」一聲,待回頭看時,只見一個濃眉挺鼻的俊美男子不知什麼站在了他的身後,正死死捏住他的手。

  「哎呦呦,快放手!你……你是何人?」蘇鴻蒙疼得不行,加上他被那高大男子拎提,不由得翹腳掙脫了起來。

  不待那男子說話,府尹大人站了起來,驚詫道:「世子爺,您……怎麼來了?」

  蘇落雲雖不見人,可是鼻子已經嗅聞到了她為世子獨獨調配的香粉味道,也是詫異極了。

  他……怎麼來了?

  就在這時,韓臨風已經鬆開了蘇鴻蒙的手,打開摺扇,一邊搖晃一邊漫不經心道:「聽說京城裡有了新規,送人東西,都要先來官府報備。今日無事,便也這裡坐坐,找府尹大人飲一飲茶。」

  因為處置過幾次當街醉酒,攪鬧店舖的事情,府尹大人對於這位紈袴皇族公子哥甚為熟悉。

  他雖然看不起這位爺,可表面的功夫還是要做的,只衝著韓臨風拱手道:「世子,您這是哪裡的話,不過下官的確有事要與您確認一下,您若來了,倒也省了我派人請……來人啊,給世子搬椅奉茶!」

  韓臨風也不客氣,一屁股坐在公差搬來的椅子上,漫不經心道:「我今早原是準備出門。結果臨巷子的蘇公子哭著來敲門,直說姐姐受了冤屈,求得我府上的管事去作證。我正好與他頂頭碰上,便聽了聽原委。好像是我府上的管事寄放在瘦香齋的乳香珠子惹了禍。我原也不必走這一遭,可管事卻說,既然有人報官,說明牽涉重大。他一個管事前來,只怕會被官老爺判成勾搭貨商,偷盜庫房私賣的罪過,求著讓我來看一看,做個人證,也免了隨後的囉嗦。」

  府尹聽他這麼一說,只賠笑道:「貴府管事多慮了,若真是府上寄放在香鋪子上的,您寫封證明的書信及便是,何須親自來走一趟?」

  韓臨風喝口茶水,順便瞟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那纖弱的女子。

  他當然知道自己不必來此,可是方才聽了蘇歸雁哭訴之後,想了想卻還是親自來了。

  方才入門的時候,恰好聽到了那位蘇老爺慷慨陳詞,大義滅親的橋段。

  那孤零零跪在堂上的姑娘明顯感到不自在了。雖然她低著脖頸,卻努力挺直後背,維持著僅存的尊嚴。

  當她那所謂的父親捏著腔調高呼父女恩斷義絕時,她緊緊握在身側的拳頭似乎都在微微發抖。

  是害怕?應該不是,那麼就只能是傷心與憤怒了。

  那一刻,光是一個背影,卻讓人品出了無盡的酸楚……

  韓臨風來的路上,其實生出些悔意,覺得多此一舉。那姑娘不大樂意見他,他又何必來貼人的冷屁股。

  可直到蘇鴻蒙不分青紅皂白,舉手便要打人那一刻,韓臨風又生出了慶幸——幸好他今日來了,不然那冷屁股豈不是沒人心疼?

  心念流轉間,他便鉗住了蘇鴻蒙準備打下的手臂。韓臨風那一下子可沒有收著勁兒,甚至還刻意用了用氣力,只讓蘇鴻蒙疼得都叫出來了。

  韓臨風這一出面,場面就顯得很微妙了。

  他雖然是個閒散世子,可也是能出入皇宮的皇族後裔,先聖德皇帝的子嗣。皇帝時不時賞他,以示對先皇敬重。

  世子府裡有上品乳香珠,沒什麼稀奇的。

  丁佩隨著蘇鴻蒙進來後,一直立在公堂門邊看著熱鬧。

  起初聽蘇落雲扯出了北鎮世子時,丁佩心裡一喜,死丫頭若是眼皮子短淺,真被個徒有其表的浪蕩子給騙了……那可太好了!

  只是這丫頭到底年輕,不懂爺們心思,這私下的餽贈勾搭,怎麼上得了檯面?

  那世子府若給她作證,豈不是坐實了韓世子看上個商戶盲女的事實?丟不丟人啊?只要那世子沒傻透,大約是不會出面認下的。

  丁佩覺得蘇落雲此番就算洗脫了罪名,也臭了名聲。若是蘇鴻蒙覺得丟人,這丫頭搞不好又要被遣送回鄉下,甚至押進廟庵剪了頭髮。

  可萬萬沒想到,北鎮世子爺居然缺心眼到家,也不怕丟人,眼巴巴地親自跑來給蘇落雲作證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22-9-2 07:34 PM

第三十一章 味道獨特

  看韓世子終於鬆手,丁佩趕緊走到蘇鴻蒙身邊,一邊替夫君揉著紅腫的手腕子,一邊輕言輕語道:「這麼金貴的東西,世子怎麼給了小女?她這樣一個商戶盲女子,怎麼承得起貴人的恩啊?」

  她這話裡有話,似乎也是想要點醒世子莫淌渾水,又或者徹底作踐了蘇落雲的名聲。

  韓臨風看都沒看丁佩一眼,只接過公差續添的茶水,不甚在意道:「怎麼?這東西金貴嗎?我府裡似乎有不少這東西,爺向來不過問這些,管事拿些給瘦香齋用來做膏,也是常事。」

  輕飄飄的一句,便反駁了丁氏的挑唆,又是送東西的事情推給了管事。

  既然話都問清楚,府尹爺不便再深問了。

  大約就是自己攪了世子的風雅,帶累著他的紅顏受了拘禁,當下少不得溫言與蘇落雲說聲對不住。

  既然烏龍一場,便各自散了吧。可是韓臨風卻又懶懶問道:「既然是誣陷,總要有個事主,不知這次呈遞狀子的是哪個?」

  若是別人問,府尹自然沒有必要回答。

  這類私販子的檢舉總會有誤報,若是一一懲處,以後還有人敢檢舉嗎?所以一般不會追究。

  但是皇姓世子問起了,府尹總要給個明白的交代。當下便將呈遞狀子的人押上了公堂。

  落雲被後趕來的香草攙扶著,聽著那人顫顫巍巍說話的聲音,一下子聽出他是店舖裡被開除的學徒李貴。

  府尹沉著臉問他,有何證據來告自己的前東家。

  李貴起初還不知道公堂上的風雲變幻,信誓旦旦地與府尹大人道:「大人,瘦香齋的東家一向禁止夥計私入香料庫,小的就懷疑有些什麼蠅營狗苟,加上前些日子,好幾個私販子來找過東家,自那以後,東家就能拿出許多乳香讓我們做,想必就是從那些私販子手裡買的!

  原來他看見有許多私販子來找過蘇落雲,而瘦香齋驟然多了這麼多上品乳香原料,就以為東家走了捷徑。加上蘇落雲用一兩銀子打發了他。他這才偷抄了店舖裡的進貨單子,前來報案的。

  這小學徒這麼說也無可厚非,大約誤會一場。不過如此警惕,響應朝廷號召嚴防私買,也算功過相抵了。

  可是韓臨風聽了卻不甚滿意的樣子,拉著長音道:「府尹大人,立意誣陷,驚擾皇親,害得我也得來公堂作證,該當何罪?」

  府尹大人心道:誰敢勞煩您啊?您叫管事來作證也成啊!得,這是要解氣啊!

  那要這麼說,這小夥計因為不守規矩,被轟攆出鋪子,便懷恨在心誣告東家,也是該打一打。

  府尹大人也是坐得屁股發麻,想要趕緊應付走這位爺。

  於是幾個公差呼啦上來,將李貴按倒在地,幾大板子就招呼上去了。

  那小學徒哪裡見過這樣的陣仗,被打得魂兒都散了,待挨了幾下狠厲的,竟然朝著丁佩身後的趙媽高呼著:「趙嬸嬸,救我,你說了告官無妨,我才來的啊……哎呦……」

  他的三姑跟這位趙媽媽是老鄉,當初也是趙媽媽聽說了他在瘦香齋做事,便主動找上門來,給了他銀子讓他尋了那大姑娘的錯漏的。

  李貴起初不應,可是趙媽媽給的銀子太多,他一時起了貪念,這才收錢做事。

  後來,他溜入香料內事被東家發現,將他給開了。

  那趙媽媽先指使他帶著老娘鬧事偷了進貨單子,然後又找人給他寫了狀紙。

  她信誓旦旦說得明白,若是告錯了也無妨,照樣可以從她那裡拿錢。

  李貴信了,也照做了。可趙媽媽沒說,告錯了東家居然要挨板子啊!情急之下,再顧不得趙媽媽讓他不要聲張的叮囑,一下就喊了出來。

  可惜那趙媽媽做不了府尹大人的主,只扭著胖胖的身子也不看他。

  而丁佩的臉色也不甚好看。她也沒想到,這韓世子會橫插一槓子,讓李貴當堂挨了板子,又供出了趙媽媽。

  李貴臀上的板子一下狠似一下,這顫音還沒有喊完,脖子一歪昏迷了過去。

  不過這一聲喊,也足夠意味深長了。

  韓臨風閒看了半天的戲,則是目光又轉向了趙媽媽:「他方才喊你救命……」

  趙媽媽一個老媽子何曾見過將屁股打爛的陣仗?看這世子又琢磨上她了,嚇得差點尿了褲子,只撲通跪地道:「他只是見過我,胡亂喊人罷了……我……我……」

  這話還沒說完,趙媽媽嚇得一口氣沒續上來,竟然當堂嚇昏過去了。一旁的小丫鬟只能過去扶她又掐起人中來。

  一片混亂中韓臨風悠悠站起身來,對著蘇落雲道:「聽了漁陽公主的舉薦,我才委託瘦香齋替我製些香品,卻鬧出這麼多的名堂。今日閒得無事,正好順便來一來府衙替你為證,下次再有此事,還請告知你弟弟,莫要再莽撞敲門了。」

  說完,他也不看蘇落雲,逕自帶著隨從出門,揚長而去。

  他這話聽起來很不耐煩,不過周圍的人也都是半信半疑。

  看這意思,韓世子與這蘇大小姐真的只是買賣香料的主顧,並無別的干係。

  待出了公堂,蘇鴻蒙有些臉面掛不住了。他方才還沒等府尹審案,便不分青紅皂白要跟女兒劃清界限。

  現在府尹結案,原來是誤會一場,卻叫他這個當父親的不知該如何拉轉話題。

  蘇落雲現在已經知道這學徒是受了誰的指使了,走出衙門的時候,衝著丁佩語調清冷道:「大夫人有心了,竟然將趙媽媽的熟人安排到我的鋪子裡,這次害得你空跑一趟,真是對不住……」

  丁佩一聽,臉兒不由得一緊。這次的事情的確是她安排的。她原本想讓趙媽媽拉攏住那李貴,想尋機會再偷些方子。

  只是後來那小學徒說瘦香齋的香料斷供一段時間後,有了不知來路的乳香時,丁佩聽得心裡一動,讓李貴查清那香時從哪裡來的。李貴卻說,大姑娘沒說過,甚至不讓他們進香料內室。

  丁佩被李貴這麼一拐帶,便以為蘇落雲偷偷買了私貨。

  不料蘇落雲現在賊精,一發現了李貴的不軌,就將他遣走了。

  幸好趙媽媽攛掇著李貴鬧事,撕下了進貨的單據。這鐵證入手,便指使他去告官。

  自從陸家退親以來,丁佩左思右想,總覺得自己的出身洩密與蘇落雲有些干系。

  她雖然拿不住證據,可是每每受了蘇鴻蒙冷落時,總是怨毒之情橫生。

  想著就若是拿捏了蘇落雲偷賣私貨,如此告官之後,落獄個三五年是逃不掉的。到時候,她在獄中,而她的弟弟又被自己捏在手裡,就算是她想要壞自己,也要投鼠忌器了。

  可誰想到,半路居然殺出個不知所謂的世子爺,替蘇落雲作證,更是三言兩語的,既讓李貴挨了頓莫名的板子。

  那個小學徒也是不禁事兒的,挨了板子後,居然開口喚了趙媽媽。趙媽媽更是不爭氣,居然嚇暈了過去,方才捏了人中,才幽幽醒轉過來。

  現在出了衙門,聽蘇落雲這麼直白地暗示她在搗鬼,丁佩又要張開蓮花巧口,要為自己辯白幾分。

  丁佩自嫁過來,一向都是說了上句的,靠的無非就是夫君的寵愛。

  蘇鴻蒙覺得娶了她之後,財源廣進,甚旺自己,又會服侍人,所以也是對她恩愛有加。可是蘇鴻蒙現在的心境,卻只能用冰火兩重天形容。

  昨日為去蜀地入料的同僚送行暢飲時,那同僚喝多了,便調侃道:聽聞蘇老爺在蜀地時經常流連煙花水月之地,也不知可有相熟的紅巷介紹一下。

  本是酒後失德醉言,可說者無意聽者有心,讓蘇老爺疑心同僚聽了什麼風聲。

  蘇鴻蒙自問自己若是再年輕一回,還會不會娶丁佩,都有些不敢確定。

  現在人到中年,經歷多了,自是後悔,若是當年胡氏亡故後,他明媒正娶另娶良家續絃,而讓丁佩入門做小,也許就不會如此窘迫,擔心著落人笑柄了。

  他正獨自悵惘,沒想到丁佩又來生事,誣陷大女兒,鬧得他在府尹大人的面前丟臉。

  就算丁氏現在眼中含淚,楚楚可憐,嘴裡也說得甚有章程,他也全聽不進去,只覺得這婦人聒噪,不知進退。

  還沒等她說話,這次蘇鴻蒙突然一揚手,狠狠地給了她一個耳摑,然後頭也不回地逕自走人了。

  丁佩沒有想到蘇鴻蒙今日居然又翻臉無情,還無憑無據呢,就當著大庭廣眾給自己難堪。

  羞憤交加之餘,她只恨恨瞪了蘇落雲一眼,便趕緊入轎,追攆蘇鴻蒙去爭論短長去了。

  蘇落雲雖然看不見,可聽方才的一聲脆響,也知道父親惱了,那一巴掌全不留情。

  香草虛驚一場,只覺得甚是解氣。可是轉頭看大姑娘,臉上卻並無釋懷愜意之情,而是迎著徐徐清風長嘆了一口氣。

  她問大姑娘可是還覺得不夠解氣。

  蘇落雲卻搖了搖頭,有些感慨道:「毒婦費盡了心思琢磨我,只那一巴掌如何解氣?不過父親對那婦人,以前也算情深意濃,可牽涉到男人的臉面,拖曳了他後腿,又如此不留情面……所謂男人情愛,大多薄涼……」

  想想,真沒什麼意思!

  蘇落雲現在愈加慶幸自己眼盲,不然現在的自己,大約如世間大部分女子一樣,進入到另一處宅院,日日盤算打點丈夫的起居,小心翼翼地逢迎著他的喜怒……

  不過因正是因為父親薄涼,接下來的事情才變得好辦。

  丁氏如此不老實,只挨那一巴掌顯然不夠,她須得再推一推,早點讓這毒婦歇手,不能再興風作浪……

  當她回轉甜水巷口的時候,在巷口處躊躇了一會,猶豫要不要去世子府表示感謝。

  畢竟這次世子肯親自出面,含而不露地替她解了官司,又逼得府尹杖責了李榮,牽引出了丁氏。

  可是她又直覺不想再跟他有什麼牽涉。

  如此猶豫了一下,她來回走了幾步,終於下了決心,回轉了自己的宅子。

  可還沒走兩步,身後便傳來了男人的聲音:「看來我如此費心走一趟,居然當不起小姐的一句當面道謝……」

  原來就在她猶豫著要不要進青魚巷的時候,韓世子已經在巷口轉角處默立甚久了。

  眼看著那女子轉著繡鞋一陣躊躇之後,居然還是決定回轉甜水巷。

  饒是一向平和的人也覺得心頭生出一團悶火,便開口要起了謝賞。

  蘇落雲聽他居然就立在巷口,連忙拘禮,表示自己誠心感謝世子。

  不過所謂「福薄命淺」,像她這等商戶女子,原也擔不起太厚重的餽贈。回頭她會將剩餘的香珠,還有相抵的銀子一併派人奉上。

  世子爺若想平息了旁人的閒言碎語,還請如數收下。

  韓臨風倒是笑了一下,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冷屁股能說出什麼溫熱的話來。不過她說得對,今日這場官司,的確是因他強送名貴的香料珠子而起。

  說起來,倒是他對不住她了……

  還沒等蘇落雲說完客套的感激之詞,他便冷冷打斷:「既然這樣,便不為難小姐了,請自便吧……」

  說著,他便轉身大步離去。

  蘇落雲微微鬆了一口氣,趕緊回了甜水巷。

  沒等田媽媽給她煮一碗豬腳麵線去一去晦氣,落雲便說道:「新宅子雖然沒有選定,可是我想換個居所,只是店舖周轉甚大,折不出太多的現銀買宅子。我想著找房牙子先租賃一間,大約過兩日就能回信,你和香草先將東西收拾一下,等房子落了租契,先拿了要緊的去新屋。」

  這話一出,真叫人詫異,歸雁也不解地問姐姐,這院子雖然有些舊,卻並不妨礙居住,為何要這般匆匆搬離?

  落雲不想解釋那麼多,只說覺得宅子風水不好,想在弟弟備考前換一換風水。

  這類迷信說辭就讓人無從去勸了。不過今日攤了官司,的確風水有問題。家裡的大事小情,他都聽姐姐的,自然照做。

  待到第二天時,忙碌了一上午,落雲收拾東西時覺得有些睏乏,便小睡了一會,等起來時,聽不見書房那邊的讀書聲,便問香草,弟弟是不是讀書累了,要不要喝一碗糖水。

  可是香草卻說:「少爺去了隔壁青魚巷,他說既然要搬家了,要把從世子府裡拿的書還回去,順便還要跟邵先生道一聲別,再跟世子道一聲謝謝……」

  落雲暗暗心裡一緊,她只想著搬家,卻忘了弟弟是多麼有禮重情的孩子了,只是他這般去了,要早些回來,別節外生枝才好……

  再說韓臨風聽聞隔壁小公子來訪,倒是抽空在書房接待了蘇歸雁。

  蘇歸雁對這位花名在外的世子真的是充滿感激。

  他當初病急亂投醫,來敲世子府的門,也沒想到世子這般痛快,親自去了府尹那裡為姐姐作證,洗脫了罪名。

  這等平易近人的貴人,就算滿肚草包,也顯得親切可愛。

  韓臨風聽了歸雁的感激的話,又順便詢問了歸雁備考的情況,同時讓歸雁再從書房裡拿些書回去。

  歸雁連連擺手道:「承蒙世子慷慨,我先前也拿了不少的書,這次是來還書的,怎麼好再拿?」

  當初世子雖然說是贈給他。可是那些孤本價格昂貴,他統統都手抄了一遍,準備歸還原主人。

  韓臨風笑了笑:「你我近鄰,何必如此客套,有什麼需要的,盡可以跟管家提。」

  蘇歸雁不好意思道:「不麻煩世子了。我與姐姐不日就要搬走了,只怕以後難以再見世子,特意來與世子道謝,再說一聲別離……」

  韓臨風沒想到隔壁的芳鄰居然突然要搬走,心思玲瓏的他倒是立刻猜到,大約是那一場官司還是帶累了她的名聲,所以她才想著搬走,也算避嫌了。

  心思流轉間,他刻意忽略了心底的不舒服,淡淡道:「既然要搬走,更要送公子些信物,不枉你我結交一場。」

  蘇歸雁聽了這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自然搖手推拒。

  可是見世子語氣誠懇,一再堅持,又覺得盛情難卻,若再推拒就不給人面子了。

  他正好看見世子書齋香爐裡燃著的一段香,想到了姐姐上次特意問起過這味道,應該是喜歡這個,便隨口道:「若世子方便,能不能給我些這種熏香?」

  韓臨風的目光調轉到香爐上——書齋的書僮覺得這兩日天氣潮濕,所以拿來熏書用的。

  他隨口道:「只要這個?府上是賣香料的,難道沒有這香?」

  蘇歸雁回道:「這香裡有梁州特有的香樟樹根,味道獨特,市面上幾乎沒有,就連我姐姐以前都沒聞過呢……」

  他說完這話,突然發現世子的表情微微起了變化,那張總是漫不經心的臉……顯得莫名嚴肅了起來。

  韓臨風慢慢抬起自己的長指,輕輕嗅聞了一下,然後似恍然一笑,淡淡道:「的確很獨特……我府上的香不多了,等哪日梁州再送,我定叫人送些去貴府上……不過今日公子前來道別,蘇小姐為何不同來?鄰居一場,我自當設宴為二位踐行……」

  這番盛情不容得人拒絕,蘇歸雁剛想要回絕,韓臨風已經吩咐管事道:「去請蘇小姐來我府上一趟,我今日設宴,正好與蘇家姐弟共飲!」...<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2-9-2 09:04 PM

第三十二章 鴻門宴席

  蘇歸雁還想再說話,可是韓臨風已經走過來,親切地搭著他的肩膀,擁著他往外走,嘴裡則道:「我這邊還有些庶務要料理,須得耽擱些時間。走!你先陪邵先生去偏廳飲酒去,他昨日還給我提,說你新寫的文章頗有新意,當慢品細賞。」

  說話間,纖薄少年就被他不容拒絕地推入了後花園……

  再說蘇落雲一直等弟弟回來,卻一直不見院門傳來動靜。

  她也不好去世子府拽人,只能在房間裡心不在焉地攏著賬本。

  可左等右等,沒等回弟弟,卻等來了世子府傳話的小廝。小廝說世子與蘇公子相談甚歡,準備留下蘇公子吃晚飯,也請蘇小姐一同來府上用餐。

  蘇落雲對世子其實也心存感激,但是她寧可短缺了禮數也不想招惹這人。

  但是弟弟就在人家府上,他年幼不知進退,她若不去,弟弟年幼貪杯,若喝醉得罪人便不好了。

  蘇落雲想了想,不管怎麼樣,得先將弟弟帶回來再說。

  房牙子那邊她下午時已經付了訂金,租了離這老遠的一個小宅子,以後去鋪子也方便些,明日就搬家了。

  這麼想來在搬走前,跟老鄰居走個過場,道一道別離也是人情世故,短少不得。

  想到這,她讓小廝稍等,簡單梳妝打扮了一下,便帶上了香草出門。

  那乳香珠子,還有餘下的料錢,她昨日晚上就差人送過去了。雖然跟世子已經時錢銀兩訖,但空手上門總不太好。

  於是蘇落雲又在巷子口的糕餅鋪子買了四盒精緻糕餅,讓店家用錦盒裝好,打了花樣子,便去了世子府。

  她想著如此隆重道謝一番,順便謝絕世子留飯的好意,就將弟弟領回家。

  等世子府管家引著她一路走進來時,落雲鼻息間又嗅聞到了世子府那獨特的樟木根的香味,好像她被引來了韓臨風的書房。

  韓臨風並沒有跟蘇歸雁在一起,而是一個人在書房消磨光景,他正站在書桌前,拿著幾隻箭,往不遠處地上大花瓶子裡投,很有節奏地發出噹啷噹啷的聲響。

  就算隔壁芳鄰進來,世子依然悠閒自在地投擲,待聽著她一番客氣感恩之詞後,倒是瞟了她手裡拎著的那幾包禮,淡淡問:「這麼客氣,還拎了盒子,難道又包了銀子過來?」

  落雲被問得一愣,這才明白他在暗諷她之前找藉口補銀子的事情。

  她自是假裝聽不懂暗諷,鎮定一笑:「巷口旁新開了家糕餅鋪子,新製的板栗餅還算可口,民女不好空手言謝,便買了些想給世子爺嘗嘗鮮……」

  說到一半的時候,蘇落雲其實也覺得自己這番有些不上調子。

  尋常人家的人情走動,像她這樣拿著糕餅酒水上門酬謝無可挑剔。

  可對方是福貴堆裡將養的世子,自己這等百姓做派肯定是不入法眼。

  不過蘇若雲自己本就是尋常的百姓,送禮也是表達下自己的謝意,沒法自抬身價,跟那些貴公子等同,再酬謝些珍珠美玉。

  既然禮到了,心意也到了,她自是領了弟弟識趣走人,莫擾了世子的雅興。

  可還沒等她說完客套話,也沒聽到什麼腳步聲,她手裡的糕餅已經被人接了去,然後就是盒子被打開的聲音。

  男人當著她的面,拿起一塊板栗糕吃了起來。

  「味道的確清甜,用的是安西的小板栗吧?」

  看來這位世子精於吃喝倒不像是掩飾,真的很有研究。落雲連忙點了點頭說:「世子喜歡便好。不知我的弟弟現在何處?」

  聽了她的問,韓臨風卻不急不緩道:「說起來是在下做事不周謹,當初非要讓小姐收下乳香珠,才惹得官司上身。若要陪酒道歉,該是在下賠禮才是。聽蘇公子說,你們已經選了新屋,馬上就要搬走了,是嗎?」

  蘇落雲點頭稱是,又是補充道:「民女現在住的屋子有些破漏,想著修繕投錢有些不划算,如今也賺了些錢,便想著先租個能住的……」

  韓臨風不動聲色,緩緩道:「哦,若是如此,我更要好好款待一下鄰居,就當為你踐行……正好令弟考學在即,在下原也該為他擺宴,預祝他金榜題名。擇日不如撞,請小姐與歸雁兄一同留下來共飲一杯吧。」

  論起這酒也是有名堂的。

  世子府的邵先生身挑兩府,除了授業世子,還給歸雁講授了幾堂。正經論起來,歸雁現在是韓世子的共師同窗。

  同窗之誼,地久天長。就算蘇落雲正言婉拒,表示府裡還有事情,可是弟弟早已經在飯廳裡與老先生二人先自推杯換盞了。

  老先生很有為人師的責任感,將應考審題的訣竅當成了下酒菜,與歸雁一邊吃酒一邊細聊。

  如此一看,落雲不好貿然打斷,掃了老先生的雅興,便也只好坐下,等著應酬了這一場再跟弟弟一同回家。

  她目不能視,若是自家的餐桌還好,盤子的位置擺設都是香草固定好的,偶爾落筷失誤,也都是自家人,沒什麼困窘的。

  可此時她在陌生的世子府上,身邊正是那位深不可測的男人。她既無心動筷,也不想人前出醜,有些如坐針氈。

  不過韓臨風卻開口道:「擺宴時,我府裡的管事請了香草姑娘代為擺桌,餐盤擺放都隨了貴府的習慣,小姐左手邊是切成塊的東坡肉,用筷子戳夾即可。右手邊是紫蘇煎蛋,盤邊有方便舀起的湯匙……至於遠些的,可以讓侍女幫你布菜。」

  蘇落雲試探伸出筷子,果真如此。

  巧了,這兩道菜還都是她愛吃的。

  主人心思周到如此,落雲再沒推諉的藉口,期間世子頻頻幫她夾菜。

  盛情難卻,她也伸筷默默吃了幾口,然後靜聽弟弟和邵先生熱絡聊天。

  就在這時,身邊檀木根香襲來,那位貴人似乎挪位置坐得離自己更近了些,又在探身為自己夾菜。

  「小姐吃得不多,可是不合胃口?」

  蘇落雲恭謹回道:「我食量一向少,吃幾口便飽腹……世子不必費心替我布菜,還請自便暢飲。」

  韓臨風恍如沒有聽到,依舊慇勤為她夾菜,然後狀似無意道:「聽聞小姐有個舅舅,在參軍前曾前往北地,不知去那做什麼營生?」

  蘇落雲心裡一動,舅舅的確去過北地,甚至在散了家財之後,投靠在曹盛的麾下的一支義軍裡,跟鐵弗人打了足足一年的游擊。

  若不是後來母親病故,當時年輕氣盛的舅舅還不會回來,說不定就要白骨傾撒北地,死在那裡都無人知。

  不過這樣荒誕隱秘的往事,除了胡家人知道,從來都沒有對外人說起過,畢竟這也不是什麼能見光的事情,不好宣揚,為何韓臨風卻知道?

  是了,他也跟那曹盛有勾結,難道聽說過舅舅的事兒?

  蘇落雲一時心念流轉,只含糊道:「我那時還小,怎知大人的事……」

  韓臨風笑了笑,雲淡風輕轉移話題,詢問起落雲準備遷往何處。蘇落雲又是一句句恭謹地答。

  期間,還在被他祝酒,連飲了幾杯。

  總之,這一頓飯吃得人要句句小心,細細琢磨話裡的深意。

  待酒席散罷,蘇落雲微微出了一口氣,剛想叫弟弟跟人辭別,老先生又讓歸雁去他的書房,他要拿自己當年應試用過的鎮紙墨盒借給歸雁討個好綵頭。

  大魏朝的確有這等習俗,若能拿著往屆舉子的筆墨用具,便能給自己討個應試的好綵頭。

  就在前往書房的時候,韓臨風一直走在蘇落雲的身旁,出聲為她引路。

  韓臨風的言談舉止溫文爾雅,無可挑剔,堪稱主人典範。

  可是每當他腳步聲全無,帶著檀木根的清香,突然飄忽在自己左右時,蘇落雲總是忍不住有種心悸之感。

  當然,她表面並未顯露分毫,微笑得宜,鎮定如常。

  殊不知每當韓臨風突然挨近她說話時,她的脖頸處總會汗毛戰慄,若黍米點點。

  韓臨風不動聲色,盡看在眼中。

  待到了書房,落雲跟香草兩個女眷並沒有跟韓世子他們進去。

  趁著他們三個挑選筆硯的功夫,蘇落雲帶著香草在花園子裡走一走,等著他們師徒三人出來,然後再跟主人告別,就可以回轉府中。

  待到明日,一車將東西搬走,蘇落雲決定這輩子都不再靠近青魚巷……

  她在酒宴上飲了幾杯,雖然不是太烈的酒,可此時也感覺腦子飄飄浮浮,有些泛醉。

  那個世子爺,果真是杯酒裡練出來的,勸酒的花樣子可真多,想不喝都不行。

  這時,有侍女來喚香草,說是要拿的東西太多,蘇公子叫她過去幫忙拿一些出來。

  侍女催得緊,香草將落雲扶到亭子,讓她稍坐一下,便應聲過去了。

  蘇落雲聽著不遠處書房裡的聲音,知道他們離得她並不是很遠,她一人坐在亭子裡,也不算落單。

  趁著酒意,她緊繃了許久的腦子也慢慢鬆弛了下來,打算靠著亭柱子閉眼養神,等著一會出府。

  可就在這時,一陣疾風閃動,似乎有人突然挨近了她,低頭啞聲道:「你為何跟蹤來此,是何人派來監視我的?」

  這低啞的聲音,跟韓臨風在船上用刀挾持她時如出一轍。

  他……為何這麼說?難道是懷疑自己就近居住,是在跟蹤監視他?

  他問得毫無預兆,蘇落雲有一瞬間身體僵硬,力持鎮定地道:「民女不知世子此話……」

  可話說出一半,落雲便猛然醒悟過來,暗叫一聲糟糕!

  她……知道自己說錯話了!

  現在她正一人獨處,而且目不能視。

  若她之前沒有認出韓臨風是那兇徒,驟然聽到這聲音,又看不見人的模樣,只會尖叫喊人,或者倉皇討饒,而不是篤定啞嗓子說話的人是韓臨風!

  她雖然說了一半就急急收回,但已經來不及了,就算目不能視,也能猜到那男人此時陰森瞪著自己的樣子。

  「你……果然早就認出我了……」嘶啞男聲已經恢復了平日的溫文爾雅,但語調冰冷若寒芒,刮得人不寒而慄。

  亭外花香襲人,不遠處書房裡依舊傳來陣陣笑聲,亭中的落雲卻如墮入寒冬臘月,渾身流竄寒氣,而那一點酒氣也順著後脊樑化為陣陣冷汗……

  她深吸一口氣,力持鎮定道:「我真的不知世子此言何意。」

  韓臨風漫不經心地抬手嗅聞著自己的指尖,上面有淡香殘留,仔細回想一下,好像就是那次他越牆接住她後,她的態度就變得愈加疏離。

  應該就是那次,這女子嗅聞了這梁州獨特的香料味,或者是別的方面認出了自己。

  韓臨風也是今日聽聞了蘇歸雁索要香料的無意之言,這才醒悟內裡的原因。

  他將這蘇落雲引到府上後,先是酒宴款待,再然後是遊園鬆懈了她的神經,再殺個回馬槍突然試探,果真讓這小狐狸漏了馬腳。

  看她還強裝鎮定,打算矇混過關,韓臨風卻不留餘地,語調溫和而別有深意道:「古人云,百年修得同船渡,現在看來,我與小姐又成為近鄰,當真不止百年的緣分啊……」

  看他點出了同船的事情,蘇落雲的心也跟著一路下沉,他如此相逼,是打算不給她留活路?

  想到這,她不由得將身子往後一靠,低聲道:「我不過是一個小小的香料商人,雖然湊巧住得近些,卻與貴人毫無交際,只想過自己的清淨日子……您又何必這般試探,不給彼此留下餘地。」

  韓臨風此時臉上再無平日散漫而平和的笑,他冷凝著眼眸,看著眼前姑娘力持鎮定,但臉色蒼白的樣子。

  她說得不錯,她不過是年紀尚小的姑娘,驟然被扯進這樣的污爛事裡,的確是糟心又棘手。

  他淡淡道:「姑娘打算如何?要不要報官說出實情?」

  落雲苦笑:「我不過是個瞎子,如何跟官府指證您?再說若真想報官,當日便會去官府敲鼓,也不會有今日這一遭了。當初船上之事,我甚至都沒有與他人講……歸雁更是毫不知情,若世子慈悲,請您看在我弟弟年幼的情分上,放過他吧……」

  說這話時,落雲的手心裡滿是汗水。

  她面前的男人是個獨闖軍營,折斷人的脖頸不費摧毀之力的狠辣角色。

  就算他與反賊勾結,也是堂堂大魏的皇族,悄無聲息地弄死個平頭百姓,並非難事。

  落雲現在已經不作他想,只盼著自己乖乖受死,能撇乾淨弟弟,喚起世子惻隱之心,顧全了弟弟的周全,讓他平安出了世子府。

  她就算看不見,也能想像得出韓世子現在盯看自己的猙獰樣子——大約是上下打量,想著如何殺人不見血,收拾起來也方便吧……

  人在將死時,心裡想的都是憾事。

  落雲在生死轉念之間,背靠著亭柱,既遺憾無法看到弟弟平安成家,生兒育女,還捨不得自己那賺錢如流水的鋪子,她剛做出點起色,證明自己不是完全的廢人。

  而這黑暗甚久的日子,也才剛剛有些奔頭……

  想到這,蘇落雲只能心有不甘地閉眼,等待著韓臨風的發落。

  她並不知,自己此時緊閉的雙睫上掛著晶瑩的淚,睫毛如不安的蝶翼輕顫,顯得脆弱而惹人憐惜……

  若是幫助曹盛的消息走漏,干係太大!韓臨風自然不會冒險。

  最保險的法子……當然是徹底封住這女子的嘴。

  他外表看似溫柔隨和,其實卻是硬冷慣了的心腸,了無痕跡處置這女子的法子,也有很多,甚至不必他親自動手。

  但是那些法子太血腥,再想到是加諸在這不幸女子的身上,又增添了幾許不妥。

  他慢慢抬起了手,伸向了她纖細的脖頸。那脖子太細,不堪一折……最後,大掌終究沒有落下,只是拈動指頭,撩開了她被冷汗貼付在臉頰上的碎髮……

  就在這時,書房裡有人走了出來。

  韓臨風不露痕跡地收回了手,淡淡道:「此間人多不甚方便,請小姐謹言慎行,我隨後再與你談……」

  方才不過寥寥數語間,蘇落雲便在刀光劍影裡走了一遭。

  剛從書房出來的弟弟全然不知,興高采烈地準備跟姐姐展示新得的大硯台,而香草也抱著一個精緻的葦席編成的書箱出來了,兩個人有說有笑地順著小徑朝著亭子走來。

  就在這時,韓世子開口,說道:「蘇公子後日就要入考了,我便不多留二位了,請蘇公子早日休息,早些金榜題名!」

  歸雁連忙回禮謝過世子吉言。

  落雲原以為他會就此囚禁住自己,沒想到他居然如此雲淡風輕地放了自己和弟弟回去。

  她不但沒有輕鬆,反而心裡一緊,疑心他要斬草除根。

  若是將他們姐弟二人放回去後,夜裡再來個舊宅失火,殺人焚屍,兩相得益,湮滅得一乾二淨。

  想到這,她有些茫然地搜尋韓臨風的方向,緊抿著嘴唇,無聲地質疑著他的話。

  韓臨風卻平緩語氣道:「時間不早了,蘇小姐早點回去休息吧,若睡不著,也可以閒坐院中賞月,這兩天月夜不錯,不可辜負。」

  說完這話,香草和蘇歸雁不約而同抬頭望天——今日日落時,天氣就變得陰沉,滿天烏黑一片,看起來半夜還會下雨……

  讓個盲者賞月已經很過分了,至於雨天賞月更是離譜,看來世子的酒飲得也是有些大了。

  蘇落雲沒有再說什麼,沉默地跟弟弟回轉了府中。

  待換衣服的時候,香草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大姑娘的衣服後背居然被汗浸透了。

  她驚訝道:「今日也不算熱,那花園子裡涼風陣陣,姑娘您怎麼出了這麼多汗?」...<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2-9-2 09:35 PM

第三十三章 人情世故

  蘇落雲沒說什麼,推說自己喝了酒所以發汗,又有些頭暈,想要早些睡下。

  於是香草替姑娘換好了寬鬆便服,鋪好床榻後,便關門出去了。

  此時落雲躺在床上,瞪著一雙空洞的眼,心裡卻已經翻江倒海:她吃不準那個城府深沉的男人是什麼意思,更猜測不到他下一步準備如何料理她。

  落雲雖然聰慧,但自問只是個商戶女子,也有自知之明,她在算盤賬本裡磨礪出的那點機靈,在牽涉朝廷陰謀的漩渦裡時,毫無用途。

  她一時想到了連夜帶著弟弟逃跑,一路投奔舅舅去。

  但又想到,韓臨風能劫持軍營裡的反賊,必定黨羽打手甚多,若想追殺他們姐弟,簡直易如反掌,甚至連舅舅也會遭受他們的連累。

  她又想到,乾脆去官府舉報了韓臨風,將他劫持了反賊的事情大白於天下。

  可是這事兒過去了這麼久,她就算能順利舉報,也要有人肯信一個盲女不會認錯人,更肯信那假裝的紈袴有這等本事才行。

  更何況她有更大的可能是沒等將狀紙呈上去被馬車當街撞死,或者跟丫鬟一起勒死在街角巷尾……

  若是將此事告知漁陽公主,請她主持公道?

  一邊是皇家的侄孫,一邊是無關輕重的香料商人。公主大約會秉承家醜不宜外揚的準則,先三尺白綾將自己賜死,再關門解決家醜吧……

  如此細想,真是條條大道通往黃泉彼岸啊!

  就在她胡思亂想之際,突然聽到有貓兒在窗櫺處喵喵地叫。

  這阿榮怎麼半夜也過來覓食了?

  她慢慢坐起身來,倒是想起了那男人最後說的話——月夜不可辜負……似乎話裡有話。

  落雲簡單披了衣服,趿拉著繡花便鞋,伴著一陣乍起的雷聲推開門,來到院中「賞月」。

  此時已經暮夜時分,蘇宅的其他人已經酣然入睡了。

  當她摸索來到北牆邊時,指尖還沒觸到磚牆,就聽牆頭有人開口說道:「白日閒雜人等太多,我與小姐說話不甚方便。現在夜深人靜,正好你我深談一番,如何?」

  這話若是那個紈袴世子說出來的,不過是輕佻的調戲良家之詞。

  可是蘇落雲現在聽他說出這番話,倒像是黃泉邀約,催命鬼符。

  她深吸一口氣,既然左右都是一死,與他談一談也無妨。若能置死地而後生,那便是上蒼垂憐他們姐弟,給了他們一線的生機……

  想到這,她披散著長髮,半抬起頭,小心問道:「世子要騎在牆頭與我談?」

  話還沒有問完,她的腰際已經被抱住,轉瞬間就飛身越過了高牆,又回到了世子府裡。

  落雲疑心他後悔了,想要擄她殺人滅口。

  可是韓臨風引著她沿著小徑前行,似乎不急不緩。

  再往前走時,她似乎被引著來到一處平坦的武場,腳下鋪著細沙。

  她一不小心,便撞到了掛著刀劍的架子。

  那冰涼的觸感,還有不小心掛到的鋒芒,都顯示著這些可不是花樣子的裝飾,而是一件件可以殺人剁肉的利器……

  韓臨風及時抓住了她的手,不讓刀劍傷到她嫩蔥般的手指,然後拿起一把劍,拔出劍鞘審視著寒芒道:「這把劍跟隨我甚久,我也用得最順手,它的劍身雖短,翻轉起來更加自如,方寸之間,便可削鼻斷腸……」

  蘇落雲嗅聞著鼻息間的寒芒鐵味,覺得自己現在應該是被恐嚇了。

  如此嚇唬她,她反而鎮定了下來,垂眸說道:「民女深知世子武功高強,就算落葉斷草,在您的手中都可變成殺人武器。而我這樣的弱女子,也不配髒污了世子的劍,大約一根繩子便夠了……」

  若是難逃一死,相比於被開膛破肚,她還是覺得留得全屍更好。

  世子聽了她垂死掙扎的吹捧,輕笑了一下,似乎懶得再嚇唬她,又引著她來到一處暖閣,席地坐下,接下來便是倒水烹茶的聲音。

  他一邊燙洗小茶盅一邊道:「在下想著你今夜大約睡不著,不如一同飲茶聊一聊,若有冒犯之處,還請海涵。」

  蘇落雲不知他想聊什麼,只能板直跪在香席上等著他開口。

  韓臨風替她倒了一杯茶,然後道:「我原先想著京郊有一處別院,也還算清淨,想要勞煩蘇小姐在那暫住幾日……待我安排好了,便護送你們姐弟去梁州暫住幾年。」

  韓臨風語調未變,平和而有禮的說道,將這軟禁說得像只是邀她去春遊小住一般輕鬆愜意。

  蘇落雲當然覺得不好。她如今的店舖剛剛穩住了腳兒,弟弟也馬上要考學了,若是被韓臨風脅迫送走,一切都要成空。

  而且那梁州地界,毫無親人依靠,他們去了豈不成了待宰的羔羊?

  可眼下,她哪有選擇的權利?唯有活下去才是最要緊的。

  蘇落雲只能先謝謝世子惻隱之心,同時又小心翼翼地問,能不能不去?

  弟弟馬上就要考學,又跟此事毫不相干,請世子明鑑,放了他這一碼,最起碼不要讓他也去了梁州。

  韓臨風似乎早就想到了她的不情願,只坐在她的對面,看著她披散著的長髮,還有那素淨的臉,淡淡又道:「這是我原先的想法,可是想到你大約不願意,便又改了主意。」

  落雲聽到這,心又提了起來,他是不是覺得,還是殺人滅口來得乾淨利索?

  於是她趕緊斡旋道:「其實梁州也還好,能生出世子這般俊秀人物的地方,一定甚是養人……」

  韓臨風聽了她言不由衷的話,又是輕笑了一下,然後說道:「晚上酒席間,我曾問過你的舅舅在北地做什麼營生,你雖然說不知,但是我卻知道。他那時在北地參加了義軍,對吧?」

  蘇落雲想了想,他既然盤查清楚,自己也不必否認,於是說道:「我舅舅跟世子您是一樣,都是錚錚鐵骨男兒……」

  她跟所有只想過太平日子的百姓一樣,並不讚成舅舅曾經的魯莽之舉,可現在恨不得自己也曾經投靠過叛軍,給曹盛扛過大旗。

  這樣大家都是自己人,關起家門也好商量。

  她這點小心思,自然被韓臨風看在眼裡,他嘴角微微勾起一笑,卻突然將旁邊桌子上的一塊綢布掀開,赫然顯出了魏朝北境的沙盤。

  他引著蘇落雲用手指輕輕撫摸那連綿起伏的丘陵山脈,淡淡道:「大魏的子弟哪裡配得上鐵骨錚錚?小姐觸摸之處,皆是大魏丟失了多年的故土。在這些土地上,還有無數遺民,正遭受鐵弗國貴族的奴役踐踏。」

  蘇落雲當然知道當年大魏丟失國土的事情,可是她不過是商戶家的女子,平日並不甚關心國事,更不知他突然讓自己觸摸沙盤是何意思。

  韓臨風繼續說道:「我以前對此也毫無印象,只覺得是一段史,一段國恥罷了。雖然會為韓氏皇族先輩的無能憤慨,可再沒有別的什麼情緒。日子照常要過,不去想,自可快樂無憂地過活。直到我在十四歲那年,因為機緣巧合去了北地二十州……那一年正好鬧了旱災,大魏的遺民要將自己的牧場讓給鐵弗貴族們,而他們則失去了自己的牛羊田產,只剩下破鍋殘帳,帶著妻兒被迫遷徙。餓殍遍野,不再是個詞,而是真切地呈現在我的眼前……」

  他的聲音低沉,語帶一種遠超年齡的蒼涼憤慨,似乎又沉浸在那段深刻的噩夢般的回憶裡。

  落雲不說話了,她雖然不曾見過,可是光想想也知那是何等震撼人心的淒慘場景。

  韓臨風富有磁性的聲音繼續道:「從那時起,我才明白,為何許多志士念念不忘收復故土。也終於明白了『遺民淚盡胡塵』的絕望無奈。然而,我等韓氏皇族如今安逸守著淮南的繁華,全然不提北地二十州。我雖也隨眾過著醉生夢死的日子,卻暗自慚愧,覺得自己倒不如曹盛那樣的亡命徒……」

  「所以……世子聽聞曹盛被抓,便尋機出手相助了?」落雲輕聲問道。

  韓臨風說道:「是的,我素日聽聞曹義士的義舉,自愧弗如,後來又有幸與他結識,知他為人方正,揭竿而起,無關權勢,只為心頭一腔熱血。他若被押解京城,必定難逃一死。北地之後便再無人高舉義旗反抗鐵弗人的踐踏了。所以就算九死一生,我也願意一試解救了曹義士……說起來,姑娘肯替在下掩護,也算是為北地遺民盡了一番心力。」

  蘇落雲自覺戴不起這等「一心為民」的高帽子,不由得苦笑道:「世子說了這麼多,究竟是為何?」

  韓臨風見她一直不喝茶,便替她將涼茶倒掉,又續添了一杯,坦然道:「我知姑娘你是奉公守法的良民,今日直抒胸臆,並非想要博得姑娘同情,只是希望姑娘知道,你我之間的秘密,並非什麼禍國亂世的歹事,而且一時意氣的義舉。我並無反心,與北地之事也無甚干係。希望你不要自覺心中有愧,徒添負擔,惶惶不可終日。」

  蘇落雲眨巴下眼睛。她雖是女子,平日不甚關注這些,可受了舅舅的影響,也是知道曹盛其人。

  他雖然被朝廷通緝。可是在百姓的口口相傳中,卻是個俠肝義膽的熱血兒郎。

  韓臨風這麼說的意思,也很清楚,他救下曹盛,乃個人義舉,與北鎮王府無關,更沒有關係到什麼謀反的陰謀。

  至此之後,也無什麼後續,讓她不必擔憂陷入什麼變天的謀反之中。

  韓臨風說完這些,看著蘇落雲似乎陷入了沉思,只低頭想著心事。

  他一早便著人打聽了這女子的底細,也知道她有個關係要好的舅舅,那位胡先生早年投身曹盛義軍,後來因為家事南歸,可與北地的義軍似乎有些來往,是個熱血的漢子。

  他篤定自己說了這些,這位落雲小姐應該能夠理解。

  她這般聰明,也應該聽懂他話裡暗含的要挾——若她想要舉報此事,必定要考慮自己舅舅的安危,畢竟舅舅的履歷也不甚清白,經不起考究。

  而幫助義軍……是要累及九族的!

  落雲當然明白,世子雖然語調平和,就像他平日的偽裝那樣,將所有刺人的鋒芒都包裹在溫文爾雅中。

  可一旦她不識抬舉,那麼他隨後的反制手段必定血腥而不留餘地。

  聰明人都不會扯破臉皮說話,她自從善如流道:「世子所言……與我這個商戶女子何干?若世子費心打聽,應該知道,你若不提,我只當船上那事是做的一場夢,權當沒有發生過一樣。」

  韓臨風卻並不滿意,將茶杯又舉了過去:「若真當無此事,小姐為何對我的態度驟然冷淡,又如此急切要搬出甜水巷?」

  蘇落雲被問得一滯,抿嘴道:「你我本就是鄰居而已,況且男女有別,也不必顯得如何親近……錢銀賺得多,想搬到大屋去住也是正常……」

  韓臨風看她猶自嘴硬,不由得慢慢漾開了笑:「今日說開了心結,希望小姐日後見我時,能稍微和顏悅色些。所謂千金買鄰,你搬走了,新搬來的人家若是品德有虧,與我府上生出嫌隙,便不美了。小姐若覺得我將你遷徙梁州多此一舉,你又何必多此一舉,依舊帶著弟弟在甜水巷安居不是很好嗎?」

  蘇落雲嗅聞到了他遞過來的淡淡茶香,慢慢伸手接過,有些跟不上他的思緒。

  他的意思是,就當這事兒沒發生過,也不會將她和弟弟幽禁起來?

  他……不怕她走漏了風聲?

  可她又不敢問,怕問多了他又反悔。

  韓臨風顯然都想好了,又說雖不會驚擾了落雲的日常,但是他也會派人在暗處照拂了姐弟的日常,免得他們發生了「危險」,若有不便之處,還請小姐海涵。

  這還是出言警告,要防著她,暗中監視的意思啊!

  至於不讓她搬走,大約是覺得就近監視方便一些。這就跟虎豹暫時不吃獵物,也要看著肉掛在眼前一樣。

  這個男人一直不急不緩,軟硬兼施,卻又禮儀周道,讓人挑不出半點不是。最後就算要被他監視,失了自由,還要真心感謝他全家。

  蘇落雲深吸一口氣,終於將他遞來的茶水一飲而盡。

  茶葉是上好的廬山雲霧,甘醇留香,並沒有怪異的藥味。一杯飲下去後,腹腸生出暖意,也不見什麼絞痛中毒的跡象。

  看來他沒打算毒死自己……

  蘇落雲吐了一口氣,說道:「世子仁厚,既然如此善待於我,我自從善如流,如世子所言,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您說得對,千金買鄰。就算新房子再大,也不見得會有您這麼慈善寬厚的貴鄰……我明日便找房牙子退房,繼續與您做鄰居,您看如何?」

  落雲知道這位韓世子不簡單,也絕不缺殺人滅口的心膽,可是不知為何他又突然更改了主意,釋放出如此善意。

  這番秉燭夜談,她當然得識趣領情,更不會天真以為她還有其他的選擇。

  更何況他說得對,大魏的男人如今缺少的就是一腔熱血。他不過憑藉心頭熱血做了對邊民有益的事情,她若告發他,當真豬犬不如。

  好在這世子在京城待上幾年後,就要回轉梁州了。只要自己擺正位置,不再提此事,他若看得自己識趣,就此互相放心了,希望大家攤開了之後,不會再有什麼囉嗦了。

  韓臨風似乎也滿意芳鄰的識大體,就此便要送她回去。

  此時暖閣之外已經下起了雨,看來這月是賞不成了。韓臨風一路撐傘引著落雲重新回到院牆邊,突然單手環住了她的纖腰,輕鬆一躍,又將蘇落雲送回到了小院子。

  落雲如今也顧不得男女大防,只能任著他再抱著自己過牆。

  待得落地,她苦笑道:「這牆……對於世子來說真是如履平地……」

  韓臨風將她送回屋前,淡淡道:「學了幾年拳腳而已,請小姐放心。在下的名聲風流了些,但不會行下流之事,這牆無論高矮,對小姐而言,都可高枕無憂。」

  蘇落雲屈下身子給韓臨風一個回禮:「世子為人方正,待人以禮,乃人中俊傑,我自然放心,夜已深了,我不便相送,請世子早些回去安歇吧。」

  這一夜懇談,暗自提防之餘,又要互戴高帽數頂,真的很累人。

  韓臨風卻又淡淡道:「小姐若是真放下了,希望日後再見我,不要刻意躲避,鄰里之間,還是親近些好……」

  話音未落,那人似乎已經飄過了院牆。

  蘇落雲緩鬆一口氣,這才摸索回屋,

  她本以為自己經這一遭,會徹夜難以成眠。

  沒想到待回屋時,伴著屋外雨聲,嗅聞著身上在世子府沾染的點點清香,她居然打了個哈欠,沾著枕頭便沉沉入睡了。

  待得一覺醒來時,神清氣爽,這一段時間的失眠症居然不藥而癒了!

  也許是那韓臨風說話的聲音太磁性好聽,說出的話又是那麼誠懇,蘇落雲雖然不盡全信,卻意外地覺得心安。

  其實細細一想,他也是可憐之人,一個沒實權的世子,身在京城處處如履薄冰,謹慎做人,自然也不願多招惹什麼是非。

  那等劫人的熱血之舉,真的就是頭腦發熱時的衝動罷了。

  他待她真誠有禮,又數次幫襯著她。她豈能忘恩負義,不如就按著他之所言,互為鄰居,相安無事吧。

  待第二日一早時,蘇落雲在飯桌上跟眾人表示,昨天土地神給她託夢,說是此地乃風水聚合的寶盆,生財的絕佳之處,若是遷往他處,恐怕會勞民傷財,所以她尋思著,這家就不搬了!

  蘇歸雁詫異姐姐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迷信,以至於做事都沒了章法。

  那搬東西的馬車都停在巷子口了,她卻突然說不搬家了。

  但是這個家向來由姐姐做主,她說不搬了,就是不搬了。

  所以折騰了一遭,損失了給房牙子的定錢之後,甜水巷的蘇府眾人便繼續安穩地過著日子。

  只不過香草發現,大姑娘現在出門的時候,腳像被鬼纏了布條,半天挪不到巷口。

  往常,她們天未大亮就出門了。

  可是最近大姑娘都是待天色大亮了才出門,而且走在巷子裡時便停駐不前,似乎都在聽隔壁青魚巷的動靜。

  若是聽到韓世子馬車催動,或者他跟小廝說話的動靜時,大姑娘才會加快腳步,跟韓世子正正好好地一同出現在巷子相交之處。

  然後兩個人便客氣寒暄,講一講天氣雲朵大小,昨晚睡得好不好一類的話題,再各自道別,分開各走一邊。

  雖然看著跟往常無異,但這時間久了,香草不能不犯嘀咕,疑心大姑娘不知什麼時候情根深種,暗戀上了隔壁的風流世子爺。

  大姑娘自陸公子後,似乎受了情殤,不願提及婚配。

  她若心動,本是好事。

  可是北鎮世子這樣的,橫看豎看,跟大姑娘都不是良配啊!

  待她小心試探,提醒大姑娘,那世子似乎喜歡腳小的姑娘時,蘇落雲卻無奈地笑開,猶自吟誦起了詩句:「此事無關風與月,皆是人情與世故……哎,香草,你不懂……」

  香草哪知道,她這般趕巧地出門,可沒有什麼風花雪月。

  世子之前疑心她在躲避避嫌,現在談開之後,若是再避他如蛇蠍,還有什麼信任可言?

  既然他願意相信她,她自然也要擺出敦親睦鄰的架勢,跟世子爺在巷子處走動走動,微笑寒暄,親如一家。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多多攀談聯絡下感情,總是有益的。

  最近幾次,這巷口散步氣氛不錯,兩人互有默契,絕口不提之前的暗潮湧動。

  今天世子甚至親自送她上了馬車,聽聞她說沒吃早點,還從懷裡掏出了一袋梨汁兒糖,讓她先吃一塊墊腹。

  他甚至還說,先前雖然想著派人跟著她,又怕她出街不方便,所以還是算了。

  這般言語溫和,平易近人,彷彿是她異父異母的兄長一般!

  蘇落雲至此也放心下來,可以全心全意料理自己的事情了。

  可是有時候,山雨來襲甚是突然。

  蘇落雲這日正在鋪子裡清點貨存,就聽掌櫃的說前面有貴客前來拜訪她,據說是魯國公府的方二小姐。

  落雲聽了這名頭,倒是想起,這方二小姐就是被韓臨風嫌腳太大的那位。...<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2-9-2 10:13 PM

第三十四章 比誰更狠

  魯國公府之前並沒有在瘦香齋定過東西,卻不知這位方二小姐突然來訪所為何事。

  落雲看不見,自然不知道,自她從邊門轉出來後,那方二小姐便眼睛都不帶眨地一寸寸上下打量著她。

  待落雲微笑地問方二小姐想要選買什麼香品的時候,方錦書剛剛目測完蘇姑娘羅裙下的繡鞋。

  這細細一看,方二小姐便氣不打一處來:這個盲女的腳不算太大,可並沒有比她的小太多啊!

  方錦書先前因為六皇子提親受挫,著實萎靡了一陣。

  她先前曾覺得依著父親在朝中的地位,自己若配北鎮世子,算是下嫁。如此犧牲,不知世子會不會覺得她真情可貴。

  可想來想去,萬萬沒想到,夢中情郎只用「不喜腳大」的理由便將她給輕鬆打發了。

  方錦書哭也哭了,鬧也鬧了,反而心思更加堅定——如今滿京城的人都在看她的笑話,那她若不嫁給韓臨風,豈不是真成了笑話?

  於是經過這一番挫折後,方二小姐下嫁梁州的心思愈加堅定。

  前日早起的時候,她帶了貼身丫鬟,徑直去了青魚胡同,準備堵住韓臨風,跟他表達下自己的真心。

  可萬萬沒想到,她戴著帷帽跟婢女隱在巷口轉角多時,看見的卻是韓臨風陪在一個長得清美絕麗的女子身邊,一路有說有笑,慢慢前行。

  當那個姑娘摸索著準備上馬車時,方錦書看見韓臨風讓小廝拿了他馬車上的馬凳子,體貼地給那姑娘墊腳上車,還順手從袖子裡抽了個錦緞的糖袋子,從裡而拿出了一顆糖遞給了那女子。

  那女子似乎有些遲疑,很快便笑靨如花地接過了糖,毫不避嫌地放入口中。

  而韓臨風一雙深眸緊盯著那姑娘的笑臉,臉上也洋溢著迷人淺笑……

  這等場景,若不知情,還以為是新婚燕爾的夫妻在依依不捨地別離呢!

  就在方家二姑娘看得啞然時,身邊的婢女提醒她,說出了京城裡一段新的桃色傳聞——韓世子最近雖然被魯國公痛罵,減了外出酒宴的次數,卻似乎喜歡上了一個賣香料的瞎姑娘,不單私下餽贈了名貴之物,還親自去了府尹衙門為那姑娘打官司呢。

  如今眼前的情形倒是佐證了傳聞不假,韓臨風真的在撩撥一個出身低賤的商戶瞎姑娘。

  他如此不挑剔,著實比「嫌棄腳大」還要傷方二小姐的自尊。

  這段時間來,方錦書心內積攢的鬱氣似乎找到了宣洩的出口。

  如此忍耐了幾日,她再也忍不住,今日一路沉著臉,讓車伕跟著那馬車來到了這家叫瘦香齋的鋪子。

  她準備看一看這個瞎姑娘的身上有什麼過人之處,竟然叫韓臨風迷戀如斯!

  現在人就在她而前,倒是可以將眉眼看得仔細了。

  難怪會迷住韓臨風,這個瞎女當真是眉眼嬌媚,體態風流,氣質婉約,再加上目不能視,看著就惹人憐惜。

  蘇落雲請安之後,卻不見方家二小姐說話,就算看不見,也能猜到對方正上上下下打量著她呢。

  她心知來者不善,便也不說話了,只垂立一旁,坦然微笑等著對方出聲。

  這等落落大方的氣度,看在方小姐的眼中更是有種說不出的鬱氣,她終於冷冷開口道:「聽聞你府上的香好,我便來看看,將你鋪上的好香都拿出來吧。」

  等落雲吩咐夥計捧來各色香品的時候,方二小姐隨便拿起聞了聞,便冷言冷語地挑剔起了來。

  結果店裡上好的香品被她挨個奚落一遍,連著有幾位客人上門,都被方二小姐略微尖刻的點評給嚇跑了。

  香草在一旁看著都覺得生氣,她有心說話卻被大姑娘擰了胳膊,於是只能忍氣立在一旁,聽著這位方二小姐大放厥詞。

  方錦書說了一大氣,有些口乾舌燥,卻不見這位店主人出言反駁,覺得有些沒趣,便冷冷道:「就這些殘香,上不得台而的東西,你也好意思擺店?」

  落雲聽了這麼重的話也不惱,只微微一笑道:「我得了眼疾,父親怕我日後嫁不了人,日子過得清苦,便張羅給我開了這麼個小店。起初只不過圖個溫飽,後來幸得漁陽公主的賞識,做了幾單買賣罷了。跟京城那些老字號們,本就沒法比,小姐看不上也是應該的。這些為了餬口的香品,我若不是瞎子討生活,還真不好意思出來獻醜,讓方小姐見笑了。」

  她說戶語調輕輕柔柔,說起自己是個瞎子時,臉上帶著的是自嘲的苦笑,跟方二小姐的咄咄逼人反差鮮明。

  這麼輕柔的話,卻將方錦書給噎著了。

  方錦書今日雖然故意找茬,可也得有來有往這才熱鬧。

  她如此刻薄了半晌,對方卻不接招。臨了,卻輕飄飄地甩出個「瞎子開店,不求多好」的理由來。

  這真讓方錦書沒法繼續刻薄下去了。畢竟她一個堂堂公府小姐,跑來捻酸吃醋就沒什麼立場,再昧著心欺負個盲女,簡直跟鄉間的惡婆娘沒什麼兩樣了!

  如此一來,原本找茬的氣焰頓時湮滅了大半,方錦書興味闌珊之餘,也覺得自己怪沒意思的。

  可是想到自己一片痴心,卻被世子如此辜負,方錦書不禁眼角泛淚,哀怨地看著而前的盲女,幽幽道:「你就是因著可憐,才得了他的另眼相待?」

  蘇落雲聽得懂她話裡的意思,可是卻不能顯露出來,心道:原來是世子的風流債算到她的頭上來了,這真是無妄之災。

  於是她依舊裝傻充愣,呆呆地「啊」了一聲。

  方錦書卻似終於找到了可以共鳴之人,幽幽說道:「別人都道他紈袴,卻不知他的好。記得那年,他初來京城,跟著一群公侯子弟一同狩獵,當時我也跟哥哥去了。結果一群人卻漸漸走散,不巧遇到了一頭冬眠剛醒的惡熊。別人都嚇得一哄而散,管顧不得彼此。只有他不曾丟下我,拉著我的手一同爬上了樹……直到侍衛來驅散了熊,救下我們……」

  蘇落雲默默聽著,原來世子還有這一段英雄救美,若不是他喜歡人前藏拙,大約不會爬樹,而是立刻拔劍斬熊,掏了熊膽吧?

  如此想來,也難怪這位小姐傾心於他了,他私下裡的男兒氣概,還有言談間展露的清雅,的確是比那些養廢了的子弟要強上許多。

  這邊方錦書說了半天心事,終於緩過了勁兒,又起身冷冷衝著落雲道:「別以為你長得好,又夠可憐,就能高昇一步入了侯門貴府。在高門深院裡,就算為奴為妾,也得後腦勺長眼睛,提著一口氣過日子。你既然知道自己日子過得艱辛,就不要指望著用姻緣來救命,我也是可憐你,才說這些,就看你是不是個蠢笨的,能不能聽人的勸!」

  說完這話後,方錦書便頭也不回,領了侍女走人了。

  香草從頭到尾都是聽得一頭霧水,不能入戲。

  待她走了,這才扶著大姑娘回轉內室,小聲道:「這位小姐是抽了什麼邪風,給你說這些幹嘛?」

  蘇落雲倒是心知肚明,知道是自己與韓臨風的風言風語入了方二小姐的耳朵,所以她才來找茬發邪火的。

  不過蘇落雲知道自己跟韓世子壓根不是那麼一宗事,只不在意地笑了,居然還閒閒一問:「那這位方小姐有沒有打量我的腳?」

  香草立刻點了點頭:「大姑娘您怎麼知道?看得可仔細了,恨不得拿把尺子量你的鞋呢!」

  蘇落雲噗嗤一聲笑了,只無奈地搖了搖頭,倒是真切地明白了韓世子為何當初毫不留情地回絕了這位方小姐。

  他想必不太喜歡強勢如方二的姑娘。

  依著那位爺深沉城府,大約會娶個嬌弱如小花的女子,思想單純,相處不累,又不會太管束著他,又對他百依百順的那種。

  只是眼下,他的婚事沒著落,自己又陰差陽錯地替他擋了爛桃花,也是有些無奈的冤枉啊!

  在下次巷口偶遇的時候,蘇落雲便委婉地跟韓臨風說了此事。

  當然不是抱怨的口吻,只是作為鄰居,她友善地提醒貴鄰,男大當婚。

  若是他有了合適的姻緣,還望早些告知週遭,也免得那些世子的愛慕者們日夜惦念,一片相思無所依附。

  韓臨風聽聞方二小姐去找了蘇落雲的麻煩,微微蹙眉,嘴裡卻道:「讓蘇小姐受委屈了。放心,以後不會再有人尋你的麻煩。」

  說完這話時,他倆已經出了巷子,韓臨風原本是要上馬車的,卻轉頭問蘇落雲:「你覺得我該尋個什麼樣的妻子?」

  啊?蘇落雲聽得一愣,世子的賢妻該是什麼樣,她如何知道?

  不過世子問得認真,她只能應付一下回道:「世子才學兼備,容姿昳麗,自然要找個神仙美眷,出身高貴,性情溫良賢淑,當得起北鎮王妃的……」

  韓臨風看她答得甚是流暢,而帶得體的應酬微笑,彷彿這問跟她毫無關係。

  他略微嘲諷地笑了笑,似乎想說些什麼,可終究什麼話也沒說,便上馬車走人了。

  蘇落雲不介意世子不認同自己的話,反正走的是人情世故,至於她說得對與不對又有什麼關係。

  她又不是韓臨風的娘,世子大可不必照著她的話來找媳婦。

  不過幾日後,她與陸靈秀又在漁陽公主府上打秋風吃宴席的時候,蘇落雲倒是聽說了韓世子新的豔史。

  據說世子近日又得了位江南花魁,那容貌自不必說,腳兒也是細小玲瓏,將一對小繡鞋撐得精精緻致。

  韓世子好像很喜歡這位新歡,無論飲酒還是遊街,都是帶在身邊。

  據說那位方二小姐幾次與世子相遇,世子卻恍如看不見。氣得那魯國公府的的小姐彷彿夜叉附體,言語犀利刻薄,將那花魁羞辱得氣哭了好幾次呢。

  方二小姐也是個人物,被韓臨風這麼下面子,也鐵了心要嫁給他。

  她甚至直言,自己因為腳大,名聲已經被他敗壞,他若不想負責,她就求到陛下那裡,懇請陛下賜婚。

  聽說魯國公夫人也哭著跟皇后說了此事,請她代為說和。這慈母之心惹得皇后也跟著落淚,似乎也想起了自己當初嫁漁陽公主時的心酸。

  這各個府院的夫人們都暗自議論,說這位方二小姐的身上,還真有漁陽公主當年那股子瘋勁兒。

  搞不好,這段荒誕的姻緣就要成真的。

  可惜她的眼光不如漁陽公主,好歹人家公主看上的趙棟是個昂揚男兒,立下戰功赫赫。

  方二看上的又是個什麼草包東西?中看不中用。

  看這樣子,魯國公就算心裡再怎麼不願意,最後大約也得接受這個紈袴女婿了。

  至於蘇落雲,很明顯已經成了京城花邊傳聞裡被遺忘殆盡的舊愛。

  關於她的影傳,沒幾日的功夫便消彌殆盡,沒人再想起一個香料女商人那沒頭沒尾的官司了。

  京城裡的紅鸞星最近也是忙碌得很,除了豪門貴府紛紛紅鸞星動,就是平頭百姓的家裡,也趁著秋日來臨前,紛紛定下親事。

  待得轉年開春,都是迎婚嫁娶的好日子。

  蘇彩箋在陸家退親消沉一段世間後,再次重振旗鼓,聽說最近又新近定了一門親。

  只是這次,不再是讀書的公子,而是家裡經營船幫買賣的生意人。

  看來蘇大爺也總結了經驗。既然讀書講究的人家看重嫡庶,那麼這次乾脆給彩箋許了個生意人家,也免了以後東窗事發的後顧之憂。

  嫁給有錢的商賈,吃穿不愁,又沒有那麼多臭講究,更重要的是守味齋的許多買賣都跟這董家有牽連,一旦聯姻也算相輔相成,更上一層樓。

  彩箋不懂得父親的良苦用心,去跟董家公子見面時,發現那董公子體胖如豬,立刻就不幹了,只學了長姐當初的樣子,砸東西摔碗哭鬧著不嫁。

  可惜彩箋沒有落雲的牙尖嘴利,懂得捏著父親的七吋說話,只翻來覆去地嚷著董公子胖得像頭豬。

  蘇鴻蒙覺得二女兒不知好歹,陰沉臉讓丁佩給她這個缺心眼的女兒好好梳理梳理。

  她若連這樣的人家都不肯嫁,他乾脆在自家院子尋個家奴小廝,給她婚配得了!

  丁佩很中意董家。她從小過慣苦日子,自然懂得缺金少銀的苦楚。這董家雖然不如陸家,卻也是殷實富戶,她知道自己的出身落了瑕疵,巴不得女兒早早出嫁,免得走漏風聲再出什麼岔子。

  看彩箋這麼鬧,丁佩也是氣得直擰她的胳膊。

  最後也不知丁佩說了什麼,彩箋隨後便跟霜打的茄子一般,整日失魂落魄,終於不再提退親的事情了。

  其實她若不起么蛾子,這女兒也就順順當當地嫁出去了。

  可是丁佩心思歹毒,居然想著誣告落雲入獄。來而不往非禮也,蘇落雲不是打落牙齒活血吞的性子,自然要回敬繼母一份厚禮。

  以前她攥著把柄不說,是覺得父親對丁佩的恩愛尚在。

  丁佩的這些醜事,父親可都知道的,若是他覺得丁佩可憐,鐵了心維護,那賤籍在手,除了搞臭丁佩的名聲也全無用途。

  可是上次衙門口的那一巴掌,倒是讓蘇落雲知道,時機已經差不多了。

  男人若生出厭棄的心思,再濃的情愛也是隔夜的餿飯,吃也吃不下去。

  不過這挑破丁佩身世的事情,卻不宜她來出面。

  蘇落雲知道丁佩這幾年因為偏幫丁家子弟,跟蘇家的本家結怨甚深。

  所以她挑揀了當初被丁佩排擠出鋪子的本家親戚,將託人輾轉巧妙透風之後,便將賤籍的抄本給那幾個本家親戚送去幾份了。

  也就是一夜的功夫,關於蘇府大夫人的身世突然不脛而走,傳得到處都是。

  甚至連蘇彩箋乃母親為外室時生下的隱秘,都傳得有鼻子有眼。

  更有甚者,謠傳彩箋也許不是蘇老爺的親女,而是便宜帶來的女兒呢。

  蘇彩箋剛剛有眉目的親事,又是在納禮沒幾日的功夫被對方客氣退婚了。

  人家董家說了,他家雖然不是大富大貴的人家,不講究嫡庶那一套,但是不許娼妓進門的家規是有的。

  商戶人家的錢財來之不易,不求兒媳婦有多麼貌美能幹,但必須是老實厚道人家的孩子。

  至於蘇彩箋,人雖然還好,可母親的出身太不堪,而且還是定親前瞞著他們的。

  所以董家的老人發話了,親家的家事太亂,他們不敢沾染,還是算了吧。

  若說上次被退親,蘇彩箋被傷了感情,那麼這次被個豬頭公子搶先退親,便實打實地傷了自尊了。

  這下不用丁佩掐女兒的胳膊了,氣得彩箋跟丁佩好一頓鬧,哭得傷心不能自已。

  而蘇鴻蒙如今的夫妻情誼也殘存得不多了,如今日夜擔憂的醜聞突然傳得沸沸揚揚,居然還有心裡一鬆之感。

  這家醜宣揚出去,他就有藉口遣送丁佩回鄉下避風頭了。

  畢竟兩個兒子恩科在即,若是因為母親耽誤前程就大大不妥。

  雖然丁佩早前拿了他跟院使大人私隱勾當來拿捏他。

  可是蘇鴻蒙之後琢磨了一下,覺得自己若讓個嬌滴滴的夫人拿捏了,還配叫個男人?

  她無非聽自己閒言碎語說了幾句,一個婦道人家,還能將天給掀翻了?

  如今她的醜事還是被宣揚開來,若她心疼兒子,也不應該鬧,自當主動去鄉下避風頭。

  可她若不依,還想拿著他的那點子短處要挾,就休怪他不顧念多年的夫妻之情,讓婆子堵了她的嘴,用麻繩捆綁著扔上馬車,再押解回鄉下田莊了!

  他如此盤算好了之後,剛義正辭嚴地說了一番,指望著丁氏識大體主動回老家小住,卻不知自己捅了野蜂窩。

  雖然蘇鴻蒙陣仗拉得大,可丁氏也不是毫無準備之人。

  早在蘇鴻蒙對她態度改變之初,她便趁著他睡著時,偷偷進了他的書房,抄了他拿回的賬本。

  另外他當初勾結院使倒賣榷易院的積壓御供時,跟下游的那些私販子有許多往來信件。

  有時候丁氏進書房伺候夜宵茶水,他便隨手讓丁氏扔進火盆燒燬。

  趁著他不注意,這些信也被丁氏偷藏了一部分。

  最要命的是,丁氏還收買了蘇鴻蒙的小廝,對他最近的人情往來瞭解得透徹。他跟哪些上司官員來往密切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什麼去鄉下避居?真當她是傻子好拿捏?

  姓蘇的這就是開始去舊迎新,若她真去了鄉下,大約過不了多久,就會被他尋藉口休掉。

  丁佩從小出身貧寒,在叔嫂的屋簷下討生活,自然是將人先想壞幾分,心眼子也鬼道得很。

  蘇鴻蒙這邊雖然準備滿滿,已經套好了車馬,吩咐好了粗婆子,丁氏若不願意,便準備強扭回鄉下。

  可是丁佩早就在收買的小廝那得了信兒,她也老早找了人來鬧場救駕了。

  於是,這邊蘇鴻蒙剛叫了兩個本家的粗婆子去按住丁佩,那邊丁佩的哥哥已經帶著自己的兩個粗肥兒子,還有三五個酒肉夥伴來砸門了。

  雖然這位丁家舅舅是個軟蛋,可他養的兩個兒子卻是橫行鄉野的無賴。

  聽爹爹一聲令下,他們闖入院子裡,踹開阻攔的小廝,帶人拎起劈柴的刀,將拉車的馬給一刀放血撂倒了。

  其他人砸摔東西高聲喝罵,而這無賴大舅哥渾身蘸著馬血,坐在院門口瞪眼直言,誰敢送走他的妹妹,他便不活了,白刀進紅刀出,與負心人同歸於盡!

  蘇鴻蒙氣得渾身亂顫,直嚷嚷要報官拿人,像這等私闖民宅,殺馬放血的,送入官府便得先挨一頓板子。

  可是丁佩卻冷笑著甩出一封信,又扯了蘇鴻蒙的耳朵,小聲嬌滴滴地說了幾筆數目,全是蘇鴻蒙倒賣積壓御供的鐵證。

  蘇鴻蒙著實驚出了冷汗,壓根想不起本該扔到火盆裡燒燬的信,怎麼就到了丁佩的手中,還有她說的那幾筆帳又是怎麼琢磨出來的?

  當下他慌得要捂丁佩的嘴。

  可惜這次丁佩卻一把推開了他,冷冷告知,要命的把柄她已經妥善保管了,希望大爺也做好發配流放、家財充公的準備。

  她生是蘇家人,死是蘇家鬼。他犯下罪,連累全家,大爺若被定了死罪,她也會給他收屍裹上草蓆子扔到墳圈子裡,再帶著兒女被發配流放!...<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22-9-3 12:17 PM

第三十五章 熱油退兵

  總而言之,丁佩雖然自知出身不好,帶累著大爺丟人,也請大爺忍著,跟她囫圇著過了後半生。

  不然的話,她寧可不顧念兒女,將整個蘇家毀了,也絕不要他落好!

  蘇家大爺一向過慣了吃香的喝辣的日子,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吃慣牢飯?

  蘇鴻蒙終於發現自己將這個平日柔順的枕邊人給輕看了。

  如今他像剛認識這女子一般——丁佩看起來弱柳扶風,那眼裡閃的都是搏命拚死的光。

  還有那捏著他衣領子的手,是那麼的用力,感覺又有些熟悉……就跟當年她掙脫三五個大漢,在紅雲巷一把扯住他的胳膊苦苦哀求時一樣。

  這個女人,就是個裹著嬌軟羊皮的瘋犬!將她逼入絕境時,她會拼盡全力扯住救命的那根稻草,哪怕一同捲入漩渦,也在所不惜!

  認清了這點,蘇家大老爺的脊樑骨如同被敲斷了一般,只被丁佩頂在牆角動彈不得。

  那一天,丁家人大獲全勝,無賴大舅子切了馬肉,帶著人得意揚揚回轉了家門。

  而蘇家的晚餐主菜,是一大盤子紅燒馬腸。

  丁佩滿面笑容,在三個孩子面面相覷不敢說話時,慇勤地給夫君盛飯添菜,仿若平時一般溫良。

  一通軟硬兼施,徹底震懾了蘇家大爺後,丁佩知道自己還需得再降服一個人——那就是她的繼女蘇落雲。

  為何陸家守口如瓶之後,關於她出身的傳聞一下子傳揚得到處都是,甚至連蘇家的本家族老都看過她的賤籍文書?

  這背後若說沒有蘇落雲那小賤人的手筆,她打死都不相信!

  如今蘇落雲店舖的生意遠超老店,將守味齋都擠兌得不行。丁佩也是忍著蘇落雲甚久了。

  現在,她自覺已經捏住了蘇鴻蒙的七吋,將他整治得服服帖帖,便要趁熱打鐵,再去教訓目無尊長的繼女!

  這次丁佩帶著自己的潑皮哥哥,還有兩個侄兒的狐朋狗友一起來了甜水巷,氣勢洶洶地砸著蘇羅雲的大門。

  既然不必弄那些母慈子孝的虛頭貨,她也懶得賣好,不一次將蘇落雲這小賤人整治明白了,小賤人就不知道蘇家到底是誰在做主!

  起初,她是打算痛快打罵一場,再讓人扭了蘇落雲上船,扔回老家的祖宅裡去!

  不過丁佩的大哥卻跟妹妹說了自己的心思。

  他上次託了妹妹丁佩賤價買地,卻被蘇落雲給奚落回來。

  直到現在這無賴還惦記著蘇落雲手裡的田產,另外她手上的鋪子也是進錢如流水。

  若將這樣的俏姑娘丟回到鄉下未免暴殄天物。他不介意她瞎,一會大鬧起來,正好讓大兒子尋機會將她拖曳進內室,待扯爛了內衫,將肚兜拿在手裡給圍觀的人看,豈不是人財兩得?

  到時候,為了顧全清白名聲,蘇落雲便得嫁入丁家,他不介意這倔丫頭尋死覓活,只要她的嫁妝田產鋪子入了丁家,她就算尋根繩子上吊,都無所謂。

  他說完這點盤算後,丁佩倒是看了兄長一眼,覺得還是兄長夠壞,自己竟然沒想到這法子。

  蘇大爺已經被她徹底拿捏住了,胡家的那個混不吝遠在天邊。蘇家小院裡只有瞎姐幼弟一對,就看誰還能維護這個瞎女!

  只不過那日蘇家殺馬的事情,一早就借送東西的老管家之口傳到了甜水巷。

  蘇落雲對下人不吝嗇,除了給各個高門貴府的管事使錢,對大宅子的管家也是論著年節大大紅包偷偷供奉著。

  管家樂得兩邊賣好,於是有要緊事兒,也都跟甜水巷通氣一聲。

  蘇落雲聽到了丁家的無賴舅舅上蘇家來鬧的時候,心裡就是一翻。

  依著她對丁佩的瞭解,這個女人若撕破了臉,絕對還能再幹出些人想不到的勾當。

  所以當日,她便讓田媽媽找到相熟的老鄉,新雇了三個年輕體壯的小廝看院子。

  雖然小院子裡壓根沒有多少粗活,可是蘇落雲寧願白燒銀子也圖個心安。另外她還讓下人們買了一缸的菜籽油,就放在院子裡,旁邊架著大鍋,香草一直鬧不明白小姐這是為何,直到這天丁佩帶人來鬧時,才通曉其中的玄機。

  那些人開始拍門的時候,田媽媽已經將粗門栓拉上後,又慌忙讓做粗活的小廝拿了幾條粗柴頂立住大門。

  只是這點伎倆丁氏半點沒看在眼裡,她甚至都沒下小轎,只悠哉坐在轎子裡,聽著兩個侄兒帶著人一邊砸門一邊破口大罵。

  甜水巷的門原本就年久失修,哪裡禁得住人捶?待踹了一會,那門扉子就被踹裂開來,咣噹一聲就被踹倒在地。

  可惜他們拍門的時候,蘇落雲已經吩咐香草她們燒了一大鍋的熱油,只待人往裡衝時,便用盆舀著熱油往外灑。

  這是她聽舅舅講北地戰事時學到的法子,只要熱油足夠,千軍萬馬也被燙成炸油皮!

  用蘇落雲的話講,這等私闖民宅的狂徒不必手下留情,就算都燙死了,也由她頂著!

  那些潑皮們收了丁氏的好處,又在蘇家剛剛大展神威,正是耀武揚威的時候。

  可惜遇到滾燙的菜油立刻現了原形,一個個被燙得吱呀亂叫,紛紛做了縮頭的龜,往別人的身後躲。

  畢竟只是一二兩銀子的好處,就算再貪財也不至於用命來搏!

  既然不好進去,那就只能在嘴上懲下威風,於是那些潑皮們將那些烏爛的髒話開始往蘇大姑娘的身上招呼。

  甜水巷子裡一時鬧得不可開交。

  潑皮們罵得興起,卻不知甜水巷旁貴鄰的起居時辰。

  這個時候,正是外出夜飲歸來的世子爺補覺的光景。甜水巷裡污言穢語鬧得厲害,隔壁的青魚巷後花園子也不得清淨。

  當韓臨風起身站在牆頭探看了芳鄰這邊的動靜後,甚至沒有說什麼,只是遞給慶陽一個眼神,慶陽便心領神會了。

  慶陽方才聽了一會,也是氣得不行,覺得一幫潑皮欺負個眼盲的姑娘實在不像話。

  等小主公示意之後,他立刻帶了三五個侍衛,操著短柄的木棍一路來到甜水巷,也不言語,按住人後,便照著那些潑皮的腮幫子打去。

  尤其是那丁家舅舅,還想要往妹妹的轎子裡躲,卻被自顧不暇的丁氏一腳給踹了出來。

  於是他又被慶陽按住,幾下子便被打成青紫豬頭。至於其他的潑皮也是槽牙亂飛,滿臉血花飛濺。

  韓臨風的侍衛們都是從梁州帶過來的。他們還是少年時,便跟著同樣年少的韓臨風在北地闖蕩,一個個身手了得,對付幾個市井無賴那是綽綽有餘。

  丁家舅舅被打得臉如豬頭,兩條腿也被打骨折了,跟他兩個兒子慘叫的聲音如同殺豬。那丁佩的轎子被兩個侍衛一腳踹翻了,她也狼狽跌出了轎子。

  那些侍衛都像殺人的屠夫。丁佩嚇壞了,讓婆子攙扶著慌不擇路,一腳邁進了蘇家小院子的門檻。

  恰好田媽媽又舀了一瓢熱油出來,她眼花,沒看清人,又或者是看清了,卻故意照著丁佩她們一瓢潑了過去,

  這下,燙得丁佩和趙媽媽又是一陣殺豬慘叫。

  慶陽教訓完人後,看了看巷子裡探頭探腦的幾戶鄰居,刻意高聲說道:「哪裡來的潑皮,難道不知道北鎮世子府就在臨近?我們世子剛剛睡下,就被你們吵得驚醒,下次敢再來鬧,我就用火鉗子扯了你們的舌頭!」

  他雖然是來幫襯蘇大姑娘的,卻不好直說,只藉口他們擾了世子爺的美夢,名正言順地打他們一頓!

  待那些潑皮被後趕來的官差押解拖走後,蘇落雲才聽香草說,那丁氏被熱油潑了以後,被丫鬟和轎伕攙扶,都沒有顧得上哥哥和侄兒,一溜煙跑得沒影了。

  那樣子,半邊臉都被油潑了,應該是急急趕去就醫了。

  蘇落雲讓香草包了銀子,親自出門想要酬謝義士。

  不過慶陽踢了踢滿地碎牙,推開了落雲遞過來的銀包,解釋道:「真是他們驚擾了世子休息,並不是特意給小姐您解圍的,這銀子便不必了。」

  慶陽不想蘇小姐誤會世子特意來英雄救美,生出感恩情誼,再來個以身相許。

  他家世子最近的爛桃花實在有些多。那方家二小姐萎靡一陣子,居然又眼巴巴地纏了過來,還幾次堵了小主公的路,將小主公帶著的女伴罵得淚花連連。

  若是這位蘇小姐誤會了世子,再情根深種,那他就罪孽了。

  聽慶陽這麼一說,蘇落雲也不好強要他們收下,不過灶上正好有她給弟弟熬煮的銀耳梨湯,於是叫香草端了幾碗給慶陽他們解解渴,畢竟打人也是很累的,正需要潤潤喉嚨。

  慶陽這次沒有客氣,謝過小姐後,咕嘟嘟連喝了三大碗,期間落雲嘴甜,自是又誇讚了慶陽男兒氣概一番,聽得慶陽也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

  等他跟蘇小姐閒聊了一會,再回府時,發現世子還站在院子的高牆邊。

  他連忙跟世子回稟了當時的情況,還特意告知世子,自己已經避嫌了芳鄰,絕對不會讓蘇姑娘誤會什麼。

  「好喝嗎?」待慶陽說完,世子突然慢吞吞問道。

  慶陽一時反應不過來,呆愣愣地「啊」了一聲。

  等他終於反應過來,世子是問他蘇家的梨湯好不好喝時,世子已經不待他回答,冷著眉眼,揮動長袖大步離去了。

  慶陽無奈搖了搖頭,世子方才的反應可真怪!活似孩童沒得到本該賞他的糖……

  再說落雲這邊,等慶陽領人走了,她吩咐小廝打水沖刷門前的油污和血跡,便閉合上了房門。

  這次丁氏敢上門來鬧,本就在落雲的意料中。

  不過落雲有一事情卻想不明白:眼看著父親對丁氏的情愛漸少,打罵起來也不顧念情誼。所以她才將丁氏的隱情一點點透出來,待輿論起來後,再將賤籍的抄本透給了蘇家本家族老。

  現在正好是錦官和錦城兩人將要秋考的時候,再加上彩箋的婚事又泡湯了,父親若是想要顧全蘇家,就只能先料理了丁佩。

  就算不能直接降妻為妾,也得先將她送到老家的祖宅再說。

  可丁佩居然變本加厲,將蘇家裡外鬧得不可開交,大有給蘇鴻蒙立規矩的嫌疑。

  這讓蘇落雲百思不得其解,心裡琢磨著是不是那丁氏拿捏住了父親的什麼把柄?

  再說那落荒而逃的丁氏,原本是想來甜水巷按住繼女,讓她不能再張狂。

  沒想到斜刺裡衝出個沒睡好覺的北鎮世子,將哥哥和侄兒打得滿地找牙不說,該死的田婆子還用熱油潑了她的。

  她雖然用袖子遮擋了一下,可半邊臉還是被燙起連串的大泡。

  偏偏這事兒還不能告官,不然又要扯出北鎮世子打人的的官司。

  那位爺可是在府尹大人堂前一坐,動動嘴皮子就要打人板子的。

  總之,丁佩不但沒有找回面子,還丟了裡子,只能灰溜溜回去。

  等回去後,蘇鴻蒙從丫鬟的嘴裡聽到了大女兒的潑辣,竟然有些欣慰。

  蘇家家門不幸,讓個窯姐兒拿捏住了,得虧他還有個潑辣不好欺的大女兒!

  看著丁佩那紅豔豔的半邊臉,蘇鴻蒙甚是解恨。

  丁佩卻不幹了,跟蘇鴻蒙好一頓鬧,直說讓他去教訓女兒,讓她言行謹慎,不可與北鎮世子有沾染。

  今日那韓世子又出來護短,備不住他們倆個真的有什麼首尾。

  韓世子可是人家魯國公府小姐看上,若是蘇家女兒不識好歹,他這個小小榷易院的庫使估計也當不安生!

  另外他也得跟女兒將話說透了,讓蘇落雲敬著她這個做母親的,不然的話,大家都別想好過!

  自從蘇宅殺馬之後,蘇鴻蒙算是被丁氏拿捏死了。現在有時候,他夜裡睡不著時,都想一把掐死枕邊人,徹底解了自己的桎梏。

  可惜他沒有殺人的膽子,只想求個家宅安寧。若丁氏所言為真,賤籍真在蘇落雲的手裡,那就好辦了。他跟落雲說了其中的厲害,讓她老實點,別招惹丁氏就好了。

  所以蘇鴻蒙又來到蘇家小院,徑直拉著落雲在書房密談,單刀直入就管她要丁佩的賤籍頁子。

  蘇落雲怎麼會交出來?她當初給出去的也都是抄本。所以只推說自己沒有,反問父親,她母親當年是不是因著他私養了丁氏這事兒,被活活氣死的?

  母親成婚多年無子,又與夫君經常別離,直到成婚多年後,才生下兒女陪伴,所以取了詩句「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的意境,給自己的一雙兒女分別取名「落雲」「歸雁」,只盼著每日都能收到夫君的雲中落下的書信,盼著他如歸雁早日歸來。

  可她哪知道,自己日夜盼望的夫君居然在蜀地錦城要養了外室。

  那丁佩也夠氣人的,非要給自己的女兒起名叫「彩箋」。

  這是明晃晃的挑釁,就算那胡氏收了夫君的雁足捎書,也不過應景的一張紙罷了。

  真正濃情蜜意,添著風采的情箋,可都在丁佩的外室宅院裡呢。

  母親當年就知道丈夫在外面有了私生女兒,若她聽到那私生女取名叫「彩箋」,心思細膩的她該是何等難過?

  依著丁佩的心機,當年還不知用了哪些手段噁心母親。可憐母親產後體弱,死去的時候也羸弱得不成樣子。

  只是那時,她太小,不懂得母親心裡的苦楚。而現在她也是懂了,也越發地痛恨父親的無作為,無擔當。

  蘇鴻蒙也知道如今在大女兒的面前立不出什麼威嚴,乾脆一咬牙,便將自己做的那些私隱勾當說出來了。

  落雲雖然一早便猜到了父親可能被丁氏拿捏了什麼把柄,可也萬萬不想到居然是這麼可怕的內幕。

  那一刻,真是五雷轟頂!

  她氣得手又不自覺捏成了拳頭:父親的膽子也太大了,居然敢倒賣榷易院積壓的御供?

  他難道不知這罪不光自己殺頭,還要帶累全家老小嗎?難道母親當初為他賺下的金銀還不夠嗎?

  蘇鴻蒙說完了之後,看蘇落雲茫然瞪眼的樣子,也知道她被嚇到了,不由得嘆氣道:「我知道你心腸硬,也不願意管家裡的事兒。可是我真落罪,你和歸雁也難自保,所以為了一家子的安寧,你且讓讓你母親,別跟她鬥了,帶累著我也跟著吃官司……」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蘇落雲已經拿起滾燙的茶盅,朝著爹爹說話的方向狠狠擲去!

  蘇鴻蒙沒有防備,正被砸個正著,燙得他立刻叫著起身,一邊抹著滿臉的茶沫子,一邊怒喝:「你瘋了?」

  蘇落雲其實恨不得再燒一鍋熱油,親手往父親的臉上澆:「什麼烏爛貨色,也配當我母親?虧得你還能說出別讓人帶累你的話來!你自己已經將半個腦袋塞在了鐮刀下了!我娘真是瞎了眼,嫁給你這種沒擔當,貪心眼的男人!前腳死了正妻,後腳便娶了娼戶入門,現在又因為貪婪短視犯下如此王法,偏還被人拿捏住了……生而為人已是辛苦,我為何要有你這樣的父親!」

  她喊出這話時,眼淚再也止不住地往下流,這一刻真恨不得立刻投胎轉世,離開這個糟污的俗塵!

  換成平時,蘇鴻蒙早就一個耳摑子過去,教訓女兒目無尊長了。

  可是眼下,他理虧,還得求了女兒息事寧人,所以就算被女兒罵得肝膽生火,也只將老臉漲成豬肝,瞪眼道:「小點聲!我還是你父親,哪裡由得你撒野教訓我?反正出了這事兒,大家都落不了好。你將丁佩逼急了,她潑辣起來,可是要將整條船都掀翻的。」

  他說完之後,蘇落雲也不回話,茫然的眼一眨也不眨,面無表情,淚水卻一直安靜而大顆地不斷滑落。

  蘇鴻蒙也悔不當初:「我是一時蒙了心眼,這才倒賣了榷易院的一批積壓。這其實也沒什麼,都是大人們心照不宣的隱秘。」

  每年各地朝奉的貢品都是超過定額的,除了乳香珠、黃金蠶絲這類稀罕物有些緊俏,不夠分配外,其他的好東西大都能剩下。

  只是天子貢物,若是皇帝不發話賞人,就是放壞放爛了也不能私自處置。

  榷易院的那些老油條們都知道內裡的關卡,只待每年開春時,新的貢品到來時,藉著清理庫房,聯合內侍監的人,瞞報少報,再私自買出些不要緊的布匹錦緞,還有藥材一類的物件。

  這些東西少了也不要緊,只算作蟲鼠啃吃,受潮發霉就能銷賬。到時候賣了的錢,按照人頭大小分配,大家悶聲發財,天下太平。

  蘇鴻蒙當初領了差後,長袖善舞,很快就跟諸位院使大人打成一片,為了討好上峰,他又主動領了這差事,宣誓忠心。

  也是他的門路廣了些,今年私賣的庫存數額甚大,得的銀子也多。

  若不是他的家事不平,被丁佩刻意收集了罪證,原也相安無事,不會起什麼波瀾。現在他是瞞上也瞞下,不敢讓上司知道自己家裡起了驚雷,只求按住丁佩,別讓她起么蛾子。

  想到這,蘇鴻蒙覺得是自己將事情後果說得太大,嚇著女兒了。

  她一個小姑娘不經事,難免將後果想得太嚴重。

  於是蘇鴻蒙又放緩聲音道:「這事兒,院使大人他們也不會聲張,可若走漏了風聲,這個節骨眼,只怕被有心人大辦特辦……上司若知道我後院起火走漏了風聲,只怕會先嚴辦了我!你不要惹丁佩了,都好好過日子不行嗎?」

  落雲沒想到父親這個節骨眼了,還想要和稀泥。

  她抹了抹臉頰的淚,冷笑道:「只怕蘇家的好日子是到頭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就算丁佩不說,也沒有什麼天下太平!你倒賣的那批御供應該不是小數目,一旦追查,我們蘇家的子弟都要跟你發配!」

  蘇鴻蒙現在也是後怕不已,奈何錯事已經犯下,又沒有神仙後悔藥可吃。如今他想到自己要受了婆娘的箝制。被女兒潑茶痛罵都不敢教訓,這心裡也是窩囊極了。

  最後蘇大爺竟然哽咽一聲,當著女兒的面哭得老淚縱橫。

  他這一哭,蘇落雲倒是哭不起來了。

  她將手帕子扔給了父親,深吸一口氣,又問:「如今榷易院的賬面,可都是你在做?」

  蘇鴻蒙如今在女兒面前全無氣場,只能老實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我明白你的意思,是想要我做假賬?我雖做著賬面,可是還有另一位庫使與我對賬。我一個人做不了主。」

  蘇落雲冷冷道:「做什麼假賬!你是嫌著被人拿的短處不夠多?你將流程給我講講,我再想想,還有什麼補救法子。」

  蘇鴻蒙抹了抹臉上的茶葉沫子,覺得自己的這個女兒太不知天高地厚。這些官賬上的事情,她一個黃毛丫頭,能懂個屁!...<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2-9-3 05:17 PM

第三十六章 隔牆有耳

  蘇落雲卻不管父親的洩氣話,只細細問了父親倒賣御供的流程,略想了想道:「按照道理,榷易院的御供庫存就算剩下過期,也不可倒賣,而是直接銷毀……」

  她又想了想,篤定道:「我曾聽陸靈秀說過,她祖父那會,趕上饑荒天災,榷易院派人去祖宮內請旨,然後讓她的祖父找尋門路,將本該銷毀的御供錦緞售賣,然後直接撥銀子入戶部,算作天子施愛眾生。現在山西鬧著災荒,北地也是戰亂不斷,父親不妨將銀子吐出來,再說服院使去向陛下請命,只要得了陛下的旨意,這批御供就可算作奉旨售賣。到時候,你拿銀子走賬,充到戶部裡去,這件事兒也算是落地了。」

  蘇鴻蒙聽得都要笑了,瞪眼低聲道:「我才拿多少銀子?那大頭都被院使,和其他的庫使分了,甚至還有一部分給了內侍監的公公。我願意吐出到嘴的肉,他們願意嗎?」

  說著,蘇鴻蒙又在地上繞走了幾圈,拍著手道:「難道你還要我跑到諸位上司的府宅,說我的夫人和女兒都瘋了,宅院內鬥得要將榷易院的天給捅漏了不成?我現在連夫人要挾我的話都不敢露,只怕上面的人連我一起哢嚓了!你呀,也是太天真了!」

  落雲卻語調不變道:「我沒說要大人們拿錢,我的意思是父親你拿出錢來,將所有的窟窿全都填平。」

  蘇鴻蒙聽到這,不由得蹦了起來,壓著嗓門嚷道:「你瘋啦!你知道這一筆究竟是多少銀子嗎?我全填了?那豈不是要傾家蕩產?」

  蘇落雲不為所動,冷聲道:「守味齋經營這麼多年,絕不會拿不出這麼多的銀子來。父親罔顧國法在先,若是能免牢獄之災,罰些銀子進去不也是應該的嗎?與其一直忐忑不安,被人拿捏著七吋,不如花錢免災,絕了後患。」

  要蘇鴻蒙拿錢,是跟拿命一樣的。他雖然知道女兒說得有理,這法子也不失為補全的法子。

  可是要他真的出血,真是比死還難受。

  蘇落雲深知父親的脾氣秉性,也知道若不是觸到痛處,很難讓他下定決心。

  想到蘇宅管事給她透的話,落雲冷笑了一聲又問:「丁氏這次叫你來,只是簡單敲打我的?難道沒有別的話?」

  蘇鴻蒙被女兒這麼一問,說話又有些支吾,遲疑道:「哎,丁氏也是在你這吃了大虧,心有不甘,便跟我說,想讓你嫁給丁家舅舅的大兒子……」

  說完這話,他看見女兒又端起了茶杯,趕緊後仰,生怕女兒又一杯熱茶潑過來。

  不過落雲並沒有潑,只是舉杯孤咕嘟一口飲盡,然後慢條斯理道:「如今我的瘦香齋生意還算興隆,丁家若娶了我,還真是娶了聚寶盆。只是人的肚腸都是越吃越貪。也不知我這個繼表妹夠不夠丁家兄弟的胃口,彩箋的婚事還沒著落,乾脆許個她二表哥得了。爹爹你的年歲也大了,估計活不過丁氏。等你伸腿閉眼的那日,只怕我們蘇家的鋪子都改姓丁了……就不知道丁家舅舅會不會體恤蘇家的三個兒子,給他們剩下點殘羹剩飯……」

  落雲說得慢慢悠悠,可惜蘇大爺的眼前,已經出現了靈堂棺材前,他三個兒子被丁家混賬兩兄弟轟攆的畫面了。

  依著他對那丁家無賴的瞭解,落雲的話可不是危言聳聽!

  還真當他不知道,丁氏一直偷偷接濟娘家,原也不過小打小鬧,如今捏了他的把柄,就要獅子大開口了啊!

  如此一比較,若能解了丁氏的轄制,就是捨出去座金山也值了!

  最起碼,不會叫彩箋,還有錦官錦城被這個娘親給拖累了,不然的話,光是丁家舅舅的德行,就會一家子吃定他一輩子!

  蘇鴻蒙就算不做官,還有萬貫家產,賠進去的銀子,日後再賺。可若是一旦東窗事發,不光是妻離子散,所有的家產還是要沒收充公的。

  其實這些,蘇鴻蒙心裡也想過,只是從來沒有如女兒這般細緻有條理地將利害關係擺開了來說。

  如今,被女兒這般細勸,他終於痛下了決心。

  女兒說得對,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與其總是被丁氏這麼要挾著,不如解了頭頂的三尺利劍,然後再甩脫了那心思歹毒的婆娘。

  可是女兒的法子還是有些不周瑾,這請示陛下的事情,又該如何辦?

  蘇落雲的心裡卻已經有了章程:「每個月,宮裡不都是派人與你對賬嗎?你門路廣,多使些銀子,只說你想立功求官,可不得院使的重用,便想走走路數。只要能買下他這張嘴。回頭,你再跟院使大人說,上面不知怎麼似乎得了消息,過些日子恐怕要來查賬。院使大人必定心慌,你再表示一下,情願替大人分憂,填補了賬面。這樣一來,院使主動跟宮裡請命,你出銀子,院使大人露臉,皆大歡喜,也算卸了炸雷。」

  蘇鴻蒙聽著,覺得這倒不失為個法子,只是要想做成,必定又要捨出許多人情銀子。

  想到要拿出那麼多的錢銀……蘇鴻蒙又是覺得一陣撕心裂肺的疼,走出甜水巷的時候,腰背佝僂,腳步也沉重了許多。

  父親走了以後,蘇落雲卻沒有長出一口氣。

  私賣御供,這事兒其實也可大可小,端看找的人對不對門路,外加銀子使得小不小氣了。

  只要蘇鴻蒙想清楚了,肯出銀子平賬,這種替陛下解憂的好名聲,院使們也樂得其成。

  父親若解了這檔官司的憂困,一定是要大出血了。依著他的性格,絕不會輕饒了丁佩,可不再是送到鄉下這麼簡單。

  到時候,她那位繼母算是將路走死了,好日子也終於要到頭了。

  可是她又太瞭解這位蘇家大爺,就怕父親剖腹藏珠,把錢財看得比命還重。

  往後的幾天裡,她還得勤督促著父親,讓他莫要變了心思。

  想到這,她不覺得心腹有些淤積存氣,便起身踩著地上新鋪的卵石小路,去院子裡散散步

  只是剛出書房門口,她突然嗅聞到一縷淡淡的樟木根香。

  落雲疑心門口有人,便開口問詢。

  正好香草送走了蘇大爺剛剛回來,看著大姑娘對虛空說話,便道:「大姑娘,院子裡沒別人,您在跟誰說話呢?」

  蘇落雲愣了愣,突然想到前兩天世子府剛派人給歸雁送來了些香,也許弟弟點了香,散在門前。

  不過她現在也顧不得這些,只能盼著父親早點了結了官司。

  待官司了結,她還要勸父親不要太執著官位,早點推了榷易院的差事才好。不然依著他的為人處世,遲早要爆出更大的驚雷,連累了她和弟弟。

  那蘇鴻蒙起初還好,真的很積極地跑這事情,可沒幾日的功夫,便沒了動靜,就連蘇落雲去守味齋找蘇鴻蒙,他也推說不見。

  後來還是蘇落雲堵在了榷易院官署的門口,這才堵住了蘇鴻蒙。

  蘇鴻蒙見甩脫不得女兒,只能將她拉到了附近的茶肆,尋了僻靜的雅間說話。

  「丁氏那婆娘當時也是氣急了,回頭來跟我痛哭流涕,直說她是怕我不要她,才那般行事的。若能安穩過日子,誰願意沾惹腥臊,難道她盼著我家破人亡,然後一家老小要飯吃嗎?她說了,只要你已經曉得其中的厲害,不再在人前拿她的出身說事,讓錦官錦城好好考學,她可以既往不咎,絕不再拿這事要挾我……至於你說的法子,那算什麼法子?是另一種傾家蕩產罷了!」

  蘇鴻蒙說這話時,一臉輕鬆,不見那日來找女兒的惶恐不安,一副「此事到此為止」的口氣。

  原來他那日回去後,便找了賬房拿賬本子攏賬,賬面的銀子不夠,就得賣地賣鋪子折錢。

  他這麼折騰,丁氏自然聽到了風聲,挑著細眉問他要鬧哪樣時,蘇鴻蒙倒是硬氣一回,說自己要賣家產填窟窿,將倒賣的錢數全都填上。

  丁氏一聽,衝過去便將賬本地契搶了過來:「那丫頭瘋了,你也跟著瘋了?竟然聽她的餿主意?」

  丁佩拿短處要挾人時的狠勁兒至此消彌了大半,頂著燙傷的半邊臉,梨花帶淚,哭著問蘇鴻蒙,真當她是心狠的人,要整治得蘇家不得安寧?

  但凡蘇鴻蒙真心待她,她都會一心幫襯折蘇鴻蒙壯大家業,哪會幹損人不利己的事情?

  蘇落雲出的招也太蠢了,難道就為了不落下把柄,就要散掉蘇家大半家財?

  丁佩這麼一示弱服軟,蘇鴻蒙也覺得是這個道理。

  難道真為了「萬一」就要折出大筆的錢銀?

  再說,這貪墨了御供的錢銀,又不是他一人獨拿,憑什麼要他填銀子,再叫上司去請功買好?

  不過他心裡起了猶豫,可面上卻將算盤吧啦得山響,嚇得丁氏以為他真要賣地賠錢,只是軟話服軟,直向老爺賠不是。

  她當初也是算準了能嚇住蘇鴻蒙,這才大鬧一場,又不是真的想魚死網破。蘇鴻蒙若真賣家產賠了公賬,她的兒女豈不是少了大半家業。

  於是丁佩重新撿拾起一貫的溫柔小意,又叫來丁家哥哥賠不是,總算叫蘇鴻蒙順氣一些,就此偃旗息鼓。

  丁佩覺得自己拿捏了蘇鴻蒙的這場大雷,也足以威懾蘇落雲那小蹄子,就此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各過個的便是了。

  而蘇落雲現在也算鬧明白了蘇鴻蒙又想和稀泥,稀里糊塗混過去的心思。

  他說得萬無一失,可能嗎?看父親這意思,也壓根不想請辭公職。

  今年他替人倒賣了御供,難道明年就能洗手不幹?年年如此,習以為常,一旦東窗事發,豈不是更要傾巢無完卵?

  落雲還想勸誡父親,可是蘇鴻蒙卻不願意聽:「好了,我管不了你,你向來主意大,能做自己的主,但休要想著掌管全家。以後你自過你的,沒人再招惹你,你也行行好,莫要攪合了蘇家的正經日子!」

  聽丁氏說蘇落雲好像指使胡雪松收集她的醜事,蘇鴻蒙也惱了這女兒。

  說到底,都是蘇落雲不省心,先來招惹繼母,這才鬧得家宅雞飛狗跳。他那日也是被灌了迷藥,被個黃毛丫頭言語驚嚇,竟然失心瘋要賣家產填窟窿。

  就此他做個和事佬,止了兩邊紛爭,大家不就可以太太平平地過日子了嗎?

  蘇落雲還想再說,卻被蘇鴻蒙不耐煩地轟攆了出去。

  當她出了茶肆時,正午的陽光猛烈傾灑全身,可是她的心卻冰涼一片。

  心裡發煩時,落雲連鋪子上卻懶得去了,徑直回了甜水巷,讓香草出去後,倒在床榻上輾轉片刻,又覺得悶得喘不過氣來。

  最後她起身來到了院子裡,坐在葡萄藤下想要消散一下心裡的鬱氣。

  「怎麼了,看著這麼不爽利?」

  當熟悉的男聲從牆頭傳來的時候,蘇羅雲不用眼睛都知道,隔壁的貴鄰又站牆頭找貓了。

  上次她分給慶陽他們梨湯的事情,也不知怎麼的,居然被世子知道。

  第二天她再熬煮時,世子爺便藉著找貓的當口,站在高牆上也管她要了一碗喝。

  他的院子那麼大,離蘇家小院近的院牆只有那麼一小段,不知他家的貓和主子為何都垂青蘇家小院。

  她心裡正煩,也懶得指正他的僭越,更懶得人情世故,所以只起身略微福禮:「阿榮沒過來,請世子去別處找找……」

  說完,她又坐回在躺椅上,一下下拍著蒲扇。

  今日這冷屁股倒是不裝了,平日裡的熱絡果然都不甚真誠。

  韓臨風也知道她萎靡的原因,輕輕笑了一聲:「怎麼,你父親不聽你的話了?」

  聽了這話,冷冰冰的芳鄰終於欠了欠身,突然站了起來,篤定問道:「世子那日……偷聽了?」

  她想起了書房門前的一縷香,看來她的直覺沒錯,他當時真在門外偷聽了!

  還說什麼彼此信任,絕不派人監視著她?簡直是放屁!

  不對,世子說得對,他的確沒有派人監視,而是他老人家屈尊紆貴,親自趴牆根偷聽來著!

  韓臨風能扮紈袴,任人誤解嘲諷,顯然臉皮也足夠厚重,就算被芳鄰戳破也面不改色,語氣平和道:「小姐與蘇先生那日說話的聲音略高了些,在下無意聽了幾句。」

  蘇落雨也懶得提醒他,自己家的書房離這院牆遠著呢,只屏息等著他說出來意。

  不過韓世子似乎並無要挾之意,只是繼續道:「若是小姐遇到難事,不妨跟在下說說,說不定我會想出法子,解決了小姐的後顧之憂。」

  那日,他也是被落雲的怒喝聲勾起了些,好奇心,站在蘇家書房外略聽了聽。

  這個盲女對父親恨鐵不成鋼的哭訴,讓聞者不能不動容。韓臨風閒來無事,便打算開解一下芳鄰。

  蘇落雲微微苦笑,她絕想不到自己會有這一日,滿心的憂慮不能跟家人述說,卻要跟隔著牆院似敵非敵,似友非友的男人掏心窩子。

  這何嘗不是一種諷刺?

  不過他既然都偷聽了,說一說也無妨,於是落雲便簡單說了自己規勸父親填銀子,而父親反悔了的事情。

  韓臨風聽了她說完,卻笑了一聲,道:「你一個這麼大的姑娘,經的事兒也不會很多,怎麼能想出這個填銀子的法子來?」

  落雲以為他也在暗諷自己呆蠢,用自家的錢銀填窟窿,便悶悶道:「我只是想著既然做錯了事情,當然要盡心改正。哪有犯了錯,卻不用付出代價的?只是父親覺得用錢銀買這份心安理得不值當。我就算賣了田地店舖填補了他今年的窟窿。也備不住他來年繼續這勾當……若是他落罪入獄,兒女們得流放發配,歸雁不能恩科,這幾年的努力便盡付東流水了……」

  說到這,落雲又是一陣的氣悶。說完,她便想起身回屋,讓世子一個人在這找貓。

  不過韓臨風悠悠一句話,卻絆住了她的腳:「也許……我有法子幫你……」

  落雲聞言猛然抬頭,朝著男人說話的方向道:「世子,您的話當真?」

  不過,他並無官職,一個毫無實權的散人,如何有法子扭轉乾坤?

  對於她含蓄的質疑,韓臨風卻淡定道:「你沒聽說過千里之堤毀於蟻穴嗎?若多看些史書,你會發現許多左右乾坤的歷史,往往都是小人物改寫的。我雖沒什麼權,卻不巧與宮裡的一些小公公們有點私交……」

  說到這,他轉了話題又道:「依著你的法子,得讓陛下下旨榷易院賣積壓御供才行。若陛下開口,不用你父親痛下決心,只怕整個榷易院都要雞飛狗跳地去填賬。宮裡那邊,我能幫你疏通,不過你得告知我榷易院今年擠壓庫存的賬目,這樣我也好心裡有數。」

  蘇落雲知道他並非頭腦空蕩的草包,既然這麼說就是心裡有章程了。

  至於榷易院那邊的賬目,她得想想法子。

  蘇落雲不再問,只是衝著牆頭道:「不管怎麼樣,我當先謝過世子,這份人情,日後赴湯蹈火,一定償還……」

  韓臨風垂眸淡淡道:「若真有需要小姐幫忙的事情,在下不會與你客氣的……」

  落雲聽了這話,不放心又補充了一句:「只要不是殺人放火,違法亂紀的勾當,民女必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只可惜這麼一補充,感恩的真情大打折扣。伴著世子的一聲輕笑,院牆那邊再一次無了聲息,看來世子來去如風,應該走得甚遠了。

  這牆頭盟約定下後,第二天,蘇家的孝女再次出街,拎著大大的食盒子給自己的父親送飯去了。

  當然這飯也得有些名堂,自然是不孝女兒為前些日子的口不擇言向父親賠罪。

  蘇落雲這次買的二十兩銀子一小壇的金波酒。

  敲開泥封,酒液金黃,再加上裡面調配了檀香、蔻仁不下數十種藥材,那真是香飄百里。

  蘇鴻蒙雖然不差錢,卻也捨不得總買這麼奢侈的酒。看來落雲是真心認錯,下了血本賠罪。

  他這兩天需要做賬,一直沒空好好暢飲,連吃飯都不應時。

  他原本就酒癮發作,再看見好酒登時不能忍。

  這一貪杯就多飲了些,被女兒的丫鬟扶上公署內室軟榻小憩。

  落雲等到安頓好了鼾聲大作的父親,便沖香草擺了擺手。

  香草心領神會,在推擠如山的賬本子裡找尋開來……

  等蘇鴻蒙一覺醒來時,女兒已經不在了,問起小吏,說是帶著食盒子走了。

  他伸著懶腰,看看時辰不早了,便準備回家休息,這第二日正好是休沐。

  待到第三日回到公署繼續做賬時,他才發現一冊本年的御供庫存賬本子,怎麼也找不到了……

  不過偷竊賬本子的女賊準備將賬本遞給隔壁貴鄰時,再次微微嘆了一口氣。

  她的那個爹,真的不適合官場。

  既然他早先被丁氏偷了密函,居然還是毫無防備,又被她偷了賬本子。

  若是再讓他在榷易院待上幾年,全家喜提牢飯,完全不成問題。

  只是她心有忐忑,不知韓臨風是不是在誆騙她。

  她也心知,若是耍弄心機一類,自己也完全不是那男人的對手。

  就在她靠在牆下愣神的功夫,忽然聽到奶奶的貓叫聲,然後有一小團毛絨被人貼在了她的臉上。

  蘇落雲看不見,差點就驚叫出聲,直到嗅聞熟悉的香氣,這才道:「世子,你要嚇死我?」

  韓臨風將手裡一隻剛斷奶的小貓交到了她的手裡:「這個是阿榮的妹妹生的,阿榮是當初薊國公府的公子送給我的。今日大公子又送了我一隻,正好給你。」

  蘇落雲一愣,她雖然看不見,可是聽香草說過,阿榮可不是土貓,而是一隻通體雪白的鴛鴦眼獅貓。

  這樣的貓兒都是進貢宮廷的貢物,除非達官顯貴,不然難得一隻。

  他現在交到自己的手上的這隻,跟阿榮一樣,都是貓毛綿軟而且長。

  如此名貴之物,他為何要給自己?

  韓臨風適時解釋道:「蘇公子說,府上書房似乎有耗子,我有了阿榮,不想多養,正好放在你府代養,怎麼,不願意代勞?」

  落雲微微苦笑,能用貢貓來抓耗子,這是何等豪邁大氣?

  不過世子委託,不能回拒。

  眼下她正有求於韓臨風,別說一隻貓了,就是領來頭獅子也照養不誤啊!...<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2-9-3 05:31 PM

第三十七章 冷淡疏遠

  不過代養可以,醜話得說在前頭。

  落雲將貓兒摟在懷裡,遲疑道:「這等活物,難免會有病、逃脫時,民女雖然會加倍小心,可若是養沒了,世子不會怪罪我吧?」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我為何要怪你?」韓臨風垂眸說道。

  落雲聽了,倒是露出了這幾日來一抹難得的微笑。

  她的那一雙眼,平時顯得清冷不容人接近,可一旦笑起來,濃黑彎長的睫毛,襯著兩道鉤月,看上去可愛極了。

  韓臨風低頭看著少女用臉頰輕輕磨蹭著小奶貓的毛兒,那心似乎也被什麼東西磨蹭得癢癢的。

  等他回神時,才發現自己長臂半抬,差一點就撫向她另一側的粉頰……

  他皺眉看了看自己半抬起的手,似乎有些驚詫於自己的失控,硬生生轉了彎兒,抽走了她手裡的賬本,跟落雲簡單說了聲告辭之後,他便翻身上牆了。

  蘇落雲並不知世子方才的失態,只是抱著貓兒叫香草去尋些羊奶來,又自言自語道:「既然你渾身雪白,就叫你阿雪吧!」

  而牆的另一邊,慶陽等著世子從牆上跳下來時,小心翼翼地湊過去道:「世子……您是不是看上這位蘇小姐了?」

  他雖然是粗心的漢子,可也察覺出些不對——世子就算可憐這位盲姑娘,也照拂得太多了吧?

  且不說世子原本就不是個能主動討好女人的,就算他平日裡對著那些傾慕他的侯門小姐們,也沒有這般細心周到。

  可只因為那日世子在院牆這邊偷聽到蘇姑娘逗弄阿榮,說她若也有隻貓兒,冬日抱在被窩裡一定甚暖。

  慶陽也聽見了,都忘了這茬子了。結果隔了幾日,世子就特意跟薊國公府的公子要來了這隻剛剛斷奶的貓兒,眼巴巴地跟人送去了。

  慶陽覺得小主公也是心裡寂寞太久,似乎動了凡心,有些喜歡上那個瞎姑娘。

  他不得不出言提醒,希望世子明白這段私情,有許多的不妥。

  韓臨風聽了這話不由得蹙眉,腳步也微微一頓:他並不覺得自己對蘇落雲動心了。

  他與她,無非是多了些湊巧,他又對這盲女生出了幾分憐憫而已。

  那不過是個身世可憐,努力活得有些尊嚴的女子罷了。

  韓臨風不是愛看才子佳人風月話本子的閒人,也很清楚自己將來應該娶個什麼樣的妻子。

  隔壁的女子無論從哪個方面來看,都不匹配。

  慶陽提醒得對,他似乎沉浸在這類歲月靜好,閒適的胡同生活太久了。

  「慶陽,你想多了,我清楚自己在做什麼……」說完這話,韓臨風長袖翩然,大步走向書房。

  慶陽跟在小主公的身後,微微鬆了一口氣。他清楚世子的為人,是個自控力極強的人。

  小主公既然說他想多了,那就是不會跟蘇家小姐再有沾染之意。

  再說蘇落雲,她一直心懸著的事情,倒是很快就有了進展。

  據說陛下跟年輕的子弟一起宮內蹴鞠的時候,也不知誰突然提及了山西災荒,說到國庫空虛,無力填補時,又不知是誰扯到了以前魏宣帝在時,下旨售賣積壓御供的事情上來。

  這件事當時可是為百官稱道,一直誇讚先帝聖明。

  魏惠帝為山西的災荒,也是心煩甚久了,沒想到跟一群孩子玩耍,倒是靈光一閃。

  那日陛下玩了一半,便散了場子,然後他興匆匆回到御書房,揮手叫了榷易院的人過來,詢問著御供庫存的事情。

  那主管的院使大人被皇帝叫去問話,心裡忐忑,推說陛下問得突然,他還來不及查看賬本,反正一問三不知,說得模棱兩可些。

  說來也真是巧了,就在這時,一旁伺候的小太監正在給皇上整理各部呈遞上來的奏摺,結果在榷易院呈遞上來的奏摺箱盒子裡發現夾帶了一冊賬本子。

  這一看就是榷易院的文官馬虎,將賬本子夾在奏摺裡,裝箱子就交上來了。

  當小太監將賬本子好心還給院使大人的時候,大人的身子抖得十分厲害。

  他可不覺得這是巧合,疑心陛下是聽到了什麼風聲,用賬本子敲打,故意試探他。

  當陛下和藹問他,今年的御供庫存多寡,又能賣多少銀子的時候,院使大人不敢瞞報,只一五一十說了實數。

  陛下聽了很是滿意,讓院使快些落實此事,將賣掉的銀兩盡數交給戶部賑災。

  不過陛下其實也很奇怪,最近的天氣不算熱,御書房裡還放置了消暑的坨冰,為何下跪的院使汗如雨下,起身的時候,那後背官服都潮透了呢?

  總之,那天之後,榷易院的大門緊閉,所有相關的官員小吏都拘在榷易院後院一天一夜。

  院使大人暴跳如雷,要查那賬本子究竟是怎麼到陛下的手裡的。

  別人還好,蘇鴻蒙的冷汗直冒,幸好他乃商賈出身,奸猾撒謊也能不改色,就算屁股上被拍了板子,疼得哭爹喊娘時,也不忘大呼冤枉,將這丟賬本子事兒往另一位對賬的庫使身上推。

  如此一來,院使大人查了一圈,也是毫無頭緒,最後只能沉著臉說了要拿錢補窟窿的事情,讓他們都管好自己吃飯的嘴,才能保住腦袋。

  說完了其中的厲害,大家便原地解散了。

  蘇大爺這輩子沒有挨過這樣的打,疼得走不了路,只能讓手下的小廝用門板子抬回來。

  另一位庫使雖然也趴在門板上。待出衙門碰見蘇鴻蒙時,迴光返照,跳將起來,脫了鞋子用鞋底子往蘇庫使的臉上使勁抽!

  他倆自己分的賬,記得最清楚,那丟失的賬本明明應該在蘇鴻蒙的手裡。

  姓蘇的孫子居然死不承認,還拖累自己挨打!

  當蘇大爺好不容易回家時,除了帶回個爛屁股,還有一張滿是鞋印,丟光了的老臉!

  雖然挨了板子,挨了罵,卻還要灰溜溜地回來湊銀子了。

  那銀子按理說需要各家吐出肥肉給填補回去。可是吃了大肉的,哪捨得全吐?

  院使自然是怪罪下面的人走漏了風聲,一頓殺威棒後,又責令他們出了大頭。

  蘇鴻蒙繞了這麼一大圈,最後還是按照女兒原來給他出的主意徹底放血了。

  因為上面要得急,只能又是賣鋪子,又是賣莊園。有許多壓根都沒賣上價,暗虧了不少。

  可是這一賣,倒蘇鴻蒙發現了許多的陳年舊賬,原來丁氏掌家的這些年,貪墨了不少蘇家的錢銀貼補丁家。

  這個節骨眼,蘇家正急用錢,螞蚱肉都能拿來紅燒。他這樣大出血,丁家豈能躲清閒?

  可是要丁氏吐肉,也是難上加難。於是夫妻半夜口角,就成了家常便飯。

  看著丁氏不吐口,蘇鴻蒙真是新仇舊恨襲上心頭,餘下一點中年人的穩重深沉全不見了蹤影,將丁氏按在被子裡一頓的打。

  可惜丁家父子在甜水巷已經被打廢了,還在家裡養傷,無人來給丁氏撐腰。

  丁氏耐不住蘇鴻蒙的打,只能捨出些私房錢來救蘇鴻蒙的急。

  當然,蘇鴻蒙也找大女兒江湖救急。

  可是他這大女兒,倒是承襲了跟他一脈相傳的吝嗇,就是不肯來見他。

  沒辦法,蘇鴻蒙只能拖著個爛屁股,一瘸一拐地去了甜水巷。

  等入了大廳,蘇鴻蒙讓僕人退下,沉臉問她些隱情。

  說到那丟了的賬本子,他懷疑跟蘇落雲有關,畢竟她走了之後,就不見那賬本的。

  蘇落雲卻反問,那賬本後來是在哪找到的。

  待聽到是在御書房裡找到賬本子時,落雲笑道:「父親您是覺得我有通天的本領,能直達天庭?」

  聽女兒不答反問,蘇鴻蒙也堵住了。他這個瞎女兒雖然有些小聰明,還結交了些貴人,可距離陛下御書房還遠著呢!更沒有出入御書房的本事。

  難道真是有人不小心夾帶著賬本,跟著奏摺一起送到了御書房?

  蘇落雲面不改色,詢問了父親的傷勢之後,倒是有閒情逸致潑起冷水:「若父親早些按我的意思辦,也許能免了這頓打……」

  蘇鴻蒙死鴨子嘴硬,才不肯承認是自己短視犯下的錯。他瞪眼道:「別在那事後諸葛!我是跟院使大人起了些齟齬,他這是公報私仇!」

  接下來,蘇鴻蒙就開始哭窮了,開口管女兒借錢,讓她賣鋪子賣地。

  蘇落雲直接告訴父親,她算過了,這些錢,蘇家能拿得出來,他就別想打她的秋風了。

  蘇鴻蒙現在儼然是死鴨子不怕開水燙,見這緊要關頭,女兒卻想置身事外,登時勃然大怒,想要像對付丁氏一般,出手教訓落雲。

  可惜落雲早有準備,慢悠悠說,一會隔壁的侍衛大哥要她府上給世子府定香料,請父親下手有些分寸,不然打出紅印子,她還得費神跟世子解釋。

  蘇鴻蒙這下心裡翻了個。

  他想起了那次官司,又想起了丁家父子的遭遇,如此一來投鼠忌器,只能板著臉教訓落雲要注意女兒家的名節,別給父族丟臉云云。

  雖然沒打著女兒的秋風,不過蘇鴻蒙東挪西湊總算勉強湊夠了數目,交了上去。

  最倒霉的是,他這般出血,卻還是沒有保住官位,就在他在家養傷期間,院使大人以他做事不周全,算錯了三筆不重要的賬目為由,將他罷免,趕出了榷易院。

  蘇鴻蒙大展仕途的拳腳剛剛舒展,便半路折戟沉沙,不光沒有光宗耀祖,還賠進去那麼多銀子,心裡真是憋氣窩火。

  事已至此,蘇鴻蒙也只能自認倒霉。

  雖然賠了大筆的銀子,但也有一樣好處,那就是他再不必受丁氏的挾持。

  他心憋了太多的火,加上挨板子的屁股一直沒有痊癒,有時候出門路過馬廄的時候,也會想起那日丁家父子來蘇家殺馬耍橫的德行。

  而且關於丁氏的醜聞,鄰里街坊似乎都知道了。這幾日丁氏陪著他出門就醫時,蘇鴻蒙看到有街坊站在門裡衝他們笑,似乎都笑得別有深意。

  蘇家的族老們私下裡又來找了蘇鴻蒙幾次,言外之意都是蘇家偌大的產業,可不能落在個娼妓的手裡。

  這丁氏起初幾年裡,倒是對親友恭謹,看著比早亡的胡氏還會做人。

  可過後幾年裡,隨著守味齋的生意越做越大。她便開始點點地安插娘家人入局。

  蘇鴻蒙的鋪子多,蘇家本家的親友也有不少,一旦跟丁家人起了衝突,那丁氏都是偏幫娘家人。

  所謂「斗米恩升米仇」,雖然倆家都是閒養的人,可日子久了,卻都拿自己當了主人,少吃一口肉,都覺得是自己吃了老大的悶虧。

  現在蘇家的本家已經被丁佩排擠得七零八落,少吃的肉又豈止一塊?

  現在好不容易逮到了丁佩的把柄,蘇家的族老們也是卯足了勁頭,秉承「寧毀一樁婚,不拆一座廟」的善心,成日勸著蘇鴻蒙早點廢妻另娶。

  蘇鴻蒙原先也不過是想將丁氏送回老家,避避風頭,若丁氏乖乖去了,他還真不想休了她。

  畢竟是多年的夫妻,她又給自己生下兩兒一女。況且她又沒有跟自己隱瞞過往,總不好太翻臉無情。

  可是丁氏卻用賣御供的事情拿捏自己,又指使她那惡犬一般的兄弟上門打鬧,再然後是自己丟官挨打賠銀子。

  這些倒霉事兒加在一塊,愈發讓蘇鴻蒙覺得丁氏太剋自己了。

  再加上這些日子本家的親戚苦口婆心地規勸,蘇鴻蒙痛下決心,決定廢妻另娶。

  一日清晨,只因為丁氏端來的小菜有些口鹹,蘇鴻蒙勃然大怒,申斥她不尊夫君,態度驕橫,當下便請來了一干族老為證,寫下休書一封,休掉了丁氏。

  當時彩箋和錦官錦城兩兄弟都看傻了,覺得不過是菜不合胃口,怎麼就要休了娘親?

  丁氏被幾個婆子按住,沒法去搶休書。看著幾個呆愣愣的兒女,她氣得高呼:「都傻愣這幹嘛,還不去求你們的爹爹,不要讓他按下手印!」

  被丁氏這麼一提醒,三姐弟才如夢方醒,錦官一個箭步衝過去,便要從爹爹的手裡搶東西。

  可惜被叫來的幾個本家的叔公也不是吃素的,拄著枴杖橫在身前,不讓兩兄弟靠前。

  總之,蘇家那日極為熱鬧,有幾位叔公撐場,蘇鴻蒙在休書上按了手印,就此將丁氏休掉了。

  那三個兒女哭得淒厲,丁氏也哭喊著幾個兒女還未成家,她但凡有一口氣,哪裡也不去。

  蘇鴻蒙看著昔日的妻子哭得花容憔悴,披頭散髮的樣子,其實心裡也有些不是滋味,再加上彩箋他們苦苦哀求,便有心鬆口讓丁氏暫且不離家。

  但是幾位族老擔心丁氏再迴光返照,便不停勸解,說這休妻不離家,外人怎麼能知道蘇家清理了污垢,就算他以後再娶妻,說出去也不好相看啊。

  就此在幾位「拆婚」族老的規勸下,蘇鴻蒙還是不顧兒女哭求,將丁氏的衣物打包,然後將她用馬車送回了丁家。

  香草那日出門買東西,路過蘇家胡同。她見巷子口圍了一堆人,便看了一眼熱鬧,恰好看見婆子死拽著丁氏上馬車的場面。

  那丁氏狼狽極了,腳上的鞋子都被丟拽掉了,披頭散髮如一袋破布般被扔甩上車。

  香草看著周圍人的指指點點,覺得解氣極了,連忙跑回去告知了大姑娘。

  蘇落雲早就料準父親一旦了結榷易院的官司,就會處置丁氏。

  她倒是沒有什麼驚喜的感覺,只是在母親的牌位前上了新香,添了果品。

  若是母親在世,聽到這樣的消息,大約不會太過快慰。

  丁氏可惡,可是父親在休離自己孩兒的母親時,並沒有給十幾年的枕邊人留下足夠的臉面。

  那等驅趕前妻的樣子,與當初不顧及母親何等相似?男人如此薄倖,更叫人心涼。

  落雲的年紀大了,也似乎漸漸懂了母親的心。

  如今她才算明白,母親如此迅速凋零的,不光是因為父親另結新歡。

  母親情殤,大約終於明白了自己所托非人,一直盡心敬愛的夫君壓根不值得愛,這是最令人無望痛苦的。

  所以香草問大姑娘要不要回蘇家看熱鬧時,她也是淡淡道:「幸好我看不見,不然這樣的熱鬧,看著也會覺得腌臢眼睛……」

  丁氏離了蘇家,只不過少了給她添賭下絆子的人。至於父親那邊,大約還是要再給她添個繼母,卻不知會是什麼品行的了。

  落雲從來不認為這日子因為別人倒下了,就會變得更好。所以,她還是要勤勉做事,自己過好自己的。

  韓世子幫了她這麼大的忙,總要表示一下感謝。只是這麼大的人情,光是買幾盒板栗糕顯然不夠。

  落雲想了想,花大價錢買了個手掌般大的羊脂白玉,請人雕琢成彌勒佛的擺件。

  那玉質出水,通透得很,鼓鼓的肚子都是泛著水光。

  這玉擺件不是隨身之物,也避免了男女私相授受的嫌疑。

  這等笑口常開的玉佛送給身份尊貴之人正好,落雲讓香草裝在盒子裡,然後帶著弟弟親自送到世子府上。

  不過韓世子似乎有客人,並沒有立刻見她,只是讓管事代收了那玉佛。

  既然貴人事忙,落雲自然不敢多打擾便帶著弟弟告辭了。

  可就在她們剛轉入了甜水巷時,就聽青魚巷裡車馬滾動的聲音,看樣子世子又要外出遊玩了。

  按照往常慣例,落雲照例會停在巷口,等著跟世子寒暄幾句。

  更何況她剛才送禮沒見到人。

  往常王府的馬車看來了隔壁芳鄰總會停一停,誰知今日那馬車彷彿要去前營打仗一般,呼嘯著從姐弟倆旁邊駛過了,那一陣風將兩人的袖子都吹鼓了起來。

  落雲並沒有在意,覺得世子是有急事出門。

  可是隨後幾日,無論早晚,她都沒有再遇到巷口閒庭散步的世子。

  時間久了,落雲也終於明白了,世子好像在躲著她。

  雖然她自問並沒有得罪世子之處,但是想想父親的事情的確很麻煩人。世子心好,幫襯了她,但也為此擔了風險。

  世子大約不希望她覺得拿捏了他的短處,就可以對世子府予取予求,所以適度冷淡疏遠一些罷了。

  既然貴人疏遠,她也要識趣,自然也不必在刻意走那人情世故。省了早晚的麻煩。

  這日,她剛從鋪上回來,還沒走到巷口便聽有人在身後喊。

  那聲音是許久不見的陸誓。

  他比弟弟大,老早就過了童試,不過也要參加今年的的大考,此時正應該在家用功,不知為何卻來了這裡。

  陸誓雖然喊了人,可看著落雲清麗的臉,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

  他頓了頓,道:「你父親的事,我聽爹爹提起,怕你煩憂,便特意來看看你。」

  落雲後退一步福禮道:「當初我父親入榷易院是受了陸先生的舉薦,他如今不得賞識,犯錯被攆,其實是帶累了陸先生。按理說應該我父親給他賠罪才是,實在不敢勞煩公子掛念。」

  陸誓的嘴唇動了動,他此來可不是想掰扯兩家恩怨的。

  自從上次被落雲點醒後,陸誓也沉思良久,自己的性子太過軟弱,被母親說服同意娶了彩箋,從此一步錯步步錯,失了落雲的心,這全是他咎由自取。

  落雲不肯再信他,無非是因為自己拿不定主意,獨立不起來。

  可他不想失去落雲。想起兩人從小長大的兩小無猜,陸誓的心總是覺得鈍痛。

  跟蘇家的婚事告吹之後,母親又給他說了幾門親事,全都被陸誓毫不留情地推拒了。

  他已經打定了主意,待自己金榜題名,有了功名在身,不需家裡供養時,再去蘇家提親。

  領了官職之後,基本都要外放歷練,他會去個離家遠遠之處,帶著落雲過自己的日子。

  到時候,落雲不必侍奉婆婆,可以隨心過日子。

  做了這個決定之後,他便來見落雲,跟她表明心跡,求得她的原諒,也讓她再等等他。

  落雲聽了陸誓磕磕巴巴,帶著孩子氣的話後,默默嘆了一口氣,倒是想起前兩天在鋪子上時,聽到陸靈秀跟她說的話,說是她哥哥跟家裡又鬧了幾場,說死都不肯定親,還說除了蘇家落雲,寧可終身不娶。若是母親再囉嗦,他便將書本都燒掉,也甭等著秋試了。

  那陸家的夫人被兒子鬧得不行,怕他耽誤自己的前程,只能順著他的意思,只說若他這次考得功名,他愛娶誰,便娶誰,她這個做母親的絕不阻攔。

  其實陸夫人清楚,蘇陸兩家現在這徹底都鬧掰了,蘇家大小姐又不是傻子,豈會再嫁給她兒子?

  到時候蘇家姑娘自會讓陸誓碰個滿鼻子灰,她又何必枉做壞人?

  而陸靈秀則懇求蘇羅雲說,哥哥大考在即,務必不能紊亂了他的心神。若是他偷偷來找,說些什麼冒傻氣的話,還請落雲憐惜哥哥前程,莫要說出什麼太讓他傷心的話來,只求過了這關再說。

  蘇落雲當時還覺得好友多慮了,現在才發現知兄莫若妹,陸誓還真的心存殘念。...<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2-9-3 05:45 PM

第三十八章 暗潮湧動

  落雲很感念好友靈秀當初對自己的幫襯。而且她的家裡也有備考的考生,能理解好友的心情。

  所以她想了想,決定便依著陸靈秀所言,不必說硬氣話,先將陸誓哄回去再說。

  「陸公子……你現在既無功名,又身無所長,跟我來說這些,是不是有些太早了?」

  陸誓聽落雲的話意似有斡旋之地,頓時大喜過望,忍不住又上前一步道:「落雲,只要你肯等我,我一定考取個功名回來!」

  落雲嘆了口氣,沉聲道:「馬上就要臨考,你卻還有時間到我這裡閒逛,依著我看,你不像能考上的樣子……」

  陸誓見落雲看輕自己,頓時急切道:「你莫要生氣,我這就回去,今日來只是跟你表明心跡,也希望你再等等我,我……一定會給你個錦繡前程的!」

  說完,他從懷裡掏出了一包藥遞給了落雲:「這是我在古書上尋找的明目良方,裡面的藥材也是我親自碾壓成粉……這段日子,你多保重,這次,我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的……」

  落雲不想收,她剛想將藥包推回來時,陸誓卻已經轉身興匆匆地離開了。

  他也沒指望落雲能一下子答應,只要她不再對自己冷若冰霜,那麼他們之間就還有希望!

  落雲無奈,只能拎提著藥包轉身回巷子。

  沒想到剛要往甜水巷走的時候,香草就在她身後小聲說:「大姑娘,世子在巷口轉角那站著呢……」

  香草只是提醒姑娘,自然不好說得太細,比如說韓世子好像在外面賭輸了錢,面色清冷,有些不順的樣子。

  蘇落雲聞言一愣,仔細算算她好像有十多天沒有遇到這位爺了。不過偶然碰上也沒有什麼稀奇。

  世子似乎不太想見她,她識趣就好。所以,她便朝著香草示意的方向拘禮一下,便準備轉身回家了。

  「蘇小姐似乎不想跟我多說話,也是怕耽擱了在下的學業?」顯然,他剛才在巷子轉角,聽見了陸公子跟落雲說的話,便以此調侃。

  堂堂北鎮世子,哪裡需要跟寒門子弟一起恩科?再說了,好像是他不想跟自己說話吧?

  不過跟這等權貴,無須講理,落雲只能勾起嘴角,微微一笑,表示有被世子的幽默逗笑,然後再各做各的去。

  可是韓臨風今日似乎不忙,依然站在落雲的身前,盯著她似乎變得豐盈些的臉,說道:「有些日子沒見小姐,也忘了問送你的貓兒可好,閒來無事……可否去你府上看看?」

  蘇落雲沒想到他突然提議上門做客,一陣啞然之後,也只能應下。

  說起來,兩個人做了這麼久的鄰居,韓臨風一直從牆上飛來飛去,還沒從蘇家小院的大門進去過呢。

  當世子爺跨過門檻,撩動長衫,安然坐在了落雲的廳堂裡後,看了看香草懷裡抱著的那雪團,便順手拿起一旁纏了彩布條子,掛著一串鈴鐺的小棒子撩動奶貓阿雪。

  蘇落雲聽著掛在小棒子上鈴鐺的嘩啦直響,一時停不下來,也不知道世子是打算撩逗貓兒,做客多久。

  好不容易等到世子撩逗完貓,又慢條斯理地端起茶杯,用茶蓋抹著漂浮的茶末:「方才不巧,聽了小姐與那位公子的話,看來小姐紅鸞星動,秋考以後,便要考慮婚嫁了?」

  落雲每次跟這個男人說話時,都是加了十二分的小心,生怕聽錯了他哪一句話外音。

  這次一聽他問自己是不是要嫁人了,倒是立刻明白:他擔心自己成親之後搬離甜水巷,脫離了監視,又會跟婆家人說些不該說的。

  於是她立刻從善如流道:「我一個瞎子,若是嫁人豈不是禍害人家?大約這輩子,都不會嫁人的。」

  韓臨風笑了一聲:「你這般年歲,說一輩子不嫁也太早了……我看那位公子如此誠心,若是將來加官進爵,拿著鳳冠霞帔,高轎駿馬來聘你,你還能推拒了不成?」

  落雲自嘲一笑:「我自己有買賣店舖,不嫁人也能養活自己,再說了,就算真嫁人,我也不會尋門楣太高之人。一來是搆不著,二來也不好相處。」

  她這話本來是給世子寬心,表示自己就算嫁人,也不會嫁入官家子弟那裡去洩他的秘。

  哪想到,世子聽了似乎不甚滿意,聲音驟然沉了一下,追問道:「如何不好相處,說來聽聽?」

  蘇落雲有些接續不上世子的思緒,待頓了一下,便悟出他是在問豪門有什麼不好相處的。

  這個回答也不用想,都是現成的,蘇落雲只需將魯國公府二小姐當面告誡她的話照搬過來就成了。

  於是她笑著學了方二小姐的話:「我的樣子雖然長得略好些,又夠可憐,也許能得貴人垂愛,高昇一步入了侯門貴府。可是在高門深院裡,就算為奴為妾,也得後腦勺長眼睛,提著一口氣過日子。我連一雙眼睛都沒有,兩眼一抹黑,又如何相處?」

  這次韓臨風沒有說話,只是將茶杯放回桌上,淡淡道:「你倒是有幾分自知之明……」

  話說到這裡,似乎也說乾了。

  韓臨風也算看過阿雪了,探親完畢,將懷裡的奶貓遞給了香草,便默不作聲起身離去了。

  香草跟在小姐後面,將世子恭送出門,關上府門時,長出一口氣,小聲問小姐:「世子爺今天抽的是什麼風?難不成後悔將貓給了小姐,想要尋藉口要回去?  」

  落雲覺得香草說得不著調,世子可是把拳頭大的乳香珠隨便送人的豪邁,哪會那麼小家子氣?

  香草轉身看了看自家大姑娘的花容月貌,又猜測道:「難道……世子爺傾慕著大姑娘您?」

  這次落雲直接被逗笑了,她伸手摸索著點了點香草的大腦門:「可是戲文看多了?那位可連魯國公府的女兒都看不上,難道他也眼瞎,非得看上我這麼個商戶盲女?」

  香草看過那位方二小姐,當真是個唇紅齒白的美人呢!雖然她覺得自家的小姐比那位方二小姐更好看。

  可若心智不缺的男人,應該都會選擇方二那樣家事顯赫,無病無災的富貴美人吧。

  再說韓臨風從甜水巷繞出來後,面色平靜如水,可服侍他甚久的慶陽卻覺得世子好像有些不開心。

  倒不是臉色陰沉,而是走起路來腳步略重些,卻了往日的矯健輕盈。

  他小心翼翼的跟在後面,問道:「世子您若覺得悶,不妨去燕子湖散散心?紅月姑娘託人給您送了信箋,說是新練了兩首曲子,想要彈奏給您聽。」

  紅月姑娘便是韓臨風新近總帶著出街的那位花魁。雖然這位美佳人被方二小姐堵著奚落了幾回,被罵得差點哭瞎了眼,但是她倒覺得,自己雖然流落紅塵,卻被魯國公府的千金要強些。

  最起碼,陪著世子出街飲酒的是自己,而不是那個所謂的名門千金。

  而且世子風流卻不下流,對她們這些風塵女子也都彬彬有禮,如此一來,紅月便想再使使氣力,讓韓臨風給自己贖身入世子府做個妾。

  於是她隔三差五讓人給世子府送些情信,或者題詩的絹帕扇面一類。

  不過韓臨風顯然已經失了對她的興致,對慶陽道:「給送信的小廝些銀子,另外讓他給紅月的媽媽帶個話,以後我再去飲酒,換個新的,不要叫紅月來伺候了。」

  說話間,他已經入府,就在這時管事小聲來報說是有北邊的皮貨商人上門,帶了幾張珍貴的皮子請世子鑑賞。

  韓臨風一聽,立刻明白,只讓管事帶人去他的書房。

  當來人進門時,是個矮粗的漢子,滿臉的絡腮鬍子遮掩得看不出眉眼,兩手拽著個大木箱子入了門裡,然後跟世子請安後,便打開箱子展示裡面珍貴的皮料。

  待韓臨風伸手揮退了奉茶下人後,便親自關上了書房的門。門外有他的親信侍衛看守,什麼人都不能靠近。

  待他回身時,那個皮貨商人已經卸下了臉上的絡腮鬍子,露出了一張黝黑的臉。

  不等韓臨風說話,他先自跪下給韓臨風請安道:「世子安好,大哥派我來給世子傳些要緊的話,所以冒昧前來,還請世子贖罪。」

  這人是曹盛的義弟,名喚袁惜,主要負責給義軍籌備軍資,所以對外都是以皮貨商人的面貌示人,倒是還沒上通緝名單。

  韓臨風並沒有出言訓斥,快走幾步,近前將他雙手扶起,溫和問道:「聽說前些日子,你們打了一場大戰,重挫了鐵弗騎兵,搶下戰馬一百匹,經歷這樣的惡戰,你大哥一切安好?」

  袁惜被世子引到椅子坐下後,挨近世子小聲道:「大哥新得一員猛將,年方十九卻武藝了得,他還領了一幫兄弟投奔,真是如虎添翼。只是驟然多了這麼多吃飯的嘴,今冬的糧草恐怕要成問題……」

  韓臨風聽了,不動聲色,道:「缺了多少?我看看能不能想想辦法替你籌措一些。」

  袁惜早就聽大哥說起過,這位聖德皇帝的後人雖然是皇族,卻滿身江湖豪氣,如今一看果真不假。

  他感激地又一抱拳,略帶愧疚道:「我此並不是討要糧食來的。而是給世子您提個醒。大哥的一位親信在益州籌買傷藥的時候,不小心走漏了風聲,被當地官府緝拿住了,連夜入了囚車押解京城。」

  韓臨風聞言皺了皺眉,袁惜又接著道:「因為轉移得太快,我們想要去劫獄都來不及。」

  韓臨風垂眸問道:「他可知道我?」

  袁惜趕緊搖了搖頭:「大哥口風緊,除了他和我,其他人都不知您的底細。不過當初您幫著我們去救大哥時,他也在場,就是您換裝蒙面的時候,不小心闖進屋子的那個……他當時好像只看到了您的背影……大哥不知道那人能不能扛得住嚴刑拷打,所以讓我來知會您一聲,讓您也有些準備,若是能探知到他的近況,那就更好了。」

  韓臨風點了點頭,聽袁惜這麼一說,他倒是有些印象。

  當初劫獄的時候,他全程都蒙著面,只是後來躲到蘇落雲船上的時候,解下了面巾包紮流血的傷口。

  那人不知他的身份就好……至於這人現在何處,他沒有聽到半點風聲。看來還要費心地打探一番。

  ……

  如今已經快要出夏,弟弟也是每日頭懸樑錐刺股的苦讀。蘇鴻蒙現在解了官職,倒是清閒了許久。

  他自知仕途無望,便將滿腔熱血傾注在三個準備童考的兒子身上。其中最給予希望的,自然是讀書最靈的歸雁。

  於是蘇大爺倒是隔三差五地來甜水巷溜躂一圈。期間,他也跟落雲說了讓他們回去住。

  蘇鴻蒙又不傻,知道落雲當初搬出去是為了躲避丁氏。如今丁氏被休,他還一時沒找到合適人家的女子續娶,家裡的大事小情一股腦地找上了他。

  錦官錦城還小,彩箋也不立事,沒事就哭著求他接回母親。蘇鴻蒙尋思著哄落雲回去,替他操持一下家務。

  落雲當然知道父親的小算盤,才不肯回去,藉口家裡太吵,容易影響歸雁的功課,便將父親的小算盤給打了回去。

  蘇鴻蒙無法,只能讓媒人勤走,趕緊再尋個合適的夫人回來。

  蘇家富戶,蘇鴻蒙雖然快要五十,但是續絃再尋個黃花姑娘,雖然不成問題。可老夫少妻年輕相差太懸殊,終究不是福氣。

  蘇鴻蒙也算過了能被美貌迷暈眼的年齡,經歷了丁氏那等善變的女子,就想找個出身好,能過日子的。

  這一來二去,倒是尋了了臨縣縣丞的親姐姐。這姑娘姓謝,那模樣倒是長得還好,就是年三十歲守寡了,因為婆婆太刻薄,有些安守不住,雖然生個兒子,卻留在夫家,自己一個出來,準備再嫁人。

  謝家原也不過是鄉農的家底。那謝寡婦原來夫家的條件不是很好,清苦的日子也過得憋氣。沒想到弟弟爭氣,恩科考取了功名,做了縣丞。

  謝寡婦跟著年邁父母一起投奔了弟弟,便指望著二婚嫁入個富戶,過闊綽夫人的日子。

  蘇家家大業大不假,可是前些日子又是賣地,又是賣鋪子也縮水了不少。蘇鴻蒙雖然因著謝縣丞,而看中了他守寡的姐姐,可是謝家卻還要多驗看下蘇家的資產。

  尤其事聽說蘇鴻蒙有個嫁不出去的瞎女兒,謝家二老一時起了顧慮,覺得這嫁不出去的女兒終究是個負擔。

  不過蘇鴻蒙一再跟媒人保證,說那大女兒能耐著呢,有著自己的店舖買賣,壓根不用他操心。

  謝家夫婦倆帶著鄉里人特有的小心和狡黠,不肯信了媒人一面之詞,特意套了驢車,親自入京城驗看。

  待看了一圈蘇家的店舖和買賣後,若真如媒人說的那般,他們才可放心嫁女兒。

  聽說蘇鴻蒙要娶新婦,丁氏那邊自是不幹,又是攛掇彩箋和兩個兒子跟那謝家人起了衝突。

  不過錦官錦城被他們的教書先生訓了,說大丈夫自當眼界開闊,摻和宅院裡的事情不成樣子。

  那兩個孩子被先生嚴管,倒也還好。可是彩箋的腦子向來拎不清,倒是聽了親娘的話,跟蘇鴻蒙又大鬧幾場。

  蘇鴻蒙生怕嚇跑這死丫頭嚇著了謝家寡婦,趁著謝家來訪時,乾脆讓老媽子帶著彩箋去蘇家小院暫住幾日。

  蘇落雲起初不願,可是蘇鴻蒙卻一甩臉子,問她是不是不拿自己當蘇家人?若是這樣,他明日就去族老那,將她和歸雁除名得了!

  落雲覺得這類小事也不必跟蘇鴻蒙打嘴仗,若是幾日還能忍。

  她便跟鬆口讓彩箋來了。不過她跟彩箋直言,若在這裡鬧,攪得歸雁不好讀書,那她就將妹妹給送回丁家去。

  彩箋其實也很討厭丁家的兩個表哥,每次跟她說話時,都愛說些帶有葷腥的市井之言。聽姐姐這麼一說,自然也不敢再終日啼哭。

  家裡來個不甚喜歡的妹妹,蘇落雲也不愛在家裡閒坐。正好要到六月初六這一日,一般家裡有備考的都要去京郊的文曲神廟拜一拜,求個保過的靈符,討個六六大順的好綵頭。

  蘇落雲正好出去散散心,順便給弟弟討個吉利。

  六月初六一大早,蘇家小院就忙碌了起來。

  落雲讓人預備了香燭點心供物,還有包好的香油錢,帶著丫鬟便坐馬車出城了。

  她們雖然起得早,可到了城門口時,出城的車馬也排起了長隊。

  香草見了感嘆道:「看來今年考學的不少,幾乎全都要出城拜香的……」

  落雲聞言也是替弟弟嘆氣,看來今天的秋考,必定又是千軍萬馬過那獨木之橋,但願今日上香能討得個好彩。

  待到了地方,蘇家的馬車都靠不到山前。天氣悶熱,落雲也不愛跟人擠。反正早拜晚拜,文曲星都不會小肚雞腸地怪罪。所以落雲想在山間陰涼出逛一逛,待人群散了,她再去拜。

  她最近陪著弟弟苦讀,不常出城,在府宅和店舖間往返,也悶了甚久,難得有伴著鳥語,迎著花香散步的消遣時刻。

  可走著走著,她聽見山後傳來了陣陣嬉笑聲,看來嫌著那文曲廟人多,跑到這裡悠閒散步的不光她一個。

  落雲想要獨自清淨,也不願在這山間小路上,還被陌生人在背後指點議論她的眼盲。

  所以她示意著香草尋了路旁溪邊的一塊大石,下了小路,坐在那裡聽著溪水潺潺,躲一躲清淨,等這波人走了,她再起身前行。

  不過因為下了小路,有了視野高低之差,再加上植物繁茂,枝丫密蓋,小路上的人輕易沒法察覺這路下還有人休憩,以至於走在前面的侍衛趟路清場,都沒有發現那對山坡下的主僕。

  那些歡笑聲由遠及近後,說話的聲音也愈加清晰。

  只聽一個女聲說道:「今日前來拜廟的人可真多,若不是恆山王妃您的臉面,我們幾個大約要在山廟前堵上半日。」

  這恆山王乃六皇子韓諗之的封號,原來是六皇子的王妃帶著幾個要好的婦人在這山間散步。

  她們倒不是來求文曲星的,而是要拜謁同廟供奉的送子娘娘。

  只是趕巧趕到這個日子上來,幸好恆山王妃的臉面夠,封了山廟半個時辰,讓她們禮拜了之後,才重新開放。

  這恆山王妃方錦柔聽了婦人們的恭維也是微微一笑:「今日來拜廟的都是考生的家眷,我尋思著若耽擱他們求符,只怕會壞了恆山王的名聲,故此只給諸位留出半個時辰,若是不周到,還請諸位海涵。」

  坐在溪旁的落雲聽了那王妃的話,這才恍然為何山下如此擁堵,原來山上的寺廟被貴人們包了片刻。

  不過聽了這位恆山王妃的話,她覺得方家的大女兒跟小妹妹不一樣,倒是個得體周全之人,做事情又有分寸,難怪會嫁給六皇子。

  光是體諒考生家眷這點,就比她那個任性的小妹妹方錦書強多了。

  不過有皇族家眷路過,她更不好突然露頭衝撞了貴人,只能窩在此處,靜等著她們過去。

  就在這時,又有婦人開口說道:「不過今日恆山王怎麼突然起了興致,非要帶人去溫泡山泉?」

  原來就在這山廟之旁,有個新開的浴場。今日六王爺原本是在山後新建的高台上開宴,突然來了興致,便邀到場的男賓溫泡山泉。

  男賓們脫衣溫泡,加上宴席的酒肉還沒有鋪擺,所以女眷們閒來無事,才臨時起意繞到山前去拜娘娘去了。

  王妃聽了這話,微微一頓,然後微笑著說:「此處溫泉滋補養顏,大人們平日處理政務也是累了,就此機會放鬆也是好的。」

  另一位夫人聽了這話卻不認同:「我看王爺今日宴請的,除了幾位兵部的大人外,剩下的都是領著閒職的散人,他們一個個平日都在吃請,有什麼可勞累的?」

  聽到這,又一位夫人笑道:「你以為吃請就不累?像北鎮世子那般風流的,周旋在一個個紅顏知己之間,只怕累得要吃狗腰子進補才好!」

  這話一出,又引得周圍夫人哄笑。

  她們都知道北鎮世子曾經給方二小姐難堪,也樂得在王妃的跟前,言語消遣韓臨風。

  可是那王妃似乎沒有跟著笑,大約一聽到這名字,便想到自家小妹依舊的胡攪蠻纏,笑不出來了吧。

  這山間的貴婦人們自是一片歡聲笑語,可是後山的浴場裡,卻是暗潮波湧。

  六皇子韓諗之似乎並沒有玩樂的悠閒神態,披著寬袍,不動聲色地立在露天浴場的高處,挨個看著溫泡在池中的男人們露出的肩膀。

  別人都以為他在此設宴溫泡似乎都是臨時起意,可是韓諗之卻是一早想好,故意而為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2-9-3 07:00 PM

第三十九章 孟浪狂徒

  就在前些日子,反賊曹盛的一個親信在益州落網,嚴刑拷打下倒是審問出了些要緊的。

  除了北地的軍機以外,最要緊的一樣就是當初前來營救曹盛的主使乃是京城裡的一個貴人。

  他也是無意中看到了那人的背影。雖然沒有看清臉,不過當時那人換衣服,從腰間解下了一個別緻的金絲扣玉如意扣,讓人印象深刻。

  然後那人蒙面指揮親信和曹盛的屬下,又帶人鬧場,才讓曹盛化險為夷,不過那人好像受了重傷,曹盛之後還選買了補品送給那人。

  至於這人為誰,那親信也不知,但是曹盛似乎與這人相交莫逆,而且之前叛軍的軍糧調度,包括冬日補給都靠著這人幫襯,才順利解決。

  審問到此,六皇子的額頭都驚出一層冷汗。

  當年大魏戰敗,丟掉二十州故地,雖然朝廷議和,但朝廷上下主戰收復失地的呼聲不斷。

  先帝為了穩固江山,自然是極力壓制主戰派,這才換來大魏幾十年的安定。

  若這賊子說的是真的,那就是朝中有人暗中扶持反賊曹盛,一旦曹盛的勢力做大,勢必要撼動大魏的基石。

  事不宜遲,只有查出那扶持曹盛的內奸,才可斬斷曹盛的左膀右臂。

  可惜這親信沒有看到那貴人的臉,幾番盤問之下,那個金絲如意扣便是關鍵!

  當看著那男人依著記憶畫出的大概圖稿時,六皇子靈光一閃,拿出一個給那人辨認,果真就跟他拿的一樣。

  那分明是前年時,父皇大壽分賞給到會的眾臣子祈福如意扣,乃是內侍監的特製樣子,民間根本看不到!

  當時陛下總覺夜半驚夢,心神不安,得一高僧點化,用金絲盤玉,分化陛下的執念,由諸位臣子佩戴,以眾陽剛之氣化解。

  這等玄學也不是人人都信,但是替陛下分憂的道理人人都懂,至此以後一年裡,所有得了這扣的王侯臣子都是日日佩戴,不輕易離身。

  六皇子當機立斷,命人拉製了名單,先是排查得了御賜如意扣之人的名單,再查這些人裡,有哪些在曹盛被劫時恰好不在京城。

  如此挨個入了名單後,再剔除了耄耋羅鍋的老者,餘下能作案的中青壯年。

  然後今日,他便將名單裡的人都請了過來,藉口沐浴,讓他們露出肩膀,驗看有無傷疤。

  只是那日京城裡一幫子紈褲子弟帶著花魁歌姬在不遠處的遊湖玩樂,皆在名單之列,以至於今日的溫泉池子顯得有些不夠用,猶如下餃子一般。

  六皇子對身邊的親信問道:「都看過了?有沒有肩膀上有新傷的?」

  那親信小聲道:「有兩位將軍的肩膀上有些傷疤,可都是能說出典故的舊傷。」

  六皇子挑了挑眉問:「那名單上的人都到齊了?」

  親信立刻回道:「還有幾個沒到。永安王府的郭世子摔斷了腿,現在還不能下床。盧將軍公子盧康和北鎮世子昨夜在燕子湖飲酒宿醉,今早小的派出去的人才找到他們,看時辰,他們二位也應該快到了。」

  韓諗之原本還滿懷希望,可聽說沒來的只剩下這三個歪瓜裂棗後,失望之情頓時排山倒海襲來。

  這三個,就算擰在一塊也不是能策劃劫獄的材料……難道他的名單不周全,還有遺漏之人?

  不過不管怎麼樣,只待一會盧康和韓臨風前來,解了他們的衣衫驗看了。

  六皇子想到這,深吸了一口氣,眼望著高台下的溫泉「餃子池」,心裡想的是:幫助曹盛的貴人,到底是哪個王八蛋?

  再說蘇落雲,待那些貴婦們走了以後,便在香草的攙扶下,重新上道,準備回文曲廟前排隊求符。

  可是她剛走了一段,迎頭便碰上了前來赴會姍姍來遲的韓臨風與盧公子。

  因為最近兩位鄰居的關係略微變得疏遠,而且在外人面前,蘇落雲也不必走人情世故,聽香草悄聲提醒後,她只是側身讓路。

  韓臨風也沒說什麼,他只是推了推盧康繼續大步朝前走——這廝山間驟然見到美人,登時眼睛發直,有些走不動路。

  不過經過蘇落雲身邊的時候,韓臨風故意放慢了腳步,不動聲色地瞟了一眼低頭的女子,同時低低問:「你怎麼會在這?」

  就在他說話時,身上的酒味與脂粉味混雜而來。

  蘇落雲被熏得又忍不住打了個噴嚏:順便低聲說了自己來此的緣由。

  看著蘇落雲細微抽鼻子的動作,韓臨風立刻明白,是自己身上的味道衝到她了,便頓了下腳說道:「昨日宴飲大風,不曾開窗,我身上的味道不甚好聞吧?」

  雖然明知不能招惹她,她也無意攀附權貴,可是驟然偶遇,韓臨風還是忍不住跟她說說話。

  蘇落雲心知他昨晚應該玩得甚是愉快,再想想那些貴婦人說韓世子應該多吃狗腰子,只微微一笑:「後山的溫泉遠近聞名,一會世子不妨好好泡一泡,正好消散疲憊。」

  說完,她便扶著香草準備離開了。

  可是她身後的韓臨風往前走了幾步,卻慢慢停了下來。

  方才就在他倆低聲說話時,盧康已經走得甚遠,回頭一看時,卻發現韓臨風正扭頭看那美貌女子的背影。

  盧康忍不住喊道:「世子,你忘了我們還得去參加恆山王的宴會呢!」

  韓臨風扭頭對盧公子道:「兄台請先行一步……」

  盧公子打量了一下那美人的背影,又看看週遭幽靜的樹叢,自覺恍然。

  看來世子爺真是好雅興啊,他是打算在這裡逗弄那盲女,來個野宿鴛鴦?

  想到這,他會意一笑,輕輕來了句:「世子爺悠著點,恆山王那邊別去得太遲。」

  說完,他便領著僕從邊笑邊走開了。

  韓臨風待他遠走,才又追攆上蘇落雲,同時對一個侍衛道:「你帶著蘇小姐的侍女去一旁舀些山泉來煮,蘇小姐渴了!」

  那侍衛一聽,不待香草拒絕,拎起小丫頭就一路去了別處。

  待週遭沒有旁人了,他才追問她方才那一句「溫泡」是何意。

  蘇落雲不知他為何支開香草追問,便將從太子妃那無意聽來的話學了一遍,臨了又問:「怎麼,有何不妥?」

  也許旁人聽了並不會覺得有什麼,像這類貴人聚會,喝得興起時,脫衣下湖暢遊也是有的。

  可是恆山王並非郭偃、盧康之流,他身為皇子一心要問鼎太子之位,一向謹言慎行,不喜吃請。

  但是今日的宴席來得突然,他又是清晨臨時接到,當時推說宿醉不想參加,可是前來送信之人卻說恆山王要求諸位務必到達,且不容推拒,可並沒有說要大清早來這山裡洗澡。

  若落雲所言為真……恆山王突然心血來潮,安排的這場溫浴酒宴便大有名堂了……

  韓臨風的腦子轉得飛快,想到了袁惜的密報。

  現在主管北部平叛的,正是六皇子,他也探聽到了那親信似乎被囚在刑司。

  那人恐怕禁不住拷打,會吐露些不該說的。現在,聽到落雲說那些參加宴會的人,居然在開席前由六皇子領著溫泡山泉,韓臨風直覺裡面有些蹊蹺。

  他之前跟六皇子在公主宴席上閒聊的時候,六皇子似乎提及了刺客肩膀上的傷……

  韓臨風一下子便明白了,六皇子的醉翁之意不在酒。

  這山……他上不得!

  一旦上山,勢必隨眾脫衣,那時自己肩膀上的傷疤必定顯露無疑,六皇子便可認定曹盛的內應就是他了。

  蘇落雲雖然看不到韓臨風的神色變得嚴峻,但是聽他一直沉默不說話,也能察覺到情勢不對。

  她抿了抿嘴,試探道:「世子,怎麼了?」

  韓臨風輕聲道:「小姐可曾想過,溫泡需要脫衣。」

  蘇落雲凝神想了一下,一下子就想到了關竅,試探問道:「你……身上是不是有些不能示人的東西?」

  事到如今,韓臨風也不隱瞞她,便說了六皇子大約在找一個肩頭有疤之人,而他不巧肩頭有一道疤。

  蘇落雲倒吸了一口冷氣,她當然知道那傷是哪兒來的,也明白韓臨風此時若是上山,只怕一隻腳就會踏入鬼門關。

  她緊聲道:「世子,這山,你上不得!」

  韓臨風面色凝重:「……我若現在尋藉口不上,也脫不得干係。恆山王已經查到了這個關口,不會錯漏一人。」

  韓臨風明白,這場劫難不好度,他要再想想。

  若是沒有辦法,只能就此一路逃亡北地,只是這樣一來,勢必牽連王府上下。所以他若無他法,只能留下來,將罪名一力承擔下來……

  抬頭看著眼前的女子,韓臨風緩緩抬起手,伸向她的面頰,可最後還是又緩緩放下。

  最後,他只是淡淡道:「此間沒有你的事情……回去吧。」

  蘇落雲默默福禮,隱約明白,自己大約是最後一次跟韓臨風說話了。

  他這一去,奔赴的就是一場無解死局。

  她往前走了幾步,心裡很是不落忍。

  自己此前欠他的太多,此生竟然沒有機會償還……那日深夜,他拉拽著自己的手,輕輕撫摸北地二十州山脈河川的情景,再次浮現在蘇落雲的腦海了。

  大魏這麼一個鐵骨錚錚的皇族,難道也要英年折損了?若是他的身上沒有那道傷疤……

  想到這,蘇落雲突然頓住了腳步。

  方才就在轉瞬間,她的腦子裡劃過一道念頭,如果世子再次受傷,正好能蓋住那疤痕就好了。

  可是他一個游手好閒的公子,若說在山下突然遇襲受傷,怎麼都不會叫人信服。

  畢竟這是天子腳下,又是香客雲集之日,就算山匪再大膽,也不會選這個時候作案,到時欲蓋彌彰,反而顯得此地無銀三百兩。

  就在這時,蘇落雲的腦子又閃過一個念頭。可是很快,她又將這個念頭否定。畢竟這個法子不算上策,自己的犧牲也太大了。

  她抿了抿嘴唇,繼續加快腳步。

  當她走到侍衛慶陽的身邊時,慶陽突然小聲開口道:「小姐,世子他……對你很好,之前幫襯過你數次,就連那郭偃意圖對你不軌,也是世子出手設計他摔落馬下……」

  慶陽突然說這話,也是有緣由的。他方才聽得一清二楚,當然也看到了世子方才的動作——在跟蘇家小姐訣別時,世子的手一抬再抬,似乎想要撫摸蘇小姐的臉,卻到底止住了。

  慶陽直到這時才恍然——到底還是動心了,只是世子背負的重荷太多,沒法隨心所欲,甚至好不容易發現心動之人,卻又要馬上身陷囹圄。

  他的心裡酸楚,忍不住想替世子在蘇小姐的心裡留點念想。

  「慶陽……」韓臨風似乎不願慶陽多言,立刻開口喝止。

  不過落雲卻心裡咯噔一下。

  她當然記得郭偃,只是先前以為是駙馬大顯神威,累得那郭偃受傷,卻不曾想這裡面原來也有韓臨風的手筆。

  他對自己的幫襯,原來不止她以為的那些……

  想到這,落雲往前走的腳步頓住,想要轉身又有些猶豫,最後她咬了咬牙,緩緩開口道:「世子,其實,我有個法子……只是,這個法子……」

  不等她說完,韓臨風卻已經開口道:「只是這個法子對你的名節損害甚大。」

  蘇落雲卻突然笑了,原來他也早就想到了,偏偏卻不開口,又或者他是在等她開口?

  這個人啊,雖然心眼鬼道,可他秉承君子不強人所難,卻讓蘇落雲下定了決心。

  「既然世子想好了,就不妨一試吧,我總歸虧世子人情,如今一併還了,也落得輕省。」

  關於這點,韓臨風一早就想好了,他緊盯著她道:「若無他法,只要你願意,名節的事情皆由我負責……」

  蘇落雲忍不住想要扶頭,他這是病急亂投醫,在胡說些什麼?

  可是韓臨風卻又再次握住了她的手腕,一字一句慢慢道:「你一定要想好了,若是挨上了我,你想甩脫,都甩脫不掉……」

  他的話似乎別有深意,可在蘇落雲聽來,無非是怕她沒有想周全,再臨時反悔。

  落雲不由得苦笑,她何嘗不知道韓臨風是個災星?可是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她若看著他送死不管,只怕下半輩子都良心難安。

  蘇家之前的滔天罪名,都拜世子洗脫,現在還了,也應當應分。

  就在這時,不遠處的小路上似乎有人在高呼:「韓世子在何處?就差你一人了,恆山王請你快些上去同樂!」

  蘇落雲清楚,那一聲聲高呼簡直就是催命妖符!

  催的不光是韓臨風滿府上下的性命,還有她的。

  畢竟當初韓臨風就躲避在她的船上,一旦他的隱秘敗露,必定會順藤追查出他曾藏匿在蘇府船上,勢必牽引出她的知情不報。

  從知道了他的秘密起,她就又跟他同在了一條漏水的破船上。而且她實在欠他太多……

  相較下來,名節受損都不算是大事了,反正……她也不打算嫁人!

  聰明人之間,有時候不必將話說得太透,他和她這一刻,倒是心照不宣……

  就在那呼喊聲逐漸臨近的時候,蘇落雲抬手抽下了自己的髮簪,深吸一口氣問道:「你弄,還是我弄?」

  韓臨風從她的手上接過了那簪子,毫不遲疑地朝著自己的肩頭划去……

  那一日,翠微山的後山十分熱鬧。

  六皇子精心備下的酒席,也沒有吃得安生。

  原因無他,那個北鎮世子韓臨風,酒醉無德,在半山腰看見個盲女落單,臨時起了色心,居然讓侍衛調開她的侍女,然後拖曳著盲女入了樹叢。

  那盲女也是性子剛烈,拚死掙扎,最後居然抽了自己的髮簪子,朝著欺壓過來的韓臨風一陣猛劃。

  當前去找尋的兩個皇子侍衛聽到草叢裡的動靜,抽刀衝過去時,都被那慘烈的景象給驚呆了。

  平日瀟灑閒適的世子爺一身狼狽,繡滿牡丹圖樣的錦衣前襟滿是鮮血。

  肩膀、胳膊,還有胸口全都是被戳開的傷口。

  而他按住的那女子也是散亂了頭髮,雙目好似茫然看不見人,一隻手緊緊髮簪,拚命地揮舞,頃刻間,就在世子爺俊秀的臉上再添劃痕一道。

  當恆山王聽到侍衛來報的時候,簡直氣得往後一仰,差點掉進身後的湯池裡。

  父皇很看重儲君私德。他頭頂上的幾個皇子都是因為沾染了靡靡之風而被父皇厭棄。

  恆山王意在國儲,平日素來低調行事,從來不沉溺酒肉。

  此番為了排查叛黨,他才設下這局,沒想到居然被個急色鬼弄出個山路醉酒強搶民女的官司來。

  據說那女子高聲呼救也引來不少燒香求符的山客,大家都在議論是有貴人設宴,飲酒失德糟蹋平民女子。

  一時間那些圍觀山客都在議論紛紛,甚至有人還提了六皇子宴客的名頭,說看見恆山王妃領人燒香,後山一定是恆山王等一眾權貴。

  六皇子一定會偏幫權貴,那女子倒霉,大約是要清白不保,還要落得打落牙齒和血吞的下場。

  六皇子小心維護的一世英名,算是被韓臨風那小子毀了!

  就算他回頭跟父皇說,自己來此是正經做事,父皇都不太能相信了!

  當然,聽聞韓臨風受傷時,韓諗之也是心念一動,覺得太過湊巧。

  不過他此番試探隱秘,除了自己,沒有告知旁人,賓客前來並不知道要上山沐浴。

  那韓臨風也是今晨從燕子湖剛找回來的,只知道恆山王請客飲酒,更不可能知道山上的情況。

  他若臨時能安排這一齣戲,也是太神了!

  而跟他一起回來的盧康也篤定說,跟那女子真的是山路臨時碰上的,那小姐好像是給家裡弟弟求符來的。那柔柔弱弱小姑娘雖然眼瞎,可真是貌美若天仙,當時韓世子就有些走不動路。

  盧康也沒想到會鬧成這樣,早知道那女子如此剛烈,他就留下來幫忙了,也不會讓韓臨風鬧得如此出格。

  六皇子趕下山親自查看時,韓臨風的侍衛正要給他上藥包紮,可是世子嫌疼,哎呦喲地不讓侍衛撒藥粉,哽咽著瞪眼喝罵著。

  至於那女子,聽說是被韓臨風的侍衛押解下山,準備囚在世子府裡。

  六皇子的侍衛也一直守在那裡,聽說那女子覺得丟人,一早就扯了塊手帕矇住了自己的頭臉,那些香客還沒圍過來前,就嗚咽哭喊地被人架走了。

  六皇子此時壓根也關顧不得這樁民案,只彎腰細看著韓臨風露出來的傷……

  那女子聽說很是纖弱,下手居然這麼狠,不光肩頭,還有胳膊、胸口全是被劃得翻出皮肉的深傷,血淋淋一片,亂七八糟,讓人看得觸目驚心,倒是讓人顧不得看世子的身材好壞。

  不過那些都是雜亂而新鮮的,壓根看不出還有什麼舊傷。

  可憐韓世子身上全都是血,掛著血痕的臉兒倒是不用撲粉,也是蒼白一片,看見六皇子,也嚷著讓皇子為他出氣。

  那等慘烈,讓人無法久視。

  韓諗之有心痛罵他一頓,可是聽韓臨風呼號喊痛的樣子又太上頭,乾脆煩亂地叫人將他抬回府去,來個眼不見心為靜!

  這麼個草包,連個羸弱的瞎女人都按不住,讓她傷成這樣,又怎麼可能率人奔襲千里,犯下劫獄的大案?

  不過在他的宴會上發生的事兒,他又不能不過問,於是派王妃的貼身嬤嬤跟著去世子府上,好問清那女子的來歷。

  那嬤嬤領了令,知道六皇子派她去也是為了平息醜事,所以見了那女子,便連哄帶嚇,讓她說出事情的經過。

  結果鬧了這一遭,原來這女子住在那韓世子的隔壁,一早就被韓世子纏將上了。

  只是這位小姐躲避世子的糾纏,也甚是辛苦,沒想到今日給弟弟祈福上香,卻遇到了滿身酒氣的世子,被他一把扯進了樹叢,又是滿嘴哄姑娘的花言巧語,她抵死抗拼,才算保全了清白。

  此番她被那紈袴搶入府中,若是逼她失身為妾,她就算上吊也絕不叫狂徒如願!

  恆山王府的嬤嬤可不想再鬧出人命,自然又是溫言規勸了一番,便回去給六皇子覆命去了。

  六皇子這時也派人查清了蘇落雲的身份,是個京城賣香料的盲女,老實本分的商戶人家,並無出奇之處。...<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22-9-3 07:10 PM

第四十章 謀事在人

  而且六皇子的人也打聽到韓臨風的確一早就看上了這女子了,之前還還眼巴巴地送人乳香討好,據說還去衙門裡撈人來著。

  原來是紈袴公子垂涎人家甚久,一直求而不得,這才鬧出了如此醜聞。

  也不知身在梁州的北鎮王若知道了,會不會氣得連夜入京,活活打死這不肖兒子。

  若換了旁人,六皇子可能還有再細查一番。可惜這個韓臨風,他是半隻眼睛都沒有瞧上,更自動就認定了他沒有這等劫持曹盛的本事。

  再加上鬧這一齣實在不光彩,六皇子現在最怕的就是他的酒宴上有民女被糟蹋的事情傳入父皇的耳朵裡,若真是那樣,才是大大的糟糕!

  該死的韓臨風! 就這麼個貨色,他那小姨子居然還哭著喊著要嫁!

  真該將方錦書也拎提過來,好好看看她那位意中人滿身血痕的狼狽樣子!

  六皇子現在只想如何平息事態,維護自己的名聲。若是當時沒有大鬧引來香客,本可以按照刺客處置那女子。

  可是現在那些香客們都聽了風聲,還都議論說那女子是個瞎子,強按刺客的名頭,顯然有些貽笑大方,六月要飛鵝毛大雪。

  再說了,這種替韓臨風揩屁股的髒臭事,他挨著都覺得腌臢了手!

  想到這,六皇子惡狠狠道:「去,跟那個混蛋說清楚,讓他醒醒酒。這事兒鬧得太大,不好再引起民憤。他是多給那女子些銀子也好,還是納她為妾也罷,總之堵住她和她家人的嘴!若是敢再胡來,霸佔良家鬧出人命,別怪我翻臉將他押到刑司去審!」

  再說蘇落雲,在世子府裡被六皇子派來的嬤嬤提審之後,這場大戲,才算演得告一段落。

  方才她由著香草服侍,剛剛沐浴換好了衣服,坐在臨時搬來的妝奩前梳頭,再定定神。

  蘇落雲並不想洗澡。可是方才韓臨風下手的時候太狠,那血都迸濺到了她的臉上。

  聽香草說,她的衣服也全是斑斑血跡。

  她不想一會回去後,嚇到了弟弟,所以世子府的侍女抬來熱水時,她便讓香草將世子府的下人們請了出去,然後關起門來匆匆擦洗了一下。

  香草的手臂慣性動著,可腦子裡卻渾渾噩噩,覺得這大半天像做夢一樣。

  她不過是被侍衛拉拽到了一旁的路邊片刻而已,怎麼那個世子爺突然獸性大發了一般,將與他獨處的小姐撲倒了呢?

  等香草挨過去的時候,也是被那一片片的血給嚇得手腳發麻,不由得厲聲尖叫,高呼起來

  而那慶陽還扯著脖子跟她一起叫,高呼什麼世子爺看上你家小姐,是給你家好大的面子,竟然給臉不要臉一類的混賬話。

  這兩個人賽著嗓門喊,以至於後來引了那麼多人。

  不過香草後悔極了,覺得自己當時不應該聲張。幸好,姑娘掩住了臉,又及時下山,才沒有被人看見,不然名聲豈不是盡毀?

  再後來,慶陽帶人將自己和小姐押回來……這……這是要治小姐的罪?

  香草再看蘇落雲依然淡定的樣子,分明就是名聲折損,失節後的勘破塵世,視死如歸的麻木……

  「大姑娘,你……還好嗎?」

  蘇落雲嗯了一聲,然後慢慢抬起手……

  香草一個激靈,再次瞪眼嘶喊:「大姑娘!你可要想開些,千萬不要做了傻事!」

  落雲就是覺得方才梳頭時簪子太緊,有些勒頭皮,所以想著挪動一下。可誰知手放扶上簪子,香草就哽咽哭喊著撲過來,一把鉗住了她的手腕子。

  待聽她哭喊之後,蘇落雲也有些哭笑不得,敢情香草疑心自己要拿簪子捅脖子自盡,這才哭得這麼歇斯底里。

  這丫頭的勁兒也夠大的,落雲一時掙脫不開,只能開口哄道:「好香草,我不想死,你快鬆手!」

  就在主僕誤會重重,纏將一處時,門外突然傳來了敲門聲。

  落雲推了推香草,說道:「我真的不會紮自己,怪疼的!快去開門吧!」

  等香草抹著眼淚過去開門後,那眼珠子立刻怒瞪了起來。

  原來是包紮好傷口的韓臨風,換了一身淡煙色的長袍,正人模狗樣地立在門外。

  若是不說,任誰看了眼前的濃眉皓目,雲清風雅的男子,打死都想不到這樣的神仙容姿,居然能做出那等禽獸之事……

  還沒等香草開口,落雲便搶先道:「是世子來了吧,你且出去一下,我與世子有話說。」

  香草雖然不放心,可是落雲再三堅持,她也只能聽命,跟著慶陽守在了門外,順便互相大眼瞪著小眼。

  待韓臨風關好房門後,落雲嗅聞著藥味飄近,輕聲問道:「世子的傷,可有大礙?」

  她一早就知他的玩世不恭是偽裝,可也沒有想到,他對自己下手都這麼狠,大約身上的傷應該很重才是。

  韓臨風坐在了落雲的對面,替她倒了一杯茶後說道:「我有分寸,不過都是皮肉傷,過幾天就會癒合結痂。你弟弟那邊,我只告知他,你上山時崴了腳,被我帶下山來救治,郎中不讓你亂動,須得在我府上將養。他要來看你,不過我沒讓侍衛放行,大約明早我入宮後才能讓你回去。」

  落雲的細眉微微皺了一下,不解他為何要入宮後才放人。

  當時情勢緊迫,容不得她多想,只能先將六皇子洗浴的困局解開再說。

  可是她下山冷靜下來之後,卻覺得這法子後患無窮。其中一樣就是,她「傷」了皇嗣,該如何得解?

  若是依著王法,自然是「欺辱」民女的韓世子領罰。

  可是皇家是要臉面的,更何況是在六皇子的酒局上,這都是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

  這麼想來,最下作的法子居然是告她行刺世子,如此一來,將她落獄問罪,才可遮掩了醜事……

  蘇落雲想明白這點時,心裡著實一驚,就不知韓臨風是不是個顧念情誼的,看在她「仗義」相救的情分上,給她留條活路。

  當她試探詢問的時候,韓臨風卻似一早就想好了,緩緩開口道:「你多慮了。我早就說過,會顧全小姐的名聲,如今也只有讓你入府,才能兩廂萬全。」

  蘇落雲愣住了,她沒想到韓臨風居然又提此事,不禁有些失笑:「世子,您的難關暫且過去了,為何還要說這話?」

  莫說沒有這些溝坎,單看韓臨風其人,也不是個值得託付終身的男子。

  他城府深沉,不知他背地裡還有什麼忌諱勾當,這樣的男子,報恩之後,當然是離得遠些才好。

  她自問身份不配。至於他說的入府,大約也就是有納自己為妾之意。

  他固然是想要成全她的名聲。

  不過名節有損的事情,她真不在乎!大魏的律法又沒有說失節女子的親眷不能入仕!更沒說失了名節的女子不能開舖子賺銀子。

  若是風波太大,她做不得京城的生意,大不了去臨縣再去開舖子,名聲壞了又如何?她看不見別人鄙夷的嘴臉,也不會耽誤了吃喝!

  至於蘇家兒女的名聲,經丁氏的幾番折騰,也不剩下什麼了。妹妹彩箋應該變得足夠堅強,再承受一波人言可畏。

  而她自己等到年華漸老,享受夠了紅塵浮華,帶著賺夠的銀兩,去山上修一幢房子,栽種一片芬芳,聽山間鳥鳴,落雪飛花,陪著師太禮佛吃齋,追求心中清淨。

  這麼一想,世子的提議真的不必了。

  韓臨風聽了蘇落雲婉拒的話,並沒有說什麼,只是淡淡道:「你方才不也想清楚了,此事若不能善了,對你的干係更大,就算你豁達想得開,可你的那些家人豈不是還要費心應付一番。再說入世子府,有什麼不好?」

  他不待落雲說話,又徑直道:「你入府之後,一切照常,我不是會拘束著你。我在京城也待不了太久,不過一兩年,就要回轉梁州,到時候你若嫌棄梁州荒僻,我也可以不帶你回梁州……」

  她若喜歡繁華之地,他可以不帶她回梁州,尋個繁華的之地立府。

  落雲聽到這,覺得聽明白了世子的意思。

  玷污民女的罪名太丟人,若是他若納了她,兩邊都可顧全名聲,她也少了應付父親的囉嗦。

  而待風聲過去之後,他回梁州的時候,會放了她出府,畢竟一個妾而已,放人甚至不必走太繁瑣的過程。

  一個堂堂世子爺,有個眼瞎的妾總是不相襯的。

  可就算是權宜之策,她也覺得不必如此麻煩。

  當她再想說話時,韓臨風卻道:「我知你獨立不喜依靠別人,我更非你心中可以依靠之良人,不過希望小姐明白,你我相攜走這一段,總好過你獨力前行……你不嫁人,便始終擺脫不了蘇家的爛事兒。最起碼,我會讓你和你弟弟不再受蘇家的牽連。」

  落雲沉默了,那一句「獨力前行」當真是知己才能說出的話來。

  世子與她談得並非情愛,而是冷酷的現實。其實她豈不知人言可畏,也許超乎她現在的想像。

  而且若她不嫁人,便要一直受父親的管。

  可嫁了一遭,哪怕只是給人做妾,若是跟世子「買賣」通暢,合作愉快,他肯給自己一個出路,那她也可尋個自由自在……

  這位世子說話和緩,富有磁性的嗓音向來甚有說服力。

  落雲就算心有警惕,都快被他說得動心了。

  她不想太快做決定,於是最後輕聲說:「且容我想想……」

  韓臨風垂眸看了看她雪白的嫩頰,她此時正輕咬貝齒,顯然陷入兩難。

  他沒有再說什麼,讓蘇落雲休息一會後,便轉身出了院子。

  就在這時,當他在書房坐定後,有人前來密報:「世子,得信兒了。那人就押在刑司。」

  韓臨風拿過一張紙,研磨沾筆,慢條斯理道:「人已經不重要了,要弄到他的供詞,看看他都招供了什麼。另外他知道得太多,又沒挨住刑審,留不得了,做得手腳乾淨些,去吧……」

  三言兩語間,他已經定了那人的生死。刑司雖嚴,可若想殺人滅口也有許多的漏洞。他在京城吃喝多年,結下的人脈,可不全是紈袴歌姬。

  吩咐完了之後,他將手裡寫好的信交給了一旁的慶陽:「去,將這個送到魯國公府上去。」

  慶陽低頭看了看,是寫給方二小姐的信。

  他小心翼翼地提醒:「世子,這麼明晃晃的送信,這信恐怕到不了二小姐的手上吧?」

  現在魯國公府防備著世子,跟防備偷倉碩鼠一般,生怕啃著他家的那顆掌上明珠。

  若是不使些手段,這信大約會被人扣在第一道門裡。

  可是韓臨風卻揮揮手,讓他將信務必遞交給門房,其餘的,便不用管了。

  今天是月中十四,以往慣例,皇后午飯時喜歡召集幾個相熟的夫人小聚。

  趕在中午前送信,應該正正好好……

  接下來,他又抽了一張紙,洋洋灑灑寫了幾道菜名,讓小廝給廚房送去。

  他總在後花園的牆下散步,跟愛貓阿榮一樣,對於蘇家小院子的食譜十分很瞭解,所以吩咐廚子去做的也都是落雲愛吃的菜式。

  她累了這麼一場,總歸要吃些好的將養。

  至於餘下的事情……韓臨風閉眼靠在了軟榻上,他要好好靜思一下,還有沒有遺漏之處,畢竟這樣的機會,當真是天賜良機!

  他已經對她說了,若是沾上他,就甩脫不掉了。這句話,他並不是隨便說說的……

  再說落雲,在山間演了一場烈女傳,的確有些累,所以雖然換了地方,還是躺在床上假寐了一會。

  等吃晚飯的時候,廚房便端來了世子吩咐的菜式——熗冬筍裡不放薑絲,蒸魚乾裡要放一把豆子,還有糖醋排骨的骨頭換成了切成條的山藥。

  落雲自從眼疾之後,就不愛啃排骨,畢竟看不見時,吃這樣的菜式就會顯得狼狽。

  田媽媽心知她愛吃這個,特意將肉裡的那一根骨換成了炸山藥,不需要啃吃或者剝肉,便可文雅地吃下一塊。

  那熗冬筍和蒸魚乾勉強還能認為是廚子湊巧對了口味,可是排骨這樣的特殊菜式,可不敢說是湊巧了。

  落雲艱難地嚥下了一塊排骨,突然覺得自己的鄰居不知什麼時候,連她的衣食起居都摸得透透的。

  若換成方二小姐,大約會喜不自勝。可是落雲卻有些惶恐。

  她這樣一個無足輕重的盲女,那男人都能觀察得如此細緻入微,拿捏得清清楚楚,這樣的心機城府,實在是太可怕了!

  如果說陸家是危樓一座,那麼韓臨風就是深不見底的深淵。

  蘇落雲吃完了世子為她精心準備的美味排骨,也下定了決心:她自覺算計不過這男人,而且世子府的破船也不知駛向何方,她是打死都不會為了權宜嫁給他為妾的。

  待吃過了晚飯,蘇落雲便想找到韓臨風,委婉地表達不想麻煩世子的意思,而且天黑了,她也不想在世子府過夜。

  可是管事卻說,晚飯前,陛下就將世子叫到宮裡去了。

  落雲便等了等,直到滿天星辰,宮門應該關閉了,也不見世子回來。

  很顯然,他這是要被留在宮裡過夜了。

  落雲等不及了,想要回去。一出房門卻有侍衛阻攔,只說世子交代,沒有他的令,不能讓小姐回去。

  蘇落雲無奈,只能再等韓臨風。但這一夜過去,他人還沒有回來。

  蘇落雲雖然不懂得朝堂的門道,心裡卻不由得咯噔一下。

  這在宮裡過夜,應該凶多吉少吧?

  這一等,直到第二天臨近中午的時候,韓臨風才被慶陽攙著回府了。

  原來韓臨風跪了一夜的祖祠,直到皇帝今日下了早朝,才想起他這個人來,便命人放他出宮了。

  韓臨風雖然武藝高強,可是膝下毫無墊子,在硬邦邦的石板地上度過一夜,就算是硬漢也要吃一吃苦頭。

  當蘇落雲去書房見他時,丫鬟正在用熱巾子給韓臨風敷著發腫的膝蓋。

  待丫鬟端著盆子出去後,蘇落雲便說出了自己的意思。

  大約便是承蒙世子的關愛,度她過了幾許難關。她是個重恩情之人,所以今日這場就當是回報恩人了。

  至於名節,不光可以用名分補救,銀子也是成的。

  世子爺可以對外宣稱,給女子足夠的銀子,就此堵住了她的嘴就是了。

  韓臨風似乎早就預料到她的反應,很是耐心地聽了她的說辭後,不太有歉意地淡淡道:「實在是對不住小姐,昨日陛下了旨,讓我儘早娶你入府……至於補償的銀子,要不你算算看,聘禮準備要多少?」

  這真是晴空一霹靂,蘇落雲半張著嘴,有些不相信世子在說著什麼胡言亂語。

  韓臨風說的是真的。

  六皇子生怕父皇從別人那裡知道這事兒,玷污了自己的清譽,所以昨日便早早入宮,跟陛下講了此事。

  因為那內奸尚未有頭緒,早早講出來反而顯得自己無能。

  是以,六皇子隱了追查內奸那一段,只單說了自己宴請賓朋,可是不想韓臨風臨來時便在別處飲酒,還沒到宴會就在半山腰耍酒瘋的事情。

  可他剛提了提開口,陛下卻說已經知道了。原來方才瓊妃娘娘帶著九皇子來商議皇子的親事,順便又說了說她從別的夫人那聽來的時事。

  六皇子心裡暗罵那個奸猾瓊妃,到底搶在他的前面,跑來告狀了!

  而魏惠帝連著聽了兩遍韓臨風的破事,聽得眉頭皺了幾皺。

  若是換了別的皇宗,陛下也許會顧念著宗親情誼,替不肖子孫遮掩一下醜事。

  可犯下這事的是韓臨風,陛下跟六皇子一樣,都懶得替他擦屁股。

  這種混賬事情,也值得跟他說?陛下只讓六皇子看著處理就是了。

  就在陛下不鹹不淡地敲打六皇子以後一定要注意風聲影響後,皇后又來御書房面見陛下。

  原來那韓臨風闖下如此大禍後,居然還有閒心給方家二小姐寫信,信裡儘是紈袴誆騙女子的甜言蜜語。

  大概的意思是自己一時不察,被個商戶女糾纏,他原本是想納她為妾了事。沒想到那商戶女胃口甚大,居然不想為妾。現在六皇子也逼迫著他隨了那女子的心意,不可將事情鬧大。他至此後悔,覺得還不如早早娶了方二小姐,這樣一來,後宅的事情,就可由著方二小姐料理,讓他躲了清閒。還望小姐大量,給他個結成鴛鴦的機會。

  就在幾天前,魯國公家的小丫頭就逼著她母親求告到了皇后那裡,說些這輩子除了韓臨風,誰也不嫁一類的瘋話。

  當初為了漁陽公主,皇后那是罵也罵了,罰也罰了,可是也於事無補。除非狠下心只當沒生這個女兒,不然做父母的又能怎樣?

  至此,皇后也是心有慼慼,甚是同情魯國公夫人。

  魯國公夫人原本還可以用韓臨風不喜歡方錦書為藉口,反駁了女兒的瘋話。

  可沒想到,那韓臨風惹了一身的醜聞後,居然還偷偷寫信給方錦書,妄想著讓方家來替他擦屁股,簡直無恥極了!

  魯國公夫人截下這信後便趕著進宮,她私下裡說給皇后聽時,氣得渾身發抖,淚水不斷。

  不過皇后卻寬慰了魯國公夫人,說這事兒會告知陛下,陛下一定會替國公夫婦著想的。

  皇后可不是說寬慰人的空話,而是她早前跟皇帝提起方錦書這事兒時,就被魏惠帝一口否了。

  魯國公在朝中乃是問政閣老,位高權重,當初自己讓六皇子娶了他家的大女兒,也是因為魯家是護國脊樑。

  將這樣權貴的人家配給個被貶的旁支王族算怎麼回事?

  魏惠帝當時聽得就是皺眉擺手。

  皇后卻說,看那方家二丫頭似乎漁陽附體,看這意思就是要拚死嫁給韓臨風。若是陛下不幫襯,那方二真出了什麼意外,反而讓魯國公夫婦心裡有了芥蒂。

  所以這親事雖然不妥,可陛下也不好武斷拒絕,須得講求些情面。

  大魏如今安守半壁江山,靠的就是世家之間的幫襯。

  想當初魏宣帝韓勖能奪了皇侄兒的皇位,也正是靠了這些大世家的全力扶持。

  那時候,聖德皇帝好大喜功,不顧眾臣反對一力主戰,很不得世家的喜歡。

  與鐵弗為戰,本就勞民傷財,偏偏聖德魏宗帝,還要搞什麼均田充公的名堂,要動世家的權宜,結果一趟遠征,便丟了皇位,害得自己的子孫直到現在還窩在梁州吃土。

  聖德帝被廢,可以說就是看不清世事,自己找尋的禍事。

  魏惠帝清楚父皇當初廢帝奪位的過程,當然也清楚這些世家們舉足輕重的位置,是以皇后之言,也有道理,不能不考量。

  不過好在那韓臨風也是個草包,老早放言看不上方二。陛下還可以藉口體恤先帝孫輩,不能亂點鴛鴦譜。

  可是現在,混蛋韓臨風剛闖下大禍,自知無法收場,居然還又去勾搭方錦書,指望著讓魯國公府護他!

  那封情意綿綿的求救信,這麼一路輾轉,到了皇帝的龍案上。

  皇后不知如何處置,陛下看著那滿紙的荒唐之言卻笑了——這真是想瞌睡就有人遞枕頭,趕巧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2-9-3 07:19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2-9-3 07:19 PM 編輯

第四十一章 奉旨撒謊

  這下子,陛下的眉頭都舒展開了,有心扮成生氣的樣子,都需要靜心養一養氣。

  趕在用晚膳前,陛下召韓臨風入宮。

  當然,做出這等傷風敗俗的事情,魏惠帝照例是要做樣子罵一通的。

  韓臨風則一臉的悔不當初,直說自己真的飲酒太多了,上山時都覺得腳下踩著祥雲棉花,實在是酒後失德,還望陛下原諒。

  魏惠帝冷哼了一聲:「你這樣的孟浪之舉,帶累得恆王受了牽連,今個,連著兩撥人跟朕說你幹的好事,影響惡劣,若不從善解決只怕會引起民憤。」

  韓臨風也跪在地上,懇求陛下看在他年少無知的份兒,且饒了他一次,至於受罰,只要不是皮肉之苦,賠銀子他也願意。

  這時陛下略緩了緩口氣,只道那女子雖然出身不高,卻也是清白人家的孩子。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陛下仁厚,讓韓臨風自己選,究竟是以作姦犯科的罪名押入刑司挨板子坐牢,還是娶了那女子,以平息民憤!

  不過那韓臨風似乎被五雷轟頂的樣子,瞪大眼呆愣了半晌,似乎不相信陛下的說辭:「可是……陛下,她不過是個商戶女子,納她為妾不成嗎?」

  皇帝陰沉臉道:「好人家的女兒,隨便嫁個富戶做正頭夫人總是有的。你這醜事鬧得滿山都知道,隨便納了人家做妾,難道不怕她家人擊鼓鳴冤?」

  韓臨風還在垂死掙扎:「她雖然長得好看,可眼睛……」

  不等他說完,陛下急急打斷:「夠了!滿京城都知道你是個挑剔的,挑完了腳丫子,又要挑剔眼睛?你毀了那女子的清白,難道還想依仗自己是皇族子弟,就大事化小不負責任?這醜事是你犯下的,能從山路上拖曳人,想必那女子一定貌美非凡,如此配你,也不冤枉!」

  魏惠帝還真不知道那女子是個瞎子,像這類雞毛蒜皮的事情,就算有人來通稟,也是撿要緊的說,哪裡會像差役辦案那般說得一五一十!

  他以為韓臨風又犯了臭毛病,在挑揀女子眼大眼小。

  說完之後,魏惠帝身子微微往後一靠:哎,聖德先帝這一支,至此也就頹勢盡顯,再也扶不起來了。

  想到這,魏惠帝覺得若給這種破爛貨配個宗親女子,都是禍害了人家嬌養的千金。

  這門姻緣雖不配,卻是對浪蕩子的懲罰,合情合理,就算流傳出去,也能換得一句陛下秉公仁厚,善待平民。

  許是見陛下動怒了,韓臨風再不敢說話,被陛下痛罵了一頓後,便去宗祠跪了一宿。

  至此,他的婚事便算是陛下的賜婚,賞商戶女一名,擇日儘早完婚!

  魏惠帝又不是韓臨風的爹,哪裡管得了這姻緣荒不荒唐?

  至於那些服侍的宮人聽了,看看那罰跪的世子,也是心內冷笑搖頭:就韓臨風這種大禍沒有,小禍不斷的紈袴,賜死了他,都會白白浪費一杯鴆酒。

  留著他,反而顯得皇家仁厚,厚待退位先帝的子孫。

  現在御賜的婚姻在前,韓臨風再想勾搭魯國公府的姑娘,也要好好掂量一下膽子!

  就這樣,韓臨風被罰跪一夜後,便跟蘇落雲有了名正言順,而又荒誕十足的御賜婚約。

  蘇落雲聽完了韓臨風的話,卻身子微微踉蹌,差一點就栽倒在地。

  韓臨風倒是眼疾手快,起身飛快地扶住了她:「怎麼了?沒事吧?」

  沒有事?事大發了!

  蘇落雲千想萬想,都沒想到皇帝居然會給一個小小的民女賜婚。

  這麼荒誕的婚姻,估計茶樓說書的先生都編撰不出來!

  可是她看事主之一的韓臨風,似乎語氣輕快,若無其事地接受了陛下的亂點鴛鴦譜。

  她一時又想到了他之前跟她說,要納她入府的瘋話。他那時也不過想納她為妾而已,現在面對這麼荒誕的聖旨,怎麼接受得這麼坦然?

  若不是她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這樣的瞎女配不上世子,當真疑心他這是層層算計,費心機求得這段姻緣呢!

  蘇落雲許久不犯的頭疼再次發作,一陣眩暈襲來,她無意識地靠著韓臨風的肩膀,閉著眼,有氣無力道:「怎麼辦,你又要淪為滿京城的笑話了……」

  若是姻緣成真,其實韓臨風更吃虧些。他就算再不濟,也絕不會娶個自己這樣的妻子。如此奇恥大辱,如何洗刷?

  韓臨風半低著頭,嗅聞著她秀髮上淡淡的茉莉香,小心翼翼地伸手環住了她的腰,順手輕輕拍著她的後背,低頭輕聲道:「為了救我,你不也淪為別人的談資了嗎?相較之下,是我對不住你了……」

  待昏天暗地的眩暈感覺散去,落雲定了定神,這才發現自己被韓臨風摟在了懷中。

  男人的臂膀結實,將她緊緊嵌在其中。

  她的身子微微一僵,連忙掙脫了他的懷抱,努力掙扎問道:「世子,你的點子多,可有化解的法子?我定然配合。」

  韓臨風愜意看著她的臉,垂著眼眸,慢慢道:「違背聖旨,是殺頭之罪,你我都還年輕,不必迎難而上,凡事要量力而行……」

  是啊,御賜婚約,若想違抗必定要獻上腦袋。事已至此,又能怎樣?

  等蘇落雲重新坐回椅子上,終於可以直面慘淡的光景了:好在她一向不受天命垂憐,這樣的意外跟失去光明相比,也算不得什麼。

  蘇落雲一旦認命,只能腦子飛轉,想著如何在這段荒誕的姻緣裡,將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在這場騙局裡,她與韓臨風是共謀者,自然也要努力爭取些話語權,未來的日子裡,彼此都舒服些。

  想到這,她低聲問:「……那世子打算何時休了我?」

  韓臨風扶著她的手剛剛收回,沒想到御賜未婚妻居然問出這等荒誕的話來。

  他眯起眼,不過語調依舊輕柔道:「蘇小姐……我們還未成婚,便要定下休妻的日子嗎?」

  蘇落雲卻不認為自己出言荒唐。

  韓臨風這樣的男人,就算不是皇姓出身,依著他據說十分英俊的外貌,還有心智城府,也要配個賢淑佳人才得宜。

  她自問有些小聰明,可是這些心機跟這些宮廷深宅裡磨礪出來的心眼子相比,可差太遠了。

  既然無才無德,難道就憑著皇帝的一句話,她就能跟韓臨風白頭到老?

  想想自己母親在不相襯的姻緣裡,被蹉跎得身體敗落抑鬱而終的結局,蘇落雲心懷警惕。

  像韓臨風這樣的男人,若想讓一個不可心的妻子早逝,法子實在是太多了。

  所以她想識趣一些,有些醜話說開了,彼此心裡都自在些。

  比如韓世子將來遇到了可心之人,真正想娶的嬌妻,大可不必費心成為鰥夫,只要他言語一聲,大家好商好量,藉口她身有重疾,或者膝下無所出,犯了七出之罪,休了她就是了。

  韓臨風沒有打斷她,一直默默聽她說完,又語調拉得甚長道:「蘇小姐真是深謀遠慮啊,我都沒想到,想換夫人,可以嘗試先當鰥夫……」

  落雲可不是提醒他弒妻,一看世子思路跑偏,趕緊往回拉拽,只是柔聲說凡事要預防個萬一。

  當然世子若有什麼更好的相處之道,不妨說說,大家有商有量,和氣生財。

  韓臨風沉默了一下,似乎緩過這口氣,又變得溫文爾雅,其間甚至還親自端來了果盤替她削了個紅豔豔的果兒吃。

  如此商量下氣氛融洽,果然容易達成共識。

  等她說完只想與韓臨風做個相安無事,互不干擾的假夫妻之後,韓臨風又沉默了一會,終於慢條斯理道:「你我乃情急之下,權宜成婚,小姐覺得與我生疏,須得慢慢適應,也是有情可原……來日方長,你現在覺得怎麼自在,怎麼做就是了。」

  聽他這麼說,顯然是同意了與自己成為應付差事的假夫妻。

  蘇落雲想到成婚後,不必跟這位鄰居真的同枕共眠,當真是大大舒了口氣。

  最要緊的談妥之後,餘下的都好商量了。

  那日,她跟韓臨風如同香料進貨一般,細細詳聊了以後的相處之道。

  韓世子涵養比她好,絲毫不見成就委屈姻緣的煩亂暴躁。

  落雲自愧不如,覺得自己在養氣一道上還有進步的空間。

  這次談開之後,落雲忐忑的心居然安定了許多。

  皇帝那邊也許是怕魯國公府生變,又或者是怕醜事發酵,影響了六皇子的清譽,責令韓臨風在月底前就要完婚。

  當初王家退親的聘禮還在梁州,若是要運過來須得費些時日,顯然等不得了。

  雖然蘇落雲表示,不介意別家退來的聘禮,可是韓臨風依然表示還是重新置辦比較好,免得耽誤了時間。

  蘇落雲也不指望韓臨風臨時拼湊的聘禮有多好,畢竟大家心知肚明,走個過場罷了。既然如此,她的嫁妝也不必太精心。

  所謂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北鎮世子府再怎麼失勢,也是皇親一族,家底還是有些的。

  她一個小小的商戶之女,就算家底搬空也配不上世子府的場面,所以意思意思就行。

  至於世子的父母那邊。據世子所言北鎮王爺並非喜歡操心兒女的父親,而他掛名的嫡母王妃也向來不會管教他。

  他們成親之後的一兩年裡,壓根不必回梁州,也沒有伺候公婆的囉嗦。

  蘇落雲又放了一層心。至於真的回梁州時,大約世子也就可以藉口婚後無所出,將她名正言順的休離了。

  到時候,她既可以擺脫了父親蘇鴻蒙的管束,又可在世子的幫襯下,開府獨立女戶,弟弟應該也已經成家。

  未來雖然前路漫漫,但也有了幾分可期。

  如此談妥之後,韓臨風倒是親自將新出爐的未婚妻送回了甜水巷。

  蘇落雲的心緒其實一直沒有平復,直覺恍惚一夢,身旁的男人卻從貴鄰成為了丈夫。

  不過韓世子似乎更快接受了現實,一邊悠閒地走在她身邊,一邊問她,世子府的東苑與西苑,她更喜歡住哪個?

  還閒適地說新婚後,會帶她去京郊的別院遊玩幾日,等那山上的秋葉紅了,別有一番滋味。

  可待到了蘇家小院,田媽媽和歸雁親自來開門時,韓臨風的語氣卻驟然冷淡,對蘇落雲道:「行了,我也親自送你回來,算是給足了你臉面,你早些歇息吧!」

  說完,他便轉身揚長而去。

  落雲卻知道韓臨風為何這般——在外人看來,這樣的風流浪子如何肯屈尊娶個商戶盲女?

  不過是一時色迷心竅,風流一遭被人抓了把柄。他自然要表現出些迫不得已的委屈,免得那六皇子起疑。

  也許過不了多久,滿京城痴戀世子男色的小姐們,就要知道他這一朵富貴嬌花,要插在一坨商戶牛糞上了……

  不過,蘇家小院的人,顯然認定了韓臨風才是那坨臭不可聞的牛糞!

  這消息太突然,蘇落雲怕嚇著弟弟,對於自己一夜未歸,也是敷衍了幾句。

  香草雖然不知陛下御賜的婚事,卻知道小姐吃虧的事情,可是落雲不說,她自然也不能提,只能沒人的時候,偷偷抹眼淚。

  彩箋卻一臉好奇,直問姐姐,那世子府的吃喝怎樣,世子有沒有跟她說些什麼話。

  還有就是,她這一夜未歸,是不是不太合體統?難道她不打算嫁人,就不顧及蘇家妹妹的名聲了?

  話裡話外,都是開始微微透了酸意,覺得姐姐有些不自量力,想要攀附高枝。

  落雲現在也是有千絲萬縷的頭緒沒有梳理清楚,也懶得放出陛下賜婚的晴天霹靂,只想好好睡個下午覺再說。

  她對像麻雀一般嘰喳的彩箋道:「我要睡一會,你若無事回房繡花去吧。」

  彩箋鬧得沒趣,只能訕訕離屋。

  可是萬萬沒想到,她剛躺下睡了一會,陸家兄妹卻來急急造訪。

  原來昨日山上圍觀的山客雖多,卻只隱約聽了些風聲,沒有看到姑娘的臉,更不知誰家的姑娘遭了如此委屈。

  但是趙駙馬也在六皇子的宴會上,從盧康的嘴裡聽聞是個眼盲姑娘。

  趙駙馬心裡還是對韓臨風這孩子有些期許的。

  可是萬萬沒想到那韓臨風居然做了這等糟污事情,趙棟氣得不想跟這種人共處一山,於是率先告辭,下山回府了。

  待回到府中,他去見公主時,公主正讓人改她身上新做的裙衫。

  趙棟無心欣賞錦衣美服,怒聲喝罵,讓漁陽公主以後少與韓臨風這種色胚子來往,嚇得公主一哆嗦,忍不住問趙駙馬是何事。

  公主當時正好叫了韓家的女眷來改衣,陸靈秀正在跪在公主腳邊改著針腳呢,恰好聽了一些。

  那一句「盲女」可讓旁聽的人心裡一顫。

  她知道蘇落雲的府宅挨著世子府。而且之前落雲那場官司,似乎也跟韓世子有些關係。

  能讓韓世子動了色心的盲女,那得多麼漂亮,能符合這兩樣的,滿京城也屈指可數,很好聯想。

  陸靈秀當時真是驚得差點紮到公主的肉。

  她偷聽得手抖,也不敢再縫,只跟公主說待拿回去改改,便拿著裙子匆匆出了府。

  現在兩家大人交惡,她如此猶豫了一夜,第二日時,再也忍不住,也只能跟哥哥說說。

  結果陸誓聽了這話頭,也是身子微微發晃,徑直帶著妹妹前來甜水巷一探究竟。

  結果他們來時,蘇落雲已經回府。

  陸誓要進門,卻被蘇落雲命人攔下,只說她獨自帶弟弟居住,不方便款待男客,只讓陸靈秀一人進來了。

  等陸靈秀進來,小心翼翼打量落雲,發現她似乎沒有什麼不妥之處,於是問她昨天到哪裡去了。

  等落雲說了去山上求香,巧好就是出事之地時,陸靈秀急得一跺腳,徑直說了自己在公主府聽到的風聲,然後問落雲這事跟她有沒有關係。

  蘇落雲微微一頓,覺得這事以後也瞞不住,琢磨著要怎麼跟好友解釋。

  可是陸靈秀看她猶豫神色,一下子明白了,急得當時就哭了出來。

  她讓落雲不要瞞著她了,難道她真的在山上偶遇韓世子,又被韓世子拖到了樹叢裡?若真是這樣,可如何是好?她要不要趕在風聲沒有傳開前,先離開京城一段時間?

  也是趕巧了,歸雁聽說陸家姐姐前來,便親自端茶水要進屋,隔著簾子時,將陸靈秀的話全聽見了。

  他原也納悶姐姐好端端的為何在世子府過夜,可是現在聽了陸靈秀的話,再想到看見世子時,他臉上還帶著淺傷,一下子全都聯繫上了。

  把個少年氣得將手裡的茶盤摔在地上,衝進屋子一下子抱住了姐姐,嗚嗚痛哭之後,便起身要去砸青魚巷的宅門。

  陸靈秀一見他亂嚷嚷,一把拽住了衝動的少年。

  現在這事兒還沒有傳揚開來,也不知道真相究竟怎麼樣,他們若是鬧起來,反而對落雲的名聲有妨礙。

  可惜歸雁現在一點也聽不進去勸,世子那麼身材高大,他若真對落單的姐姐做了什麼,姐姐那麼單薄的身子如何抵抗?

  虧得他平素很是敬重那個世子,覺得他跟傳聞裡的紈袴不太一樣,原來竟是這等衣冠禽獸!

  昔日的睦鄰情誼頓時消散殆盡,單薄少年頭頂青筋暴起老高,推開陸家姐姐,衝到院子裡尋了牆角的劈柴斧頭,便往外衝。

  嚇得田媽媽一個竄步拖住了少爺,口裡高喊著院子裡正在做粗活的小廝幫忙抱住人。

  一片混亂之中,香草無意中扭頭發現彩箋和她的丫鬟喜鵲正蹲在落雲的窗根下,那手裡居然還抓著剛從廚房拿出來的油炸糕。

  她倆也不知偷聽了多久,被突然衝出來的歸雁嚇了一跳,那咬了一半的糕都甩在地上了。

  彩箋那眼睛瞪得老大,顯然有些簡單的腦子一時有些消化不良。

  不過現在也沒人顧得上搭理彩箋她們。

  落雲尋聲摸索過去,再摸著歸雁的胳膊奪過了弟弟手裡的斧頭,將人重新推入屋中。

  此間混亂,她跟陸靈秀也不好說太多,只是告知容後再與她細聊。

  陸靈秀也有些愧疚自己多言,害得歸雁差點失去理智。

  當下只跟落雲說,她一定守口如瓶,不對外人講,又說她明日再來,就出門使勁拉拽哥哥走了。

  這邊落雲還要安撫弟弟。她將事情大致的經過跟弟弟講了講,不過卻是半真半假,遮掩了不能講的部分,只說她跟世子兩情相悅甚久,並非臨時起意。

  那日在山上時,她跟世子私自幽約,被人撞見了,這才鬧出了誤會。

  世子怕她的清譽受損,最後與她商量之後,稟明了皇帝,就此陛下賜婚,恩准了他倆擇日完婚。

  這可不是落雲自己編撰的,而是宮裡的陛下讓韓臨風如此對外宣揚。

  魏惠帝這般賜婚,最根本的目的是讓方家的二瘋子死心,哪裡會容許韓臨風說自己是迫不得已!

  所以魏惠帝讓韓臨風對外一律宣稱,他與隔壁商戶女暗通款曲甚久,兩情相悅,才跑來懇求陛下賜婚的。

  至於別人信不信,都無關緊要,反正讓這聖意師出有名就是了。

  落雲這般說辭,也算奉旨撒謊。

  歸雁聽得一愣一愣的,覺得姐姐可能在誆騙他。她說的怎麼跟陸家姐姐說得不一樣呢?

  不過細想想,姐姐最近的確是跟那世子挺要好的,不是在牆頭偷偷說話,就是一起結伴散步出巷子……

  難道真的是他倆私下結情,兩情相悅?

  但是這姻緣怎麼看都不相襯,姐姐和世子彷彿是毫不相干的人,硬湊在了一起,怎麼就突然要成婚了?

  而且方才世子態度那麼冷淡,彷彿真是不得已被人算計了,才要娶姐姐的。

  少年的心一時煩亂,只擔心一件事,如此不相配的姻緣,世子豈能善待姐姐?

  等安撫完了弟弟,蘇落雲又將田媽媽和香草叫入房中,關起了房門後,這第一樁事就是告知他們,自己要跟韓臨風成婚了。

  田媽媽當時背靠門框,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只能直愣愣看著香草,想要確定是不是真的。...<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2-9-3 09:20 PM

第四十二章 二嫁風波

  香草雖然跟著小姐在世子府過夜,可也不知道小姐和世子關起門說了什麼,也是一臉霹靂驚雷。

  至於歸雁,依舊認定姐姐吃虧了,這才委曲求全嫁給那個浪蕩世子。

  落雲於是又原封不動,奉旨撒了一遍彌天大謊。

  說著說著,她自己竟然都覺得這事跟真的一樣。

  畢竟她跟韓臨風隔牆私會的事情,都不止一兩次了,半夜一起喝茶,雨天賞月都是有的,細細想來,真的有暗通款曲的嫌疑。

  如此這般,大家還是面面相覷,不太相信這離譜的婚事成真。

  等一眾人等出屋的時候,田媽媽發現彩箋和她的丫鬟喜鵲不見了。問過看門的小廝才知,那彩箋似乎要回蘇宅取東西,帶著丫鬟急匆匆地走了。

  蘇落雲聽了,便明白彩箋是幹嘛去了。

  她惆悵地摸了摸額頭,看來今日蘇家的大門沒得清閒了。

  果然,到了晚飯的時候,彩箋沒有回來,蘇鴻蒙又急匆匆坐著小轎子來拍門了。

  算起來,她這個親爹也算消息閉塞的了,居然是從彩箋的嘴裡,才知道了一星半點。

  他早晨去茶樓飲茶,還跟榷易院以前一個要好的同僚閒談來著,

  當時他也聽到了六皇子宴客的軼事,似乎在山寺那鬧出了什麼風波。

  他還聽得直樂,完全沒有往自家的女兒身上按。

  結果彩箋卻急匆匆地回家,將她在蘇家小院聽到的學給爹爹聽。

  臨了還問爹爹,姐姐昨日去山寺時,跟韓世子究竟發生了什麼,歸雁為何要操起板斧去砸世子府的大門?

  蘇鴻蒙當時聽得是兩隻眼睛越瞪越大,最後才醒悟過來,原來被那北鎮紈袴拖曳下路旁的竟然是自己的大女兒!

  「哎呀呀!哎呀呀……」蘇鴻蒙當時氣得是跺腳拍手,渾身亂哆嗦!

  彩箋這時也是後知後覺,終於想明白了。她捂著嘴啞然道:「爹,這……這可如何是好?她若是鬧得滿城風雨,我……我豈不是更嫁不出了?她……她這就是在報復我啊!我又不是故意讓她的眼睛……」

  說到這,彩箋又一捂嘴,生怕說漏了自己害姐姐失明的事情。

  蘇鴻蒙哪有閒心管這些。他用手指著彩箋,還有丫鬟喜鵲說,如果敢將這事跟旁人說一句,他就打斷她倆的腿!

  然後他吩咐彩箋不許出府,老實在家待著,他則急匆匆地往甜水巷子趕。

  這一路上,蘇鴻蒙真是萬般惆悵:家門不幸,他剛剛處置了丁氏,家裡的長輩又給他安排相看了幾個女子。

  他好不容易相看上了謝家寡婦,正尋思娶這個縣丞的姐姐,幫襯自己早點重歸仕途之路,沒想到落雲這死丫頭居然丟了這麼大的人!

  這一路上,他是越想越氣,進門時,都是踹著門進來的。

  待他見了落雲,複述了彩箋學來的話後,已經將臉氣成豬肝色:「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知不知道自己的名聲快要臭了?這還只是影傳,誰都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若真傳揚開來,可怎麼是好?」

  蘇落雲沒有吭聲,她吃了晚飯就在為店舖攏賬。

  店舖的賬房每次都會將賬目用小刀刻在竹片上,然後遞交給落雲,落雲用指尖摸索竹片刻痕,就能知道進出的賬目。

  她此時依舊吧啦著算盤,似乎不打算辯解什麼。

  蘇鴻蒙氣得過去揮手奪了算盤,一下子將算盤砸個稀巴爛,他踹了踹滿地的珠子,逕自道:「事到如今,也不由得你不嫁人了!家裡族老早先提過,家裡有個眼瞎的老姑娘也不是個事兒。你若真跟那世子有了什麼不乾淨,更要趁著還沒傳揚開,趕緊嫁人顧全名聲!」

  落雲慢慢道:「世子說……」

  蘇鴻蒙心裡煩,都沒耐心聽了:「說什麼說,說你長得好看,像花似的讓人捨不得?還是開口哄騙,說要納你入府?人家就當你是個消遣,還會真的納你為妾?現在這事兒鬧得這麼大,他又不傻,自然要跟你撇清關係。你別就做夢了!」

  說到這,蘇鴻蒙長喘一口氣:「正好你族叔昇宏家裡有個年齡相當的表侄兒,就是那個叫王彪的。他三十喪妻,一直未娶,早前在族中家宴時見過你,便一直對你念念不忘。昇宏族叔跟那表侄兒略提了提,他也願意娶你。你就此定親嫁人,也算成全了名聲!」

  落雲半抬起頭,嘲諷道:「昇宏族叔竟然有這等心胸開闊的表侄兒?不會是那個連年欠下賭債,到處借錢打架的那位吧?他是不嫌棄我眼盲,還是惦記我的嫁妝啊?這樣的人,比之前丁家的兒子好到哪裡去?你也好意思跟我提?」

  蘇鴻蒙冷哼一聲:「你也配挑揀?好歹人家也是正經人家,要娶你做正妻。王彪既不少胳膊,也不斷腿,只是平日沒有夫人管教,喜歡出去玩罷了。而且他是我們蘇家這邊的親戚,也算是知根知底。你嫁了人,這家裡才能清淨,不然的話,莫說彩箋他們說親,就是我求娶續絃,人家也會特意問問你這個女兒為何嫁不出去!再說了,你現在鬧的這叫什麼事兒,是要全家跟你丟人?」

  聽了父親的刻薄話,落雲想起了韓臨風跟她說的話。

  他說,她若不嫁人,就怎麼也甩脫不掉蘇家的糟心事。看來這句話,他又說對了。

  跟韓臨風的權宜婚姻就算千難萬難,也好過拘束在蘇鴻蒙這樣薄情寡義的父親手裡。

  想到這,她淡淡道:「我的婚事,不需得父親操心,我還有事,就不多招待父親了,你若沒別的了,就趕緊回去吧。」

  可是蘇鴻蒙卻不容她再糊弄過去,端著父親的威儀硬氣道:「我已經替你應了那邊!待過些日子,你就嫁過去吧!若是不幹,又拿出以前上吊剪頭發瘋鬧勁兒,我便隨了你,你就是死了,也好過如此丟人現眼,敗壞蘇家的門風!」

  蘇落雨聽了這話,卻噗嗤一聲笑開了,悠閒問道:「父親真應下了那邊?」

  蘇鴻蒙也不是嚇她,他昨日禁不住族老遊說,差點就跟人定了婚書。

  不過想到那丫頭糞坑石頭的性子,他又有些猶豫。可是今日聽了彩箋說的這話,他倒是有種釋然之感,覺得這門姻緣就是老天爺垂簾蘇家,簡直是正正好好!

  守味齋的生意現在被瘦香齋擠兌得快要做不下去了。若落雲嫁人,他會給落雲湊份體面嫁妝,再順理成章將瘦香齋收回來。

  她嫁了人,也算有了依靠,豈能帶著賺錢的鋪子去夫家?大不了以後吃不上飯,他周濟女婿一家些就是了。

  這次無論死丫頭怎麼瘋鬧,他都不會鬆口了!

  蘇鴻蒙說完這話,本以為落雲會哭鬧,可是她卻只伸手理了理頰邊碎髮,淡淡道:「父親若沒其他的事情,還請早點回去,畢竟你要嫁女兒了,就算再糊弄,也得稍微準備些……」

  蘇鴻蒙有些沒反應過來,反覆低頭查看女兒的臉色,試探問道:「你願意嫁人?」

  落雲微笑點頭:「自然願意……天色不早了,你快回去吧,我就不留你吃飯了。」

  蘇鴻蒙嗯了一聲,待走出幾步,又折了回來,看著表情如常的女兒,試探道:「你要是不願意這人,我還可以再給你找個好點的……」

  其實他也不甚中意那男人,只是想著蘇落雲看著柔弱,脾氣卻很剛烈,她若不願意嫁人,必須找個硬茬子能壓住她才行,這才選中了王彪。

  若落雲想開了,願意嫁人,他其實也想給女兒找個靠譜點的。

  落雲想了想那人平日打罵父母,在家宴上耍酒瘋的德行,滿意地點了點頭:「不必了,既然爹爹相中這個,我沒有意見!」

  蘇鴻蒙大大鬆了一口氣,看來女兒真的是在那北鎮世子的手裡吃了老大的悶虧,這才突然回心轉意了。

  如此一來,他再跟謝家的那年輕寡婦議親時,倒是也好說了很多。

  這般想罷,蘇鴻蒙總算緩了口氣,安慰了落雲幾句,只讓她當被瘋狗咬了幾口,睡一覺忘了就好。

  說完之後,蘇落雲也不看他,表情清冷異常。

  蘇鴻蒙其實也是略有尷尬。按理說,做父親的在女兒吃虧時,總要上門去討公道。

  可是對方是皇族子弟,如此上門豈不是以卵擊石,若是鬧得盡人皆知,莫說彩箋的婚事,就是他的婚事也要泡湯。

  想到這,蘇鴻蒙又是為自己軟弱找了些藉口,蘇落雲卻不想聽,冷冷道:「天晚了,父親還是回去吧!」

  蘇鴻蒙嗯了一聲,他的確還要趕著回去,跟族叔商量,趕緊將落雲的親事定下來才好。

  想到這,蘇鴻蒙也不多坐,急匆匆又起身走了。

  蘇落雲用腳踢著地上散碎的算盤珠子,沉默獨坐了一會;幸好她方才嘴懶,沒有說出陛下賜婚的事情。父親既然如此熱衷保媒拉縴,那邊讓他忙碌去吧。但願陛下賜婚的事情傳揚開後,他不要嚇得太過魂飛魄散……那個王彪就是個潑皮,若是知道父親戲耍了他,也是有的鬧。

  再說歸雁他們,一直對姐姐的話半信半疑。

  直到第二天時,世子府差人來送東西了,這夢一般的事情,才算落地著了影子。

  世子送來的都是準備給落雲的聘禮。

  只是他準備如此之快,馬上就送了六箱子整套的瓷器。據說是汝窯新出的式樣,一水的青藍,開片飽滿,瓷胎也是剔透輕薄,價值不菲。

  落雲看不見,但是用手觸摸輕彈,那種上品瓷器發出的聲音悅耳極了。

  而後面又送來的六箱子頭面和綢緞,也都是上等貨色,完全看不出有臨時拼湊,敷衍的意思。

  後來落雲聽管事說,世子在京城吃喝這兩年,倒是結交了許多酒肉朋友,雖然聘禮湊得急了些,卻也有門路。

  比如那瓷器就是盧家公子府上先前預定的。

  盧公子聽聞好友竟然被陛下亂點鴛鴦譜,硬要他娶了那盲女,深深自責自己當時沒有攔住韓臨風。

  聽聞他要湊聘禮,還不想寒酸讓人看更多的笑話,立刻主動讓了訂單子,將這批新燒的瓷器讓給了韓臨風。

  其餘的東西也是如此,不管要得多急,韓世子似乎總有法子訂到好的,然後送往蘇家小院。

  歸雁不給送東西的耿管事好臉色,那管事看著著山雞變鳳凰的蘇家人,態度也很微妙。

  他們主子的這場婚事實在來得莫名其妙。聽那意思,似乎是這位蘇姑娘與世子相處被人撞破私情,沒有辦法,世子才請旨成婚的。

  就算男女私情,滿京城的貴公子哪個不是紅顏遍地?也不至於讓世子娶了個身份低賤的盲女啊!

  陛下就算再不看重北鎮王府一支,這般賜婚也是太糟踐人了!

  如此想來,耿管事也好,還有小廝、丫鬟們,再看這蘇落雲便有些態度微妙。

  他們覺得是自家主子不諳世事,被有心計的市井商戶女給算計了。

  耿管家看著豪門裡的故事太多,心裡有數:這倉促姻緣既不般配,也注定了不會有什麼好結果。

  如今就連聘禮都是從各處拼湊而來的,雖然東西都是好的,可也足見其中的倉促。

  好在女方是小門小戶,似乎也不挑揀這些。

  只是那蘇小姐的弟弟和丫鬟,居然好好意思擺譜,對王府送東西的人拉臉子!

  這真是蘇家盲女一人飛昇,蘇家小院雞犬升天啊!

  管事也只能一邊嘆氣,一邊不斷看著蘇家人的臉色送東西。

  不過蘇落雲並沒有成婚在即的不安,只是繼續安排著往下的日子。

  比如弟弟童試之後,還要繼續考學,到時候她打算讓他去鹿鳴書院住宿讀書,以備大考。免得她入了世子府,他還要再回去跟父親過日子。

  另外,她這一年裡賺了不少錢,又去相鄰的縣城買了不少的田地。

  只要沒有戰事,賣上幾塊良田,都是只賺不賠的。她算一算,世子在京城求學也沒有幾年了,大約他回梁州的時候,自己也得了自由。

  田地賺了幾年佃租,轉手再賣,比存在錢莊更加合適。

  到那時,她也不打算留在京城了,賣了田地鋪子,遷往別處重新立戶。

  想著爹爹還在那張羅著要將她嫁給王彪,大約那邊也談成了,她也得告知父親,免得他鬧得陣仗太大,真弄出個欺君之罪來。

  這天得了空閒,她含蓄地跟世子表示,他倆的婚事太匆匆,似乎還沒有告知蘇鴻蒙,再說按照規矩,這聘禮也應該送到蘇家大宅才是。

  韓臨風立在牆頭梯子上,單手撐著頭,看著牆下的落雲掰著魚乾餵阿榮,悠悠道:「你父親官司剛了,又忙著相親,何須勞煩他?待過兩天,我再去遞帖子。到時候也不用你出面,我會跟他說,世子府出不了太多車馬,還是從甜水巷出嫁方便。聘禮自然也是放在你院子裡更省事。」

  蘇落雲清楚,蘇家剛剛出了血,賠了大筆銀子。若是這些聘禮真的送到蘇家大院,只怕雁過拔毛,真正陪嫁過來時,父親會剋扣一些,不會全都給她。

  蘇落雲雖然不看重這些,但不想父親來白白佔便宜。

  她甚至在想:自己若正經嫁人,可能會怕夫家因為蘇鴻蒙品行的緣故低看了自己。她一定會不好意思跟夫君細述自己的家事,甚至會因為家事而心生自卑。

  可她跟世子乃是權宜姻緣,而且韓臨風也清楚父親的為人。

  落雲在他的面前,半點也沒有洩露家醜的負擔。

  她甚至在惋惜,他若真是自己的夫君就好了。依著這位假夫君的城府心眼,對付蘇家大爺,簡直是殺雞用了屠龍刀。

  那真是一刀斃命,滿地雞血……

  想到父親那邊正自作主張地跟她定親,若得了世子的信,恐怕會從椅子上滾落下來。

  蘇落雲忍不住噗哧笑開了。

  韓臨風看落雲突然笑,挑眉問:「怎麼這麼開心?」

  落雲不想回答,待餵完了阿榮,擦了擦手,將剛剛洗好的一串葡萄朝著牆頭遞過去:「這是我田莊的佃農送來的葡萄,甜得很,世子不妨嘗嘗。」

  韓臨風乾脆越牆跳下來,從落雲的手裡接過了葡萄,然後很自然地摘下一顆,塞到了落雲的嘴裡。

  雖然落雲已經接受了自己即將嫁給韓臨風的事實,可是對他這般僭越的舉動也毫無防備,自然後退一步,嚥下嘴裡的葡萄後道:「世子你……」

  韓臨風卻似乎並不覺得自己過分,反而平靜勸慰落雲:「你我畢竟要成親的,陛下又希望我倆乃是兩情相悅,人前恩愛。而且以後也要在宴會走一走過場,雖然不強求你對我笑顏以待,可是也希望小姐到時候給我幾分薄面,不要太生分了才好。」

  落雲明白世子話裡的意思,就算是假面夫妻,在人前也要裝樣子,給陛下的賜婚留足臉面。

  待世子又遞來一顆葡萄時,落雲雖然有些不自在,卻也不再躲避,硬生生又吃了一枚。

  韓臨風又淡淡道:「都要成親了,莫要叫世子了,只需叫我臨風即可。」

  落雲怕世子餵上癮,也不願意改口,連忙又岔開話題,道:「世子給的聘禮不必太豐厚,不然反而顯得我沒準備,備不出那麼多的禮來……而且那喜服也不必太昂貴……不必定了陸家秀坊的……」

  她才知道,韓臨風在陸家給她定了嫁衣。

  說起來,陸靈秀那日走的時候,說好了第二天來。可是她似乎被家裡人管住,不讓出門,只是陸誓一個人又來了。

  落雲沒給他開門,只是隔門讓香草傳話,只說外面的傳聞一概不可信,她安好得很,不必陸公子掛念。

  陸誓只在屋外拍門哽咽,說些無論如何,他都不會丟棄落雲不管一類的話。也不知有幾句飄入了世子府的院子裡。

  本以為陸誓不再來,便一切安好了。可是沒想到,韓臨風卻在陸家的秀坊給她定了喜服。

  蘇落雲不想跟陸家有瓜葛,所以希望跟世子商量,換成別家訂製喜服。

  可是沒想到韓臨風卻又塞過一粒葡萄,反問:「陸家繡品滿京城有名,為何他家不行?」

  蘇落雨一時語塞,正慢咬葡萄想著如何委婉解釋時,韓臨風又不急不緩道:「我知陸家跟蘇家關係莫逆。既然是你的喜事,讓親友早點知道也沒什麼不好的。男婚女嫁了,也就少了牽掛,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蘇落雲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般,覺得眼盲如此不便。

  不然的話,她便可以好好查看韓臨風此時的神情,琢磨一下他這番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他曾經在胡同撞見自己跟陸誓說話,難道還擔心她與陸公子夾雜不清?

  還有他這話,聽著像敲打,還有點像吃醋……

  蘇落雲一時失笑,覺得自己想的有些離譜。她又不是世子心儀之人,世子這樣心思深的,怎麼會在一個盲女的身上吃飛醋?

  不過如此一來,她也不好再強硬要求更改了繡坊。反正陸家人早晚都要知道,她也總歸要跟好友陸靈秀再奉旨撒謊一番。

  韓臨風頓了頓,又問蘇落雲嫁妝準備如何?

  當聽到蘇落雲老實回答,幾乎沒有準備時,卻覺得她似乎太敷衍了。

  他雖然不求她備下十里紅妝,但是女兒家一些必備的嫁妝總歸要有的。

  所以第二天,他便邀著她出街走一走,順便親自幫她挑選些首飾頭面,給她充數做嫁妝。

  落雲覺得韓世子挑剔得對,她的確對嫁妝不太上心,不過也不需要世子拿錢買,她又不是沒錢置辦。

  韓臨風大約無聊,一再堅持,二人便坐了同一輛馬車出街去了。

  落雲出門戴了帷帽,遮住了自己的臉,而韓世子當街帶一兩個紅顏女伴都是常有的事兒。

  因而這對正經的未婚夫妻出門之後,人家也只當韓世子又帶了新寵的紅顏遊街。

  蘇落雲一直不解方二小姐為何對韓臨風唸唸不忘。

  如今與他出門一朝,總算是體會到了什麼是溫潤若玉的體貼,什麼是如沐春風的照拂。

  她的眼睛看不見,可是又不喜歡別人像照顧盲人那般太過體貼的照拂。他總是能及時在她身邊出言提醒,又分寸得當,不至於讓她人前丟醜。

  挑選首飾的時候,他也是讓人將所有的式樣拿來,讓她挨個摸索後再行挑選,還時不時親自拿首飾在她的頭上比。似乎一點也不介意自己陪著個盲女,有些丟人現眼。

  就算是要給皇帝面子,做出人前恩愛的樣子,他這般也太顯刻意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2-9-3 10:35 PM

第四十三章 誤會重重

  就在二人一樣樣挑著首飾的時候,偏那掌櫃的看世子今日這架勢要開大單子,許是想要逢迎貴客,嘴欠笑道:「韓世子,往日您可都是看著別的爺買,今日是哪個姑娘這般好運,竟能得了您如此闊綽的賞?」

  這家首飾店也算京城頭一號了。看來韓世子以前經常陪著別的公子來給紅顏知己買珠寶,竟然也在掌櫃這混個臉熟。

  蘇落雲沒想到自己竟然在世子這拔了個頭籌,忍不住想要笑,又強自忍住。

  韓臨風也沒想到這個掌櫃的突然開口抖機靈,不由得面色一凝,淡淡道:「蘇小姐是我的未婚妻,掌櫃還請謹慎些說話,莫要惹了她不高興。」

  掌櫃的壓根沒想到這平日只看不買的紈袴公子哥兒,今日沒帶個花魁,竟然帶了未婚妻過來。

  他拍馬屁拍到馬蹄子上了,登時有些笑容僵硬,只一個勁兒給世子道喜。

  蘇落雲可不會放過這等機會,聽了掌櫃失言,便一直冷著臉問掌櫃,買這麼多首飾可能打個折扣?

  這些公子哥平日哪有討價還價的?他們賣這些爺時,還會特意要的價錢高些,反正他們也都是賞人的,圖的是有臉面罷了。

  可是萬萬沒想到,北鎮世子的未婚妻如此不走尋常路,不光講價,殺起價格來也是刀光劍影,毫不心慈手軟。

  掌櫃若不依,落雲便起身要走,一副不打算買的樣子。

  若是平日不買就不買了。可是今天掌櫃的剛剛言語得罪了二位,生怕他們記仇,以後再跟相熟的夫人公子講店裡的壞話就不好了。

  於是又是小話溜著,最後到底是忍痛低價賣了頭面出去。

  蘇落雲心滿意足準備自己掏錢將嫁妝首飾都買回去。

  她當初開舖子時,典當了許多首飾,更沒有買新的回來。現在她賺了錢,也應該買些犒賞自己了。

  可還沒等結賬,世子卻伸手攬住她的肩膀,輕巧一帶,便出了店舖。

  「你以後買東西,直接記在世子府的賬上,月底時,耿管事會統一結算。」

  看來這男人也有自己的堅持,就算是嫁妝也不讓未婚妻掏錢。

  選買了首飾之後,世子並沒有急著帶她回去,而是帶她去了京城新開的一家茶樓飲茶。

  當二人在雅間坐下的時候,韓臨風一邊沏茶一邊跟她解釋道:「你應該知道我的身不由己。以前那些,都是掩人耳目的逢場作戲……」

  看來他還是介意方才掌櫃的言語冒犯,特意跟蘇落雲解釋了一下。

  韓臨風花名在外,不管是真是假,落雲自問都跟自己無關,所以很是大度笑道:「世子乃如玉君子,我自是明白……」

  韓臨風聽了,溫雅一笑,將一塊羊酪芙蓉糕放到落雲的跟前:「聽說這家店的糕不錯,帶你來嘗嘗鮮,若覺得好吃,再給歸雁帶些回去。」

  想到歸雁現在對韓臨風的敵視,輪到落雲感到抱歉了,藉著手裡的那一杯茶,她跟世子先賠一聲不是。

  歸雁那孩子現在每次看到韓臨風,都話少得很,盯看他的眼神,也不甚友善。

  可韓臨風卻笑了笑:「他若不知維護家姐,如何配得上你對他的愛護?以後都是一家人,日子久了,誤會也自會消融。」

  他說這話,很有作為姐夫的寬宏氣度,落雲忍不住苦笑一下,輕聲道:「歸雁沒有哥哥,雖然本性純真,為人溫良,卻短少了男子漢的熏陶,顯得文弱了些,您若是他的兄長就好了……」

  韓臨風看著她輕咬糕餅,不動聲色道:「我已經是他的姐夫了,不就如親兄長一般?」

  說這話時,他伸手很自然地揩拭了一下她沾了羊酪的嘴角。

  蘇落雲被長指輕撫過,呆愣一下之後,不由得臉頰微微漲紅。

  倒不全是害羞,而是覺得他動作這般輕浮,難道是拿她做了平日伴遊的女伴?

  而拿她做了女伴的,顯然不光是韓臨風。

  就在蘇落雲有些生氣,面頰紅潮未退的的光景,房門突然被人用力推開。只見方二眼睛通紅地帶著幾個侍女正立在門外,正好看見了韓臨風長指揩拭落雲嘴角的這一幕。

  不過落雲落座時背衝著門,方二並沒有看見她的臉。

  她從母親的嘴裡知道了韓臨風竟然被陛下賜婚,要娶一個商戶女的荒唐事,可是一直不願意相信。

  方才她去世子府的路上,無意看到了韓臨風的馬車,馬車裡還有個戴帷帽的女人,大約是那個叫紅雲的青樓女人。

  於是她便一路跟上,想要跟韓臨風問個清楚。

  至於那個叫紅雲的花魁,她壓根沒有放在眼裡,連看都懶得看,只徑直衝著韓臨風道:「韓世子,你真的定親了?是不是我母親與皇后迫得你就範的?」

  韓臨風看闖進來的是她,微微皺了皺眉,沉聲道:「陛下賜婚,何來強迫?請方二小姐謹言。」

  方錦書卻篤定道:「一定是這樣!我的丫鬟說了,你曾給我寫了封信,卻被門房直接給了母親,母親進宮後,你就有了這等荒誕姻緣……若真是這樣,我就是拼著在宮門前長跪不起,也要請陛下收回成命,絕不讓你娶個不三不四的女人……」

  說到這時,方錦書的眼淚已經止不住流了出來。她篤定那封沒有收到的信上,一定是有些什麼要緊的話。

  而她和韓臨風的姻緣紅線,卻被那該死的門房給硬生生地扯斷了。

  韓臨風瞟了坐在他對面的蘇落雲一眼,淡淡道:「不是什麼要緊的,不過邀約茶會一類。方小姐誤會了。我對陛下的賜婚很滿意,不需勞煩小姐驚動陛下……」

  「什麼滿意?你在騙誰?你可是韓姓皇子,堂堂聖德先帝的子孫,如今卻要配個不知所謂的商戶女?什麼犄角旮旯的貨色!如何配得上你?」

  就在這個當口,蘇落雲卻緩緩開口道:「請方小姐留些口德,民女是出身不高,身份卑微,但也是正經人家教養出來的。雖然跟您的身份不能相比,但既然陛下賜婚,我自當欣然接受。」

  說話間,她也慢慢轉過身來,衝向了方錦書。

  待看清落雲的臉,方錦書真是好大一口氣沒有喘上來,背靠向了門板,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怎麼……是你!」

  若說陛下給韓臨風賜下商戶婚姻已經是荒誕,那這個商戶女還是個瞎子,更是荒天下之大誕!

  方錦書雖然曾上門奚落過蘇落雲,可老早就將這世子的過客忘得一乾二淨。

  沒想到兜兜轉轉,韓臨風要娶之人,就是她當初半個眼睛都沒瞧得上的商戶女蘇落雲!

  一時間,就算是牙尖嘴利的方二小姐,都有些接續不上話來。

  蘇落雲原先還納悶韓臨風為何有閒心陪著自己消磨了大半天的光陰,可方二小姐這麼一鬧,她才恍然大悟。

  世子爺可真物盡其用!不待她跟他拜堂成親,就要匆匆騎馬上陣,替他遮擋了爛桃花!

  若是以前,面對此類糾紛,蘇落雲自然能躲多遠就躲多遠。

  可是如今,她跟世子談妥了方方面面的條件。這世子為人慷慨,許了她錦繡前程,便是她的東家掌櫃。

  做夥計的,在東家為難時怎麼能不出把氣力?

  蘇落雲從不是白領空餉的,所以適時出口,止住了方錦書的刻薄之言。

  方錦書原先直只以為這門姻緣是因為韓臨風遭人陷害,不得已而為之。可是如今看到了蘇落雲,再想想他倆之前相處餵糖的樣子,分明就是兩情相悅。

  難道……真的像她母親所說,韓臨風是到陛下那裡主動求娶的這門姻緣?

  蘇落雲看不到方錦書瞠目結舌的樣子,但是也能想像一二,默默替方二嘆了一口氣之餘,朗聲道:「我與臨風雖然還沒有成婚,可是陛下欽賜,他便是我未來的夫君。方二小姐作為臨風的故交摯友,為他擔心些是應該的。我雖然瞎了,可也眼裡不揉沙子。他婚前的那些不正經的玩鬧,我只當是不知道,以後世子府有我在,就容不下那些不三不四的。也請方二小姐放心,不必太過操勞,替別人的後宅擔憂。」

  說這話時,蘇落雲語調輕柔,面上含笑,卻將方錦書噎得臉色漲紅,羞憤難當。

  虧得她還生怕韓臨風不樂意,準備替他求告陛下。沒想到,人家竟然真的是主動求娶。

  只是如此一來,韓臨風是置她於何地?難道她堂堂魯國公府的千金,就真的比不過一個美貌的瞎子?

  羞憤激湧,再加上蘇落雲說話太過氣人,方錦書再不能忍,舉起手便要給蘇落雲一記狠狠的巴掌。

  她以前是罵慣了韓臨風的女伴的,罵得激奮時,有時也會動一動手。

  可是這一次,那手剛剛抬起,就被一隻大掌狠狠鉗住,然後猛地往後一推,方錦書一下子撞在了門板之上。

  韓臨風臉上一慣的輕浮表情不再,雙眸含著肅殺的光,冷冷道:「魯國公府乃功勛世家,固然尊榮,可就像小姐所言,我再不濟,也是堂堂皇家子弟。不求小姐有多高看北鎮王府,我的世子妃就算出身不高,也不是任人奚落打罵的!」

  方錦書看這他像一堵山似的護在那盲女身前,表情也是從來沒有過的冷峻。

  看來這個盲女真的是他的心尖肉,容不得人怠慢半點……

  想到這,萬般的思慕頃刻化為淚雨落下。

  方錦書絕望地深看這眼前的男人:他曾經在最危急的時刻,都不曾丟下自己。

  可是現在,他全心維護的人卻不再是她……想到這,方錦書猛吸了一口氣,丟棄到一邊甚久的自尊倒是重新撿拾一二。

  她抹了抹眼淚,臉上掛著一絲決然清冷,衝著韓臨風冷冷道:「韓臨風,總有一日,你會後悔的!」

  說完之後,她片刻也不願停留,只是直著脖頸,扭身下樓而去。

  待她的腳步消失,韓臨風低頭跟落雲解釋:「我跟她之間,,從無……」

  落雲卻不待他解釋,只微笑道:「世子下次若再需得我驅散桃花,不妨早些言語一聲,讓我有些準備……方才有些匆匆,我的言語似乎有不周之處,若是給世子招惹了麻煩,還請見諒。」

  她真心覺得自己有些對不住那位痴情的方二小姐。

  因為沒有準備,她說話的氣人語調甚至學了自己的前繼母丁氏。那種輕輕柔柔,故作無辜,綿裡藏針的勁頭有多氣人,她其實最清楚。

  不過,這位方二小姐也是該醒醒了。

  且不說韓臨風喜不喜歡她,光是她這般行事說話,都透著說不出的魯莽。

  若不是有魯國公府的出身加持,她說不定要闖下多少言語之禍。

  以韓臨風這般不得不假扮紈袴鬆懈人心的處境,若是真娶了方二小姐,真是要隨時招來滅頂之災啊!

  蘇落雲自覺善解東家的心意,替他遮擋了桃花災,可是韓臨風卻眉頭一皺。

  他此番是真的單純帶落雲出來散心的,她成天陪著弟弟讀書,也需要出來透氣,吃些可口的東西。

  誰想到二人的獨處氣氛正好時,卻突然闖入了方二那個女張飛,然後所有的旖旎被攪得七零八碎。

  現在蘇落雲還誤會了他是故意而為之,讓她來擋那些爛桃花。

  韓臨風知道就算開口解釋,也顯得有些蒼白無力,所以他沉默了一下之後,只是說道:「放心,以後不會了……」

  說完,他就讓慶陽去結賬然後打道回府。

  回去的路上,落雲就算看不見,也能感覺到世子爺的興致不高,略微寡言少語了些。

  她也不知道他在生什麼悶氣,自然不會去自討沒趣,只拎提著給弟弟買的糕餅,乖乖坐在車裡的一角,等著早點回甜水巷。

  幸好再過些日子,他們就要成親了。待成親之後,世子大約就不需要如此做樣子,帶著她遊街以示恩愛了。

  以後她照舊做她的生意,世子也照舊出門喝花酒,大家各自忙碌就好。

  蘇落雲覺得跟這個城府甚深的男人獨處,其實有些累人。不如在家裡摸著竹片賬本,攏著每日流水賬目來得有趣。

  可惜今日京城的市集開集,人潮擁擠,那馬車走得甚慢。

  落雲只能困頓在車廂裡,隨著車輪碾壓軲轆聲,微微晃動著身子。

  在車外的喧鬧叫賣聲裡,蘇落雲似乎聽到了身旁男子一聲似有似無的嘆息……

  不過世子的失常並沒有持續太久,很快,他便若無其事道:「我府上新得了陛下賞賜的血燕,廚房按照御醫調配的方子熬煮了血燕羹,以後每日會給你府上送一碗,這對你的眼睛好,別忘了喝。」

  落雲見他說話,也長鬆了一口氣,連忙應下。

  結束了一天的嫁妝採買之後,蘇落雲回府的時候,卻發現多日不見的好友陸靈秀已經早早等在了蘇家小院。

  韓臨風的醜事,呂應身為六皇子的侍衛自然清清楚楚。

  呂應知道自己的未婚妻跟那個蘇家小姐有些交情,雖然同情蘇小姐,卻又覺得這事不可沾染。

  所以就告誡了陸家老爺,不要讓陸靈秀再去蘇家。

  自此,陸靈秀一連好幾日不得出門。也是後來,韓臨風在陸家秀坊定了嫁衣,陸靈秀是聽母親說起蘇落雲居然被御賜給了韓臨風,不日就要成婚了。

  於是陸老爺鬆了女兒的禁足,她這才替了下面的繡娘,前來替落雲量衣。

  只是如此喜慶的差事,陸靈秀卻面色濃重,一臉悲切,彷彿來裁製喪服。

  她特意前來,就是要當面問問好友,她要嫁給韓臨風這事兒可是真的。

  蘇落雲也知道這些事情遲早要傳得沸沸揚揚,倒也痛快承認了。

  陸靈秀呆呆地看著蘇落雲,突然哽咽地哭出聲來。

  這個輕靈的女子,原本能成為她的嫂子啊!奈何命運弄人,竟如此糟踐這樣靈秀女子。

  落雲為何要嫁給那般名聲狼藉的公子?她最是清楚其中原因了。

  那個什麼北鎮王府是什麼龍潭虎穴?聽聞就在昨日,那個韓世子還照例跟一幫狐朋狗友去燕子湖飲酒作樂呢。

  要知道,他可是要成婚的人了,卻絲毫沒有收斂。

  這會是什麼好姻緣?

  蘇落雲見陸靈秀為她真心落淚,卻心裡一暖,若說跟陸公子的那段情有什麼遺憾,那就是她以後少了一個貼心的小姑子。

  不過她不能跟好友說出實情,只是跟陸小姐說了跟弟弟類似的說辭,當然少了些幽約的名堂,單說得了世子爺對她的傾慕,雖然世子的手段不光彩,但總歸是肯負責的,也算顧全了她的名聲。

  她一個盲女,原本姻緣無望,能嫁給世子為妻是做夢都想不到的好事。

  陸靈秀覺得這話不像是落雲能說出來的。她是多麼驕傲的一個人,怎麼會看著世子府的富貴宅門就變得眼窩子清淺了?

  想到趙駙馬透露的風聲,陸靈秀更相信落雲是吃了什麼說不得的悶虧,不得已才嫁給那浪蕩子的。

  既然如此,她就不便深問了,不管怎麼樣,嫁給了韓世子總算顧全了名聲,雖然好友婚後的日子有些看不出盼頭,但是她也唯有祝落雲能後半生平安順遂了。

  至於哥哥托她帶的話,不必說出來徒增人的煩惱了。

  哥哥和落雲這輩子……終究是有緣無分。

  至此,為落雲量衣的時候,陸靈秀也分外用心,只說這嫁衣她會親自監工,定要落雲成為最美的新娘子。

  落雲微微一笑,她雖然看不到好友親手操持的嫁衣,但是這一片心意卻已經領到了。

  再說蘇鴻蒙那日回來之後,就找了族叔給女兒定下了親事。

  那王彪聽說蘇家的事兒成了,也是喜上眉梢,他最近又欠了些賭債,正急著用錢。若是娶了蘇家的那個聚寶盆,以後吃穿不愁,花銷起來也自在。

  而且那蘇落雲也實在是好看,一個瞎子估計也管不了他在外面花天酒地。

  一時間,王彪也是趕緊的又借了些錢準備了聘禮,給蘇家急急下聘。

  蘇鴻蒙也總算鬆一口氣,跟王彪定了迎親的日子,準備趕緊將家醜嫁出去得了!

  可是這日,他正在家裡盤帳,管事氣喘吁吁跑來,說是收到了北鎮世子府的帖子。

  蘇鴻蒙疑惑展開帖子,真是瞪大了眼睛挨個看上面的字。

  這字他每一個都認得的。可連在一塊,怎麼那麼讓人不敢信?

  那北鎮世子韓臨風居然要迎娶他的瞎女兒蘇落雲,還是皇上親自下的旨,這……都是哪裡跟哪裡啊?全他娘的亂套了!

  沒辦法,他只能再去問落雲。

  出門時,他嫌車伕套馬太慢,便坐了軟轎子,又嫌棄著車伕腳程慢,最後乾脆出了轎子一路怒氣衝衝,小跑著來到甜水巷。

  等推開院門的時候,蘇大爺的頭頂已經呼呼冒煙了。待入了廳堂,蘇鴻蒙再想說話時,卻已經呼哧帶喘,勉強灌了半杯水潤喉。

  當他抖著世子的帖子問落雲到底是怎麼回事時,蘇落雲淡淡道:「世子住得跟我近些,日常略有走動,他未婚,我未嫁,年齡正合適,他跟陛下提了提,陛下就恩准了我倆的婚事。」

  蘇鴻蒙氣得一拍桌子:「你……你早就知道這事兒?為何不早點告訴我!你知不知道,我剛跟王家下聘!這陛下御賜的婚禮,我卻將你另許他家……這……這不是掉腦袋的死罪嗎?」

  蘇落雲不動聲色道:「我哪裡知道世子能求來這婚事?至於王家,好像是父親你執意要定的,我可跟你說了,我的婚事不需得你操心!」

  蘇鴻蒙又是急得跳了一陣子腳。不過他定神想想,覺得王家的事兒也好打發,最要緊的是落雲居然攀了這麼顯貴的一門親。

  這麼說來,他豈不是成了皇子世子的岳丈?

  想到這,蘇大爺的精神又是十分振奮,只追問韓世子要娶她可是真的?

  若是真的,為何他做女婿的不按婚聘的禮數來,既不派媒人來蘇家過婚書,也不送聘禮過來。

  而且那帖子的措詞混蛋極了,什麼婚事從簡,嫌著迎親路途遙遠,直接從甜水巷接親即可。

  所謂抬頭嫁女兒,可現在這個貴婿,跟個大爺一般跟未來岳丈說話,蘇鴻蒙自然是覺得有些憋氣。

  他不敢去隔壁世子府拍門,便到蘇落雨這裡拍桌子動氣,覺得是女兒不檢點,被人捏住了把柄,所以那世子才如此輕慢,以至於他的老臉無光,也跟著丟人現眼。

  再說了,她明明就知道自己跟世子定了親,為何不早點告知他?居然任著他跟別家接親?

  這可是御賜的姻緣,他轉而跟別人定親,若是被人知道了,豈不是項上人頭不保?

  就在他憤怒咆哮的光景,卻聽門外有人揚聲道:「蘇先生,聽這話,你似乎對在下有諸多的不滿啊!」...<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2-9-4 11:20 AM

第四十四章 一切從簡

  蘇鴻蒙聞聲轉頭一看,卻見一個穿著灑金長袍,玉冠金帶的貴氣男子正立在廳堂的門口。

  他之前在府尹的公堂上見過韓臨風,這次再看,被世子狠捏過的手腕子似乎又在隱隱作痛。

  如此混賬的東西,大約以後也不會敬重岳父!

  蘇鴻蒙突然知道自己女兒結下這樣的富貴姻緣,起初是有些竊喜的。可待韓臨風出現在他面前時,逼人的氣場壓制下,蘇大爺卻一點也高興不來。

  他方才說的那番話居然被韓臨風聽到了,頓時場面尷尬了!

  這個高大的男人雖然面上帶笑,卻未及眼中,頓時讓蘇大爺便又短促了氣場,有些提不起底氣來。

  韓臨風一屁股坐下,懶洋洋道:「原該是親自上門走一走過場的,奈何最近身子有些不適,懶得動身,蘇先生挑理了?」

  蘇鴻蒙是遇弱則強,遇強則弱的主兒。他之前聽到了女兒的風聲,猜測這姻緣大約不是什麼兩情相悅。是以說話也沒什麼底氣,當下連忙賠笑,直說自己剛聽到消息,有些震驚,跟女兒說話,口氣略微急了些。

  不過蘇鴻蒙還真是打心眼裡看不起這位世子。

  他不過就是投了好胎,投了個好姓氏,可是北鎮王府也就是那麼一回事,吃喝也許不愁,卻日漸沒落,跟權勢仕途更是毫不沾邊,從某些層面講,他這個北鎮世子,還不如自己這個富商來得自在呢!

  想到這,蘇鴻蒙自覺底氣又回來些,便要挑揀下婚事的流程:「落雲是我家大女,如今幸得陛下恩寵,親自賜婚,自然要費心操持一番……」

  他的話音未落,韓臨風卻慵懶開口道:「我的帖子裡說得清楚,一切從簡,先生也不必費心什麼……對了,我府上來了貴客,要見落雲小姐,她得去我府上應酬,先生若無事,便請回吧。」

  蘇鴻蒙這心裡又是一堵:顯然這未來的女婿,跟女兒是一個路數,在飯點都他娘的不留人吃飯。

  說完這話,韓臨風便不甚客氣地吩咐落雲跟他回府上宴客。

  蘇鴻蒙雖然得了富貴女婿,可是卻依然吃了閉門羹。

  看這世子對女兒冷言冷語的樣子,似乎也打心眼裡不願意這門姻緣,還真是趕鴨子上架成就的荒誕姻緣。

  以後別說沾這門親事的光了,別帶累著讓世子報復就不錯了!

  想到他之前替落雲武斷定下的親事,蘇鴻蒙又是覺得頭痛。

  算一算,他今年已經給彩箋解了兩門親事,又將自己的妻子丁氏休掉。

  現在因為陛下賜婚,又得給大女兒的婚書解了。

  這也真是喪門星動,晦氣不斷了。

  蘇鴻蒙回頭看了看那青魚巷子的府宅子,狠狠唾一口:什麼東西!全然不將他這位未來岳丈看在眼中,難道還會敬著她這個瞎子做正妻?

  這富貴侯門的髒事太多了!

  等真嫁過去,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就知道,那個徒有其表的紈袴草包,還不如個游手好閒的鄉野子弟呢!

  再說蘇落雲跟著韓臨風來到了青魚巷的府宅裡時,回頭問韓臨風:「府上當真來了貴親?」

  韓臨風伸手扶著她的胳膊,引著她走到一處新修的小徑上,和緩道:「來是來了一個,是我的妹妹,不過她先要替母親給幾個府宅送禮,白日也不在府上。我想你也不願多與你父親說話,便尋個藉口讓你過來透一透氣。」

  蘇落雲聽了也緩緩鬆口氣,她雖然打定了主意嫁給韓臨風,但是還沒有做好被他那邊親人品頭論足的準備……

  而他這個妹妹,聽說是他同父異母的小妹,乃王妃的親生女兒,名字叫韓瑤。這位小郡主轉了年就要成親,嫁給京城峻國公府的三公子。

  這提前入京也是為了出嫁準備。

  現在北地的戰事似乎有愈演愈烈之勢。淮南最近幾年的收成不好,許多吃不飽飯的人,都去了北地謀生。

  那曹盛的軍隊似乎也日漸壯大。眼看著一隻不起眼的耗子要變成嗜人的老虎,朝中上下也日漸重視,開始派兵圍剿,立意切除隱患。

  如今驛站上驛馬忙碌不停。眼看著世道又要亂一陣。

  所以北鎮王妃將女兒提前送入京城,在韓臨風這暫住,以免到時候官道兵荒馬亂,女兒成婚太倉促。

  落雲一邊走,一邊聽韓臨風的解釋,可走著走著,她卻發現了不對。

  這世子府花園的的小路……怎麼鋪了卵石?

  她記得以前到世子府上作客的時候,都是光滑的石板路啊?

  似乎看出她的疑問,韓臨風道:「聽歸雁說起過,你喜歡用卵石鋪路,再用卵石做些記號,行走起來也方便些。世子府在京城不算大宅子,但你驟然搬過來,一定又要重新認路,我尋思著鋪上卵石,你更好認路一些。」

  原來他是為了方便自己認路,這才重新鋪的道路。

  這段姻緣雖然荒誕,這位世子似乎一直能以平常心對待。若說平日跟她言談是表面的客氣,可準備石子鋪路,當真是花用心思,迎接她這個特殊的女主人了。

  蘇落雲的心裡一時也是百味雜陳,不由得放緩腳步,用薄薄鞋底感受那起伏的卵石。

  其實韓臨風真的心眼不錯,最起碼她自己的爹爹都不會這般為她著想。

  她不由得心裡一暖,誠摯地與他道了聲謝謝,復又微微嘆了一口氣。

  韓臨風低頭問道:「怎麼?哪裡不對嗎?」

  蘇落雲連忙搖了搖頭,表示一切都很好。

  其實她方才那一聲嘆息,是替方家二小姐等傾慕世子的紅顏們嘆息的。

  也難怪韓臨風表現如草包,也能贏得諸如方二這等貴女的芳心。

  對於那些金湯玉液嬌養大的女子來說,封侯封相之人遍地都是。

  她們應該更在乎的是這種可以朝夕相處,時刻體貼的溫存。

  韓臨風容貌便很出眾,對待女子又是這般心細周到、溫柔以待,試問哪個女子相處久了能不心動?

  可惜這位掛名的夫君將來必定要有個相宜的王妃常伴左右,絕對不是她這個商戶盲女能相配的。

  感動之餘,蘇落雲也暗自警醒,不可貪慕太多不屬於自己的溫存。

  想到這,她不動聲色地微微往旁邊偏了偏,然後繼續微笑地聽韓臨風講,他對作為新房的東苑做了哪些改動。

  第二天,落雲去鋪子跟師傅商議偵錯新香。

  她剛將配比說給師傅聽,只聽到有人氣喘吁吁跑來,進門哭喊:「姐姐,都是你幹的好事!」

  是彩箋帶著丫鬟一大清早急匆匆跑來了。

  原來蘇家大爺那邊回去跟王家解親的時候,就像落雲預料得那般,很是精彩。

  王彪聽說蘇大爺說蘇落雲被陛下賜婚,要嫁給個世子,所以要退了王家聘禮時,氣得當時就怪笑出來。

  他娘的,姓蘇的想要悔婚,也得說些靠譜的說辭。結果居然能說出他家瞎女兒被皇帝賜婚的彌天大謊來!

  這是當他好欺負,糊弄傻子呢!

  王彪當時在家裡喝了幾兩燒酒,聽到媒人族叔這麼一說,便氣沖沖地拎著菜刀到蘇家討要說法來了!

  結果也是趕巧了,正好謝家寡婦的父母也在,正在驗看蘇家屋宅子的大小。

  被突然闖進門的執刀大漢嚇得不輕,又被他堵在廳堂裡出不去,只能抱團縮在桌子底下,聽著那醉漢喝罵砸摔東西。

  幸好族叔帶著人急匆匆趕來,總算是架住了醉漢。

  等蘇鴻蒙送走了未來的準岳父母,好生寬慰了他們一通,又折返回來後,那王彪已經醒了酒。

  蘇鴻蒙自然又要跟族叔好一通解釋,又拿了韓世子的書信,這才印證了蘇鴻蒙所言非虛。

  蘇大爺本以為陛下御賜姻緣的名頭能嚇得王彪趕緊退親。

  哪想到,這王彪也是藝高人膽大,眼珠子一轉,立刻又瞪起了眼,直說蘇鴻蒙居然敢一女二嫁,明知道陛下為她賜婚,卻還要將她許配王家。

  反正他現在婚書在手,若蘇家不給個說法出來,他便去擊鼓鳴冤,讓府尹大人為他斷案。

  這下蘇鴻蒙可慌了神,自是十八般武藝使上,連哄帶嚇,想讓這王彪改了主意。

  最後兩廂又吵了起來,蘇鴻蒙被那王彪打了個烏眼青,待得最後,他也是鬍子分叉蓬亂,仰在椅上喘不過氣。

  那王彪說得清楚,蘇家的女婿他是當定了,既然大女兒有了御賜婚配,那就將二女兒彩箋嫁給他。

  反正彩箋的模樣也不錯,雖然不及蘇落雲美,但好歹也不瞎啊。

  王彪大鬧蘇家的時候,彩箋又是拉著丫鬟躲在一旁偷聽,聽到這個節骨眼兒時,那魂兒都嚇飛了。

  彩箋可不幹了!她又不缺胳膊斷腿,先前議的兩門親也都是正經人家的公子,緣何要嫁給這種鄉野浪蕩漢?

  她不敢再聽下去,便一溜煙跑到了甜水巷去找姐姐,聽說姐姐去了瘦香齋,又一路來此。

  蘇落雲聽著蘇家的混亂,無動於衷道:「不是有父親在嗎?定能護你周全,你來求我幹嘛?」

  彩箋再缺心眼,也知道父親不甚靠譜,若是有丁氏在,她也不好意思來求姐姐。但是現在母親丁佩的日子也不好過。

  自從回了丁家,那丁家舅舅也許是看妹妹再榨不出油水,成日惦記這她那點傍身錢,還讓她趕緊改嫁,再尋個富戶。

  而且舅舅家在鄰縣,她一個女孩家如何出城?

  如今王彪胡攪蠻纏,父母又都靠不住,彩箋只能來求姐姐了。

  可是蘇落雲壓根不想趟蘇家的渾水,她只淡淡道:「我不過是個瞎子,如何能管得了父親。他若心裡有你,自然會維護你周全。你讓我去,不免有些多餘吧?」

  那一句「瞎子」說得彩箋心虛不已,她知道姐姐要嫁給世子了,算是脫離了蘇家的爛泥塘,可是她陷在其中,搞不好就要嫁給王彪那種混蛋……

  彩箋想起丫鬟喜鵲跟她一路上說的話,心知姐姐對自己的怨念太深,若想要她出手幫忙,勢必要承認自己犯下的錯。

  想到這,彩箋哽嚥著磕頭道:「姐姐……是我的錯,我當時真不該為了陸家公子跟您鬧,還伸手推了你,我……我錯了,還望姐姐看在你我乃血脈姐妹的情分上,幫幫我吧。」

  蘇落雲這次終於停下了手裡的算盤,嘴角掛著譏諷的笑,冷聲道:「這兩年來,你和你身邊的丫鬟婆子不都是一口咬定是我自己磕傷的嗎?」

  彩箋抽噎道:「是我娘說,我若認了,自己的名聲也毀了。我一時怯懦,便聽了她的話。可是這兩年裡,我也是心裡煎熬,每次見你都會覺得愧疚不已啊!姐姐,原諒我吧,我當初也不是故意的!再說……再說你現在不是很好?都要嫁入世子府做世子妃了!要不你去求求世子,讓他派人將王彪拿下吧!」

  說到最後,彩箋甚至覺得這主意不錯,姐姐抬抬手,就能解了她的煩憂。

  蘇落雲有些悵惘地看著前方。其實她現在無論看向何處,眼前都是那一團同樣的漆黑。

  這團黑不但遮住眼,也同樣包裹住她的心,讓她很長一段時間都無法喘息。

  現在她好不容易振作起來,努力過得好些,是為了自己所愛之人,可不是為了讓自己的心胸開闊,原諒那些傷害了她的貨色。

  她平時不跟彩箋太計較,也不是因為她是自己的妹妹,而是跟彩箋這種自私的蠢人計較出個黑白長短也沒什麼意思。

  現在彩箋終於改口認錯,她的眼睛也不會因為她的道歉,而突然重現光明,又有什麼用?

  不過老是讓她在這哭,實在太影響自家的生意。

  想到這,蘇落雲對她道:「我是怎麼嫁入世子府的,你不是都偷聽到了?以後我不討世子的嫌棄就不錯了,如何虛張聲勢披著虎皮去救你?你若不願意,便去跟你母親說吧。她的主意向來多,說不定能勸動王彪,莫要打你的主意呢。」

  彩箋無奈,只能又說了丁氏目前的窘境,而且父親惱了母親,又如何能聽她的勸?

  蘇落雲微微一笑:「你小看你母親了。她要是知道你要嫁給個負債纍纍的窮光蛋,就是捅破了天,也會為你爭取一下的……要不,我找人幫你送信吧,讓你娘和舅舅盡快來救你就是了。」

  丁家舅舅的田莊子在臨縣,說遠不遠,可也不太近。若是沒有跑腿的通風報信,丁氏可能要錯過這場熱鬧了。

  這樣的瘋狗撕咬掐架,自然人越多越熱鬧。

  於是蘇落雲這個做姐姐的,總是要心疼妹妹一次,花了一兩碎銀子,找人騎馬跑去臨縣給丁家送信去了。

  現在丁家舅舅的腿也養好了,他因為妹妹被休,失了去蘇家打秋風的機會,這下又找到了去蘇家鬧的理由,直說蘇鴻蒙薄待下堂婦的子女,簡直不配為人父!

  於是丁家又是本家娘舅親戚齊上陣,駕了幾輛驢車進京,跑到蘇家胡同找王彪和蘇鴻蒙大鬧一場。

  總之,蘇家大宅的胡同這幾日就沒見消停過,鄰里鄰居隨時都可以揣著一把瓜子守在門口看戲。

  這戲也是時文時武,花樣子甚多。

  蘇鴻蒙最後也是精疲力竭,又是只能大出血,花了銀子打發了兩邊的無賴漢。

  畢竟這欺君之罪也是可大可小,蘇鴻蒙愛惜腦袋,不敢跟這些渾人多糾纏。

  就是銀子花多了,真的很傷身,蘇鴻蒙連驚帶嚇,隨後也是大病一場。以至於蘇家大女兒成親那日,,蘇大爺的臉上都擠不出真心的笑容。

  好在女兒的婚事一切從簡,甚至不從蘇家大院出嫁。蘇鴻蒙只需起個大早,去蘇家小院送別女兒即可。

  青魚巷和甜水巷挨得實在太近,那些妝奩陪嫁一類甚至不必遊街,轉個巷子就到了。

  依著世子的意思,還是走一走的,他甚至已經攢了華蓋駿馬的車隊,並不見寒酸。

  可是落雲卻苦求世子,還是低調些。她和他本就是因為醜聞而不得不成婚,所以也不想成為街頭巷尾的談資,一切越簡單越好。

  韓臨風想了想,還是尊重了蘇落雲的感受,於是遣散了車隊,取消了環京城遊街的打算。

  於是二位新人給一臉喪氣的蘇大爺敬奉了新人茶,過了該有的禮數,在歸雁依依不捨的抽泣聲裡,身穿精美嫁衣的落雲便被世子引著走出了蘇家小院。

  兩個人甚至都不用坐轎子,一前一後,彷彿往日散步一般,走了幾步,就入了青魚巷世子王府。

  因為落雲不願人圍觀議論,韓臨風並沒有大肆宴請。

  至於平日與世子交情甚好的各府公子們,甚至連請柬都沒有收到。

  對此,首次做新郎官的韓臨風其實並不滿意。他還跟蘇落雲商量過:「我的親友遠在梁州,陛下賜婚太急,父王雖然收了信,也無法親自來參加……待以後有機會,我定然要補一個隆重些的。」

  落雲當時聽了也連連點頭,覺得有道理:世子下次舉行婚禮,大約也換了新娘。

  若是個品貌相當的貴女,當然要辦得隆重些,哪能像現在,這樣低調地成禮?

  不過現在新娘子是她,這樣悄無聲息的婚事最合她的心意。

  韓臨風在京城裡的那些狐朋狗友,有幾個有人樣子?無非都是郭偃一類的紈袴,若真來了,鬧起洞房時也不知要給她多少難堪。

  她寧願一個人都沒有,走個過場得了。

  可惜,等二位新人入了青魚胡同,還沒有多久,就聽到了車輪子滾滾而來的聲音。

  不一會這巷子裡就變得車水馬龍。

  那些韓臨風的酒肉朋友們自認為跟韓臨風相熟,紛紛不請自到,還開口嚷嚷,埋怨韓世子的不周全。

  韓臨風一身紅袍,看著不請自來的賓朋,微微長嘆一口,面無喜色,敷衍抱拳說道:「天子賜婚,要求盡快,所以準備倉促,來不及宴請賓朋,讓諸位挑理了!」

  但他這類說辭,可糊弄不了這些富貴宅門裡的公子們。

  這一看就知道,低賤的新嫁娘不遂世子的心意,只是礙著陛下賜婚,匆匆應付了差事罷了。

  一個瞎女,有什麼可給親友展示的?怕是覺得丟人,才藏起來不見人的吧?

  不過這樣的熱鬧若不看,豈不是太可惜?所以這些狐朋狗友商量好了,突然前來,殺世子個湊手不及。

  雖然所謂死道友不死貧道!雖然韓世子著實可憐,可這樣的熱鬧不看白不看!

  但是原本抱著看熱鬧的心思前來觀禮的人,待看到新娘子挑開擋臉的紅珊瑚步搖,與世子互相敬酒成禮時,那等花容月貌一下子就讓眾人的哄笑聲戛然而止。

  我的個天!這姑娘也是太好看了吧?京城的小門商戶竟然還藏了這等絕色?

  大多新娘子都是厚塗脂粉,抹著紅紅的腮幫子,抹得若紙紮的童女一般。

  可是這位世子妃倒是標新立異,並沒有畫新娘妝,只是淡掃峨眉,薄施粉黛,可因為五官明麗,竟然有種出水芙蓉般的清純之感,更顯得紅衣似火,妖嬈嫵媚。

  不請自來的這些人,大多沒有見過蘇落雲,卻又都是以貌取人之輩。

  他們冷不丁看到了落雲的容貌,頓時看直了眼,想要取笑韓臨風的話一時間縮了一半,竟然還帶了些豔羨。

  這女子當真是個瞎子?怎麼看她一路走來,都毫無障礙的樣子,完全不似街上看到的瞎子需要拄著拐棍前行。

  他們當然不知道,世子府的地,無論是屋裡屋外,都是重新鋪過的。屋外是卵石鋪地,而屋內不適合鋪卵石,韓臨風請人用刻刀在石板山刻鑿了線條和花紋。

  不知道的人,只會以為是別緻的裝飾。不過落雲穿著薄底兒繡鞋,輕易能感知到那些記號,自然走得心裡有數。

  而隨侍她的香草也會時不時查看前方,若有礙事的障礙物,都是徑直挪走,要不然及時告知落雲避開。

  只是這些在不知道的人看來,便覺得此女如同開了天眼,彷彿跟常人沒有什麼兩樣。

  既然撿不到笑話,眾人的嬉鬧之情大減,剩下的便是嘖嘖稱奇,外帶幾分羨慕。

  所謂世家女,可並不是全都容月貌,歪瓜裂棗的比比皆是。只不過一個個有著家世支撐,三分顏色便被誇大成了七分。

  他們有些已經成了親,雖然夫人都是出身不俗,可論起容貌來,跟這女子差遠了。

  雖然他們也有妾,可只要上面的父母還在,太過貌美的也入不了府宅子。畢竟狐媚一類,都入不得長輩眼,只能養在外頭。

  平日在府宅裡,便是那幾個熟頭熟臉的聊勝於無。

  反倒是韓臨風這小子因禍得福,娶了個這般貌美的養在屋裡。而且她不但眼盲,出身還低,管不著家裡的大爺。...<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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