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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22-12-13 04:59 PM

第三十章

  在毫無挑戰的跳高預賽裡,毛茂齊和劉杉以第一和第二的成績晉級決賽。兩人比完了預賽回到隊伍裡。毛茂齊第一時間來找羅娜,問她有沒有看到他的比賽。跟在毛茂齊後面的劉杉酸巴拉幾地說:「看完他這預賽,誰還想比啊?」

  毛茂齊一共跳了兩次,最後成績是2米23,這是一個在市級比賽裡絕對碾壓的成績。

  羅娜這邊祝賀著毛茂齊,段宇成也回來了。他沒有來他們這邊,將換下的跑鞋扔到行李袋裡,轉身走了。

  「下午決賽再看看吧。」吳澤說,「現在這個說明不了什麼。」

  午飯段宇成沒有跟隊一起吃,他也沒有請假,不知去了哪裡。羅娜嘗試給他打了個電話,沒有打通。

  下午半決賽時他回來了,到看台上拿了跑鞋就走。半決賽段宇成和張洪文分別拿到了本組第一名。經過上午第一槍,張洪文似乎是奠定了信心,半決賽時他在最後十米放了速度,最後的成績還是比段宇成好。

  半決賽和決賽只隔了半小時,期間段宇成沒有回隊。

  羅娜從百米半決賽開始就一語不發,吳澤也在暗自觀察。

  下午三點,百米決賽開始了。段宇成和張洪文分別位於第三和第四道。兩人上場後各自調整自己的起跑器,相互之間沒有言語溝通,只是在裁判宣佈準備的時候,張洪文瞄了段宇成一眼。

  電光火石間,段宇成忽然問了一句話:「當初是你幹的吧?」

  ——在我的鞋裡放釘子。

  張洪文聽到問話,冷笑一聲,不予作答。

  蹲在起跑器上的那一刻,段宇成心想,不論今後的選擇如何,至少這場比賽裡,他一定要跑贏他。

  裁判宣佈各就位。

  場上寂靜無聲。

  發令槍響,運動員衝出賽道。

  他拼盡全力,提腿,加速,衝刺——

  他聽不到任何人的聲音,甚至最後連跑道都看不清了。短短一百米,他好像耗盡了20年來全部熱情。

  衝過終點的時候他摔倒了,躺在地上,目色眩暈地望著藍天。

  張洪文慶祝高呼的吶喊聲鑽入他的耳朵,他忽然覺得一切都很沒意義。

  算了吧——「結束」這個念頭第一次進入他的腦海。

  段宇成沒有登記成績,直接離開了體育場。走的時候張洪文似乎在他身後說了點什麼,他沒有注意。他的大腦自動遮蔽了他的聲音。

  「你要幹什麼?」吳澤在羅娜起身的時候,再一次拉住她。

  羅娜看著他,好像也沒過於激動,但吳澤還是皺起眉頭。

  「別折騰了,一個市級比賽而已。」

  羅娜靜了片刻,低聲說:「不會這麼結束的。」

  她從背影裡看出他的去意,但就算真的要告別,也不會是以這樣的方式。

  段宇成在體育場門口再次碰見蔡源。他沒有去給張洪文慶祝,而是在等段宇成。

  「怎麼樣?」蔡源笑著問他,「有跟我聊聊的想法嗎?」

  段宇成徑直從他身邊走過。蔡源笑容一頓,緊跟在他身後。

  「你現在的水平完全沒有發揮出來,吳澤根本不知道該怎麼激發你的潛力,我有辦法,你要願意就過來跟我練,你先練兩個月試試,我——」

  「滾。」

  段宇成這輩子第一次用這樣的態度跟長輩說話。

  「離我遠點。」

  他完全不在乎了。

  段宇成在校門口的小賣店買了幾罐啤酒。他酒精過敏,強迫性灌自己,咽藥一樣把啤酒全部喝完。他感到天旋地轉,跟剛剛跑完百米時的狀態一樣。

  如果有能讓人失憶的藥就好了,至少讓他忘了張洪文那張該死的笑臉。

  段宇成狠狠捏爛易拉罐,摔在地上。

  路過的一堆男女學生突如其來的物件嚇到,向他投來不滿的眼光。段宇成毫不示弱看回去,男生受不了這樣的挑釁,想要過來理論,被女生拉住。她打量段宇成的身材和氣勢,可能覺得他們佔不了便宜。

  段宇成倒希望有誰能來找他的麻煩,但在路邊坐了半個多小時,除了被人當神經病看以外,並沒有人來找茬。

  因為酒精刺激,段宇成的皮膚變得又紅又癢,他起身回宿舍。

  屋裡沒有人。

  他記得今天下午沒課……

  他們都去幹什麼了?

  整整一個學期,段宇成都沒有參加過班裡的活動,他們也很久沒有找他了。

  他是不是跟正常大學生活脫離太久了?

  躺在床上,很多從前壓根不會想的念頭進入腦海。

  他緩緩閉眼,陷入酒精營造的虛假的寧靜。

  醒來的時候室友都回來了,各幹各的事。段宇成從床上坐起來,聞到一股濕漉漉的潮氣。

  變天了,大雨已經下了很久。

  韓岱第一個發現段宇成醒了,他問道:「你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是不是下雨比賽取消了?」

  聽到「比賽」兩字,段宇成眉頭反射性一皺。他下了床,沉默地進洗手間沖澡。

  三個室友面面相覷。

  胡俊肖感覺氣氛不對,小聲問:「什麼情況啊?輸了?」

  賈士立沉思片刻,說:「你們別問了,我跟他說吧。」

  段宇成從洗手間出來的時候,發現韓岱和胡俊肖不見了。

  「……他們呢?」一張嘴,段宇成的聲音變得嘶啞低沉,他感到喉嚨有些疼。

  「去圖書館了。」賈士立說。

  段宇成點點頭,又想回床上睡覺。

  「週末我們打算去遊樂場,你去嗎?」

  段宇成本能搖頭。

  「去吧。」賈士立勸他,「正好期末考試結束,大家都想放鬆一下,也趕上遊樂場做活動,票價打折。」

  段宇成看向他,茫然地說:「週末有訓練……」

  「訓什麼啊。」賈士立笑道,「有什麼好訓的,別去了。」

  他說得那麼輕易。

  段宇成很多天沒有晨訓了,但他還沒有逃過一次正式訓練。

  要逃嗎?

  段宇成發了會呆,賈士立就在旁等。他始終不能理解這些練體育的人,他從小到大沒參加過任何運動會,沒有跑過賽,也沒有跳過高。他不知道體育究竟有什麼魅力,讓那麼多人寧可練到一身傷病還不肯放棄。

  等了太久,他又問一遍:「週末出去玩,你來嗎?」

  段宇成垂下頭,說:「來。」

  他第一次逃了正式訓練。

  週末的清晨,他往校門口走的時候路過體育學院的宿舍樓,剛好碰到吃完早飯的劉杉他們。

  大路朝天,無處可躲,他跟他們碰了個正面。

  「師哥。」毛茂齊第一個跟他打招呼。

  劉杉打著哈欠說:「走啊,訓練去啊。」

  段宇成忽然感到一種說不出的愧意,轉頭就往外走。

  「哎!」

  段宇成離開的背影很堅決,好像用步伐告訴他們自己無聲的決定。劉杉在後面叫他,他沒回頭。

  大家最近都有感覺段宇成的狀態不好,但他們從沒想過他會逃訓練。

  「喂!」劉杉又喊了幾聲,段宇成已漸行漸遠,他難以置信地喊道:「不是吧你!上哪去啊!」

  旁邊的江天見此一幕,冷笑道:「我就說了,向著他有什麼用,廢物一個。」

  段宇成幾乎是逃走的。

  他在校門口碰見班級的同學,差點與之錯身而過。

  胡俊肖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哎,合計什麼呢。」

  段宇成驚醒一樣看著他。

  「真是的,丟魂了一樣。」胡俊肖嘲笑一番,「等一下,還有幾個人沒到。」

  段宇成心不在焉地點頭。

  沒過一會人到齊了,這一行一共十三個人,除了班裡相熟的,還有兩個外班的男生。

  「你好。」其中一個男生主動過來跟段宇成打招呼。

  段宇成點頭,「你好。」

  那男生笑著說:「我叫江譚,他叫劉一鳴,我們是國際經貿的,你恐怕不認識我吧。不過我們都認識你,你是學校的名人啊。」

  賈士立在旁招呼。

  「快點吧,不然一天根本玩不完。」

  一路上歡聲笑語,因為考完了試,大家都很放鬆。提及考試,段宇成本就不怎麼好的心情更是蒙上一層陰影。他用腳趾頭都能想出自己這次成績有多差。上學期他還能穩在班級中上游,這次只能祈禱不要掛科了。

  回去該怎麼跟爸媽交代?

  有人偷偷碰了碰他的胳膊,賈士立小聲道:「別想那麼多了,既然出來了就好好玩。」

  他點點頭。

  昨日的陰雨天氣綿延到了今天,一早天就是灰濛蒙的,還下了零星的小雨。在他們到達目的地後雨漸漸停了。

  「這天剛剛好。」女生們都很喜歡這種不曬又涼爽的天氣。

  因為中小學生也放假了,一清早遊樂場就人滿為患,門口排氣長長的隊伍,等了將近一個小時才進去。有人事先做好了攻略,進了遊樂場就直奔最熱門的幾處場地。

  「你敢坐這個嗎?」賈士立指著跳樓機問段宇成。

  因為看起來很刺激,大家對跳樓機都躍躍欲試,但高達六十米的跳樓機光從下面看著就十分驚悚。

  遊樂場裡總有這麼一號人,想玩又不敢自己玩。賈士立就盯準了段宇成,軟磨硬泡,非要他陪著。經過市運會那一出,再加上變天的刺激,段宇成昨晚嗓子就有點疼,今天從起床到現在腦袋都是迷糊的。

  劉一鳴說:「他不敢你就別磨他了。」

  來玩的人多是段宇成本班的,就江譚和劉一鳴兩個外人。他們兩個外形都比較硬朗,身高跟段宇成相仿,身材也不錯。

  劉一鳴甚至比段宇成還要壯一點。

  「我陪你們坐吧。」劉一鳴帶頭走向排隊區。江譚也笑著說:「我恐高,不過今天捨命陪君子了。」

  賈士立小眼睛瞪著他們的背影,著急地問段宇成,「你不坐?你就放任他這麼囂張?」他壓低聲音道,「這兩個混蛋平時健身,仗著自己有兩塊肌肉天天對別人指指點點,我早就看不慣了。」

  「指指點點?」

  「對啊,還說讓我減肥,他算老幾!」

  段宇成蹙眉,「你確實應該減肥了。」

  話雖這麼說,但賈士立開口,段宇成沒法拒絕。他忍著不適硬著頭皮上去了。而後他發現班裡的女生都沒有進來的。

  「她們都不坐?」

  「嗯。」

  在工作人員檢查安全裝置的時候,賈士立臉色就開始變白了。

  女生們在安全區域外津津有味看著,段宇成忽然覺得自己像是被關在籠子裡供人觀賞的珍稀動物。

  跳樓機升起的過程很慢,到了最高點停留了幾秒鐘,整個遊樂場的景色盡收眼底。段宇成面朝正北方,正對著世紀大廈,那是座標誌性建築物,在那後面不遠處就是奧體中心。

  他的心跟天氣一樣涼。

  唯一能把他從虛無的空想中拉回來的是手上的痛感。

  段宇成轉頭,無語地看著賈士立。

  「你差不多行了……」他的手快要被攥折了。

  「我——」

  賈士立剛開口,跳樓機就開始直線下降。尖叫聲頓時充斥雙耳,段宇成胃裡一湧,險些吐出來。

  下來後段宇成的臉色不太好,賈士立更差,一直到中午吃飯的時候都沒怎麼說話。午飯他們在遊樂場裡面的餐廳吃的,點菜的時候費一番功夫。

  「你們連油炸食品都吃?」劉一鳴驚訝地看著段宇成,「練田徑的這麼寬鬆嗎?」

  段宇成怔然,是時賈士立正在點漢堡。

  胡俊肖問:「你們不吃嗎?這裡漢堡最便宜。」

  江譚猶豫道:「我們不吃油炸食品。」

  「那烤腸呢?」

  「也不吃精加工的。」

  「……」

  「放心,我們好伺候,蔬菜和雞蛋就行。」

  「哦。」

  賈士立在對面低聲罵:「誰他媽伺候你們。」

  有女生問:「你們飲食要求這麼嚴格?」

  劉一鳴說:「是啊,油炸食品就是毒品啊,吃一口一天都白練了。」

  賈士立砸砸嘴,拿餐牌給自己搧風。

  一頓飯吃得不尷不尬。

  天放晴了,淡淡的藍色,風也清涼起來,沒有早上那麼陰沉了。

  出餐廳時段宇成走在眾人前面,碰上一對母女,小姑娘手裡的氣球沒拿住,飄到了樹上,段宇成見了自然而然地躍起,摘下來還給她。

  他不知道這種在他看來普普通通的動作落在常人眼中能引起多大的驚奇。

  「我的天!你彈簧人啊!」班裡沒怎麼見過段宇成跳高的人驚嘆,「你也太能跳了!」

  本來賈士立還在劉一鳴和江譚給女生講解各種肌肉種類的「噪聲」中忍耐,見到這一幕,立馬眼前一亮。

  「哎呦,可以啊。」他回頭沖女生們笑道,「想要棗嗎女神們?」

  餐廳門口那幾棵剛好是棗樹,現在是七月份,棗還沒成熟,但也有零星泛紅的果實。女孩們異口同聲說想要,賈士立問店員,「摘兩顆行嗎?」

  店員為難道:「這都是免費摘的,但是現在沒有梯子……」

  「用不著梯子。」賈士立指著一顆棗問段宇成,「你試試這個搆得著嗎?」

  段宇成抬頭看,這個高度太保守了。他屈身一跳,將它後面那枝樹杈上的棗子摘下來。

  眾人一臉震驚,他拿著棗問:「誰要?」

  賈士立馬上回望劉一鳴和江譚。

  「二位健身達人試試不?」

  他們也過來了,但沒想到看似簡單的高度,他們連邊都碰不到。最後江譚訕笑道:「練過的就是不一樣哈。」

  賈士立心情大好,偷偷跟段宇成說:「回去請你吃飯。」

  這麼小小地展示過能力後,段宇成成了隊伍裡的焦點,大家圍著他七嘴八舌聊起體育的事。

  他們問出很多在運動員看來很搞笑的問題。

  有些女生連田賽和徑賽都無法區別,甚至還有人問出標準跑道一圈400米,是指最裡面那一圈還是最外面那一圈?

  在他們看來,百米11秒和10秒的區別並不大。

  他們並不在意田徑,他們絕對不會知道在三天前的比賽裡,那僅僅0.1秒的時間差讓他承受了多麼巨大的痛苦。

  他們在遊樂場裡玩了一天,所有人都精疲力盡,除了段宇成。雖然最近身體不在狀態,但一天下來,所有人都走不動了,他跟早上比起來卻沒有多大變化。

  看著累得彎腰駝背的同學,他很久沒有體會到這種身體素質上的絕對差距。

  回去的路上,段宇成把整個寢室的包都背了起來。賈士立一步三歇,饒是這樣仍然堅持要玩後半場,說提前訂好了KTV的折扣包房,不去就虧了。

  在KTV外面,他們碰到了一個意外的人。

  剛開始因為天太黑,誰都沒有認出那是吳澤,就覺得這個男人站在機車旁的樣子很拉風。多看了兩眼才發現是他。

  賈士立第一個認出來,「那不是你教練嗎?」

  女生們對吳澤雖然不瞭解,但也都眼熟,熱烈圍上來。

  「老師這是你的車嗎?」

  「您這麼晚了還出來幹嘛,約會嗎?」

  吳澤抽著煙,沖一個方向揚揚下巴。大家回頭,看到路旁一家冰粉店。

  「您買冰粉嗎?」

  「嗯。」

  「說得我也想吃了。」

  「走走走,買一碗去。」

  吳澤淡笑著看著這群七嘴八舌的孩子。

  只有段宇成從頭到尾一語不發,等同學買好冰粉,他把他們的包背起,往KTV走。在與吳澤擦肩而過的時候,他聽到他用平靜的語調說:「你的名次改了。」

  段宇成回頭,吳澤靠在機車旁,淡淡道:「張洪文的成績取消了,你的名次變成第一。金牌和證書在我那,你要的話就去拿,不要就算了。」

  靜了好久,段宇成問:「為什麼改了?」

  吳澤銜著煙,緩緩轉頭。

  四目相對,夜很深,光影流動。

  吳澤沒所謂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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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22-12-13 05:04 PM

第三十一章

  段宇成跟著同學前往KTV,吳澤最後那句話一直縈繞心頭。

  他覺得他話裡有話。

  雖然一直告訴自己今天陪同學最重要,可到了最後,他的腳步還是停在了KTV門口。

  他把包交給賈士立。

  他想,就去看一眼,如果吳澤不在了,他就回來。

  段宇成回程的路走得比去時快多了,一不注意就小跑起來。他過了一條馬路,遠遠看到吳澤還在原地吸菸。

  段宇成管不了那麼多了,徑直走到他面前。吳澤本在發呆,見他來了,微微揚了揚眉。

  段宇成單刀直入。

  「為什麼成績改了?怎麼改的?」

  「你想知道?」

  「這是我的成績我為什麼不想知道?」

  吳澤哼笑一聲。

  「你的成績?你跑完就走的時候可沒把它當成你的成績。」

  段宇成俊臉緊繃,極力把罪惡感壓制下去。他看著摩托車上掛著的一盒冰粉,說:「總之你告訴我為什麼成績改了,你買完東西還不走,不就是為了說這個嗎?」

  吳澤稍稍停頓。

  這小子很敏感,而且絕頂聰明。

  她那麼耿直遲鈍的人,挑中這樣的徒弟,不操心才怪。

  吳澤抽著煙,不緊不慢給段宇成講為什麼改了成績。其實他心裡也有矛盾,他覺得可能什麼都不說,讓段宇成這麼離開是最輕鬆的,他向來喜歡輕鬆的結局。

  但不說,他又覺得有點屈。

  成績當然是在羅娜的努力下改的,這三天她忙得腳不沾地,幾乎帶著要發動政變的決心來處理這件事。她百分百確定張洪文用了藥。她給汪連——一個她在反興奮劑中心工作的朋友打電話。汪連聽完她的描述,告訴她這個比賽規模太小了,而且她手頭也沒有證據,不好檢舉。

  「興奮劑的發展要比監測技術領先5到10年,你不確定他用的是什麼藥,很有可能查不出來。」

  「你能過來一趟嗎?」

  羅娜親自給汪連訂了機票,去機場把人接來。

  「你要怎麼做?去找蔡源攤牌?我真納悶怎麼體大還不開除這個教練,都臭名昭著了,還讓他帶隊員。」

  「王主任說是顧及面子,反正合同馬上要到期了。」

  汪連不知道為什麼羅娜這麼關注這個小比賽,這種市級比賽成績往往不被重視,大多學校和機構都沒有派出自己的主力參加,就算拿了第一也沒什麼大不了,完全沒必要這麼較真。

  對於這點,羅娜沒有過多說明。她的目的很明確,必須取消張洪文的成績。

  汪連問她有沒有計畫,羅娜說有。

  不過計畫過於簡單粗暴——她直搗黃龍,闖進了體大的宿舍。

  「這就是你的計畫?!」雖然汪連身處體育圈,但他本身並不是運動員。他大學主修化學,體格相當文弱。他提著包跟在大步流星的羅娜身後,欲哭無淚道:「我就不該問你!你們這些人的脾氣真是太暴躁了!」

  羅娜早已探聽好張洪文的宿舍,進去的時候被宿管攔下,羅娜說是教練員,來找學生談話的。她個子比那宿管大爺還高了半頭,身姿矯健,氣勢洶洶。宿管大爺脖子一緊,放了行,羅娜直奔三樓。

  張洪文不在宿舍,開門的學生只穿了一條褲衩,剛從睡夢中醒來。他見到男生宿舍來了女人,張大嘴巴,啞口無言。

  羅娜趁他發呆閃進了門,屋裡亂七八糟,雜物堆得到處都是,瀰漫著一股臭鞋的味道。羅娜問那男生:「張洪文的床位在哪?」

  男生正偷偷穿褲子,聽到羅娜問話,緊張指向一處。

  羅娜過去就開始翻東西。

  男生換好衣服,仔細觀察羅娜和汪連,看了好一會,小心問:「你們在找什麼?」

  汪連聽出他話裡的試探,說:「你不知道我們找什麼?」

  男生沒說話。

  汪連決定智取,反詐他一波。

  「你們搞這麼大動靜,不就是要人下來查嗎?」

  男生立馬緊張起來,辯解道:「跟我們沒關係啊!」

  「跟你們沒關?」

  「只有他自己用了!」

  羅娜回頭。

  男生氣哄哄道:「他跑進10秒6我們也很震驚,他剛來的時候我就覺得他不對勁。但我發誓我們這就他一個人用這個。我們都看不上他,平時也不跟他一起行動。」

  羅娜問:「你知道放在哪嗎?」

  男生不說話。

  汪連說:「這件事我們一定會嚴肅處理,我相信你也想要一個公平的比賽環境,你也不希望體大蒙羞,對不對?」

  男生猶豫了好久,終於沒支撐柱,供出了蔡源辦公室的小冰箱。

  「事情差不多就是這樣。鐵證如山,張洪文的成績被取消了。」吳澤用簡短的語言描述了一遍,很多細枝末節他沒有講——包括羅娜去辦公室找藥時跟後趕到的張洪文大打出手的事,還有她威脅蔡源的事。她把事情鬧得沸沸揚揚,最後只換來那塊沒什麼含金量的金牌。

  「就這樣?」

  「是啊。」

  段宇成茫然。

  吳澤掐了煙要走,段宇成忽然發問:「你們做這麼多是想讓我繼續訓練嗎?我很感謝你們,但我可能不會再練了。」

  吳澤已經跨上了車,回頭說:「跟訓練沒關係,她知道你想退了,但她希望你能帶著一塊金牌離開,她說這樣你心情可能會好一點。」

  他說完揚長而去,車把上掛著冰粉,讓本來拉風的背影變得像是去送外賣的。

  段宇成不知自己原地站了多久,電話聲給他叫醒。賈士立催他快點過去。

  「你還來不來了,等半天了。」

  「哦……」段宇成低聲道,「那個……你們先玩,我回學校拿點東西。」

  「回學校?你拿什麼東西啊?」

  「等我一下,我很快回來。」

  不待解釋,段宇成掛斷電話向學校跑去。

  這裡離學校大概兩公里的路程,段宇成順著一條筆直的人行道跑,越跑越快,最後幾乎狂奔起來。校門口人來人往,考試周結束,整座校園的氛圍都鬆散起來。

  段宇成穿過夜色,跑過門口的花壇,帶起幽幽香氣。

  他直接跑去她的宿舍樓,沒在樓下等,一口氣來到她房間門口。

  到了目的地,他反而猶豫了。

  要見她嗎?

  該說什麼呢?

  他胸口梗住。

  在被不知名的情緒埋沒之前,他敲響房門。

  沒過幾秒,羅娜來開了門,見到段宇成,有些驚訝。

  「你怎麼來了?」

  段宇成張了張口,發覺自己完全沒想好要說什麼。

  「……我聽說成績改了。」

  羅娜笑了,說:「對,那本來就是你該得的,祝賀你。」

  段宇成覺得自己應該配合著羅娜一起笑,但他笑不出來。羅娜看著他的神色,笑意漸漸也收斂了。

  他們都知道這塊金牌並不是現在的重點。

  羅娜微垂視線,說:「今天你們班主任來找我了。」

  段宇成愕然。

  羅娜苦笑道:「他跟我說你這學期的成績不太好。」

  回想班主任跟她溝通時的場景,羅娜心有餘悸。明明兩個人都是老師,可羅娜卻有種愧疚感,好像在被訓話一樣。

  「他不想讓你再練體育了,他說你的訓練已經嚴重影響你的文化課成績。」

  段宇成長久的沉默讓羅娜的獨角戲有些唱不下去了。

  「你怎麼想呢……」她最終把問題拋給了他。

  段宇成始終一言不發,怔然地看著她。他察覺她今天的裝扮有些不同,以往她喜歡紮起頭髮,就算散開,也總把頭髮別到耳後,他很喜歡她耳根與下頜骨相連處的線條。

  但今天她的頭髮卻完全鬆散,遮擋了大半臉頰。他抓住蛛絲馬跡觀察,然後某一刻,他注意到她左臉深處有一塊淤青印記。

  他有種頭暈目眩的感覺。

  「段宇成?」羅娜叫他,「我問你話呢。」

  他低下頭,輕不可聞地說:「你還想讓我繼續練嗎?」

  羅娜靜了靜,說:「說實話,以前我沒有想過你練體育以外的樣子,好像你天生就該在體育場裡。但這幾天見你跟同學們在一起,說實話也不錯。」

  段宇成說:「是嗎。」

  羅娜說:「我們教練組也該反省,不該這麼固執要求你轉項。以前我爸跟我說過一句話。他說練田徑的,就是一百個人練走九十九個,最後那個人上賽場。但並不是說前面九十九人就是失敗的。每個人都在摸索自己的路,你這樣的人在哪都不會差的。」她拍拍他的肩膀。「放輕鬆一點。最後拿一塊金牌收官,也算是個圓滿的句號。」

  她長篇大論講完,段宇成還是只說了句:「是嗎。」

  他離開宿舍樓,這回他沒有跑,他緩緩走著。校園悶熱躁動,樹叢裡傳出各種小蟲的聲音,那是獨屬於夏夜的聲音。

  段宇成走到校園門口,人還是那麼多人,或是嬉笑,或是玩樂。他路過門口的花壇,一種他叫不出名字的偌大花朵在燈光和月光的雙重照射下呈現異常豔麗的色彩。

  段宇成看了三秒,猛然轉身。

  他再次跑到羅娜門口,砰砰敲門。

  羅娜打開門,段宇成因為一口氣跑過來,呼吸有些急促。

  她沒有想到他會殺個回馬槍,他自己可能都沒有料到。

  或許是錯覺,他覺得她眼眶泛紅,眼底淡淡的一層,與那朵月下的花極其相似。

  「你怎麼——」

  不等她問話,段宇成的手死死拍在門上,他把門完全打開,趁著氣勢逼問她。

  「你真這麼想的嗎?」

  「什麼?」

  「你真是這樣想的嗎?你真肯讓我走嗎?」

  羅娜偏開視線,他又拍了一下門,「你看著我!」

  他們看著對方,兩人都有將說未說的話,年輕人火氣旺,逼著羅娜先開口。

  羅娜的情緒也有點激動。

  「不是我肯不肯讓你走,段宇成,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我只是個教練,我說的不算。以前我覺得運動員一定得拼,但拼也要適可而止。如果體育帶給你的痛苦遠遠超過快樂,那就不要再練了!」

  「我沒痛苦。」

  「你沒痛苦?你輸給張洪文沒痛苦?你看著毛茂齊去比賽你沒痛苦?你自己照照鏡子看看現在什麼表情!」

  段宇成咬緊牙。

  「你是不是對我失望了?」

  「沒有。」

  他完全不相信。

  「都這時候了,你就直說了吧。」

  羅娜目光泫然,視線裡的這個男孩,這個她花了無數心思打磨的運動員,他的眼睛比以往渾濁,大概是因為碰了黑名單上的酒精飲品。

  羅娜說:「我不是失望,我只是覺得你沒有我第一次見到時那麼耀眼了。」

  炎熱的夏日,熾烈的跑道,那個身著黑金色運動服,讓她忍不住摘下墨鏡看的少年人。她看著他走遠,卻無能為力。

  「但我不知道還能為你做什麼,我也不知道怎麼做對你未來發展最好。如果你一定要問,這就是我的心裡話。」

  段宇成抬頭,這回不是錯覺,他真的聽到哽咽的聲音。

  樓道裡蔓延著無邊的寂靜,樓外偶爾傳來的說話聲好像來自另一個世界。

  羅娜抱起手臂,事到如今她也提不起安慰他的力氣了,她低聲說:「你走吧。」...<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2-12-13 05:09 PM

第三十二章

  段宇成忘記了自己是怎麼離開羅娜宿舍的。

  電話響了好多次,他渾然不察。最後還是一起等紅燈的路人提醒他才接起。賈士立又一次催他,問他在哪。段宇成環顧四週,發現他已經在十字路口等了半天了。

  他趕去KTV,裡面戰事正酣,男生們合唱的聲音震耳欲聾。

  段宇成溜邊坐進沙發裡,盯著螢幕上的MV看。房間裡開著綵燈,天旋地轉。這是間大包房,有兩張茶几,上面堆滿了零食啤酒和果盤,吃得一片狼藉。

  段宇成看了一會,抽來一瓶啤酒。

  他研究了片刻,開始找瓶起子。

  賈士立從段宇成進門後就一直觀察他,在他拿啤酒的時候,終於放下麥克風來到他身邊。

  「你沒事吧?」

  段宇成搖頭,在桌上翻來翻去。

  「你要喝酒?」

  「嗯。」

  雖然覺得有點奇怪,但段宇成近期一直很詭異,賈士立已經見怪不怪。「喏,這呢。」他幫段宇成找到瓶起子,開了兩瓶啤酒。

  段宇成仰頭就喝。

  「你慢點啊,能行嗎你。」

  賈士立見過段宇成一杯倒的酒量,被他的架勢嚇到。

  「差不多行了,別喝了。」

  段宇成聞若未聞,在高昂的歌曲聲中把一瓶啤酒喝完。他覺得胃裡翻江倒海,他的身體本能拒絕酒精,要把它們吐出去,但段宇成用手使勁摀住嘴,說什麼就是不吐。

  緩和片刻,他又開了一瓶。

  賈士立說:「你真沒事嗎?別喝了吧。」

  段宇成搖頭。

  他必須得喝,他需要酒精麻痺自己,讓臉皮變得無限厚,否則他怕等會連道歉的話都未出口就先一步羞愧至死了。

  第二瓶酒下肚,段宇成倒在沙發裡,雙眼僵直地看著前方。螢幕上的影像都變成了雪花,視線裡開始出現沒有意義的幻影。

  賈士立偷偷把施茵拉來,「你看看他,有點不對勁呢。」

  施茵拿了麥給段宇成。

  「你要唱歌嗎?唱首歌吧。」

  段宇成迷茫地看向她,緩緩搖頭。

  施茵看到他面前的空酒瓶,道:「你喝了兩瓶啤酒?你不是酒精過敏嗎?」

  段宇成還是搖頭。

  施茵怒目看向賈士立,賈士立無辜道:「又不是我讓他喝的。」

  他們點的啤酒是黑教士,度數在啤酒裡算是高的,常人一瓶下去都有點暈,別說段宇成這種完全不會喝酒的人。他越坐越難受,身體像燒著了一樣,汗毛孔全部張開,太陽穴突突直跳。

  好像有兩個人來他面前說話,他沒聽清,腦子發混。過了一會發現他們還在說,段宇成噌地一下站起來。

  身體像灌了鉛,很沉很沉。

  這麼多年,他堅持雷打不動早起訓練,好似一個恪守戒律的僧人。他一直以來的自信,和內心的踏實,都是來自晨曦的祝福。但如今他背叛了她,他破戒了,他自己邁向泥潭,從此沒了心安。

  他蠢得無藥可救。

  他到底在這種地方幹什麼?

  段宇成暈頭轉向離開包房,賈士立和施茵跟了上去,後來韓岱和胡俊肖也跟了出來。

  「怎麼了?」

  「不知道,他不對勁,趕緊攔著點。」

  段宇成出了KTV就開始跑,後面同學追了一長串,已經快十點了,馬路上車輛還很多,人行道上倒是挺空的。這種空給段宇成提供了便捷,他放縱狂奔,沒出兩分鐘就把同學甩開老遠。

  「哎!」胡俊肖在這夥人裡算是跑得最快的,就他還能瞄到一點段宇成的背影,他衝他狂喊:「段宇成!別跑!站住!」段宇成根本沒聽見。胡俊肖眼睛尖,看到下一個路口有巡警站崗,急中生智叫道:「警察同志!他偷我錢包!」

  結果段小偷就被警察一個熊抱攔截了。

  胡俊肖上氣不接下氣地跑過來,見到警察把段宇成按在地上,連忙解釋:「警察同志,你們輕點……」

  他這邊說完,後面幾個人才剛剛跑到。

  賈士立一屁股坐到地上,「我不活了我!有這麼跑的嗎!」

  施茵也跑得滿頭大汗,掐著腰蹲下。

  「他怎麼、怎麼這麼能跑……不是喝多了嗎……」

  胡俊肖跟警察解釋完,千恩萬謝讓他放了段宇成。警察鬆了手,段宇成還趴在地上。

  賈士立照他後背拍了一拳,「你可真能折磨人啊!」

  施茵說:「給他送回宿舍,讓他睡一覺吧。」

  胡俊肖:「叫車吧,我們肯定抬不動他。」

  在他們討論解決方案期間,只有韓岱仔細觀察著段宇成。

  「他哭了。」

  大夥的目光都落在段宇成臉上。

  可不是哭了麼。

  段宇成的頭緊貼地面,上面那麼多碎石砂礫硌著,也不知道疼。額頭上血管突出,地上已經積出一小片水痕。

  施茵跪在他身邊,彎腰看他,問道:「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

  段宇成沒有回答她。

  他腦子裡充斥著一個人的聲音,她用無力的語氣說——「我只是覺得你沒有我第一次見到時那麼耀眼了。」

  段宇成緩緩將頭埋得更深,額頭抵著地面,手按在胃上。

  他逃了訓練,罵了隊友,無視教練。

  他閉上眼睛,又很快睜開。

  他慚愧到不敢面對黑暗。

  「怎麼了?」見他動了,所有人都圍了過來。

  離得最近的施茵聽到段宇成低沉的聲音。

  「我可能快要死了……」

  施茵嚇傻了。

  「你別亂說啊!」

  「他說什麼了?」

  「他說他快要死了。」

  「啊?有這麼難受?!」

  胡俊肖當機立斷,掏出手機打120,就在接通的一刻,段宇成忽然從地上爬了起來。他目不斜視朝前走,過了一個路口就是一座小橋,小橋橫跨一條人工河。

  「他起來了,還用叫救護車嗎?」胡俊肖拿著手機猶豫,「沒事就不叫了吧,救護車出一趟得好幾百呢。」

  施茵怒道:「都什麼時候了你還這麼摳!」

  在他們糾結要不要叫救護車的時候,段宇成已經走到了橋上,他在橋中間停住腳步。

  韓岱依然是第一個發現異樣的人。

  「你們看他。」他緊緊盯著段宇成,「他難道是要——」話音未落,段宇成一腳踩在石橋欄上。欄杆有一米高,不過段宇成柔韌性好,不用手扶任何地方就踩了上去。他雙腳站到寬度不到十公分的欄杆上,站得穩穩的,一點也沒有喝醉酒的樣子。

  路人被他嚇到,紛紛遠離。

  胡俊肖反應最快,第一個衝了過去,可是還沒過馬路,段宇成就一個魚躍扎進了河裡。

  「我操!」胡俊肖大喊。

  河水浸沒段宇成,他感覺世界終於清靜了。

  他閉上眼睛,將肺裡的空氣清光,任由自己下沉。他漸漸覺得周圍包裹他的不是河水,而是他練田徑的十幾年裡,流過的汗水和眼淚。

  背部觸底的一瞬,段宇成猛然驚醒,他雙腳一踩河底,翻身游去。

  「我就說讓你看住他!」施茵在橋上大哭,使勁打賈士立。「你還讓他喝酒!」

  賈士立平日喜歡開玩笑,到這節骨眼也慌了。

  「我也不知道,我……」賈士立語無倫次,一下脫了半袖,露出一身肥膘。「我去救他!」

  韓岱拉住他。

  「你冷靜點,快點報警。要救也別從這跳,你不知道水夠不夠深,不夠摔死你!」

  聽到「死」字,施茵再也控制不住了,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此時,被他們擔憂的主人公已經游出半里地了,在離學校最近的地方上了岸。

  段宇成像個水鬼一樣蕩進校園,無視所有人的視線。

  羅娜靜靜坐在書桌前,她面前放著一碗沒有吃的冰粉,那是吳澤買來的。她最喜歡吃冰粉,但今天沒有絲毫胃口。

  桌上擺著一疊疊的材料,還有一份申請書。這是羅娜向領導提出聘用一位新的田徑項目教練的申請材料。她準備了很久,也聯繫了很久,但看今天的情況,大機率是夭折了。

  羅娜心裡難受,到了無所適從的地步。

  最後她洩憤一樣把申請材料團巴團巴扔進廢紙簍,起身去洗手間。她準備洗個熱水澡,然後大睡一覺。

  就在起身的同時,房門再次被敲響。

  砰砰砰。

  跟之前的力度和節奏一模一樣。

  那小子又回來了。

  他當她這是茅廬呢?一而再再而三回來。

  門外的人見屋裡沒動靜,拍門的聲音更大了。羅娜被他拍得心亂如麻,衝門口喊一聲:「你拍什麼!討債啊!」

  聲音斷了兩秒,然後暴雨來得更猛烈了。

  羅娜在門被拍漏之前過去開門,然後見到了從水裡撈出來的段宇成。

  他的眼睛是赤紅的,渾身散發著濃濃的酒氣。

  羅娜目瞪口呆,剛要張嘴,段宇成忽然一個惡狗撲食,大手把她嘴捂上了。

  「唔!」

  羅娜反手一個推他,沒推開。

  他的力氣被河水泡發了。

  羅娜連踢帶踹掙扎,段宇成聲音低啞,「你別說話,聽我說。」

  她猛然用力掙脫開,一嗓子差點破音——

  「你到底要幹什麼!」

  段宇成眼底血紅,嘴唇顫抖,看她好久沒出口。羅娜又想罵的時候,少年撲通一下跪下了。

  這一跪把羅娜所有脾氣都跪沒了。

  「是我的錯。」

  他張口認錯,語氣不像第一次那麼軟弱無力,也不像第二次那麼咄咄逼人,那是羅娜最熟悉的段宇成的語氣。有小心翼翼的倔強,更多的是乖巧和懂事。

  這久違的語氣把羅娜的心揉得稀巴爛。

  他說:「請你原諒我。」

  他的氣勢徹底沒了,眼淚汪汪看著她。而且他渾身上下濕漉漉的,越發加劇了場面的淒慘。

  羅娜眼睛酸澀,低聲道:「你起來,讓人看見像什麼樣子。」

  「我不會離開的。」他又說,「如果你們覺得我跳高真的不行,我願意換別的項目。換百米,百米如果再不行我也可以跑400米,我400米也很厲害。」

  他拉住羅娜的手,咬緊牙關,攥得她關節生疼。

  「除非真到山窮水盡的那一天,我絕對不會離開田徑的。」他嗓音越來越啞,眼睛越來越紅。「我太討厭離開田徑的自己了,求你再給我一次機會。我知道我混蛋,犯了很多錯,惹你們生氣。你打我一頓吧,但你一定原諒我。」

  他語無倫次,鼻涕一把眼淚一把,完全不像話。

  而就是這樣不像話的發言,逼得羅娜五臟六腑都發燙了。

  「我讓你起來!」

  這算什麼。

  她簡直要破口大罵。

  競技的世界裡,這些用血汗餵養長大的孩子,永遠意氣用事。前一秒還失魂落魄,後一秒便雄姿英發,乾乾脆脆幾句話,就把所有希望都點燃了。

  她拿手狠狠戳了他的腦殼,「你現在不軸了?」

  他雙手握住她,額頭抵在她的小臂上,上氣不接下氣。

  門口路過一個女老師,瞧此場面,笑道:「幹啥呢,求婚呢?」

  羅娜:「……」

  等人家走後,她拉他往屋裡來,無奈段同學長在地上了,紋絲不動。

  「進來啊。」

  「你先說原諒我。」

  「進來再說,你不嫌丟人?」

  他搖頭。

  他喝酒就是為了這種時刻,他現在臉皮厚如城牆。

  他拉著她的手,又輕輕問一遍:「你原諒我嗎?」

  可能是因為剛才那位女老師的調侃,羅娜覺得這場面說不出的詭異,她清清嗓子,說:「有什麼原不原諒的,你自己想開了就好。」

  「那你說你原諒我。」

  「……」

  沒道理,怎麼搞得像她才是犯錯誤的人。

  「說啊。」

  「行行行,我原諒你,行了吧。」

  他馬上又說:「那你把那句話收回去。」

  羅娜懵了,「什麼話?」

  段宇成低聲說:「就是什麼『第一次』,什麼『耀眼』的那句……」他只是隨便給了兩個關鍵詞,那可怕的句子他連一遍都不想回憶。

  羅娜眉頭緊蹙,回憶半晌,茫然道:「什麼耀眼,我沒說過啊。」

  段宇成跟她對視五秒,豁然起身。

  羅娜嚇得後退半步。

  段宇成瞪著哭腫的眼睛,臉色通紅地問:「你是魚嗎?!」

  「什麼?」

  「你的記憶只有七秒嗎!你怎麼能說出那種話後轉眼就不認賬了?」

  羅娜沉默片刻,呿了一聲。

  「醉鬼,腦子都喝爛了,不跟你一般見識。」

  段宇成目瞪口呆。

  「你到底進不進來,不進趕緊走。」她沒耐心伺候他了,往外推人。「走走走走走,快點走!」

  段宇成大腿抵著門縫往裡擠,「不,讓我進去!」

  「快點走!」

  「讓我進去!真的,我難受!我要吐了!」

  「……」

  羅娜觀察段宇成的臉色,慘淡發白。她手一鬆,段宇成嗖了一下溜進了屋,直接鑽進洗手間。

  他彎腰一頓狂吐。

  酒精、胃酸、沒消化的雞翅和漢堡,還有失落和迷茫,全都吐乾淨了。

  羅娜聽了一會嘔吐的聲音,吹聲口哨,轉身去倒熱水。水倒一半,猛然想起什麼,連忙回到廢紙簍邊把那份揉爛了的申請表撿了回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2-12-13 05:13 PM

第三十三章

  最終段宇成裡外吐了個乾淨,從洗手間出來,到凳子上坐好。他要說的話都說完了,偃旗息鼓,累得像個破落戶。

  羅娜把熱水遞給他,緊著鼻子問:「你怎麼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你上哪去了,這麼臭呢?」

  回答羅娜的是一聲大大的噴嚏。

  羅娜去洗手間拿毛巾,回來發現段宇成渾身上下濕得透透的,根本無從下手。她乾脆把毛巾扔給他,「你自己進去洗個熱水澡吧。」

  段宇成拿起毛巾再次走進洗手間,他在門口回頭偷看,羅娜在櫃子裡翻衣服。他把毛巾拿到鼻子處聞了聞,有股熟悉的芳香味,跟羅娜的頭髮是一個味道。

  羅娜這沒有男人衣服,只有幾套隊裡多餘出來的比賽服,她來到洗手間門口,說:「衣服我放在外面了,你先湊合穿著,回去自己換。」

  她說完耳朵靠近門,聽到裡面傳來一聲「好。」隨即又打了個噴嚏。

  不會要感冒吧……

  羅娜不知道段宇成怎麼搞到這種田地,她給隊醫劉嬌打了個電話,準備去她那拿點感冒藥。

  剛下樓,就看見警車來了。

  警車直接開進學校。

  羅娜完全沒料到這跟她屋裡那個男孩有關,直到她看見哭得梨花帶雨的施茵,還有攙扶著施茵,同樣面色蒼白的賈士立。

  羅娜臨時改變線路,朝他們走去。接著她又看到段宇成寢室另外兩個人,大家都是面色凝重,垂頭喪氣,步伐緩慢,像是在參觀烈士陵園。

  「怎麼了,出什麼事了?」羅娜離得五米開外就出聲問。

  賈士立抬頭,看見羅娜,崩潰道:「老師,段宇成他怕是不行了!」

  ……?

  接下來的三分鐘,她跟幾個精神錯亂的學生溝通了情節發展。

  怪不得他一身濕漉漉,原來是投河了。

  羅娜腦殼生疼。

  她先把緊要事說了,那就是熊孩子現在沒事,正在她屋裡洗澡呢。她把自己的宿舍房間號告訴他們,讓他們去看他,自己留下跟警察解釋。

  警察把她好一頓訓,說現在這些大學生,一個個都不服管教,任性妄為,全是當老師的錯。羅娜連連稱是,卑躬屈膝,點頭哈腰。

  警察要上樓看看段宇成,被她嚴詞拒絕。

  「我們那是女老師宿舍,不太方便。」

  她不想這件事搞得人盡皆知,她得給他保留尊嚴。

  「剛剛上去那三個也是男的啊。」

  「那是學生,小孩,不算事。」

  警察被羅娜連哄帶騙送走了。

  氣還沒喘勻,劉嬌打電話來問到底還要不要感冒藥,她又一路小跑去取藥。再次回到宿舍,羅娜本以為能看到「大難不死」的段宇成跟同學抱頭痛哭的淒美場面,沒想到屋裡安安靜靜。

  段宇成睡著了。

  穿著她給他準備的比賽服,趴在她的床上,臉埋進她的枕頭裡,長長的一條。他的四肢沒有剛剛進屋時那麼漲紅了,變成淡淡的淺粉色。呼吸有點不順暢,鼻子有點堵,嘴巴微微張著,一呼一吸,透著氣死人不償命的傻氣。

  他穿這身衣服看起來很陌生。這是隊裡統一的比賽服,但沒硬性要求隊員必須穿,段宇成一直穿自己的衣服。他不喜歡校隊比賽服的設計,嫌裁剪和顏色都太土。他不喜歡純色,偏愛灰調和淺色系。

  仔細想想,這小子還挺事兒的。

  他的同學圍著他看,像是圍觀稀有動物。

  羅娜走過去,賈士立轉頭看她,憋了半天說了一句:「老師,練體育的都是瘋子嗎?」

  羅娜搖頭,「不是。」

  至少不全是,但頂級運動員確實大都是瘋子。

  又待了一會,幾個學生要走了。

  「您就讓他在這睡嗎?」施茵小聲問。

  「嗯。」

  「可他睡這您怎麼辦啊?」賈士立看了胡俊肖一眼,「要不我們把他抬回去吧。」

  「就讓他在這吧,沒關係。」

  段宇成已經很久沒有好好休息了,煩惱了整整一學期,現在終於能睡個好覺了。

  送走了同學,羅娜拿來藥和水,蹲到段宇成身邊。睡著的小孩看起來毫無防備,臉蛋軟軟的,濕潤的頭髮一縷一縷,烏黑烏黑,支楞巴翹。

  「喂。」她小聲叫他,沒動靜。她輕輕搖他,呼喚他的名字。

  段宇成緩緩睜眼,倦怠讓他的目光游離,一不小心眼皮多了好多褶,眼球裡布滿血絲。

  「把藥吃了再睡。」羅娜說著,把藥片放到段宇成嘴邊。段宇成嘴唇微張,羅娜將藥片送進去。他嘴張得很小,羅娜覺得送藥片的過程中,自己的指甲碰到了他的唇瓣,沾了微薄的淺涼。

  「喝水。」

  她又把杯子放到他嘴邊,他緩慢地眨了眨眼。

  羅娜說:「還不起來?我是不是還得幫你找根吸管啊?」

  段宇成揉揉眼睛,磨磨蹭蹭用肘部支起上半身,就著羅娜的手把水喝了。羅娜真的有種在伺候小動物的感覺。他喝完再次揉眼睛,羅娜皺眉,「別揉了,都紅了。」

  他抽抽鼻子,再次躺下。

  羅娜問:「好點了嗎?」

  他點頭,「嗯,我睡了……」說完,他像不想再被打擾一樣翻過身,背對著羅娜,長腿捲著她的薄被,遁入夢鄉。

  羅娜看得好笑。

  佔山為王了,這到底是誰的屋子?

  安頓好他,羅娜開始加班整理資料。

  清晨的第一縷光照在段宇成的臉上。他醒的時候,羅娜還趴在書桌上睡覺。他光腳下地,頂著雞窩發走到她身邊。

  這時段的光線很美。她枕在手臂上,濃密的長髮鋪滿身,睫毛細長,鼻頭微俏。膝蓋彎曲,腳踝相疊,看著就像中世紀油畫裡的公主,或是年輕的貴婦。

  他想碰碰她的髮絲,又怕破壞了畫面的寧靜。

  他不甘心,蹲下身子,視線與書桌平齊,努力尋找。晨光在桌面灑了薄薄的一層銀粉,他觀察許久,最後悄悄抬手,拈起一根掉落的髮絲。

  他將這髮絲置於鼻下,輕輕吸。一點點瘙癢,一點點夢裡的香氣,如願以償喚醒了自己。

  之後,他輕手輕腳整理好床鋪,先行離去。

  屋外空氣清新自然,他站在樓門口,回想之前所作所為,覺得好像被附身了。他先去外面買了一堆豐盛的早餐,然後回宿舍找同學道歉。

  他把他們的聚會搞砸了,又害他們擔驚受怕。

  大家都在睡懶覺,賈士立被早飯的香味叫起來,從床縫裡伸出一隻肥爪。

  段宇成遞過去一個包子。

  賈士立坐起來,邊啃包子邊說:「你真是太能折磨人了,我們都以為你被淹死了。」

  「怎麼可能?」這點段宇成尤為覺得奇怪,「我是在海邊長大的,水性很好,你們怎麼會覺得我會被淹死?」

  賈士立把剩下半個包子塞嘴裡,下床就是一頓暴捶。

  段宇成彎腰抱頭,打不還手罵不還口,耍著賴求原諒。

  他正衝著陽台,晨風吹入,天色藍得驚人。

  學校正式放假,同學們陸陸續續走了,田徑隊留了一批要集訓的人,包括段宇成。

  在室友都回家之後,段宇成搬去了劉杉的寢室住。

  劉杉對他的到來百般嫌棄。

  「你還真是不拿自己當外人啊,誰讓你來了?」

  劉杉寢室空出兩張床位,段宇成挑了靠裡的一張,忙著擺放日用品,沒理他。

  劉杉靠在椅子裡,變本加厲道:「訓練也是,說來就來說走就走,隊伍是你們家讚助的?」

  段宇成手停下,回頭看他。

  劉杉對於段宇成之前逃訓練的事耿耿於懷。

  雖然他之前一直跟段宇成不對付,那也只是在良性競爭關係下的相互不服氣,他心裡還是把段宇成當朋友,或者準確來說是當戰友的。

  但段宇成那一逃,把這種關係逃遠了。

  「對不起。」段宇成沒找任何理由,坦白承認。「我知道我錯了,我保證下次不會了。」

  劉杉從沒被段宇成用這樣的目光注視過,也沒被他用這樣的語氣道歉過,渾身發麻,各種難受。

  「誰他媽要你保證……」

  兩人正尷尬著,屋外傳來一聲高呼——

  「師哥!」

  段宇成:「……」

  劉杉一拍手,又想到新招刺激段宇成了。

  「你知道毛茂齊跳過2米26了嗎?」

  段宇成面無表情。

  「你知道我跳過2米20了嗎?」

  「滾。」

  「哈哈哈!菜逼!」

  劉杉舒坦了,這才是他們的正常溝通方式。

  毛茂齊頂著一頭亂糟糟的頭髮跑進屋,見到段宇成像見到了親人一樣,衝上來就是一個擁抱。

  「師哥!」

  段宇成乾咳兩聲,拍拍他,「嗯,你先下去……」毛茂齊比他高了十公分,這麼抱著感覺賊彆扭。

  「師哥你訓練怎麼沒來?」

  段宇成就納悶了,他只不過一天沒訓練,就搞得像弒君謀國了一樣,所有人都恨不得把他車裂了。

  「我昨天有點事。」

  「什麼事?」

  「……」

  劉杉在一旁拍大腿笑。

  段宇成轉移話題,指著毛茂齊頭髮問:「你多長時間沒剪頭髮了,都這麼長了。」

  毛茂齊捏著髮梢。

  「是嗎,我忘了。」

  「抽空去剪個頭髮吧。」

  「好,你帶我去。」

  「……」

  毛茂齊碎碎念:「等你回來等了好久了。」不管是江天還是劉杉,他覺得沒有任何一個人比段宇成好。

  第一次歸隊訓練,恍如隔世。

  段宇成踏上塑膠道的一刻,還未吸滿清涼的空氣,猛然意識到一件事——如果他改練百米了,那吳澤豈不是成了他的主教練了。

  望著場地中央那個一身黑的健碩身軀,段宇成滿腦子飄著不雅的英文單詞。

  吳澤正在跟羅娜說話,不像閒聊,好像在談正事,期間他轉了次頭,目光準確無誤地找到段宇成,然後又回去接著談。

  段宇成有種感覺,他們在談他的事。

  跳高隊已經開始熱身了,段宇成猶豫著要不要過去。按理說他現在已經不是跳高隊的了,他答應羅娜要轉項……

  但現在練什麼還沒確定,他還能跟著跳高隊一起訓練嗎……

  他磨磨蹭蹭猶豫半天,那邊羅娜和吳澤已經談完了。看著吳澤走向自己,段宇成不自覺地挺直腰板。

  吳澤走過段宇成面前,停都沒停,往後擺擺手。

  段宇成茫然。

  什麼意思?

  羅娜衝他喊:「過來!」

  段宇成跑過去,羅娜帶他來到場地邊,指著地上的東西說:「投。」

  段宇成低頭看——地上有一顆鉛球,一根標槍,還有一塊鐵餅。

  他嚇得心驚膽顫,渾身雞皮疙瘩都冒起來了。他顫抖著問羅娜:「你該不會讓我轉投擲類吧?」

  讓他去投鉛球?

  不要啊……

  羅娜手裡拿著記錄板,旁邊還架著一台小型DV。她無視段宇成求饒的眼神,一臉公事公辦。

  「別廢話,以前投過沒?」

  「投倒是投過,但是……」

  羅娜打斷他,說:「沒有但是,讓你幹什麼就幹什麼,做事利索點!」...<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2-12-13 05:19 PM

第三十四章

  段宇成是不敢違抗羅娜命令的,乖乖彎腰拾起鉛球。

  「好沉……」他把鉛球拿在手裡掂了掂,嘀咕道:「這是標準賽用鉛球吧?」初高中運動會投的都是6KG的小球,這個絕對更重,段宇成對重量很敏感。

  羅娜問他:「你知道標準賽用鉛球有多重?」

  段宇成笑了。

  「想考我?」

  他語氣裡暗藏的機敏讓羅娜不滿。

  「你給我正經點。」

  段宇成清清嗓子,說:「男子成年鉛球重量是7.26KG。」說完,可能覺得這樣回答不夠顯示自己的實力,又補充道:「這是1978年國際業餘田徑聯合會規定的。準確說應該是7.257KG,不過一般都算四捨五入後的重量。」

  羅娜對他的充沛的理論知識已經見怪不怪,接著問:「你以前接觸過投擲類項目嗎?」

  段宇成讓鉛球在掌心轉了幾圈,鉛球重量沉,轉鉛球不像轉籃球那麼簡單,但段宇成寬大的手掌還是能輕鬆地完成這個動作。

  「接觸過。」

  「規則都知道嗎?」

  「當然知道啊。」

  「那來試試吧。」

  「……教練,您是打算讓我轉投擲類嗎?」

  「別問那麼多,快點。」

  在羅娜的催促下,段宇成終於不情不願地站到鉛球場地上,羅娜站到DV旁偵錯錄影。

  「加油!」另一邊傳來鼓氣的聲音。段宇成轉頭,看到不遠處正在休息的女子鉛球隊。冷眼一望,就像綿延的群山,她們各個擁有著讓人不得不萌生敬意的魁梧身材。

  段宇成跟女子鉛球隊關係非常好,畢竟第一天就吃了她們的巧克力。他衝她們揮揮手,勉強擠出個笑臉。

  不得不說,心情很複雜。

  他不是不喜歡投擲類,只要是田徑項目沒有他不喜歡的。只不過如果要轉投擲類項目,以他現在的力量肯定是不夠的,他必須得增加力量,那就必然要增加體重。這樣他這麼多年訓練出的速度和技巧的優勢就全沒用了。

  帶著這種消極的心態,段宇成第一投非常水。

  「臭小子!」這一聲爆喝並不是來自羅娜,而是在休息區裡看他投擲的鉛球隊隊長戴玉霞,她被段宇成的敷衍惹火了。「你這是什麼態度!不想投就把鉛球放下!」

  戴玉霞在隊裡威望極高,段宇成對她的懼怕程度僅次於羅娜,被罵得肩膀都縮起來了。

  羅娜自然也看出他的消極,她沉聲道:「段宇成,你那天晚上是怎麼答應我的,你說話能有一次算數的嗎?」

  這質疑有些打擊到他。

  男子漢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他怎麼能讓女人問出這種問題?

  他與羅娜對視片刻,心裡一橫,心說吃成胖子就吃成胖子吧,大不了退役了再減肥。

  「當然算數。」他鄭重其事地說,「每一句都算數。」

  他重新回到場地,在腦海中過了一遍技術動作,持球準備。

  現在大多運動員採用的推鉛球技術以背向滑步為主,這是美國運動員奧布萊恩率先採用的,他也被稱為現代推鉛球技術的奠基人。

  不過段宇成用的並不是這個技術,他用的是旋轉推鉛球技術——採用此技術第一個被承認的世界紀錄是蘇聯運動員巴穹什尼剋夫創造的22m。但現在只有極少運動員使用旋轉推鉛球技術,因為旋轉後身體很難保持平衡,能力要求比較高。

  段宇成用這種方式推鉛球,說明他對自己的平衡感和技術很有信心。

  他第二投的成績很客觀,過了11m,這還是沒有經過系統訓練的成績。

  羅娜稍稍放下心來。

  「怎麼樣?」剛投完段宇成就來找羅娜炫耀。「再給我練兩天還能更遠。」

  羅娜眯眼,上下打量他,好像琢磨著什麼。過一會她伸手捏了捏段宇成的肩膀。段宇成癢得胳膊一軟,鉛球險些砸到腳上。

  「你別這麼摸我……」

  他抱著雙臂,聲音忸怩,小臉發紅,像個被侵犯的大姑娘。

  羅娜問:「你臥推多少?」

  她的手還在他肩膀上,像市場買肉一樣挑肥揀瘦。他實在怕癢,可又不想撥開她,於是便像條鹹魚一樣來回抽抽。

  「97KG。」他刻意補充,「沒特殊練過。」

  「你上肢很發達,很容易提高力量。」

  「那當然。」

  「怪不得跳高那麼一般。」

  「……」

  給個甜棗打一巴掌,段宇成已經習慣了。

  「來。」羅娜指著地上,「接下來投鐵餅。」

  段宇成在羅娜的監督下,又投了兩把鐵餅和一次標槍。他的鐵餅項目很差,但標槍成績出奇的好,第一投就達到了二級運動員標準。

  段宇成之前練過標槍,他有意好好發揮。如果真的要轉投擲類,他寧可選標槍。至少標跟鐵餅和鉛球運動員比起來,標槍運動員的身材要耐看一點……

  第一輪投擲過後,段宇成跑到羅娜身邊,問:「怎麼樣?決定了嗎?」

  羅娜正蹲在地上擺弄攝影機,地上有台筆記型電腦,她想把剛剛的錄影發到信箱裡,但弄半天也沒弄明白。段宇成等了一會還沒回答,湊過來問:「你幹嘛呢?」

  「我要把這個發出去。」

  「發給誰?這個楊金嗎?」

  「對。」

  「視訊太大了,這樣傳很慢,我給你弄。」段宇成把羅娜電腦拿來,三下五除二把視訊傳到楊金的信箱裡。他做事效率,發完了才想起來問:「楊金是誰啊?」

  羅娜沒回答,擺手趕人。

  「沒你事了,去歇著吧。」

  段宇成賴著不走,「聊聊天唄。」

  羅娜一腳給他蹬走了。

  段宇成在場地裡閒溜躂,後來被長跑隊嫌礙事攆到看台下面站著。

  前方十米遠就是短跑隊的訓練,再向前是跳高隊的訓練。就他一個無家可歸的孩子。越看別人動,自己越想動。十來分鐘過去,他感覺身上快要長草了。

  他看向羅娜,她趕走他後又在打電話。

  段宇成撿地上的小石頭粒,輕聲抱怨。

  「天天就知道打電話……」

  那邊羅娜好像聽到他的嘀咕一樣,轉頭,招手。

  「過來!」

  段宇成心想他以後可能每天都得像小狗一樣被呼來喝去了。

  他小跑到羅娜身邊。

  「還要投嗎?」

  「不投了,來這邊。」

  這次羅娜把段宇成叫到一邊的樹蔭下。這就像一個幽秘的私人空間,遠離週遭,他們說的話任何人都聽不到。段宇成對這裡很滿意。如果她留在視線裡,他可以在這一動不動站一整天。

  羅娜心情不錯,眼角彎曲。他也被感染,笑道:「怎麼了啊,這麼開心?」

  她高興起來藏都藏不住,皮膚都跟著一起發光,她激動地對他說:「我問你,你有沒有興趣轉十項全能?」

  隔著一條主幹道,體育場對面的籃球場裡傳來一聲清脆的扣籃聲。

  他輕聲問:「全能?」

  「對。」羅娜深吸一口氣,克制住情緒,說:「我之前一直都有這個想法,但是我們學校沒有開展這個項目,沒人練也沒人教。我不久前聯繫了楊金,他是原來我念的體校裡的全能教練,資歷很老,不過已經半退休了。我想請他過來,剛開始他沒答應,後來主任去說情,他還是就說要看看你的能力再定。不過如果真的開了全能,學校那邊還要招別的運動員,什麼都是待定的,我事先沒有告訴你。」

  她太高興了,話說得一長串,完全沒換氣,說完又是一個大喘氣,咧著嘴笑道:「現在已經定的差不多了。」

  段宇成沒說話。

  找到一個適合他的項目,她比他還高興。

  男子十項全能——由跑、跳、投等10個項目組成的綜合性比賽項目。運動員必須在兩天內按順序完成100米跑 、跳遠 、鉛球 、跳高、400米跑;以及110米跨欄 、鐵餅 、撐竿跳高 、標槍、1500米跑。成績按照國際田聯制定的全能評分表,將各個單項成績加起,總分高者獲勝。

  「王主任同意了,楊教練也答應了。你怎麼決定,想跟他練全能嗎?」不等回答,她又激動道,「全能項目會很辛苦,但是你的能力非常均衡,體能尤其突出。我見過很多運動員,很少有像你這樣各方面都很強的。當然了,如果你不想練,轉短跑也可以,但我看你太喜歡跳高了,練全能的話,你還可以接著跳。而且跳高會是你全能裡的絕對強項。」

  陽光透過樹影,在她臉上落下一層薄薄的金色。段宇成說不清心裡的感受,總覺得在振奮之前,應該先輕輕抹一抹那層光。

  「說話啊!」她著急了,推了他一下。

  段宇成捂著被她碰到的地方,像是想把那股勁道留住。

  「你願不願意練啊?」

  「願意啊。」

  他低聲說,聲線變得有些啞。

  因為彎著腰,羅娜的手自然落在他頭上。她停頓了一秒,然後使勁揉了揉。有好多還沒說出的鼓勵與期待,全都透過掌心傳遞來了。

  他忽然很想哭。

  他可真沒出息。

  九月份就是全國大學生運動會,要參加比賽的隊員都留校集訓,其他隊員自願訓練,段宇成出於眾所周知的原因留下了。

  沒出兩天,段宇成轉十項全能的消息所有人都知道了。某天晚上吃完飯,段宇成回屋躺屍休息。劉杉的宿舍只剩下他們兩個,加上來串門的毛茂齊,三個男孩就學校要展開的新項目討論起來。

  劉杉問:「全能教練什麼時候來?」

  段宇成躺在床上看天花板,回答道:「說是下周。」

  毛茂齊說:「師哥真厲害,居然練全能了。」

  劉杉嗤笑道:「被跳高淘汰的運動員,厲害個屁。」

  因為放假,校園的夜晚變得很靜,靜得段宇成心如止水,都懶得反駁劉杉。

  毛茂齊替師哥說話:「全能很難呢,有十個項目呢,跳高只是其中一個而已。」

  劉杉怒道:「你閉嘴!」

  段宇成躺在床上笑。

  「你笑什麼?你別囂張我告訴你!」劉杉瞪著上鋪的段宇成,不無嫉妒地說,「羅教真是對你太好了,你現在就是仗勢欺人!不對,應該是狗仗人勢!……好像也不對。那個詞是啥來著,就是仗著寵愛瞎嘚瑟那個。」

  段宇成好心提醒他。

  「恃寵生嬌。」

  「對!你就是恃寵生嬌!」

  段宇成手掌墊在腦後,望著天花板。

  「恃寵生嬌」這個成語讓他陷入沉思。

  「……她寵我嗎?」

  他的喃喃自語被劉杉聽到了,氣得差點蹦起來。

  「你還有臉問?你真是佔著茅坑不拉屎!你得了便宜還賣乖!你人心不足蛇吞象!」

  毛茂齊鼓起掌來。

  段宇成冷笑一聲道:「你沒考去中文系真是糟蹋了。」

  他翻了個身,面朝牆壁躺著。忽然覺得身下有些硌,從褲兜裡掏出個東西,是之前羅娜送給他的小鑰匙扣。

  浪花小人舉著大拇指,笑得一臉蠢樣。

  她寵他嗎?

  她對他很好,不過這種程度算是寵嗎?

  段宇成雖然年紀小,但也成年了,他能分辨出羅娜對他的感情停留在對一個有希望的運動員的期待上。那是教練對弟子的感情,並不是「寵」,至少不是他想的那種「寵」。

  他心裡的「寵」是更一種親密的感情,更細膩,更安寧。就像那天他們沐浴的樹蔭,或者咖啡的泡沫,桃子的毛絨,亦或者是陽光照耀下她淺紅的髮絲,和深藏在她毛巾裡的體香。

  是那種相互看一眼,心就會化掉的感情。

  段宇成再次翻身,臉埋到枕頭裡,耳根發紅。

  他不是詩人,他只是個習慣於曝露在陽光下的運動員。他沒有那麼婉約,無法想出更多描繪「寵溺」的句子。

  但他感受得到。

  就因為他是個習慣陽光的運動員,所以他的這種感受比常人更為濃鬱,也更為熾烈。

  而且,他二十歲......

  枕頭裡抬起一雙狼性的眼。

  這是一個可怕的年齡,吃完飯馬上會餓,受了傷也很快會好,心念起了就無法無動於衷。

  段宇成口乾舌燥,月光也無法撫平他的野心。

  他患得患失,又躍躍欲試。...<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22-12-13 05:52 PM

第三十五章

  楊金來的那天,田徑隊的老師都去給他接風洗塵了。

  楊金今年五十三歲,是全能項目的老字號教練。他在體校幹了好多年,一直在找好苗子,可惜每次都是差那麼一點。

  教練和弟子就像伯樂和千里馬的關係,相互吸引,相互成全。這次羅娜能這麼順利撬來母校的牆腳,段宇成可以說是功不可沒。

  接風的飯局裡,楊金談笑風生,他拉著吳澤,說自己當年指點過他短跑,問他記不記得。吳澤笑著應承。大多體育教練都嚴厲寡淡,不苟言笑,但楊金不同。他生得慈眉善目,圓溜溜的眼睛,愛說愛笑,很喜歡鼓勵學生。

  羅娜記得當初在體校,楊金幾乎是最受歡迎的教練。很多學生都想跟他練,但楊金的要求很高,他屬於智慧型教練,非常講究科學和系統,在他這能達標的運動員非常少。

  但凡能達標的,被他挑中的,都能出來些成績。

  不過因為是十項全能項目,即使出成績,也只是在國內有點動靜,國際上從來沒有掀起過什麼水花。唯一一個成績最好的,曾經在亞運會上拿到第五名的運動員,也在去年因為傷病退役了。

  飯局吃到最後,楊金和王啟臨聊起國內的十項全能現狀,兩人一起抽起煙來。

  中國的十項全能水平與世界差距巨大,雖然沒有大到國足和巴西男足的差距,但也常年是奧運會世錦賽絕緣體。

  上屆全運會十項全能冠軍總分是7662分,而上屆奧運會冠軍,美國選手伊頓所保持的世界紀錄是9045分。

  這個分差是什麼概念?就是對方十個項目裡少比兩項都穩穩贏你。

  這還玩什麼?

  國內並不重視全能項目,說好聽點大家務實,難聽點就是勢利。因為水平差距實在太大,十項全能又是出了名的難練,對運動員的整體素質要求奇高,所以很少有組織和機構對這個項目下大本錢。

  上面不重視,下面自然就沒人練。

  最後飯局演變成吸菸大會,羅娜搞不懂為什麼這些退役的男人都要學抽菸。如果屋裡有個煙霧報警器,現在估計就要來個水簾洞天了。

  她想起段宇成,不知道他退役了會不會抽菸,她覺得大機率是不會的,他的氣質跟這些男人有本質上的不同。

  酒過三巡,楊金喝得滿臉通紅,一拍桌子。

  「走,去見見段宇成!」

  羅娜大驚,她看看錶,已經十點多了。

  「現在去嗎?」

  「現在去!」

  幾個男人意氣風發,勾肩搭背往外走。羅娜想攔,被劉嬌拉住。

  她眼神示意——算了,攔他們幹嘛,都喝多了,中老年組的狂歡,看熱鬧就好。

  仲夏夜之夢,田徑隊的領導們滿身酒氣地衝到體育學院宿舍。

  咣咣咣敲門。

  「誰啊,有毛病啊!」

  大家都躺在床上了,被鑿門聲叫醒。劉杉語氣不滿,罵罵咧咧來開門。一見門口諸神,嚇得褲衩裡零件一哆嗦。

  「主主主、主任?」

  王啟臨滿臉紅暈,咧嘴一笑,高聲道:「查寢!」

  說完推門就進去了,段宇成正順著梯子往下爬,一扭頭,屋裡已經被佔滿了。

  只有吳澤抱著手臂靠在門口,他酒量好,還維持著清醒。

  人群中走出一個人,來到段宇成面前。

  段宇成與他對視兩秒,點頭道:「教練好。」

  楊金笑笑:「挺聰明啊。」

  段宇成仍然對局面不明所以,楊金上上下下轉著圈看段宇成,眼睛像秤砣一樣,秤一秤他有幾斤幾兩。

  王啟臨真醉了,沒頭蒼蠅一樣在屋裡瞎走,最後竟然開始往段宇成的鋪上爬。

  「你們都在屋裡偷偷摸摸幹什麼呢!有沒有偷偷藏違禁品!」

  「主任……」

  領導們醜態百出,段宇成也不敢輕舉妄動。他往門口看,希望有誰來解圍。羅娜適時出現在視線裡,她給他使了個眼色,示意他站著別動。

  然後她站到吳澤身邊,等著鬧劇結束。

  她小聲問吳澤:「你沒事嗎?」

  吳澤淡笑著瞥向她。

  「你看呢?」

  酒精將他的聲線催得沙啞性感,也把男人的膽子催大了,他肆無忌憚調戲她。

  「我醉了,你得離我遠點才行。」

  「胡鬧什麼。」

  兩人在門口小聲說話,吳澤解開抱在胸前的手臂,偷偷拉住羅娜的手掌。他攥得用力,以看羅娜無力掙脫為樂。

  楊金笑呵呵說:「擺什麼一張臭臉,不滿意我?」

  段宇成的注意力回歸,「哦……不是,剛才……」他不知要怎麼解釋。

  「別皺眉頭,年紀輕輕總皺什麼眉頭。」楊金醉醺醺地笑,「是不是打擾你睡覺了?」說著臉色又一變,「大學生睡這麼早幹什麼!」

  都已經語無倫次了,段宇成放棄與他溝通。

  楊金嘴裡念叨著睡覺,竟轉身往劉杉的床上爬。

  「哎,您……」

  劉杉乾瞪眼。

  沒過半分鐘,兩張床上都傳出震耳欲聾的呼嚕聲。

  「怎麼辦啊?」劉杉問段宇成。

  段宇成再次看向門口,羅娜只顧著吳澤,都沒注意到他們的情況。他的臉不知不覺黑了。「走吧,去經管那邊住。」他隨手拿了兩件衣服,從羅娜和吳澤中間衝出去,過的時候雙手像開門一樣把兩人唰一下推開。

  右手較為用力,吳澤險些被推個觔斗。

  「你瘋了你!」吳澤大吼。

  段宇成頭也沒回,大步流星,劉杉在後面小跑跟著,不時回頭向吳澤鞠躬致歉。

  羅娜朝他們喊:「你們小心點!別急啊!」

  再回頭,吳澤濃眉緊蹙,他看著段宇成消失的方向,沉聲道:「你太慣著他了!」

  羅娜悄悄聳肩,沒敢應聲。

  事後王啟臨拒不承認自己醉酒後在學生宿舍裡撒歡之事,為掩心虛,一張機票直接出差去了,說是先去給大運會踩踩點。

  距離大運會還有四十幾天。

  段宇成的全能訓練也開始了。

  楊金先問他對十項全能的瞭解,段宇成理論知識豐富,把每個項目都說得頭頭是道。楊金說你這都是單項的理解,十項全能是一個整體,只在某幾個單項突出的人是無法走到頂尖的。

  「我聽說你很聰明。」

  「啊?」

  「羅娜說的。」

  段宇成抿嘴,「還行吧……」

  「她說你是自己考上A大金融系的。」

  「對。」

  「那你的理解能力肯定要比其他人強,我這裡有幾份材料,你先看完。我也要研究一下你的資料,然後擬定訓練計畫。哦對了,你這個假期要回家嗎?」

  本來是要回的,但楊金這麼一問,段宇成直接聽出他話裡的意思。

  「不回。」

  楊金笑笑,「好,你先看吧。」

  兩天後,羅娜來訓練場看隊員們的訓練情況。

  大家跳躍的跳躍,跑步的跑步,投擲的投擲,只有段宇成,默默無聲坐在角落裡看東西。

  那角落羅娜很熟悉,是她之前找他談話的樹蔭,這地方羅娜覺得十分親切。

  她悄悄走過去,想嚇嚇他。但隨著走近,她活躍的心思被他沉靜的氣息撫平了。因為沒訓練,段宇成穿著自己的休閒服,還戴著一副眼鏡,手裡拿著一支筆,沒在寫東西,筆桿輕輕搭在虎口的位置。

  段宇成一直是個很愛美的男生,因為家庭環境好,平日吃穿用度都很講究,養得白皙矯健,往那一擺就是一股良家少年的陽光感。

  他看書的時候不像訓練那麼表情豐富,像個深沉的學者,羅娜第一次看到這樣的段宇成。

  某刻,風吹落幾片樹葉,打著螺旋落在他腳邊,他半秒分神都沒有。光從葉子的縫隙裡照下,那刻羅娜腦子裡冒出一道閃電,閃電劈出了一片鳥語花香的小山坡,山坡上有一隻很美很美的小梅花鹿在吃草。

  風吹奏長笛。

  像羅娜這樣的女人,思考不及本能快。她花了五六秒才回想起「梅花鹿」這個元素到底代表著什麼。想清之後嚇得毛骨悚然,電閃雷鳴在心裡抽了自己幾個耳刮子。

  段宇成看東西很專注,陽光和落葉都無法打擾他,但近在咫尺的這個女人有這個能力。

  他衝她笑笑,拍拍旁邊。

  「來這邊吧,擋住光了。」

  羅娜覺得自己影響了學霸看書,簡直罪大惡極,連忙站到旁邊。

  她一直知道段宇成學習好,但是聽說和真正看到還是不同。她自己文化課成績很一般,從小就羨慕會學習的人。

  「坐下啊。」段宇成說。

  羅娜乖乖坐到他身邊,她被段學霸的氣場震懾住了。

  「你怎麼來了?」

  「看看訓練。」

  「哦。」

  羅娜側目,「你近視嗎?」

  「有一點。」

  「平時都沒見你戴眼鏡。」

  「有時候戴隱形,有時候不戴。」

  羅娜點點頭,她看向他手裡的東西,問道:「這是什麼?」

  「楊教練給我的,讓我先看一遍。」

  「書嗎?」

  「論文。」

  羅娜瞪大眼睛,「論文?」

  她第一次聽說訓練之前還要先看論文的……

  「什麼內容的論文?」

  「關於十項全能訓練方法和體系研究的,有幾篇國內的,大部分國外的。」

  羅娜暈頭轉向。

  「那你先看,我不打擾你了。」

  「你沒打擾我。」段宇成很快說,「歇一會吧,反正馬上午休了。你知道練十項全能還要瞭解生理解剖學嗎?」

  他用一個問題留下了她。

  羅娜坐回原地,大腦一片空白。

  段宇成開始給她講解,他希望這相處時間越長越好,所以他的講解無比細緻。

  羅娜聽著,心裡一個大寫的佩服。她想起之前他的班主任來找她談話,說體育訓練耽誤了段宇成。那時說實話,羅娜是有點不服氣的。

  但現在,她心裡騰起了遲來的罪惡感。

  「你真的喜歡練全能嗎?」陽光讓她的聲音自然放輕。

  段宇成的視線經過鏡片的過濾,變得溫柔又理性。

  「你為什麼會這麼問?」

  「也沒什麼……」

  段宇成靜了片刻,仍保持著剛剛看書時的神態,低聲道:「這是我得來不易的機會,你幫我爭取的不是嗎?你應該知道我有多珍惜這個項目。」

  羅娜抬眼看他,瞄到眼鏡一角,又馬上移開視線。

  「那就好……」

  接下來,段宇成繼續給羅娜講解十項全能和生理解剖學的關係。

  就像兒時無數堂文化課一樣,羅娜聽得昏昏欲睡,她又不好打擾認真專注的段宇成。腦子都成一團漿子了,還死撐著。

  不一會她就變成了瞌睡蟲,一下一下點頭,眼皮越發沉重。

  段宇成講到一半,就發現羅娜睡著了。

  靠在鐵絲網上,嘴唇微微張著,看起來很放鬆。

  午休了。

  所有人都去吃飯了。

  他應該叫醒她。

  段宇成面無表情地看著羅娜睡著的樣子,腦中鬼使神差迴響起夏佳琪曾經說過的那句話——

  「你小子心裡有鬼。」

  知子莫如母。

  他重新低頭看論文,紙張在烈日下變得又晃又脆,快要被他看碎了。

  五秒後,他忽然摘了眼鏡,扭頭俯身。

  他的動作敏捷迅速,根本不給自己猶豫的空間。

  反正驕陽已讓他無處遁形,再藏就自欺欺人了。

  他在她嘴唇上落下一吻。

  他想牢記這一瞬的感覺,可匆忙之間什麼都來不及,等抬頭了,抿抿嘴,才後知後覺意識到她的嘴唇是軟的。

  還有一點濕,像草葉上的露水。

  五感在這一刻回歸,他的額頭重新流汗,皮膚重新收緊,臉上燙得可以煎雞蛋了。

  他拿著論文往外走,走了三步又回頭。

  剛剛沒有喘氣,他後悔自己應該喘氣,他都沒有嗅到她的味道。

  他認真考慮要不要回去重新親一下,可外面的主路上已經有吃完飯的學生路過了。他的狗膽被他們的笑聲和飽嗝嚇破,悶著頭跑掉了。

  他走沒影後,樹下的女人像溺水被救的人一樣,猛然睜眼吸氣,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

  不止他沒喘氣,她也沒喘。

  段宇成再不走,她恐怕要窒息而亡了。

  羅娜像個弱智坐在樹下,舉目茫然,十分鐘過去,心臟仍以不正常的速率跳動著。...<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2-12-13 05:59 PM

第三十六章

  「……喂,喂!」

  劉嬌將神遊的羅娜喚醒。

  「我說的話你聽到沒?」

  「什麼?」

  劉嬌眯起眼睛,第四遍重複道:「這是隊員的體檢報告,已經整理完了,你看了嗎?」

  「看了。」

  「你看什麼!你都拿反了!」

  「……」

  羅娜報告放到桌子上,深深吸了口氣。她正坐在劉嬌的房間裡。醫生的宿舍比運動員的乾淨多了。窗檯上還養了幾盆植物,其中一盆正在花期,叫不出名的小黃花開得如夢嬌羞。

  羅娜吸氣吸出了詭異的聲音,音調飄來飄去,沒有落點。

  「還魂了誒。」劉嬌伸手在她面前晃。

  羅娜揉了揉臉。按照計畫,她早上應該來找劉嬌要體檢報告,然後再去開個小會,再然後去訓練場。但她在這一坐就是半個鐘頭,開會時間都錯過了。

  「你怎麼了?」劉嬌起身泡了兩杯咖啡,遞給羅娜一杯,說:「從早上進門你眉頭就沒鬆開過,有什麼心事?」

  羅娜嘴閉成一道線。

  心事?

  沒有。

  什麼事都沒有。

  有也不能說。

  羅娜拿起體檢報告,「我先走了。」

  「急什麼,再待會啊,把咖啡喝完吧。」

  「不行不行,我得走了。」她的速戰速決搞得劉嬌措手不及,放下咖啡站起來追,一推門人已經跑遠了。

  「怎麼了這是……」

  羅娜也想知道怎麼了。

  以她的腦力還無法馬上捋清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一切都亂套了。

  剛離開劉嬌宿舍,楊金就打電話來找她,說有事要談。羅娜問他在哪,楊金說在體育場門口。

  羅娜慫道:「……要不我們去辦公室談吧。」

  楊金鄙視道:「去什麼辦公室,我最煩辦公室的空氣,一點都不流通。你來體育場,我正帶隊員訓練呢。」

  帶誰?

  不用問。

  新學期還沒開始,沒有新運動員進來,全校只有一名十項全能選手。

  羅娜嘆氣,磨磨蹭蹭往體育場挪。

  暑假訓練已經開始一週了,因為大運會是以省為單位進行比賽的,再過一週隊員們就要去省隊進行最後集訓。

  那到時段宇成也該回家了吧……羅娜腦海裡不經意飄過這麼一句話,語句消失後緊接著又詭異地冒出了陽光和花朵,她臉上開始莫名發熱,連忙甩頭,停止繼續往下想。

  瘋了……

  羅娜抓狂地撓撓頭髮,無處發洩。

  真是瘋了!

  羅娜沒有進體育場裡面,在門口喊楊金。假期的校園,體育場人丁稀少。羅娜裝著沒有看到在練跳遠的少年人,跟迎面過來的楊金打招呼。

  「楊教練,有什麼指示嗎?」

  「這樣的,我有個想法想跟你說說。」

  「您請講。」

  結果楊金一句話,把羅娜正找角度想躲段宇成的心思全扇飛了。

  「什麼?」她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要讓他去參加大運會?您跟我開玩笑呢吧?」

  是她記錯了還是楊金記錯了,段宇成不是上週才轉項的嗎?

  楊金嚴肅道:「我不會拿運動員的比賽開玩笑,我已經跟省隊領導聯繫過了。省隊現在練十項全能的運動員高水平的只有兩個,都養傷呢。現在只有體大的一個學生報名了,水平比較一般,我想讓段宇成去試試。」

  「可是……」

  再怎麼一般也肯定比剛剛轉項的段宇成強吧?

  楊金又說:「體大報的那個全能運動員我也熟悉,撐死了也就6600左右的水平。」他說著,從懷裡掏出一支筆,問羅娜:「你帶紙了嗎?」

  羅娜把體檢報告遞出去,楊金翻到背面,唰唰開寫。

  「來,我給你算一下。」

  羅娜湊過去看,楊金下筆神速。

  「段宇成的強項是短跑和跳躍,這幾天我看了他的跳遠,他的跳躍項目功底太強了,如果經過系統訓練,跳遠很快也能打開7米。」

  羅娜睜大眼睛。

  「是、是嗎?」

  「100米,400米,還有跳高跳遠,這四項以他現在的水平就能穩拿3300分了,你知道這是什麼概念嗎?」

  羅娜搖頭,楊金自己把自己問得很激動,壓根沒顧得上回答羅娜,馬上又說:「他另外一個強項是標槍,他的標槍如果發揮好能拿到800分,這樣一半項目結束,他可以穩過4000分。」

  羅娜看著楊金,他興奮得無以言表,風一吹,每根頭髮都在起舞。

  這就像當初高明碩遇見毛茂齊時一樣。

  楊金說著說著自己笑了起來,念叨著說:「他一上來就這麼全面,肯定是從小到大一直有在訓練,所有的項目都認真鑽研過。他不是為練而練,他是真的喜歡田徑啊。」

  這話聽得羅娜心情舒暢,又感慨萬千。

  楊金接著分析其他的項目,說:「他最讓人驚喜的是撐桿跳,你知道他撐桿跳能過4米嗎?」

  羅娜搖頭。

  而後,記憶忽然閃回,她腦子裡浮現出之前省運會時的片段。

  當時A大兩個撐桿跳運動員沒有進決賽,最好的成績才4米25。段宇成一邊給她遞水果一邊說他也能跳過4米。

  沒記錯的話,她好像冷笑著讓他別吹牛。

  「不信算了。」——他最後好像是這麼說的。

  如此輕描淡寫。

  如此舉重若輕。

  羅娜頭皮發麻。

  楊金沒有注意到她的失神,接著道:「撐桿跳是全能項目裡對技巧要求最高的,他能跳過4米,等同於把訓練成熟期直接縮短了一半。本來想訓練出一個成熟的十項全能運動員,至少要花五年時間。但段宇成從小訓練,已經把這五年的很多內容自己消化了。」

  羅娜乾巴巴點頭,她已經不知道要說什麼了。

  如果是以前,她肯定會跟著楊金一起誇他,她最擅長誇段宇成,360度螺旋誇。但現在,讚譽的話有點說不出口了。

  心情迷之複雜……

  「最後的難關就是1500米還有110米欄了。110米欄說實話我並不擔心,因為速度和技巧本來就是段宇成的強項。但1500米的話,我問過他,只有中長跑他之前沒有練過,需要系統規劃一下。」

  說到這,楊金一拍體檢報告單,得出結論。

  「我保守估計,以他現在的水平,達到6300分是絕對沒有問題的。這個成績足夠報名大運會了。」

  羅娜早已傻了,楊金說什麼是什麼,嗯嗯啊啊附和著。

  「那就這麼定了。」楊金說,「我會早一點把他送到省隊集訓。」

  楊金把體檢報告還給羅娜,一分鐘也不想耽擱,往體育場走。

  羅娜忽然驚醒,叫住他。

  「楊教練,多謝您!」

  楊金奇怪。

  「謝我什麼?」

  羅娜也不知道具體謝什麼,但事情順利成這樣,總該有所感謝。

  「就……謝謝您給他機會比賽。」

  楊金說:「機會不是我給的,是他自己有實力。」

  「但也得有您幫忙,您是他的伯樂啊。」

  楊金驀然一笑,說道:「不是我,是你。」

  楊金這五個字給羅娜說得心潮澎湃,她看著他離去,心想把楊金挖來A大真是她此生做過的最英明的決定。順著楊金的行走路線,很快,一個穿著紅黑運動服在場地邊做高抬腿練習的年輕人鑽入眼簾。

  這一刻,某些觸目驚心的畫面,或者說是感覺的記憶再次甦醒。

  羅娜的腦子裡又開始開花,花莖一下一下戳著羅娜的神經,她的滿腔熱血以另一種形式沸騰了。

  瘋了……

  楊金回到場地,對段宇成說:「我已經跟羅娜說完了,你過幾天提前跟我去省隊。……你發什麼呆呢,聽見我說話沒?哎!」

  他拿手在段宇成眼前晃了晃,段宇成一雙迷茫的大眼睛看過來,傻兮兮道:「啊?」

  楊金瞪眼。

  「啊什麼啊!臭小子!不聽我說話,小心我抽你!」

  段宇成早已摸清楊金的脾氣,衝他討好地笑笑,楊金果然又高興起來。他捏捏段宇成的肩膀,又拍拍他的後背,最後感嘆。

  「你真是奇貨可居啊。」

  段宇成對他劉杉般的引經據典不發表任何意見。

  午休時間到了。

  學校基本已經空了,食堂也休息了,只有教工食堂還開著,大家都嫌不好吃。跳高隊的幾個人去了學校後面的小吃街,選了一家專門做蓋澆飯的快餐店。

  天氣越來越熱,劉杉一進店就嚷著要老闆把空調再降低點。他們經常來這家店,與老闆相熟,老闆知道他們吃得多,給他們的蓋澆飯上一人多加了個荷包蛋。

  劉杉咧著嘴道謝。他和毛茂齊都要餓死了,飯一上桌就埋頭狂吃,十分鐘的時間把一盤蓋澆飯吃得渣都不剩。

  一抬頭,段宇成慢條斯理,才吃了一半。

  毛茂齊問:「師哥你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段宇成搖頭,他沒不舒服,他只是在想點事情。他往椅背上一靠,看到毛茂齊垂涎的目光落在他碗裡還沒吃的荷包蛋上。他筷子一叉,把荷包蛋給毛茂齊了。沒想到這善意的舉動竟換來毛茂齊的質疑。

  他皺眉道:「師哥,你真的不舒服了,竟然主動給我東西。」

  劉杉在旁剔牙。

  「你算看清他本質了,他就一小心眼。」

  段宇成沒有心情拌嘴。

  毛茂齊把荷包蛋吃了,問:「師哥你到底怎麼了?」

  段宇成幽幽道:「我做了件大逆不道的事,現在正在接受懲罰。」

  「什麼大逆不道的事?」

  「說了你也不懂。」

  「你怎麼知道我不懂?」

  段宇成轉頭看向屋外湛藍的天空,天上靜得沒有雲朵也沒有飛鳥,他頗有文藝氣息地說:「你當然不懂,沒人能懂……」

  楊金辦事有效率,說是過兩天,其實當晚就通知段宇成收拾東西了。省隊訓練基地就在城南,楊金安排了一輛車,第二天就要走。

  出發時間定在大清早,太陽還沒出來,氣溫比較涼爽,校門口乾乾淨淨,連保安亭都空著。

  一輛灰色的馬自達停在門口,楊金讓段宇成把行李放車上。往後一個月的時間,他都要在省隊基地度過。

  段宇成磨磨蹭蹭放東西,不時回頭看。

  小道上瀰漫著扎心的寂靜。

  「沒睡醒啊?」楊金問,「垂頭喪氣的。」

  「不是……」

  他東西少,兩個包就搞定了。楊金給他推進後座位上,自己坐到副駕駛。

  車門一關,段宇成的頭咚地一聲磕在車窗上,給司機嚇一跳。

  車開了,司機與楊金閒聊,段宇成殭屍般地窩在後座。在過第一個紅綠燈的時候,他終究沒忍住,坐起來叫楊金。

  「楊教練。」

  「嗯?」

  「昨天你跟羅教說什麼了?」

  「沒什麼啊,就聊了一下你的訓練情況。」

  「那她知道我今天要去省隊嗎?」

  「知道啊。」

  「她沒跟你說什麼?」

  「沒啊。」

  「什麼都沒?」

  司機從後視鏡看他一眼,段宇成兩手扳著座椅,急得都快擠到前座了。

  楊金仔細想了想,說:「哦,她讓我們早點過去踩點,看看能不能給隊裡其他人安排位置好一點的宿舍。」

  段宇成:「……」

  「怎麼了?」

  「沒事。」

  他面無表情坐了回去。

  如果說直到剛才,段宇成還有點做錯事的懊悔感,那現在已經全沒了。

  理智的部分已經燃燒殆盡,剩下的全是小心眼。

  劉杉對他的評價簡直不能更到位了。

  「對了,你餓嗎,要吃點早餐嗎?」

  段宇成氣得都沒聽見楊金的問話,陰沉的雙眼盯著幽靜的街道。

  躲他?

  可以。

  他倒要看看在這種抬頭不見低頭見的環境裡,她這波土撥鼠能裝多久。

  想到這,他狠狠哼了一聲。

  自以為深沉憤慨,聽在他人耳裡,全是稚嫩的委屈。...<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2-12-13 06:51 PM

第三十七章

  羅娜並不知道段宇成跟她慪氣了。

  段宇成比其他隊員提前十來天去了省隊,她留在學校照看剩下的隊員。

  羅娜這人屬於心非常大的類型,很少鑽牛角尖。段宇成一不在身邊,她的狀態立馬恢復正常,沒出一週就差不多把之前那件事想開了。

  她覺得那只是小屁孩一時鬼迷心竅,被太陽曬一曬就好了。

  運動員荷爾蒙分泌都比較旺盛,他這個年紀犯個病太正常了。

  不久後,羅娜跟隨其他隊員一起前往省隊,跟著一起去的還有吳澤。羅娜主要負責田賽項目,吳澤則負責徑賽項目。

  省隊訓練基地統一安排了宿舍,算上段宇成,A大一共七名隊員入選大運會隊伍。他們被統一安排到一處住宿。樓下就是體育大學的隊伍。體大隊伍人員雄厚,入選了十幾名隊員。

  羅娜在往樓上搬行李的時候,有人跟她打招呼。

  清晨時分,那名運動員穿著鬆垮的背心短褲,正在走廊裡刷牙。見到羅娜,半睡半醒的眼睛睜大了一點。

  「唔!」

  羅娜也認出他來,那正是當初她闖入體大宿舍時給她指出張洪文藏藥地點的男生。

  她衝他笑笑。

  「你也來了?」

  男生用力點頭。

  「加油啊。」

  男生咧嘴笑,滿嘴的泡沫。

  羅娜本打算走了,可又想起一些事。她猶豫地往後看了看,現在樓梯口上下都沒有人。她轉頭問男生:「你知道……張洪文現在怎麼樣了?」

  男生小跑到陽台,快速漱口,又跑回來,對羅娜說:「那件事之後他就走了,不在我們那了。」

  「去哪了?」

  「不清楚,好像去其他體校了。本來學校說只把他開除田徑隊,他可以學點別的,但他不願意。他跟學校說藥都是蔡教練讓他吃的,但蔡教練不認賬。」

  羅娜一頓,又問:「那蔡源人呢?」

  「他也不幹了,走了,不知道去哪了。」

  羅娜感慨片刻,抬頭見男生仍看著自己,隨口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章波。」

  「練哪個項目的?」

  「十項全能。」

  「……」

  楊金的話猶在耳側——「體大報的那個全能運動員我也熟悉,撐死了也就6600左右的水平。」

  羅娜摸了摸鼻子,以掩尷尬。

  「那你加油吧。」

  她鼓勵完便準備走了,章波把她叫住。

  「教練,您是A大的吧,您認識段宇成嗎?」

  羅娜馬上停步,回頭。

  「認識,怎麼了?」

  「也沒怎麼,他也報了十項全能,不過聽說他剛轉項沒多久,他能力好強啊。」

  「你見過他?」

  「當然啊,我們現在一起訓練啊。」

  羅娜心裡的小火苗被點燃了,她很想問問章波段宇成到底有多強,但沒好意思,總覺得有點得意忘形之嫌。

  忽然好想見見段宇成。

  心思一起,她才感覺到自己已經很久沒有見過他了。

  「我先走了,我還得幫他們搬東西。」

  「用幫忙嗎?」

  「不用,你忙你的吧!」

  羅娜三下五除二把行李扛到樓上,A大隊員一共分了四間宿舍,羅娜挨個看了一遍,在最後一間屋子裡看到段宇成的行李袋。他的床鋪收拾得十分整潔,行李都堆在舖位下,床上隨意丟了一副耳機,窗外晾著一套換洗的運動服。

  屋裡沒人,陽台的衣服隨風輕輕飄蕩,空氣裡瀰漫著一股洗衣粉的清香味。

  這場景讓羅娜沒來由地感到侷促。

  她深呼吸,看看錶。現在是早上七點半,他應該在訓練。

  她被章波拿幾句話說得蠢蠢欲動了,她迫不及待想要看看段宇成進步有多大。她跑下樓,在樓門口撞到吳澤。

  吳澤打著哈欠:「你幹什麼,一大早這麼精神?」

  羅娜說:「我東西送上去了,剩下的你拿吧。」

  吳澤衝她背影喊:「你幹嘛去啊?」

  羅娜頭也不回:「我去訓練場看看!」

  省隊的訓練基地很有競賽氛圍。

  小時候羅娜就覺得,人會影響一個地方的氣質。好比說不管A大的體育場再怎麼專業,還是透著一股斯文感。因為大學裡運動員是少數,大多還是學生,體育場也被他們的學術氛圍感染了。

  但訓練基地不同,這裡全是運動員,給人的感覺就是硬朗,男男女女都氣血旺盛。同樣的設施器材在大學裡看著就軟綿綿的,放在這,就是剛勁猛烈。

  晨間霧氣重,空氣瀰漫著膠皮和鐵鏽的味道。

  羅娜為這種氣味深深著迷。

  訓練場有競走隊在訓練,還有幾個熱身跑圈的。羅娜順著跑道繞了一圈,沒找到段宇成。

  因為人員比較雜,羅娜怕自己看漏了,又找了一圈,還是沒有。

  她拿出手機給段宇成打電話,不出意外,沒人接。

  段宇成跟一般年輕人最大一點不同就是他不依賴電子產品,他不怎麼玩電腦,也不像同學那樣成天離不開手機,有時甚至連續三四天都不帶手機在身上。他周圍人都習慣了,因為他每天生活很規律,定時定點,該在哪就在哪,所以大家也沒覺得他失聯。

  羅娜站在跑道旁發呆。

  要麼等一等?他總會來訓練的。

  可隊裡其他人還沒安排好,她又不能因為段宇成一個人在這逗留一上午。

  猶豫不決之時,身後傳來一道聲音。

  「你找誰呢?」

  羅娜心裡一緊。

  她轉身,段宇成在牆壁前站著。他旁邊有個門,應該是剛從裡面出來。羅娜猜想那應該是器材室或者健身房。段宇成身上有汗,脖頸部位紅暈未消,肩上搭著一條白手巾。看樣是剛做完力量訓練。

  晨風吹著,段宇成擰開一瓶礦泉水,一口氣喝光了一瓶,喉結上下聳動。

  他們多久沒見……羅娜心想,有半個月嗎,怎麼感覺他變了這麼多?

  因為改練全能,段宇成需要增加力量,楊金給他制定了詳細的力量訓練計畫。段宇成的上肢明顯比以前更結實了,鎖骨延伸至肩膀,骨形充滿動感。

  也或許是環境影響,在這樣的訓練場所,運動員的氣質會被自然激發出來。

  帶著這樣的士氣去比賽,一定能出好成績。

  兀自沉思了好一會,偶然一抬眼,四目相對,他還等著她的回答。

  羅娜說:「當然是找你的,今天其他隊員也來了,楊教練跟你說了嗎?你在這邊訓練怎麼樣,都還適應嗎?」

  段宇成聞言笑了笑,羅娜一看他那嘴角的弧度就知道他肯定不會乖乖回答。

  果然,段宇成吊起眼梢,來了句:「你肯見我了?」

  這叫什麼話。

  「我當然肯見你。」

  「你不是為了送其他隊員來基地,順便看看我的?」

  他句句帶刺,把羅娜的脾氣也紮起來了。

  「你這是什麼態度?」

  「哦,想訓我?來吧,我聽著。」

  「段宇成!」

  羅娜發現自己特別容易被這小屁孩刺激到,她目光嚴厲地瞪著他,企圖用教練的威嚴鎮住他。

  「你天天就帶著這種情緒訓練?」

  「這種情緒?」

  段宇成目光的力度也集中了起來,可能因為剛訓練完的緣故,他的衝勁比羅娜大多了。「你多長時間沒聯繫我了?」他手裡的空礦泉水瓶捏得吱嘎響。「不算訓練,之前在學校也是,你敢說你不是在躲著我?」

  羅娜覺得時機不對,她不應該在他剛練完力量的時候來找他,這人氣血一沖頭,什麼話都直來直去。

  「我怎麼躲你了。」

  「你還不承認!就為了那麼點小事,你無視了我半個多月,現在還怪我有情緒?」

  ……

  等等。

  Wait。

  那麼點……

  小事?

  羅娜聽完這句話,滿臉的汗毛孔都張開了,刷刷往外冒熱氣。

  她本來想著顧忌一下他的感受,讓他專心備戰,把這件事當成一件誤會放過去。現在看來是不能善了了。

  原則性問題果然要原則性解決。

  羅娜環顧了一圈戰局,周圍人太多,她推了段宇成肩膀一下。

  段宇成被這一掌暗含的勁道唬得一愣。

  「過來。」

  「啊?」

  「讓你過來!」

  她拔高的嗓音把路過的競走隊員嚇了一跳。

  她率先往外走。體育場北邊的通道口不常用,堆了很多廢棄的訓練器械,羅娜選了這麼個地界,走進去,一腳踹開啞鈴桿,往牆角一指。

  「站過去。」

  段宇成覺得自己可能要被上私刑。

  他站到牆邊,羅娜擺出了教導處主任的臉。

  「你那話是什麼意思?」

  「什麼?」

  段宇成已經完全懵了,他不知道羅娜為什麼忽然這麼生氣。

  羅娜說:「我不是你的家長,按理說這些事不應該我來教育你,但身為教練,我也要對你的身心成長負責任。」

  好好好,開場白可以先略過,你說正題。

  領略到段宇成眼神裡傳達的意思,羅娜漲紅了臉,怒道:「什麼叫『那麼點小事』!」

  「哦,這個啊……」

  段宇成有點心虛地撇開眼。

  他是有意這樣說的。從他發現羅娜躲他的那天起,他就知道她大機率是被他親醒了。他希望能把事情說得簡單點,至少別讓羅娜這麼在意,以至於她將近二十天的時間都不理他。

  「你覺得這是小事?」羅娜情緒激動,手指像槍桿一樣指著他。「我問你,你平時是不是仗著自己有幾分姿色就亂搞男女關係?」

  段宇成震驚了。

  這麼一頂大帽子扣下來,給他砸得稀碎。

  「什麼啊!」段宇成瞬間咆哮,音量驚人。他的臉也紅了,他比羅娜膚色白,一紅就是從裡到外紅,像熟透的水蜜桃。

  兩人大紅對小紅,常年鍛鍊出的底氣全用來加溫了。

  「你胡說什麼啊!」他難得這麼激動,噴了羅娜一臉口水。羅娜也顧不得擦,質問道:「那你為什麼那麼說?」

  「那是因為——」

  卡住。

  因為什麼,他又不能直說因為什麼。

  他覺得自己今天恐怕要氣到暴斃而亡了。

  段宇成像沒頭蒼蠅一樣原地轉了兩圈,衝著牆狠狠拍了一掌洩憤。掌心傳來的涼意讓他稍稍鎮定。他再回頭,看到羅娜暴跳如雷,仍然是一副想劈了他的樣子。

  某個時刻,他忽然從她這個樣子裡挖掘一點其他資訊。

  「……你有這麼生氣?」

  「你說呢?!」

  段宇成畢竟是個聰明人,思維縝密,而且情商不低。加上羅娜不會藏事,什麼秘密都寫在臉上。電光火石間,段宇成摸到命門了。

  他心驚膽顫,語調發抖地問:「你是……是第一次嗎?」

  他一邊問,一邊在心裡對自己說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她那麼漂亮,那麼成熟,身邊那麼多帥氣的運動員,初吻怎麼也不可能輪到他。

  「當然不是!」羅娜怒道,「你想什麼呢!」

  段宇成不知該哭該笑。

  她真不會騙人……

  他有點後悔,早知道他就不會那麼草率了,他剛剛竟然還敢跟她發脾氣吵架,他簡直罪該萬死。

  「對不起……」

  他低聲道歉,之後竟沒控制住彎了嘴角。他忍不住回想那天樹下的觸感,越想越掌控不了情緒,捂著嘴轉身,頭抵在清清涼涼的牆壁上,沉浸在回憶裡。

  他這一笑,羅娜臉上的色號已經奔著國旗去了。

  他到底是個什麼物種?五分鐘前還瞋目切齒生著悶氣,現在就嬌羞得跟要上轎的花姑娘似的。

  年紀輕輕,眨眼就是一個四季。

  羅娜洩憤一般照著他屁股狠狠蹬了一腳。

  「這事我就當是誤會,不跟你計較了,你也給我吸取教訓,不要再犯病了!」

  她說完就走,她不能再待了,她覺得這通道比剛進來的時候至少升溫了十度。

  走到通道口,少年人在後面說:「我也是第一次。」

  他已經冷靜下來,話語裡帶著一絲小心,還有一絲鄭重。

  十五度了……

  她加快步伐,再不走要熟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2-12-13 11:28 PM

第三十八章

  羅娜果然說到做到。

  說這事不計較了,那就是不計較了,蓋一個段宇成犯病的章,把事情強行揭頁。

  對段宇成來說,這算好事也算壞事,好事是羅娜不再把他當空氣了,壞事是他覺得羅娜沒有理解自己的感情。

  他偷親她被抓包了。

  這麼明擺的心思其實早已經大白於天下了,可她卻只當成是誤會。

  是不是他表達得還不夠明顯?

  可要表達什麼,他自己也不清楚。

  段宇成坐在角落裡神遊,前方不遠是正在給隊員們開最後一次會的羅娜。他細數她的優點,漂亮,成熟,安全,富有責任感。

  缺點呢?

  性格太急,還有一點點暴力傾向……

  而且只把他當小孩。

  段宇成不是沒有猶豫過,但那感情來得太過自然,等他回過神時已經晚了。一提到女人,第一個鑽到他腦海的就是她。

  他陷入了遲來的青春期漩渦。

  他在心裡問自己,去對她正式表白吧,敢不敢?

  有什麼不敢的!

  那表完白之後做什麼呢?挺起腰板追求她,對她說負責?

  說實話,有點虛。

  二十歲是個多麼單薄乏味的年紀,他有什麼底氣說這些。

  他心想,不用多,再早出生五年就好了,25歲,正是田徑運動員的爆發年紀,又跟她只差三歲。女大三抱金磚,一切都剛剛好……

  「段宇成,我說話你聽見沒有!」

  他一個激靈,差點從椅子裡栽下去。

  一回神,全屋人都在看自己。

  毛茂齊好心提醒他:「師哥,羅教練在點名。」

  段宇成撓撓頭,有些無語。都什麼年代了,羅娜還保留著以前在體校時的老派管理習慣,隊裡一共才幾個人,一眼掃過去都全乎了,還反反覆覆點名。

  心中腹誹,手還是乖乖舉起。

  「對不起,我在聽。」

  羅娜看了他兩秒,移開目光,說:「那我先走了,你們好好集訓,爭取比賽取得好成績。」

  段宇成坐直,這就走了?

  散會後,段宇成跟在羅娜身後出門,想再跟她說幾句話,不過有幾個隊員一直圍著她,找不到機會。

  毛茂齊送別羅娜,羅娜看他依依不捨的樣子,笑道:「別擔心,訓練上有問題就找吳教練,生活上有問題就找你師哥。」

  段宇成:「……」

  毛茂齊說:「吳教練太凶了。」

  羅娜說:「還行吧,他就是臉黑點。」

  「大家都不敢跟他說話。」毛茂齊喪著臉道,「感覺他也不怎麼想理我們。」

  羅娜頓了頓,說:「不是的,他是個好教練,只不過……」

  「什麼?」

  「沒什麼。」羅娜拍拍毛茂齊肩膀,「別怕他,他要是凶你你就給我打電話。」

  毛茂齊走了,戴玉霞又來了。

  羅娜餘光掃見後面的段宇成。

  他若無其事地在走廊裡踱步,不時往這邊偷瞄,以為自己偽裝得挺到位,實則賊頭賊腦,又蠢又好笑。

  於是羅娜便像故意的一般,磨磨蹭蹭跟戴玉霞聊了好一會。

  她一心二用,渾然間似乎聽到戴玉霞說了句:「等這次比賽結束,我可能就退了。」

  羅娜用了兩秒時間消化,而後臉色丕變,注意力瞬間收回。

  「什麼?」

  「我知道有點突然,但我已經決定好了。」

  這簡直是當頭一棒,砸得羅娜手足無措。

  「為什麼退役?大霞,以你的實力進國家隊絕對沒問題,你這麼年輕,也沒有什麼傷病,不能在這止步啊。」

  「我知道,但我有點累了。」

  羅娜啞然。

  戴玉霞一直以來都是隊裡最讓教練組放心的人,不管是技術還是心態,都是整個田徑隊數一數二的。她很懂事,不像那幾個問題人物總是任性妄為,練到她這種程度的運動員,絕不可能簡單因為「累」就放棄自己的運動生涯。

  羅娜問:「除了累呢,還有其他原因嗎?跟我聊聊。」

  戴玉霞低著頭,靜了一會,說了一個名字。

  「江天……」

  「江天?跟他有什麼關係?」

  戴玉霞苦笑道:「羅教,你神經可真粗。」

  羅娜:「……」

  羅娜迅速理清關係,把幾根線扯一扯,搭一搭,再參考平日聽到的一些閒言碎語,小聲問:「你跟江天,你們倆是不是在一起了?」

  戴玉霞點頭。

  「那很好啊!」羅娜鼓勵地一拍手,「大霞你放心,我們不是老古董,我們不禁止隊員戀愛的!」

  拐角處扒著牆邊偷聽的某少年小小呿了一聲。

  戴玉霞說:「江天現在練跳高練得很痛苦,高教練整個心思都在毛茂齊身上,江天只能參加一些小比賽,也出不來成績。」戴玉霞用很客觀的語氣說,「我不是怪高教練,競技場上本來就是優勝劣汰,江天的性格不適合這種氛圍,我跟他談過了,他也同意退役了。」

  羅娜愣著,這幾分鐘的功夫,隊員們就像熟透的桃子一樣劈裡啪啦地往下掉。

  戴玉霞說:「我們計畫在學校後面盤個店,已經看好了。如果我去國家隊,那就只剩他一個人幹,江天那人你也知道,心理素質一點也不好,我怕他一個人不行。」

  羅娜說:「盤店?你們要開店?要不讓他先現在學校上課,店的事等你——」

  「上課?」戴玉霞搖頭道,「沒可能的,你看江天像是唸書的人嗎?讓他坐教室還不如上刑場了。」她笑著說,「不是人人都是段宇成啊。」

  羅娜眼神微移,牆角的頭髮立馬縮回去了。

  羅娜沒有馬上同意戴玉霞的申請,說:「這件事我們回去再談,你先好好比賽。」

  戴玉霞走了,經過這麼一番談話,羅娜也沒有心思跟段宇成捉迷藏了。她直接走到轉角處,段宇成被突然冒出來的女人嚇一跳,下意識扭頭躲。

  「你跑什麼!」

  段宇成鼓著嘴,慢吞吞轉身,靠回牆上。

  羅娜看他一副等著被訓的模樣,眯起眼睛。其實她很想問問他,是真怕她還是裝出來的,她總覺得他的言聽計從有點哄人的成分在裡面。

  段宇成的視線飄來飄去,最後落在羅娜臉上,先開了口。

  「你要走了?」

  「嗯。」

  「這麼早啊……」

  「我又不是省隊教練,留這幹什麼。而且馬上要開學了,隊裡要來新人,我得回去看著。」

  「這麼快就開學了?」

  「你以為呢,這都幾月份了。」

  段宇成恍然。

  距他進入A大已經一年了,他天天泡在烈日和汗水裡,完全沒有時間流逝的實感。

  剛剛戴玉霞的話讓羅娜思緒萬千,她看著段宇成,許久後道:「你一定要好好珍惜這幾年,努力訓練努力比賽,什麼多餘的事都不要想,別給自己留遺憾。」

  段宇成想問什麼算「多餘的事」,但出口的時候卻變成了,「我知道,你放心。」

  羅娜點頭。

  「如果有什麼問題就給我打電話,你手機拿著不要當擺設,總不開機。」

  「沒……」他嘀咕,「反正也沒人找我……」他偷瞄她,「有人找我就一直把手機帶身上了。」

  可惜羅娜有心事,沒聽出他的暗示。

  「好好備戰,我走了。」

  段宇成慼慼然目送她遠去,走廊盡頭的光把她的背影勾畫得朦朦朧朧。

  吳澤開車送羅娜回校。

  隊員順利抵達省隊開始訓練,算是教練組一階段工作結束,不過吳澤作為專項教練,比羅娜要多留一段時間。車上吳澤與羅娜閒聊,想先找個吃飯的地方休息一會。羅娜聽得心不在焉。在吳澤分析哪家麻辣燙好吃的時候,羅娜忽然來了句:「你聽說江天要退役了嗎?還有戴玉霞也要一起。」

  吳澤淡淡道:「是嗎?沒聽說,退就退了唄。」

  羅娜重新陷入沉思。

  「我們學校後面那條小吃街,店面貴嗎?」

  「不便宜,大學城附近哪有便宜地方。」

  「這樣啊……」

  「怎麼了?」

  羅娜把戴玉霞和江天想開店的事告訴吳澤,又問他說:「我記得你好像有些搞工程和裝修的朋友,如果——」

  「羅娜。」吳澤目不斜視看著前方,「你有沒有覺得自己有點過於在意這些隊員了。」

  「有什麼不對嗎?」

  「不是不對,但你盡心要有個度。在隊裡你管管就算了,離隊了也你管。你一個管,兩個管,個個這麼管,還活不活了。」

  「隊裡一共才幾個人?」

  吳澤不作回應。

  車裡靜了半分鐘,羅娜低聲說:「就最後一次,江天怎麼說也跟我們練了兩三年了,如果他有需要,我們就幫幫他好不好?」

  吳澤斜眼看她。

  「隨你,勸也白勸。」

  又靜了一會,吳澤說:「跟我回趟家吧。」

  羅娜微愣,吳澤一個親人都沒了,所謂的「回家」只可能是看望王叔——他那個腦溢血的啟蒙教練。

  吳澤說:「他最近身體情況不太好,你去見見或許能讓他高興點。」

  羅娜說:「行啊。正好我也挺想王叔的,什麼時候去?」

  「都可以,你想什麼時候?」

  「要不現在?反正今天挺閒的。」

  吳澤點了支菸,在下一個路口調轉車頭。

  王叔家離學校不近,在一座老小區裡,房子是吳澤租的,一個單間。吳澤還雇了一個保姆照看他,一個月下來開銷不小。羅娜知道吳澤有些私活,一是在外面幫中學生訓練短跑,過二級,拿加分。另外就是在朋友開的摩托車店裡幫忙,賺點零花錢。

  王叔腦溢血後遺症比較嚴重,生活基本離不開人。不過之前去的時候他至少還能聊聊天,這次竟然連一句話都不能說了。

  「王叔,我來看您了。」

  羅娜來到籐椅邊,王叔躺在椅子裡,穿著白背心,蒼老的臉衝著窗外,目光無神。保姆在旁邊幫他扇扇子,對羅娜說:「別叫他了,認不出來了已經。」

  羅娜回頭問吳澤:「怎麼這麼嚴重了,之前不是還好好的。」

  吳澤看起來沒太擔心,甚至都沒有進屋,鞋也沒脫,就在門口水池洗手洗臉。

  「還行吧。」

  羅娜對他這回答很是不滿,但也沒空跟他糾纏,拿來保姆的扇子。

  「我來吧。」

  她不信王叔認不出她,蹲在籐椅邊,耐心跟他說話。

  保姆道:「那我先去買菜了。」

  她路過吳澤身邊,他臉色很差。她明白他為什麼進門口不往裡走,只在門口洗臉。但再涼的水也沒法讓他的心安寧下來。

  她拍拍他的肩膀,他一語不發。

  保姆照看王叔有幾年的時間了,以前王叔身體情況好的時候,跟她說過自己這個不爭氣的弟子。

  當初吳澤奶奶去世,家裡一個人都沒有了。吳澤本不想再練體育,想出去打工,但他逼著他練,說什麼也不放他走。他想盡一切辦法照顧吳澤,訓練吳澤,最後甚至連自己的保險都停交了。

  老頭子結過一次婚,但老婆跟人跑了,也沒孩子。他就把吳澤當成兒子養。他逼吳澤拿一級運動員證書上大學,當時考試是手記成績,吳澤運氣不好,攤上一個黑考官,開口就是五萬。吳澤當場給他揍了,最後被王叔壓著去負荊請罪,價格也直接漲到了八萬。

  王叔的養老錢都掏出來了,以至於後來生病都沒錢治。

  吳澤嘴毒,他總跟王叔說,是你生病時間準,自己已經開始掙錢了,要不就直接扔醫院挺屍了。

  老頭子從不計較吳澤的刀子嘴。

  保姆離開家,房門輕輕扣上。

  吳澤面無表情靠在門口抽菸,看著羅娜蹲在籐椅邊一遍遍做著無用功。往事如煙,一縷縷旋升而上。...<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2-12-13 11:55 PM

第三十九章

  那天離開前,王叔好像拉了她的手一下。

  羅娜沒有告訴吳澤,她不確定那是他有意拉的,還是無意識的抽搐。

  回校後,羅娜找了江天。

  江天也參加了暑期的訓練,但隊員們去了省隊他就不能跟著了。

  為什麼已經決定退役了還要繼續參加訓練?

  羅娜不忍深思其中理由。

  她打電話給江天,江天沒在學校。羅娜跟他約定了時間,去校門口的商場地下二層一家溫州餐館吃午飯。

  吃飯期間,羅娜跟他談起戴玉霞的事。

  「聽說你們在一起了,恭喜啊。」

  江天有點不好意思。

  「有什麼可恭喜的,湊合搭個伙而已。」

  「別這麼說,大霞是個好姑娘。」她頓了頓,「也是個好運動員。」

  江天笑了笑。

  羅娜又問:「大霞說你們想開店,準備得怎麼樣了?」

  「她連這都跟你說了?店面已經租了,就在學校後面,你記得有家奶茶店嗎?就是那,那家店不幹了,我就接手了。」

  「準備幹點什麼?」

  「開麵館。」

  「廚師找好了嗎?」

  江天指了指自己。

  羅娜驚訝道:「你還會做麵食?」

  「會啊,以後有機會讓你嘗嘗我的手藝。」

  羅娜笑了,「好,什麼時候開?」

  江天有點猶豫,「還得……過一段時間。」

  「有什麼困難嗎?」

  江天搖頭,「沒。」

  「說吧。」羅娜淡淡道,「你跟我不用藏著掖著。」

  江天看了眼羅娜,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垂下眼。

  「真的沒有,羅教,我都離隊了,你就別管我了。」

  「缺錢嗎?」

  「……」

  「問你呢。」

  江天聲音低得不能再低。

  「裝修錢差了一點,租金太貴了,我們全部的錢都拿出來了。我們倆家裡條件都一般,也幫不上什麼忙。」

  「差多少?」

  江天抬頭,「教練,你不用——」

  「差多少?」

  羅娜做事幹乾脆脆,一聽語氣,就知道不用磨蹭些沒用的。

  「三萬。」

  羅娜點點頭,「我幫你想辦法,裝修的話,吳教練也可以幫上忙。」

  江天想說句感謝的話,但一開口卻成了道歉,他哽咽道:「你們對我這麼好,我卻拿不出成績,我太沒用了。」

  羅娜說:「不要這麼說,你已經很棒了,以後跟大霞好好幹。」

  江天用力點頭,情緒漸漸平靜下來,他手指輕輕撥弄著桌上的空碗筷,說:「是得好好幹,不過是我幹,她的話要等退役了再說。」

  羅娜一愣。

  「她不是已經決定退了嗎?」

  「哈?」

  羅娜把戴玉霞的說辭跟江天重複了一邊,江天匪夷所思地罵出聲:「媽的,我真是服了。」

  「怎麼了?」

  「你別聽她的。」江天皺眉道,「她條件那麼好,我怎麼可能讓她退役陪我開店。」

  羅娜一整天低迷的情緒因為江天這句話復甦了。

  「你不用她陪?」

  「我是男人好不好!」江天激動道,「我比賽是不行,但也不是什麼都不行!我怎麼可能開個店也要靠女人陪著!」

  「好!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羅娜是個很容易開心起來的人,她結了賬,沒放江天走,直接打電話把吳澤也叫來,一起討論裝修計畫。

  江天很怕吳澤,本來跟羅娜聊天聊得挺好,吳澤一到,他話馬上少了。吳澤對江天也沒什麼興趣,例行公事一樣問他要什麼材料,什麼風格,江天恭恭敬敬,有一句答一句。

  在江天去洗手間的時候,羅娜小聲對吳澤說:「你怎麼跟尊瘟神似的?」

  「嗯?」

  「你沒發現大家都怕你嗎?」

  「是麼,那你怕我嗎?」

  「我才不怕你。」

  吳澤又擺出招牌式的笑容。

  在等江天的時候,羅娜收到一條簡訊。

  她看到螢幕上「段宇成」三個字,腦子反射性抽抽,她深呼吸,靜心三秒,打開簡訊。

  ——你幹嘛呢?吃中飯了嗎?

  羅娜挑眉,段宇成是出了名的不愛用手機,竟然發這種閒散簡訊給她。

  ——吃了,你們午休了?

  ——對啊。

  ——那就好好休息。

  羅娜迅速收起手機結束戰鬥,又過了一會,手機再次震動。

  ——你什麼時候過來看我?

  羅娜脖頸一麻,來不及思索,下一條消息又進來了。就一個字,補充用的。

  ——們……

  欲蓋彌彰。

  段宇成發完就後悔了,躺在宿舍床上使勁蹬腿。他又一次跟劉杉分到一個宿舍,劉杉正在睡午覺,被聲音吵得翻了個身,探頭罵道:「你他媽不睡就滾出去!」

  段宇成對他視若不見,往床上一攤,懊悔剛剛那條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資訊。

  手機震動。

  ——你怎麼這麼閒,不睡午覺?

  ——不想睡。

  然後羅娜就沒動靜了。段宇成靠在枕頭裡看手機,午間陽光照得他昏昏欲睡。他等了好久都等不來回覆,已經睏得撐不住了。

  他對著屋裡的一地暖陽,低聲道:「明明讓我多用手機……」

  往後的幾天,羅娜一直都在忙江天店舖的事情,吳澤在聽說她給江天拿了三萬塊錢的時候,臉色很難看。

  「是借的,反正要還的。」羅娜解釋說。

  吳澤冷笑,「我不管,錢是你的,愛拿就拿吧。」

  吳澤找的裝修工以前也是他的師兄弟,兩人很熟,又免了一點手工費。價錢方面談妥後,工程就啟動了。原本店裡也有基本設施,不用大興土木,主要裝修廚房,還要買新的餐桌和椅子。

  羅娜粗略算了下,如果順利的話,九月份就能完工。那到時正好新學期開始沒多久,學生都回來了,生意也好做。

  而且,那也是大運會期間。

  希望新店開張能給所有人帶來好運。

  往後半個月,羅娜忙得腳不沾地。王啟臨又給學校物色了幾名新運動員,羅娜都見了,各種毛頭小夥和傻丫頭。剛離開高中,稚氣未脫,生機勃勃。看著他們奔跑在賽道上,羅娜的心情就像九月的天一樣晴空萬里。

  她不自覺回憶起第一次在A大見段宇成的情形。

  那時他也很幼稚,偷偷爬上鐵欄喊她姐姐,為了能加入校隊跟她打賭,還帶傷參加比賽。他天真爛漫又有衝勁,跟這些新生一樣。現在短短一年過去,他的氣質就跟他們迥然不同了。

  他成長得太快了。

  新隊員最開始一週的訓練,羅娜都有陪同。他們的訓練總會在不經意間讓她想起段宇成。以前只有看到別人跳高的時候會這樣,現在段宇成改練了全能,就變成了什麼項目都有他的影子。

  與此同時,在十幾公里外的省隊基地。段宇成在休息期間躺在運動場的塑膠地上,望著天空時,也總是想起羅娜。

  答應了會過來看他們的羅娜羅小姐,從那次走後一次也沒有來過。

  「騙子……」

  他不知道羅娜為了新生和江天的事忙得不可開交,但他判定羅娜違約肯定是有什麼原因。

  可有原因又怎麼樣呢,沒來不就是沒來嗎,答應的事沒有做到,該不該怪?

  他一邊埋怨一邊笑。

  藍天飄過一抹散雲。

  慵懶的時光使段宇成想起那個烈日下的初吻。

  他沖雲朵吹了個口哨。

  算了,男人要大度。

  不遠處舉鐵的男性發出呼哧呼哧的粗氣聲,這邊段宇成卻像個文學少女一樣自我欣賞著。

  「我脾氣可真好……」

  九月初的一天,省隊教練把高校部的隊員叫到一起,宣佈集訓結束,他們要動身出發了。

  大運會舉辦城市距離他們一千多公里,他們要提前幾天到。高校部集中了來自全省幾十所大學的學生運動員,分了三個領隊帶著。A大和體育大學都是參賽大戶,加上省師範學院,三個學校分在了一起,由一個看起來沒什麼耐心的男領隊帶著。

  段宇成臨走前三天打電話給羅娜。

  訓練不來,比賽總不可能不來吧?

  「當然會去!」羅娜說,「不僅我會去,王主任也會去!這種重要比賽校領導都會到現場的,你必須給我好好發揮,千萬別丟臉!」

  完全沒有關心他的訓練,現在竟然還做出這種要求,段宇成撇著嘴說:「知道了,你哪天到?」

  羅娜說:「我跟你一架飛機。」

  驚喜從天而降。

  段宇成馬上開始謀劃怎麼能自然而然跟羅娜一起換登機牌,肩並肩飛上天。

  他的備戰很順利,他無比期待出發的那天。

  事實證明期望越大失望越大,出發這天發生了太多事,羅娜和段宇成誰都沒有走成。

  到晚上前往機場之前,一切都還在正常,段宇成在大巴車上給羅娜發簡訊,催她快一點,不要誤機了。

  羅娜說她很快就到。

  段宇成到了機場,先去星巴克買了三杯咖啡,等餐的時候在鏡子前照了半天。不太好意思地說,為了「久別重逢」的今天,他特地打扮了一下,在最後一個假日去買了身新衣服,還做了新髮型,整個人容光煥發,花枝招展。加上他身材爆好,吸引目光無數,知道的他是運動員,不知道以為是哪家牛郎店的頭牌出來巡街了。

  三杯咖啡,兩杯自留,一杯是送領隊的。

  他們的身份證都在領隊那統一管理,段宇成琢磨著怎麼從那騙過來跟羅娜一起換登機牌。

  沒想到剛走過去,領隊就一臉焦急地問他:「毛茂齊跟你在一起嗎?」

  毛茂齊?

  「沒啊。」

  「他人不見了!」

  「不見了?」

  「我打他手機他不接,你打試試。」

  段宇成拎著咖啡到一旁打電話,他倒是打通了。

  毛茂齊跑了。

  是嚇跑的。

  毛茂齊語無倫次,說家裡的果樹收成了,得先回去幫忙。

  簡直聞所未聞。

  段宇成凝眉道:「馬上要比賽了你告訴我你要回去收果樹?」

  毛茂齊馬上掛了電話,再打就打不通了。

  段宇成乾瞪眼。

  他想起昨天去商場,毛茂齊和劉杉也一起,他們中午吃了冷麵,毛茂齊好像有點鬧肚子。後來他問如果大賽發揮失常,比差了怎麼辦。段宇成想起羅娜的話,就告訴他這是全國性質的比賽,王主任和校領導都會去看,最好別丟臉。

  因為毛茂齊一直這種天然呆的屬性,段宇成根本沒看出他害怕了。

  「操!」段宇成被逼得罵了個髒字。

  他第一反應是給羅娜打電話,把事情通知她,可羅娜的電話一直佔線。他不停撥不停撥,羅娜手機一直在通話中。

  最後都快登機了,電話終於打通,段宇成著急,張口就說:「你電話怎麼回事,一直都打不通!」

  沒想到羅娜那邊火氣更大。

  「打不通就是有事,你還一個勁撥什麼!」

  說完就掛斷了。

  段宇成被吼得不知所措。

  領隊那邊也在催他:「你聯繫上沒有,這運動員怎麼這麼沒有組織紀律性,到底比不比了,不比我就通知替補了。」

  「別別別。」段宇成連忙道歉,「對不起,他家裡有點急事。要不你們先走,我去接他,我們晚一班飛機去。」

  「這個時候了哪能改簽?」

  「我們自己買機票,最晚明天肯定到,您通融一下,真的是遇到急事了。」

  家裡果樹熟了算屁的急事,段宇成在心裡把毛茂齊扇了二百個耳光。

  領隊見他這麼保證,沒好氣地哼了一聲,算是應允。

  段宇成說:「那……我們的身份證……」

  領隊把一疊身份證塞給他。

  「自己找!」

  段宇成忍氣吞聲。

  他終於如願拿到了自己的身份證,但冰咖啡已經化了,心情也完全不同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22-12-14 08:21 AM

第四十章

  王叔病情突然惡化。

  消息還是保姆打電話來告訴羅娜的,她焦急地說:「怎麼辦,我找不到吳澤人。」

  傍晚的時候,吳澤也沒有出現在集合地點,本來約定一起前往機場,但他沒來。

  她以為他自己先去了。

  停車場裡訊號不太好,保姆的聲音斷斷續續的。

  「你能聯繫到吳澤嗎?我下午的時候跟他說了老爺子情況不太好,他過來把人送到醫院然後就沒影了。」

  羅娜試著給吳澤撥了幾個電話,能打通,但沒人接。她告訴保姆自己也聯繫不上他。保姆問:「你能來一趟嗎?」

  「這……」羅娜看了眼時間,去的話,飛機是無論如何也趕不上的。

  她的猶豫讓保姆更急了。

  「行!你們一個個都不來,合著老爺子是我親人吧!你們不管我也不管了!出事了你們就等著後悔吧!」

  一個「後悔」把羅娜說得手心全是汗。

  「你們在哪家醫院?」

  她的車在地下車庫停了不到兩分鐘,再次開走。

  前往醫院的路上,羅娜不停撥打吳澤的手機,但吳澤一直不接,同時段宇成的電話又一直往裡進。焦躁讓羅娜的壞脾氣又上來了,最後她接通段宇成的電話,內容也沒聽,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臭罵,然後摔了電話。

  天黑了。

  路上燈影交疊。

  最後一次見王叔時,他有意無意拉她手的那一下,此時好像成了某種徵兆。

  吳澤還是不接電話,羅娜在等紅燈的時候急得哭了出來。

  「王八蛋……」

  趕到醫院時,王叔還在急救室。他在下午三點多的時候陷入昏迷,現在靠呼吸機維持。醫生以為羅娜是家屬,跟她說了基本情況,什麼血糖高,電解質不平衡,血壓不穩定,出血處水腫很厲害。羅娜根本聽不懂。

  「能治好嗎?」她只關心這個。

  「這不好說,還要看後續手術情況。」醫生解釋完就走了。

  又過了兩個多小時,晚上十點左右的時候,醫院下達了病危通知書。

  羅娜拿著通知書,努力辨認上面的字。通知書上寫著「尊敬的患者家屬,患者王懷浩因——就診,臨床診斷為——,院方積極救治,目前病情仍然趨於惡化,隨時可能出現——,危及生命,特此通知您,請您予以理解並積極配合治療。」

  所有「——」都是醫生手寫部分,字跡就像攪在一起的麻繩,看得人頭暈眼花。

  醫生給羅娜一支筆。

  「請在患方處簽個字。」

  羅娜茫然,「什麼?」

  「請簽字。」

  「這些地方寫的是什麼?」

  「就是我剛跟你說的那些。患者家屬,請您冷靜一點,先把這個簽了。」

  羅娜回頭,把筆遞給保姆,保姆像躲瘟神一樣往後退了幾步,說:「你簽,我才不簽!」

  羅娜看著這張天書一樣的通知書,對醫生說:「我也不是他的家屬,家屬還在來的路上,能不能等他到了再簽。」

  醫生點點頭,他對於這種心態已經習慣了,很多家屬不願意在病危通知書上籤字,好像不簽就能阻止死神降臨一樣。

  醫生暫時離去,羅娜靠著牆邊蹲下。

  旁邊就是一排橫椅,可羅娜不想坐,那些椅子一定被很多病人坐過,讓羅娜感到一種隱形的可怕。

  羅娜從小就不喜歡醫院,或者說對醫院很陌生。她爸媽也是運動員出身,身體素質非常好,自己從小到大也沒得過大病,去醫院的次數寥寥可數。她受不了醫院的氛圍。病人緩慢的移動速度,家屬苦森森的表情,甚至擁擠的掛號隊伍,都讓她感到壓抑。

  蹲了一會,她起身,往走廊盡頭走。

  「你去哪?」保姆在後面問。

  「去買水。」羅娜隨便編了個理由,她只是想走動一下。

  羅娜走到安全通道口,再次撥打吳澤電話,還是沒人接。不是關機,只是不接而已。手機沒剩多少電了,羅娜心想乾脆把這點電都打完算了,便不停撥電話。

  然後某一刻,微弱的鈴聲忽然傳入耳朵。

  吳澤的手機鈴聲是一首老英文歌,鐵匠樂隊的《Dream On》,從他有手機以來就沒變過。那旋律羅娜太熟悉了,只聽前奏就能把整個曲子串成線。

  羅娜推開安全通道的大門,聲控燈亮起。羅娜沒有看到人,但手機鈴聲還在響,主唱用嘶啞的聲線唱歌。

  Everytime that I look in the mirror.

  (每一次我看著鏡子)

  All these lines on my face getting' clearer.

  (臉上的皺紋日益明顯)

  The past is gone.

  (昔日已遠)

  It went by like dusk to dawn.

  (像黑夜變成黎明一樣消逝)

  羅娜順著這歌聲往下走,很快聞到濃濃的煙味。轉個彎,看到一道暗沉的黑色背影,獨自坐在台階上抽菸。

  I know what nobody knows.

  (我明白沒有人會知道)

  Where it comes & where it goes.

  (它來自何方,去向何處)

  I know it's everybody's sin.

  (它是每人皆有的罪)

  U got to lose to know how to win.

  (你無法知道如何贏過它)

  「吳澤?」羅娜加快腳步,走到他面前,「你怎麼在這?你幹什麼呢,你知不知道我們找了你多長時間?」

  手機因為長時間無人接聽,終於斷掉了,世界重新陷入安寧。

  地上堆了滿地的菸頭。

  吳澤就像個活化石一樣,不緊不慢抽菸。

  羅娜拿出病危通知書。

  「你看這個,醫院下了這個。」

  吳澤眼神微移,落在那張薄薄的紙上,他隨意掃了一眼後,從羅娜手裡抽來筆,在通知書上簽上名字。

  「拿給他們吧。」

  他的聲音異常沙啞。

  羅娜愣愣看著手裡的紙。

  「你這就簽了?」

  「不然呢?」

  羅娜往樓上走,上了兩階台階停下了,把通知書塞給吳澤。

  「你去給。」

  吳澤哼笑一聲,一動不動。

  這笑容讓羅娜莫名憤怒。

  「你去給啊!」

  他們為了毫無意義的事爭執,熟悉的旋律再一次響起,Aerosmith的曲子在這種時候顯得尤為蒼涼。羅娜情緒激動,一把將地上的手機撿起來。

  「你不接是吧!你不接我給你接!」

  電話上顯示的來電人是「劉姐」,羅娜沒反應過來這就是保姆。

  吳澤看著羅娜氣勢洶洶地接通電話,像是要大吵一架,然而沒三秒鐘的功夫,忽然捂著嘴蹲了下去。

  她一身精氣全部化作眼淚離開了身體。

  吳澤凝視她片刻,用最狠的力道揉爛了那張通知書,扔到樓下。他站起身,赤紅的眼睛看著羅娜,嗓音像磨砂一樣,幾欲癲狂。

  「他就是個傻逼,你也是。」

  羅娜抬起頭,眼睛帶血似地瞪著吳澤。

  「你說什麼?」

  吳澤又重複一遍。

  「你再敢說?!」羅娜大罵,聲音震得四層樓的聲控都亮了。吳澤只看到眼前黑影一晃,然後左臉頰就傳來火辣辣的劇痛。

  羅娜揍人從不含糊。

  「王八蛋……你這個王八蛋!」

  吳澤嘴角一扯,「我也這麼覺得,我就是王八蛋了,你能拿我怎樣呢?」他希望羅娜能再給他來一拳,可羅娜的力氣用光了,感性重新壓制了瘋狂,她又一次哭了起來。

  吳澤寧可打一架,也不想聽女人的哭聲。

  所以他走了。

  他沒有管接下來開死亡證明,也沒有聯繫殯儀館,他就像她罵的那樣,像個王八蛋一樣走了。

  後續的事都是羅娜做的,她回去找保姆,保姆也在哭,好不容易相互安慰止住了眼淚,可一去病房,見到王叔的遺體,又控制不住了。

  這麼一個單薄的瘦老頭,跟自己不爭氣的弟子相依為命半輩子,一天好日子也沒過上。

  他最後拉她那下,是什麼意思呢?

  羅娜忍不住去想。

  那時他已經不能說話了,拉她的那下就像是遺言。

  時間太晚,殯儀館不能來人了,約定明早過來。羅娜讓保姆回去休息,自己坐在之前一直不願碰的長椅上,整整一夜,為王叔守靈。

  期間段宇成又打來過一次電話。

  羅娜接了。

  段宇成聽到她一聲「喂」,馬上止住自己要說的話,問她:「你怎麼了?」

  羅娜說沒事。

  段宇成問:「你哭了?」

  羅娜稍微坐直身體,把手機拿遠,清了清嗓子。

  段宇成問:「出什麼事了?」

  羅娜還是說沒事。

  段宇成靜了一會沒說話,羅娜反問他:「你有事嗎?打了一晚上電話。」

  「沒。」段宇成笑著說,「沒什麼事,就是告訴你一切都挺順利的。」

  羅娜輕聲說:「那就好。」

  段宇成說:「那我掛了,你好好休息。」

  「那個……」羅娜臨時想起一件事,低著頭說:「對不起,剛才是我態度不好,你別被影響狀態,比賽加油。」

  段宇成聽她道歉,也差點哭出來。

  「我知道,我沒事的,你放心好了。」

  這是今晚最後一個電話,羅娜手機沒電關機了。

  月黑風高。

  段宇成獨自站在狹隘幽深的小道上。

  山林裡不時傳來夏蟲的嗡鳴。

  段宇成收起手機,抽了抽鼻子,做了兩次深呼吸。

  「沒事沒事,說沒事就沒事!」

  他給自己鼓氣。

  就在十分鐘前,計程車司機以「山間夜路太危險」為由,拒絕繼續開往目的地,把他扔在了路邊。說是「扔」可能不太準確,司機也詢問了他要不要一起回去,車費可以砍一半,但段宇成拒絕了。

  他用手機照亮路,往更黑暗的地方走去。

  新買的衣服早就蹭髒了,花了不少錢弄的新髮型也亂套了。除了投河那天,他好像從來沒有這麼狼狽過。

  好在他辨認方向的能力強,記憶力也好。他知道毛茂齊家的具體地址,當初他黏他的時候,家底全報出來了,他還約他有空去他們家的桃林摘桃吃。

  段宇成腳程快,被司機遺棄後又步行了一個多小時,在後半夜趕到毛茂齊家所在的村子。按照毛茂齊的描述,他挨家挨戶摸索,最終找到了他們家的破瓦房。

  院子上了鎖,屋裡也是黑的,全都睡覺了。

  段宇成顧不得禮儀了,衝著瓦房喊:「毛茂齊!在不在——!」

  他這一嗓子沒叫醒毛茂齊,卻把一整條街的看門狗都喊醒了。農村狗比他厲害多了,叫起來威風凜凜,黑暗中還有鐵鏈子的聲音,不知是不是狗在掙脫。

  「我操……」 段宇成哪見過這種陣勢,嚇得後退三步,不敢喊了。

  狗叫了大概半分鐘左右,瓦房門開了,一個女人探出身子,睡意朦朧地問:「誰啊?」

  段宇成見來人了,連忙撲到門板邊,叫道:「您好!我叫段宇成!請問這是毛茂齊家嗎?」

  「是。」女人看了他片刻,從瓦房出來。狗還在叫,女人說了句「閉嘴」,馬上安靜了。她給段宇成開了門,讓他進到小院裡。

  段宇成緊密關注院裡的凶狗動向,小聲說:「我找毛茂齊,您能叫他出來嗎?」

  女人有點緊張,問:「你,你是學校的老師嗎?他是不是偷跑回來的,我就說他這時候回來不對勁,他——」

  「我不是老師,我是他隊友,您放心,沒什麼大事,他在哪呢?」

  女人轉身,往門口一指。

  天太黑,段宇成都沒注意到,毛茂齊就藏在門板後面偷偷往外看。

  段宇成一見那麵條身材就氣不打一處來,他大踏步走過去,本想把一整晚的火都撒出來,可臨了忽然想起羅娜來。

  剛剛電話裡,她的聲音是從未有過的憔悴。

  她肯定是碰到什麼事情了,這種時候他不能添亂,一定要冷靜。

  「OK.」他自言自語,「Take it easy……」

  段宇成調整面部表情,朝毛茂齊走去。他進一步毛茂齊就退一步,最後退無可退了,竟像個待審犯人一樣雙手抱頭蹲到牆角。

  「……」

  段宇成抬頭望夜空,長嘆一聲,然後撥了撥毛茂齊雞窩般的頭髮,笑著說:「怕什麼啊,師哥這不是來了嗎。」...<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2-12-14 08:46 AM

第四十一章

  不出段宇成的意料,毛茂齊的確是被他那句話給嚇到了。

  段宇成覺得自己有點委屈。

  就因為那麼一句話,他不僅被領隊凶,被羅娜凶,還被這窮鄉僻壤的一堆看門狗凶。而且飛機也沒趕上,還要多花兩份機票錢。

  毛茂齊有他來安慰,那誰來安慰他呢。

  段宇成帶著這種複雜的情緒,對毛茂齊展開心理輔導。他一遍遍告訴他之前那些話是開玩笑的,不管比賽成績怎麼樣,他都可以再回到A大。

  「我知道……」毛茂齊低著頭說,「但我沒臉回去,我要是拿不了第一,你們可能就不會這樣對我了。」

  段宇成皺著眉頭,沉吟幾許,開口道:「我問你,羅教對我好不好?」

  「好。」

  「那從你入校以來,看我拿過一次第一嗎?」

  「……」

  為了安慰人,他自己插了自己一刀。

  毛茂齊抬頭,段宇成衝他冷笑一聲,他又把頭低下去了。

  「你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

  「羅教對你本來就跟對其他人不同。」

  段宇成微愣,毛茂齊又說:「你對羅教不也不一樣嗎。」

  段宇成震驚了,在小馬紮上坐直身體。

  「你你你你你、你都知道些什麼?」

  毛茂齊蹲在牆角,一臉茫然。

  「什麼知道什麼?」

  段宇成擺手,「沒事。」

  這種天然呆有時候還挺嚇人的。

  段宇成說:「你放心,勇爭第一是好事,但你不要有什麼心理負擔。就算拿不了第一教練也不會對你不好的。」他想起之前轉項,自己作天作地的時候羅娜為他做的那些事,又低聲說了句,「至少羅教練不會,她不是那樣的人。」

  毛茂齊點點頭,總算是聽進去了,悶聲道歉:「對不起……」

  段宇成撓撓臉,忽然問:「誒,你覺得羅教對我跟對其他人不一樣嗎?」

  毛茂齊說:「不一樣啊。」

  「哪不一樣?」

  「這個……」毛茂齊仰脖想了想,說:「反正就是不一樣,她對你最好,全隊都知道,你自己不知道嗎?」

  夜色掩蓋了段宇成臉上的紅暈,他背後忽然像長了一對小翅膀一樣,撲騰撲騰就要飛起來了。一晚上的吃苦挨累是值得的,多花兩份飛機票錢也是值得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段宇成一邊感受著心態變化,一邊泫然欲泣地想著,自己可真好哄啊。

  他們決定等天亮再走,他和毛茂齊並排躺在木製矮床上。他不太舒服,一身臭汗沒洗澡,還不能換衣服,周圍又充斥了一股難以形容的土腥味。但他太累了,黏床就睡著了。

  此時距離天亮還有兩個多小時。

  天地混沌,萬籟寂靜。

  在這個時刻,羅娜也睡著了。

  她本想一夜守靈,但這晚心神消耗太大,凌晨時分,她靠在醫院長椅上進入夢鄉。

  她睡得很沉,做了幾個不連貫的夢,夢的內容零散破碎。

  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吳澤回來了。他把她抱起來,送到點滴室的空病床上,她哭得眼睛鼻子都發紅,吳澤站在床邊看了好長一段時間才走。

  羅娜醒時已經日上三竿了,她不理解為什麼自己躺在病床上。身邊好多正在輸液的人。羅娜環顧一圈,想起時間,馬上從床上彈了起來。

  王叔的遺體已經被送走了。

  羅娜蓬頭垢面,拉著醫護人員問:「誰送走的?」

  「殯儀館啊。」

  「不是,我是說誰陪同的?」

  「那我就不清楚了。」

  羅娜打電話給保姆,保姆正跟吳澤在一起。

  「他說讓你回去休息。」

  「他早上來過了?」

  「對啊。」

  羅娜知道是誰把自己抱到床上的了。同時她也想起昨晚他們大吵的那架,還有她揍了吳澤的那一拳。

  她揉揉臉,聲音澀然道:「他還好嗎?」

  保姆說:「還行,他你還不瞭解嘛,好不好都能忍。」

  羅娜愣神了一會,問:「你們在哪?」

  「他說讓你休息一下,不用來了。」

  「在哪?」

  吳澤和保姆已經去了殯儀館,王叔沒有設靈堂。他自己沒房子,住的最久的就是吳澤給他組的那個單間。但是房東忌諱,不允許在房間設靈堂。而且王叔也沒有親人了,孤寡老頭,就算設了靈堂也不會有人來。

  羅娜趕到殯儀館,見到了吳澤。他看起來狀態還不錯,至少比兩個女人強多了。

  他嘴角還有淤青,羅娜跟他道歉,吳澤笑著說沒事。

  墓園所在之處,青山綠水。羅娜來到他挑好的墓地,這裡比周圍稍顯空曠。吳澤很久以前就為王叔購買好了墓地,那時王叔身體還算硬朗,保姆知道後罵吳澤不懷好意。吳澤開玩笑說,早買早便宜。

  保姆偷偷告訴羅娜,她後來才知道,這裡其實是兩塊地,本來是給夫妻留用的。當時吳澤沒有成家的念頭,想著混完這輩子就跟王叔接著搭伙作伴。

  羅娜聽得手心發抖,保姆說:「你可別哭了,再哭他更受不了了。」

  羅娜點頭。

  殯葬服務一條龍,不需要親屬多操心。葬禮很樸素,沒有進行多長時間。羅娜見到王叔遺體,他上了妝,看著跟活著的時候沒有任何區別,如果白布下的身軀有那麼一點點平淡的起伏,她就會以為他睡著了。

  可惜沒有。

  屋外風吹柳枝,搖得安寧又無情。

  羅娜控制了好久的眼淚還是決堤了,吳澤臉色泛白,依舊沒哭,於是羅娜哭了雙人的份量。

  火化,下葬,一切有條不紊進行著。吳澤給王叔訂製的墓碑也送來了,上面刻著七個字——「恩師王懷浩之墓」。

  葬禮過後,吳澤和羅娜請保姆吃了頓飯,一家四川火鍋,以前王叔也很喜歡這裡,但因為太貴,最多一個月來兩次。

  飯吃了一半,吳澤給保姆一個紅包,保姆說什麼都不要。

  「拿著。」吳澤說一不二,紅包扔在保姆面前,接著埋頭吃起來。

  飯後,他們與保姆告別。

  吳澤說了句再見就走了,羅娜跟她多聊了一會。最後她們在十字路口分別,保姆跟羅娜說:「你多照顧一下他,他很難受,但他什麼都不說。」

  羅娜也知道吳澤難受,但只是一種理性的知道,沒有確切的感覺。

  直到第二天,她跟吳澤去出租房收拾東西,吳澤從冰箱冷凍層整理出一大袋子不知何年何月的凍牛肉,不知怎麼忽然跪在地上哭了起來。

  在羅娜的情緒已經漸漸平復,以為一切都慢慢恢復平靜的時候,他就這麼毫無徵兆地哭了。上午的陽光照在他寬闊的背上,細細抖動。他沒有哭出聲,他把聲音死命壓著,耳根通紅。

  羅娜不懂,為什麼王叔搶救的時候他不哭,殯葬的時候他不哭,甚至在推遺體去火化爐的時候他都能忍住不哭,現在見到一袋凍牛肉卻忍不住了。

  生活總在細節裡磨人。

  她蹲在吳澤身邊,手放在他的後背上,輕聲說:「師哥。」

  吳澤說:「他遇見我就是遇見了霉運。」

  羅娜從沒聽過吳澤用這樣沙啞的聲音說話。

  「不是。」她安慰他。

  「沒有我他絕對不會過成這樣。」

  「不是的。」

  「他一定後悔死了。」

  羅娜靜了靜,篤定道:「絕對不會。」

  吳澤沉聲道:「你怎麼知道?」

  羅娜說:「我當然知道,是你像他還是我像他?」

  吳澤轉過頭,他赤紅的眼睛沒有震懾到羅娜。他緊緊盯著她,好像在判斷什麼。最後問:「你為那些小孩付出的時候,都在想什麼?」

  羅娜思考了一會,她疲倦的大腦無法給出流暢的答案,斷斷續續道:「我也不清楚……我喜歡教練這個職業,也喜歡隊員們。跟他們一起吃苦,一起朝一個方向努力,讓我覺得很……很簡單,也很快樂。」

  吳澤淡淡道:「是麼。」

  「王叔……」羅娜往前湊了湊,說:「王叔很喜歡你,他不會怪你,你也不要怪自己。」

  吳澤看著她,她的眼角發紅,紅得很美。她的目光讓他懷念,自從王叔病重後,再沒人用這樣關切的目光看過他。

  她是他唯一的親人了。

  她叫聲師哥,他就可以為她去死。

  過了許久,吳澤抬起手,輕輕碰了碰羅娜的臉。

  她沒動。

  屋裡很靜。

  吳澤的食指托著她的下頜,等了很久,才緩緩靠近。

  羅娜知道他要做什麼。

  她想起王叔最後拉她的那下,所以仍然一動不動。

  在吳澤的呼吸已經落到她的臉上時,她放空的大腦裡忽然響起一道聲音——

  「你知道練十項全能還要瞭解生理解剖學嗎?」

  炎夏、烈日、眼鏡、論文,粗壯茂盛的梧桐樹。

  她的大腦被瞬間填滿,摀住嘴低頭。

  吳澤放下手,笑了笑。

  「也是,你跟我糟蹋了。」

  她的手在顫抖,吳澤見了,自嘲道:「別怕成這樣,太傷自尊了。」

  羅娜沒說話。

  他以為是他的吻把她嚇到了,其實不是,她是被自己的念頭嚇到了。

  吳澤繼續收拾東西,整理好後出門了,去找房東談退租的事情。他臨走前囑咐羅娜回去好好休息幾天。

  羅娜呆坐許久,她為自己剛剛冒出的那一瞬間的渴望感到自責。下午,她回到宿舍,鎖上門,一頭栽倒在床上,企圖用昏睡喚醒理智。

  這時大運會已經召開了,羅娜不知道千里之外的體育場,還有人在等她的消息。

  段宇成在田徑開賽的前一個晚上,鼓足勇氣給羅娜打了電話,可惜沒通。

  段宇成隱隱感覺羅娜的事與吳澤有關,因為本該來參加大運會的兩個教練都沒有來。王啟臨倒是在,但段宇成不好去問情況。

  他掛念羅娜,他滿腦子都是她最後那通電話裡沙啞的嗓音。

  在十項全能比賽開始的那天早上,段宇成找到戴玉霞。女子鉛球比賽安排在賽事後程階段,前面幾天戴玉霞比較空閒。段宇成拿了台小型DV,問她能不能幫忙錄他的比賽。

  「為什麼要錄啊?」

  「留個紀念。」

  「要拿回去給羅教吧。」

  段宇成汗毛豎立,這怎麼誰都能看出來了。

  戴玉霞笑笑,道:「給我吧,我幫你錄。」

  段宇成把DV給她,小聲說:「錄帥一點。」

  「知道啦,你可真幼稚。」

  段宇成的比賽進行得很順利,他把DV當成羅娜,精氣神異常旺盛,堅決不在她面前丟人。他沒有發揮失常的項目,400米和110米欄還超水平發揮了。兩天比賽結束,跟賽前楊金的預測差不多,他拿到了6347分的成績,雖然只獲得第七名,但還是讓楊金喜上眉梢,走路都蹦著走了。

  最後一項1500米比賽結束,成績不錯的運動員聚在一起聊天,章波大讚段宇成的實力。

  「你才轉項這麼幾天,就能拿到6300分了,以後還不是要上天了!」

  章波很喜歡段宇成,雖然他這次的成績比段宇成好,但還是不停誇他有潛力。段宇成被誇得不好意思,連連說自己只是入門。

  「有人誇就接著唄,一直謙虛不覺得假嗎?」

  段宇成轉頭,這不和諧的聲音出自金牌選手蔡立秋。他是北京隊的運動員,以7448的成績毫無懸念拿了第一名,甩開第二將近七百分。

  周圍人看著他,因為實力出眾,所以蔡立秋開口嘲諷大家也沒說什麼,打個哈哈就過去了。

  準備頒獎了,段宇成拿著東西離開賽場,腦子裡還想著戴玉霞有沒有好好錄下他的比賽。就在這時,他忽然感到有人在看他,一回頭,換好運動服的蔡立秋在不遠處陰沉地看著他。

  段宇成不知自己什麼地方得罪了他,沒有理會,轉身走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2-12-14 09:18 AM

第四十二章

  等羅娜神遊太虛歸位的時候,正是段宇成比賽結束的第二天。

  王叔的後事已經全部處理完了,吳澤把之前租的房子也退掉了。退房時出了點狀況。房主說王叔一直病著,屋裡好多東西染了細菌,都要換,所以不想退押金。

  吳澤這時的脾氣,說白了就等著找出氣筒,房主正好撞到槍口了。

  羅娜要陪吳澤一起去要押金,吳澤沒讓她跟著,自己溜溜躂達出去,回來的時候把押金拿回來了,還帶著一臉笑。

  就是這個笑,讓羅娜覺得他已經沒事了。

  也就是在這個節點,她的重心開始往大運會那邊偏移。她把多天未用的手機充電開機,裡面稀里嘩啦進來一堆東西。

  羅娜之前跟王啟臨請過假,所以學校這邊沒有找她。有一兩條消息是江天的,跟她回報自己的店已經開業了,讓她有空過去坐坐。

  剩下全是段宇成的。

  羅娜捏著手機,坐在床頭發呆。

  十項全能的比賽已經結束了。

  簡訊內容都是些日常問候的話語,比賽前一天他打了通電話,後來就沒有消息了。

  她起身,去洗手間用冰涼的水洗了把臉。她看著鏡子裡滿臉水珠的女人,一本正經道:「羅娜,這不像話。」她抬手指著鏡中人。「你是不是要犯原則性錯誤?看人家小夥子年輕帥氣,你就開始不著調了?」

  說完,她忽然又洩氣了,自己為自己辯解。

  「我真的不是因為他長得帥……」

  那是因為什麼?

  羅娜低著頭,水珠順著臉頰一滴滴落下,此時她疲倦的腦子裡不停蹦出光芒四射的畫面,跟放PPT似的,張張絢麗,張張飽滿,張張都是暖色調。

  幾秒鐘後,她猛然抬頭,照著鏡子就是一記玄冥神掌。

  「不行!」

  繼教訓和辯解後,她開始衝自己發火。

  「不用想了!因為什麼都不行!」

  她氣勢洶洶出了洗手間,趁著一股勁給段宇成打電話。

  電話撥通,聽到嘟嘟的響聲,羅娜挺直腰板。

  隨後是一聲鬆鬆懶懶的:「喂?」還搭配了一個打哈欠的聲音。

  羅娜肩膀秒塌。

  「……段宇成?」

  他笑了,「不然呢?」

  他的聲音還是那麼爽朗自然,反觀自己,簡直蠢上天際。

  羅娜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她覺得應該為之前的事道個歉,但她模模糊糊記得,好像在醫院那個晚上已經說過對不起了。

  「我在機場呢。」沉默之中,段宇成先開口道:「馬上要回去了。」

  羅娜看向桌上的日曆。

  「不對啊,大運會沒結束呢,你怎麼這麼早回來?」

  「反正我的比賽已經結束了。」

  「隊裡讓你回來嗎?」

  「不知道,我自己偷跑出來的。」

  「什麼?」

  一嗓拔高。

  段宇成靜了靜,哼了一聲說:「嗓子都這樣了,還喊。」

  這幾天急火攻心,羅娜累得嗓音澀啞,但也擋不住她劈裡啪啦崩豆似地教育:「你怎麼能偷跑出來,我不是告訴你一切行動聽指揮嗎?你一點紀律性都沒有讓領導怎麼看你?省隊跟校隊不一樣,你這麼不服管將來還想不想比賽了?」

  段宇成聽完,吧嗒一下嘴,說:「逗你呢,我請過假了。」

  「……真的?」

  「假的。」

  「段宇成!」

  他咯咯笑。

  「我要過安檢了,先掛了。你在學校等我。」

  「喂!」

  電話斷了。

  羅娜目瞪口呆。

  她腦海中浮現出一句俗語——「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有些人你就不能跟他客氣。

  兩個小時後,飛機落地,段宇成出了機場直接打車回學校,他在車上給羅娜打電話,不等她訓話,直接道:「我餓了。」

  羅娜看看時間,下午三點,還不是吃飯時候。

  段宇成委委屈屈:「我一天都在趕路,早上到現在只吃了二十個包子。」

  「……」

  羅娜嘆氣道:「現在這個點食堂還沒飯,你真餓的話我們去外面吃吧。」

  段宇成欣然同意:「行啊,去哪?」

  羅娜靈機一動,決定去江天的麵館。

  店面已經裝修一新,乾淨整潔,現在沒到飯點,店裡比較空閒。有兩個幫忙的夥計羅娜也認得,都是江天以前體校的朋友。

  江天熱情招待羅娜,問她餓不餓,說要給她煮麵條。

  「給你嘗嘗我的手藝。」

  羅娜說等等,一會段宇成來了再煮。

  江天撇嘴。

  「他也要來?」

  「是啊,不歡迎?」

  江天聳聳肩。

  「沒。」

  段宇成趕到店裡的時候羅娜正跟江天討論店舖經營問題,段宇成帶著一陣旋風來到羅娜身後。當時他逆著光,影子落在羅娜面前的餐桌上,宛如山嶽般魁梧。

  羅娜回頭,段宇成居高臨下衝她笑。

  外形還是那個外形,可看著總有點不一樣了。他這年紀就是根小樹苗,太陽照一照,曬一曬,稍微不注意就竄起來了。

  段宇成說:「幹嘛,不認識我了?」

  他一笑,熟悉的感覺就回來了,他嘴角的弧度跟之前她買的那個小海浪一模一樣。

  他把行李往餐椅旁一扔,風涼道:「不認識也正常,畢竟這麼久沒見面了,您還記得我的名字嗎?」

  羅娜:「……」

  用了敬語,卻一點也聽不出敬意。

  羅娜說:「別鬧,坐下。」

  段宇成本來還想調侃幾句,冷不防瞄到身穿廚師服的江天,嚇得腿一軟,驚恐看向羅娜。羅娜給段宇成講了江天開店的事,段宇成和江天向來沒有話說,就算被羅娜強行牽線,也只是表面化問候了兩句。

  江天去後廚幹活了。

  羅娜跟段宇成面對面坐著。

  下午的餐館太靜了,靜到讓人焦躁,羅娜之前想好的耳提面命模式預備了半天也打不開開關。

  段宇成翻出一個袋子給她。羅娜接過,掂掂,有點沉。

  「什麼東西啊?」

  「給你帶的。」

  她打開袋子,裡面有幾盒梨膏,幾盒綠茶,還有幾盒包裝精緻的點心,最後還有一架DV。

  羅娜先把最奇怪的DV拿起來,段宇成撓撓臉,說:「錄影。」

  他坐在橘色的用餐椅裡,淺色的運動服被襯得十分鮮亮。他長長的手指撥弄餐碟,眼眸低垂,聲音輕鬆。

  「是我比賽的錄影,我請大霞姐幫我錄的。」

  羅娜哦了一聲。

  段宇成又說:「雖然你忙,沒有來現場,但我覺得等你有空了,可能會想知道我第一次比賽發揮得怎麼樣也說不定。」

  羅娜沒說話。

  靜了五秒,他眼角微提,目光越亮,聲音越輕。

  「會嗎?」

  羅娜被問得心尖直打哆嗦。

  不知是不是做賊心虛,還是自我意識旺盛過頭了,她總覺得段宇成每句話都帶著越界的試探。

  段宇成是個有分寸的人,雖然偶爾也會瘋狂也會任性,但那多是源於運動員對自己運動生涯的憂慮。生活裡他是個聰明人。他比她聰明多了。他總是不經意間摸索她的邊緣在哪,用眼神,用語氣,慢慢往她心裡那個不屬於尋常隊員的地方鑽。

  不能再想了……

  羅娜在桌下狠狠摳自己的手,以示懲戒,但用力過猛,疼得她噝了一聲。

  「怎麼了?」

  「沒事……」

  江天把煮好的牛肉麵端上來。他瞭解運動員的胃口,尤其是大賽過後,緊繃的弦鬆開,之前的高壓高負荷的龐大運動量全部轉化成瘋狂的胃口。他把牛肉麵三碗混成一碗,用個大不鏽鋼盆盛上來,像個豬場飼養員似的。

  羅娜收起禮物袋,說:「吃東西。」

  段宇成聞著牛肉麵的香味,肚子咕咕叫,恨不得把臉埋進盆裡。

  羅娜問:「你第幾名?」

  他騰出一隻手,比劃了個「7」。

  「多少分?」

  「6347。」

  羅娜點點頭。

  段宇成嘴裡塞滿了麵條和牛肉,像個大嘴猴一樣。

  「還行嗎?」

  「牛逼。」

  他很受用,吃了兩口,又抬頭看她。

  羅娜說:「慢點吃,別噎著。」

  羅娜不知道,段宇成其實是在等,等她解釋為什麼沒有去大運會,為什麼那天那麼凶地罵他。

  但羅娜沒說,直到吃完離開的時候都沒說。

  羅娜隊裡的事情堆積了不少,坐了一會就先回去了。段宇成把整盆麵吃完,已近傍晚,陽光如同剩下的湯底一樣濃鬱。

  吃飽喝足,他打了個飽嗝,在座位裡發呆。

  禮物羅娜已經拿走了,他的心跟面前的碗一樣空落落的。

  「吃完就走,別賴著。」

  段宇成扭頭,江天還穿著那身恐怖的廚師服。段宇成從沒見過這麼長的廚師,像是一根會移動的蜻蜓網。如果他再戴頂帽子,恐怕要對接天花板了。

  江天坐到距離段宇成三米遠的後方,冷淡地看著他。

  段宇成清清嗓子,問:「麵條多少錢?」

  江天再次冷笑,笑得段宇成脖頸發麻。

  江天說:「你以為我看不出來嗎?」

  段宇成一愣。

  「什麼?」

  「你說什麼?」

  段宇成不喜歡他這種說話的語氣,拎起東西說:「我走了,謝謝你的牛肉麵,味道很棒。」

  他走到門口,江天再次開口:「你真是狗膽包天。」

  段宇成停下腳步,回頭道:「我說你能不能別總這麼陰陽怪氣的,能好好說話嗎?」

  「你是不是打羅教主意呢?」

  段宇成倒吸一口涼氣,差點心梗了。

  在江天陰森森的目光中,他好像被扒個精光,置於光天化日之下,他不用想都知道自己的臉現在是什麼顏色。

  「……你說什麼?」

  跟淡定的江天比起來,他的聲音明顯底氣不足。

  「我說什麼?你自己想什麼自己不知道?你可真能得寸進尺。」

  段宇成深呼吸,最終沒忍住,把行李包往地上一扔,嗆了回去。

  「什麼叫得寸進尺?你話說明白點。」

  江天凝眉道:「你太讓人不爽了,你進隊第一天我就看你不順眼。」

  「我用不著你看我順眼。」段宇成下巴一揚,展現牛肉麵味的氣勢。「羅娜看我順眼就夠了。」

  「誰都知道羅教和吳澤教練是一對的,你別不識好歹!」

  「唷!」段宇成挑眉:「誰都知道?我怎麼不知道?你有證據證明他們倆是一對的?」

  江天仔細想了想,嚴肅道:「我之前看到過吳教練拉羅教的手。」

  這金光閃閃的理由把段宇成鎮住0.1秒,他仰天大笑三聲,然後快步走到江天面前,一把握住他的手,邪魅一笑。

  「現在我也拉過你了,咱倆是不是也一對了?」

  江天瞬間漲紅臉,過電一樣甩開他,吼道:「你發什麼瘋!你噁心死了!」

  段宇成冷笑:「拉手?虧你想得出來。你們都活在舊社會嗎,拉個手就私定終身了?」那他親過嘴了豈不是已經把她下輩子都預定了?

  江天神色鐵青。

  段宇成撿起行李扛上肩,鄙棄道:「懶得跟你們說。」一群戀愛loser,這個水平也敢教育他。他是開竅晚,但他起點高啊。

  他出門前又想起什麼,猛然回頭道:「還有你記著,你們怕不怕吳澤我不管,反正我不怕!」

  認識十年才拉個手,也好意思當短跑運動員。

  他翻了一眼,瀟灑而去。

  羅娜搞定工作回到宿舍,小型DV就在桌上看她。羅娜盯著它片刻,去洗手間洗了把臉,回來後正襟危坐打開錄影。

  畫面剛開始有點晃,段小朋友的小臉緊貼DV,偌大的鼻孔正衝著鏡頭。

  「好了嗎?應該好了吧……」

  「你站遠點,你貼在上面怎麼錄啊,把機器給我。」還有戴玉霞的聲音。

  「好,這樣應該行了。」段宇成往後退了兩步,對著鏡頭搓搓手,略微緊張地說:「嘿!那個……今天天氣不錯,很適合運動哦。」

  戴玉霞:「……」

  段宇成說:「今天是大運會開幕第六天,田徑開賽第二天,全能比賽第一天。」

  戴玉霞說:「你能不說廢話嗎?」

  段宇成掐著腰,理直氣壯道:「你得讓我介紹一下啊。」

  「行行行,不管你,你繼續。」

  段宇成興致勃勃描繪賽場。

  夜深人靜。

  羅娜全程都在笑。

  少年人就像打氣筒,把她這些天耗盡的體力全部補滿,甚至還有溢出的徵兆。

  年輕真好。

  她一邊津津有味看著,一邊想到,跟帥不帥沒關係,這才是她喜歡他的真正原因啊。

  ……

  什麼?

  「啪!」

  羅娜把DV扣上,開始狂抽自己大腿。

  「你給我清醒點!清醒點!清醒點!你都在想些什麼!」

  栽倒在床,她的大腦徹底短路。

  羅娜想強迫自己睡覺,可足足躺了一個小時也沒一點睏意,她充電充得有點過油了。

  她的視線總是往DV上瞄。錄影還沒看完,要繼續看嗎……她抓著自己的頭髮,幽幽遮擋住臉。就這樣又裝死了十來分鐘,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坐起。

  看!憑什麼不看,比賽又沒有任何錯!

  想出這樣一個貌似恰當的理由,羅娜抱著錄影反覆看了十來遍,直到後半夜撐不住睡著了。

  長夜浸香。

  夢裡都是少年的笑臉。

  嘿!

  今天天氣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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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22-12-14 09:39 AM

第四十三章

  大運會結束三天後,A大所有運動員都返回學校了。

  高明碩帶回一條喜訊,毛茂齊同學被國家隊要走了。

  可憐高指導挺大的歲數,談起離別一把鼻涕一把淚。但毛同學對他感情一般,他最捨不得的是羅保姆和段師哥。

  羅娜讓段宇成把跳高隊的人都叫著,請毛茂齊吃個飯,祝賀加送別。

  段宇成不情不願:「我現在又不是跳高隊的人了。」

  羅娜說:「行,那我們去吃,不帶你。」

  段宇成立馬道:「我又沒說我不去。」

  羅娜琢磨吃點什麼,段宇成說:「送他啊,吃碗牛肉麵得了。去個國家隊有什麼了不起的……呿!」

  於是又選了江天的店。

  送別會當天教練組開了個會,是這次大運會的總結會議,王啟臨在會上大加讚賞了田賽項目,對短跑隊提出點名批評。

  「成績一次比一次不像話!有些人最好給我上點心!」

  羅娜偷偷看吳澤。

  王啟臨還不知道王叔的事,他大運會請假也只是籠統地說家裡有點問題。從王叔病重以來吳澤的心思就完全沒有放在隊伍裡,加上隊裡唯一一個成績不錯的黃林前不久因傷退役,短跑隊青黃不接,成績越來越差。

  散會後,羅娜對吳澤說:「你得想想辦法,主任要真急了你飯碗都危險了。」

  「我能有什麼辦法。」吳澤點了根菸,冷冷道:「要出成績也得有人,短跑競爭壓力這麼大,就現在隊裡那幾頭爛蒜,跑得還他媽沒有練全能的快。」

  羅娜:「……」

  此時天色已晚,準備參加送別會的隊員已經集合了。

  他們圖近,從學校後門出去,這邊平日疏於管理,秩序比較差,有很多小商販和開黑車的。

  段宇成被毛茂齊纏著述說不捨,胃部麻得直起皮,是劉杉先注意到情況。「哎……」他輕輕碰了碰段宇成胳膊,小聲道:「看那邊。」

  段宇成順著示意看過去,頓時胃更不舒服了。

  是張洪文。

  他跟另外幾個社會氣很重的年輕人站在一起抽菸,旁邊停了兩輛車。

  「他開起黑車了?」劉杉奇怪道,「他離開體大去哪了?」

  段宇成壓低聲音:「別看了,趕緊走。」

  可惜晚了一步,張洪文已經看到了他們。段宇成加快步伐往江天的店走,毛茂齊不解地問:「師哥你怎麼忽然就餓了?」

  在進店前的一刻,劉杉偷偷回了下頭,說:「他們還跟著呢……」

  正是飯點,店裡有幾桌在吃飯,段宇成拉劉杉到最裡面一桌。

  江天照例給了段宇成一個睥睨的眼神,用殭屍般的語調問:「羅教呢?」

  段宇成說:「她要開會,還沒來。」

  段宇成擔心張洪文,沒有跟江天進行日常互瞪。江天正覺得奇怪,店門再次打開,門口夥計說了句:「歡迎光臨」。

  張洪文一行四人,與段宇成他們隔著兩桌。

  劉杉說:「要不我們換個地方吃飯吧。」

  張洪文那桌高談闊論,吵鬧喧嘩。周圍的顧客多次向他們投來不滿的眼神,但每個眼神都讓他們聲調更高一點,他們就差在臉上寫上「來者不善」四個字。

  段宇成翻出手機,打算給羅娜打個電話,告訴她先別過來。這時坐在張洪文身邊的一個男的笑著問,「老闆,你這有串沒?」

  這男生看著年紀不大,一副小混混模樣,袖子擼起,胳膊上全是紋身。

  江天冷著臉說:「沒有。」

  「怎麼能沒有呢?」紋身男不懷好意地往後廚方向瞄,「你這不缺籤子也不缺丸子啊。」

  剛好戴玉霞從後廚出來,端著麵放到櫃檯上。

  戴玉霞在大運會上拿了鉛球金牌,這也是A大派出的隊員裡唯一一塊金牌。她早被國家隊看中,原本不想去,是江天和羅娜一起給她做工作,連續聊了好幾天才把她勸住。

  這次是冬訓前的一個小假,戴玉霞回店裡幫忙。

  她當然也聽出那人的話外之音,把麵條端給江天讓他上菜,並給了個眼色,意思別放在心上。

  可那桌人越來越過分,他們從高談闊論改成竊竊私語,每次偷看一眼戴玉霞和江天,然後說幾句話,再然後就迸發大笑。

  這時店門再一次打開,羅娜來了。

  張洪文在見到羅娜進店的一刻臉色就變了,烏雲籠罩,陰霾黑沉。

  羅娜心大,沒注意到張洪文。入座後對眾人說:「等會吳教練也過來,他也沒吃飯呢,順便一起吃了……你們這表情怎麼這麼怪?」

  除了毛茂齊不明所以以外,段宇成和劉杉神色極度不自然,羅娜扭頭一看,嘴角的笑容也不見了。

  「他怎麼在這?」

  劉杉小聲說:「我們出學校的時候碰見的,他們跟過來的。」

  羅娜皺了皺眉,說:「別管他們。」

  奈何樹欲靜而風不止,羅娜進來後,張洪文那桌還在對戴玉霞冷嘲熱諷,越說越露骨。

  羅娜趁著拿調料的功夫,又看了他們幾眼。除了張洪文和紋身男以外,另外兩個男人話比較少,個頭看著不高,但身體十分結實。

  羅娜有身為體育教練的直覺,她感覺那兩人不是善茬。

  她的嗅覺還是很敏銳的,這桌三個人都是張洪文以前體校的狐朋狗友,紋身男早早輟學不念了,剩下兩個都是散打出身。

  不過他們挑事歸挑事,卻沒有先動手。

  先動手的人是江天。

  他是在張洪文用手比劃捏肉姿勢的時候爆發的,他平日看著陰沉,爆發也爆發得低調。沒喊沒叫,直接把戴玉霞新遞出來的牛肉麵整盆潑到他們頭上。

  滾燙的湯汁淋得紋身男嗷嗷叫,旁邊的男人二話不說,起身就是一拳。

  一見他出拳的動作和力道,羅娜就知道壞了。

  這一拳正中江天下頜,隨後又跟了一拳,打在他肚子上,江天長長的身體彎折下去,兩拳就倒地了。

  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間。

  戴玉霞反應最快,在那男人還想打第三拳的時候,她衝到他面前,一掌給他推了出去。戴玉霞力量驚人,將男人推出數米遠,倒在後面的桌子上。

  店裡所有顧客都尖叫著跑光了。

  段宇成和劉杉也站了起來,劉杉震驚地看著倒地不起的江天,熱血沖頭,大吼著衝了上去。劉杉看著高大,其實力量一般,沒有練短跑出身的張洪文強,更別說那兩個練散打的了。他只能勉強跟那個紋身男較量一下。

  店裡這幫人,只有段宇成的體格能吃得消跟散打運動員的衝突。剛開始時他還想著要冷靜處理,可在見到張洪文給了羅娜一耳光後,就徹底失去理智了。

  羅娜甚至都沒意識到自己挨了一耳光,她全部精力都用在阻攔他們動手的事上。

  這屋裡兩個國家隊選手,一堆在役運動員,絕對不能受傷。

  在她分離阻攔他們的時候,這些年輕人卻像發了瘋似的激動。「衝啊!」其中毛茂齊前所未有的興奮,像個革命烈士一樣舉著湯勺一次又一次衝鋒。沒一會店裡夥計也來幫忙了,戰況越發焦灼,難解難分。

  羅娜崩潰地看著他們,以前有人給她六個字概括體育生,「沒文化,愛打架」,她還嗤之以鼻。

  鍋碗瓢盆滿天飛,她看著段宇成把張洪文按在地上捶,心中怒吼——怎麼他媽連你也這樣了!

  最後還是戴玉霞報了警。

  紋身男第一個發現她打電話,眼睛一瞪,喊道:「他們報警了,快跑!」

  劉杉罵:「你他媽往哪躲!」他想拽住他,無奈紋身男像條燕魚一樣,呲溜一下就從縫隙裡鑽出去了。

  劉杉指著他大吼:「別讓他跑了!」

  段宇成瞬間追了出去。

  吳澤來到店門口時,剛好看見跌跟頭栽把子跑出去的紋身男,和後面狂追的段宇成。

  「什麼玩意……」他皺著眉進屋,看到裡面雞飛狗跳的場面,咧嘴一笑。「喲,你們這送別會開得挺個性啊。」

  他看到張洪文,輕輕一眼,張洪文屁也不敢放了。

  後來警察來了,所有人都老實了。

  段宇成把紋身男揪回來,花了不少時間。警察盤問的時候,吳澤靠在門口抽菸,隨口問段宇成:「跑到哪追到的?」

  段宇成報了個地名,吳澤微微挑眉。

  「跑那麼遠才追到?」

  段宇成嗯了一聲。

  吳澤不動聲色打量紋身男,他正抖著腿跟警察周旋,打死不承認自己惹事。

  所有人都一身傷,店裡被砸得一片狼藉。

  羅娜看著眼角流血的段宇成,又急又氣,在去醫院的車裡跟他吵了起來。

  「我讓你別動手!為什麼不聽我的!」

  她都不知道自己臉也是腫的。段宇成看她一眼,他打架打得雙眼赤紅,手抹了一下嘴角凝固的血沫,重新低頭。

  司機出來幫腔:「都這樣了就少說兩句吧,都是大小夥子,這年紀就是愛打架,這點皮外傷很快就能好了。」

  羅娜心說你懂個屁,運動員的身體能說傷就傷嗎?

  他們趕到醫院,所有人都做了一輪檢查。等結果的時候羅娜緊張得要死,不過見段宇成走路拿東西動作都很自然,心想應該不會有什麼大問題。

  結果出來,如羅娜所料,段宇成除了幾處擦傷,還有腫脹淤血以外,沒動到筋骨。

  羅娜一顆心放下,對段宇成說:「你跟我過來。」

  她將段宇成拉到醫院外,現在天已經黑透,夜裡陰寒,冷風吹得人臉皮發麻。

  「你告訴我你剛才在想什麼?」

  段宇成不說話。

  羅娜說:「他們衝動我能理解,你怎麼也這麼不懂事,你念了那麼多書都白念了!」

  段宇成還是不說話,他的沉默讓羅娜的脾氣爆發了。

  「你知不知道自己是運動員?你知不知道現在多少雙眼睛看著你?學校的領導,還有市裡,省裡,甚至國家隊那邊!你為了這種事跟人大打出手,萬一真出點什麼事,你的運動生涯就全完了你懂不懂!」

  「完了又怎麼樣?」他終於開口,聲音比羅娜冷靜。他眼角還有沒乾涸的血跡,看起來有些狼狽。「難不成看著你被打我自己躲起來嗎?如果我的運動生涯就是這樣的,那完了就完了吧。」

  「段宇成,你到底懂不懂……」

  「是你不懂。」他打斷她,一字一句道,「你根本就不懂我。你懂的話你現在就會來擁抱我,而不是這麼罵我。」

  羅娜心神一顫。

  她被這語調裡的委屈說得當真情不自禁往前邁了一步。

  段宇成不曾想羅娜會向他張開雙手,一時沒反應過來,竟退了半步。

  他這一退,羅娜就醒了,連忙放下手。

  段宇成回過神就後悔了,又往前進了兩步。

  這回換成羅娜被逼退了。

  兩個人在月下你進我退,你退我攻,充分發揮了工農紅軍在土地革命時期的游擊戰爭指導原則。

  「你倆在這跳探戈呢?」

  羅娜後背一麻,回頭,吳澤叼著煙問:「警局那邊筆錄,誰去?」

  羅娜說:「我去!」一溜煙跑了。

  段宇成看她跑了,嚷道:「我也去!」

  吳澤看著他追上去的背影,吹了口煙,罵了句:「這兔崽子……」

  「這事責任不在我們,賠錢沒有。」這是在警局問話時,張洪文對羅娜說的。

  本來筆錄應該是江天去,但他還在檢查身體,等醫院開證明。

  張洪文一夥人擺出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姿態。

  張洪文說:「這可是他們先動手的,警察同志,如果你吃飯吃得好好的,店員忽然往你頭上倒一碗熱麵,你受得了嗎?」

  做筆錄的警察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

  羅娜說:「你們是好好吃飯嗎?你們要是沒有侮辱人江天會動手嗎?」

  張洪文說:「哦,說實話也得該打?我聞到屁非得說香的嗎?」

  羅娜猛地一拍桌子。

  警察抬眼,「都冷靜點啊。」

  過了一會江天的檢查結果出來了,醫院開了證明,白紙黑字。

  「肋骨骨折,脛骨骨裂,加中度腦震盪,你還說你們沒責任?」

  「那又怎麼樣,又不是我們先動手的。」

  警察皺眉。

  「你是法盲嗎?」

  「什麼意思?」

  羅娜看著張洪文,忽然感到一股悲哀,不知道是替誰。

  「他們是跟著我們過去的。」段宇成開口道。

  張洪文馬上反駁,「誰跟著你!」

  「他們幾個是開黑車的,原本在等人,看到我和劉杉後就一路跟來了。我們學校門口有監控,你要不信可以去看看,他們是專門來找茬的。」

  張洪文沒料到有監控一說,神色慌張。

  「但不是我們先動手的!」

  警察道:「這跟誰先動手關係不大,你那些朋友練家子出身吧,這一拳拳打下去誰吃得消?躺醫院的那個如果願意,直接起訴你們,證據確鑿給你判個三五年你覺得值不值當?」

  紋身男跳起來,「我可沒打他啊,我是徹頭徹尾的受害者!」

  警察電腦一扣,道:「看情況你們互相也認識,自己商量一下看看是私了還是怎麼著吧。」他多看了一眼張洪文這邊的人。「你們好自為之啊。」

  最後張洪文還是認慫了,想要和解。他們幾個被羅娜壓著去跟江天道歉,紋身男見到江天就是一句:「你怎麼這麼不禁打啊!」被店夥計當場又踹了一腳。

  最後討論賠錢,首先店面重新裝修,肯定要他們負責,再來是醫藥費,七七八八算下來,數目不小。

  紋身男說:「我可以當工人,幫你們裝修,但我沒錢。」

  店夥計說:「你們把人打成這樣還想賴是吧?」

  紋身男一攤手,「行,我知道你們有氣,來吧,我貢獻一根肋骨,你來打折,我絕不還手!」

  店夥計罵了一句就要動手,被一個人攔住。

  吳澤捏著店員胳膊,輕輕鬆鬆給他拉到後面。他來到紋身男面前,居高臨下看著他。「你沒錢是吧?」他懶洋洋問。

  紋身男說:「沒有。」

  羅娜怕吳澤發火,輕輕碰碰他,吳澤笑著說:「沒事。來,你跟我過來。」路過段宇成身邊,「還有你。」

  段宇成正在一旁喝牛奶呢。

  這是回醫院的路上羅娜買的,她給其他隊員都買了水,只有他是牛奶。他沉浸在奶香味的特權之中無法自拔,聽到吳澤的話,疑惑道:「我?」

  「對,過來。」

  下達簡短的指令後,吳澤先一步離開病房。

  他們來到醫院外的小廣場上,吳澤對紋身男說:「明早八點,來A大體育場。」

  紋身男撇嘴:「幹啥,不去。」

  吳澤面無表情道:「還是你想去監獄蹲一會?」

  紋身男皺眉,臉色發白。

  吳澤走到他面前,自上而下掃了他一遍,紋身男一身便宜貨,一雙板鞋也穿得快爛了。

  「我給你一個機會。」吳澤往旁邊喝奶的段宇成那示意了一下,「100米,你跟他跑,跑贏了這件事就一筆勾銷,不用你賠錢,也不用你去裝修。」

  紋身男猶疑道:「真的?」

  吳澤吐出一口煙,「輸了你就要聽我安排。」

  「輸?」紋身男嘴角漸漸扯出一個笑來,「你是不知道我能跑多快吧,到時候你可別後悔。」

  吳澤冷哼一聲。

  「你他媽最好能跑快點。」

  說完往醫院走,中途停步,回頭問:「你叫什麼名字?」

  紋身男說:「李格。」

  「多大?」

  「十九。」

  吳澤點點頭,他路過段宇成身邊,淡淡道:「你要是敢輸,明晚我就跟羅娜求婚。」

  段宇成一口老奶噴出來,摀住胸口,跪在地上咳嗽。

  喝進去的是奶,咳出來的是血,飛來橫禍,殃及池魚,他到哪裡去說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2-12-14 09:48 AM

第四十四章

  段宇成飽飽睡了一覺,第二天氣勢磅礡前往體育場。吳澤和羅娜先一步到了,正在角落裡談笑風生。

  段宇成黑著臉看吳澤,無聲傳達——你為什麼把她也叫來了,這還是男人之間純純的約定嗎?

  吳澤壓根沒搭理他。

  李格也到了,迫於生計,他今日改頭換面,把小混混裝脫了,那堆破戒指破項鏈也全卸下去了,硬是換了一身運動服,腳上穿的也是短跑釘鞋。

  衣服和鞋都有點舊,但能看出是專業行頭。

  人靠衣裝,他穿起這身整個人氣質就不一樣了。他正在場地旁熱身,右腿褲子挽過膝蓋。段宇成掃了眼他的腳踝和小腿線條,還有他高抬腿的動作,就知道他一定練過短跑。

  轉頭,吳澤和羅娜的目光一直落在李格身上,不時湊到一起品評研究。

  段宇成舔舔嘴唇。行,喜新厭舊是吧。

  他唰一下把運動服拉索一拉到底,外套扔地上,走過去。

  「跑嗎?」

  羅娜說:「等他熱完身的。」

  她笑眯眯看著李格。段宇成把自己還沒消腫的眼角衝著她,企圖提醒她李格「敵人」的身份。

  沒用。

  一見到好苗子她眼睛就恨不得貼到人家身上,一切過失都免了。她對他百般欣賞,百般寵溺,就像當初毛茂齊來時一樣。

  好不容易送走了毛茂齊,又來了個毛茂格?段宇成頭皮一陣發麻。

  「還跑不跑了!」他嚷道。

  羅娜嚇一跳:「你急什麼,你也熱一下身,別等會發揮失常了。」

  「發揮失常?」他看著她,一字一頓。「你覺得我會輸給他?」

  羅娜看李格熱身得差不多了,拍拍手,道:「可以了!過來吧!」

  她都沒聽到他說話。

  段宇成仰天深呼吸,覺得血壓有點高。

  羅娜還在招呼李格,視線忽然被擋住。她看著站到面前的段宇成:「怎麼了?」

  「賭點什麼吧。」少年說。

  「什麼?」

  吳澤斜眼看這邊,段宇成拉著羅娜胳膊。

  「到這邊來。」

  他把她拽到器械室門口,力道有點大,羅娜撥開他。

  「你幹什麼?」

  「我要是贏了你就答應我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你先同意。」

  「你跑個賽還要什麼條件?」

  段宇成靜了兩秒。

  「我不比了。」

  「???」

  段宇成脾氣上來了,憑什麼他非得累死累活幫他們招個小妖精進來,輸了被威脅,贏了一點獎勵都沒有。

  「你讓吳澤去短跑隊找個人來跟他比吧。」

  「哎!」羅娜拽住他,「你耍什麼脾氣。」她壓低聲音,「短跑隊要是有人能跑過他,吳教練還用招他進來嗎?你那麼笨呢,都不動動腦子!」

  呀嘿?

  還嫌他笨了?

  段宇成甩手就走。

  「喂……」吳澤和李格都在往這邊看,羅娜老臉拉不下來,追上段宇成。「行了行了,我答應你還不行嗎。」

  段宇成瞄她。

  「真的?」

  「真的,快去準備!別輸了啊,千萬別輸了啊!」

  段宇成冷笑一聲,迎著李格走過去。

  李格跟段宇成身高相仿,但疏於鍛鍊,體格比他單薄一些。他脫了長衣長褲,穿著比賽服站在起跑點,遠遠看去腿很長,大小腿比例完美。

  段宇成晃晃脖子,跟他隔了一條跑道站定。

  「哼。」李格衝他挑釁一笑。

  哼,哼你妹的哼,段宇成心裡翻一眼,蹲在起跑器上。

  比賽採用手記形式,吳澤在終點計時。

  羅娜舉起發令槍:「各就位——預備——」

  槍響,兩人一同躥了出去。段宇成剛開始有點輕敵,前十米竟然被壓過了。李格的起跑極大刺激了他,這人跟他媽水上漂一樣,一點動靜沒有就飛出去了。段宇成中間段不敢再掉以輕心,全力衝刺,在七十米左右的地方超過李格,一路領先到最後。

  過了終點線,李格大罵了一聲,難以置信地瞪著段宇成。

  「我不服!我沒熱身好!再跑一遍!」

  吳澤揚揚下巴,對段宇成說:「再跑一遍。」

  段宇成無語。

  你當諸葛亮七擒孟獲呢?

  羅娜走過來說:「再跑一遍。」

  段宇成:「……」

  於是又跑了一遍,李格還是輸了。於是再跑……越跑段宇成體能的優勢就越明顯,李格速度一次不如一次,最後累得滿頭大汗坐在地上。

  吳澤踹他一腳,「過來。」他把李格拎到牆角討債,羅娜遞給段宇成一條手巾。「擦擦汗。」

  她看著吳澤和李格的方向:「短跑隊算是有救了。」一轉頭,段宇成手巾搭在肩膀上,正好整以暇看著她。

  她猛然想起剛剛的賽前協定。

  段宇成看她忽然變了的臉色,微微一笑。

  「我要上課了,咱們下午見。」

  「……」

  得勝的少年趾高氣揚走了,羅娜用手使勁捏捏臉。

  她回到宿舍整理檔案,等會王啟臨還要開會,說省隊春訓的事。忙活了一上午,她來到洗手間的鏡子前洗了把臉,然後用心觀察鏡子裡面的人。

  她是心大,但她不傻。

  如果到現在她還看不出段宇成對她有意思,那她這麼多年白活了。

  她摸摸自己下巴,有點納悶。

  他怎麼會喜歡上她呢?

  羅娜自認長得還算湊合,但絕對不是美若天仙的類型,日常生活更是邋裡邋遢,出門也不愛打扮。她想起段宇成班裡那個班花施茵,穿著長裙略施粉黛,聰明又恬靜,那才是段宇成這種男孩應該喜歡的女人。

  「他是不是吃壞東西了……」

  發呆之餘,王啟臨打來電話,通知教練員開會。

  羅娜隨便拿了件外套便出了門。快接近學期末尾了,大家都在忙著複習功課,路上的同學神色匆匆,不是前往實驗室就是圖書館。路過體育場時,羅娜習慣性地往裡望,今日有些陰天,操場色澤發青,遠遠看去,有種可以吞噬人的錯覺。

  幾個男生迎面而過,羅娜凝神。

  滿校園都是段宇成的同齡人,羅娜看著這幾個男生,怎麼看怎麼覺得遙遠。

  只有段宇成身上沒有那種距離感。

  羅娜嘆了口氣,裹緊外套。

  會議開了很長時間,王啟臨先是對昨天發生的鬥毆事件做了批評,然後開始說春訓的事。羅娜聽得昏昏欲睡,直到王啟臨點到「段宇成」這個名字,她才像過電一樣驚醒。

  「段宇成最近成績突飛猛進,除了戴玉霞和毛茂齊以外,他是現在這批隊員裡最有希望進入國家隊的。他入選了省隊春季高原集訓的名單,接下來的田徑錦標賽他得好好發揮才行。」

  說著,他話鋒一轉,又強調道:「不過他的情況有點特殊,他現在還不是全職業運動員,學習方面壓力也很大。生活和訓練要平衡好,記著,一切都以運動員自己的意願為主,不要勉強。」

  然後,王啟臨特地往羅娜這看了一眼。會後他又單獨找她聊段宇成的事,羅娜快被「段宇成」三字洗腦了,聽得焦灼難耐。

  「您跟我說這些幹什麼,這話應該找楊金教練談吧,他才是段宇成的主教練吧。」

  王啟臨淡定道:「楊金解決的是硬體問題,你解決的是軟體問題,段宇成現在硬體不會出大毛病,所以要盯盯軟體。」

  羅娜面無表情,走到樓門口,驀然問了句:「你覺得他硬體不會出大問題了?」

  王啟臨跟羅娜太熟了,對她的習慣一清二楚。每次羅娜對他用「您」這種字眼,都是帶著反面情緒,直接用「你」反而認真負責。

  「我早就說過了,他不轉項沒有未來。本來我是想讓他轉個短跑,以他的潛力達到省級完全沒問題。誰知道你直接給他轉了全能,結果怎麼樣呢?」他手捧一杯綠茶,眼神往天上一瞄,頑童一般道:「——唰,就天高任鳥飛了。」

  羅娜化身香飄飄。

  王啟臨又說:「所以我才讓你負責照顧他的生活,你對他最上心。」

  這後半句讓羅娜剛飛起來的心思又收了回來,她有一種被人看透的窘迫。

  「不是,教練關心隊員是應該的……」

  王啟臨呵呵笑,雖說平日不怎麼見到人影,但他心裡跟明鏡似的。段宇成大一的時候除了一個省運會跳高金牌以外,沒什麼像樣的成績。羅娜為這樣一個運動員,專門向學校申請開設一個新項目,還特地去挖來好教練。這其中有多少困難他太清楚了。

  「每個教練都有偏愛的弟子,這很正常。」他拍拍羅娜肩膀。

  羅娜有苦說不出,她現在一聽類似「愛」這種字眼就渾身發麻,好像是她主動誘拐了他一樣。

  王啟臨說:「高原春訓不像比賽,幾天就結束了,要一個多月,他得跟學校那邊請大假。如果真的想往國家隊那邊走,那這幾年肯定是全職業路線了,學校這邊得好好安排一下。還有他家裡情況也得搞清楚,父母支不支援他走這條路,都是關鍵問題。」

  羅娜低頭踹地上的小石頭,哦了一聲。

  「我已經跟楊金教練說好了,下午放他半天假,你給他做做思想工作。」

  「……」

  簡直就像商量好的……

  在羅娜開會的時間裡,段宇成也被班主任叫去談話了。

  他帶著青一塊紫一塊的臉來到辦公室,班主任終於忍不住爆發了。

  段宇成的班主任是高數老師,雙眼七百多度的大近視,雖然年紀不大,卻經常給人一種老學究的錯覺。他這次是有備而來,拿出了段宇成入學一年半以來的成績單,用一套自己設計的公式把成績轉化成了曲線圖。公式太複雜,段宇成看不懂,但曲線段宇成還是懂的,一眼看去,曲線就像小孩尿尿,一落千丈。

  班主任詳細分析了他的情況,得出學習和訓練不能兼顧的結論。

  「你是憑文化課考進來的,你看著自己的成績不著急嗎?」

  段宇成坐在椅子裡,耷拉著頭,聽班主任唸經。

  上學期還能空出一點複習時間,成績勉勉強強低空飄過。這學期,段宇成知道,自己必然要掛科了。

  班主任明明是男人,可墨跡功夫絲毫不比中年婦女差。他一遍遍嘮叨著學習才是正事,體育只是業餘愛好。如同八點檔電視劇,班主任就是為女兒出頭的丈母娘,段宇成就是三心二意的男主角。

  說!你是要正妻還是小三!

  「噗。」段宇成被自己的腦洞逗笑了。

  班主任正在慷慨激昂地演講,沒聽到這聲笑。

  「我並不是對職業運動員有偏見,但是我們要往長遠方向考慮。除了金字塔頂尖的那幾個人,其他運動員的結局我不說你也清楚。就算是金字塔頂尖的那些人,哪個不是一身傷病離開這個行業?你把體育當成興趣愛好我不反對,但要職業你還得三思。」

  段宇成沒說話。

  班主任推推眼鏡:「我說這麼多,你一點感想都沒有?」

  段宇成的目光落在班主任面前的書桌上,那裡有一瓶沒有打開的礦泉水。

  「那個能借我一下嗎?」

  「你渴了?」班主任把瓶子遞給段宇成,段宇成接過,他右手握著瓶子,拿到班主任面前。

  班主任:「?」

  段宇成四指和掌心攥住瓶身上半部分,大拇指貼緊瓶蓋外側。

  「你要幹什麼?」

  段宇成沒說話,看著瓶子,準備好後猛然發力。

  瓶身發出滋滋啦啦的聲響。

  段宇成火氣足,即使天冷也沒有穿很厚的衣服,甚至還挽起了袖子。班主任清楚看到他小臂隆起的肌肉輪廓,還有他手背上的筋脈。

  但他還是不知道段宇成要幹什麼。

  直到段宇成大拇指漸漸挪動,他才驚訝地睜大眼睛。

  段宇成單靠著大拇指和瓶蓋之間的摩擦力就擰開了礦泉水瓶。

  班主任是理科出身的文弱書生,是擰水瓶偶爾會用力到歪嘴的物種。他第一次見到這種超乎尋常的操作,瘋狂在腦海裡計算這種動作需要多大的握力。

  段宇成把瓶子放到班主任面前,說:「您還要問我是不是職業運動員嗎?」

  這絕不是普通「體育愛好者」能達到的程度,班主任受到太大衝擊,一時忘了怎麼說話。

  段宇成說:「我知道您為我好,我也不會放棄學業的。我有自信不管什麼時候開始唸書都不會比別人差,但我不敢保證到那時我還能這樣打開水瓶了。」

  班主任明白了段宇成的抉擇。

  身為正妻的女兒被拋棄了,丈母娘很痛苦。...<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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