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明月聽風 -【逢君正當時】《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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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anp0504 發表於 2024-2-1 11:17 AM

☆、第15章

  安若晨這一走,謝金便急了。

  先前謝金一直小心謹慎盯著安若晨,心裡苦惱著人群之中如何能與她說上話。這地方滿是將兵和衙差,他可不想招惹來什麼麻煩。傳話的辦法還沒想到,兵將們便列隊湧出,場面實在雄偉壯觀,他的注意力被轉走,待回過神來,卻發現帳中已沒了安若晨的身影。這讓他嚇了一跳,他奔了出來,遠遠看到安若晨正往西邊去。他直覺這是個單獨與她說話的機會,便一路尾隨。腦子裡琢磨著是不是上前攔她講完那句便趕緊取銀子去,但又恐安若晨胡亂喊叫惹來官兵。

  正拿不定主意,卻見安若晨回頭看,他嚇得一縮,而後心一橫,他不過就是說了一句話,又沒幹別的,就算是官兵衙差也不能將他如何。

  但安若晨竟然要逃,謝金彷彿看到他的銀子也逃了,趕緊拔腳追了上去。

  安若晨越走越急,之後跑了起來。

  「安姑娘!」謝金叫著。

  他竟然知道她的姓氏,安若晨心裡更慌。她孤身一人,可不敢與他糾纏。咬牙疾奔,跑得更快。

  「小心妳的性命。」謝金緊緊追趕,邊跑邊喝,很有幾分恐嚇的意味。

  安若晨嚇得往林子裡跑,鑽進矮樹叢中。

  「站住!」謝金大喝著貓腰追了進去,卻見一根枝條猛地朝他面目抽來。他猝不及防,哎呀一聲慘叫,捂著眼睛蹲下。

  安若晨看好時機拉過矮樹樹枝用力一扯一放,樹枝往後一彈,她聽得那人慘叫,看上去似是擊中他雙眼。安若晨停也不停,矮身再鑽進下一個樹叢,出來後拐個彎繼續跑,換了方向借地勢躲藏,看好地形迅速鑽進另一邊的樹叢裡,蹲在棵大樹後頭掩去自己的身影。

  謝金咒駡著,站起身來,用力眨著眼睛,正待繼續追,忽地一隻大掌從他身後捂住了他的嘴,一把利刃抵在他的腰後,一個陌生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莫出聲,否則要你的命。」

  安若晨屏聲靜氣躲著,大氣都不敢喘。她並未聽到有人追來的腳步聲,也未聽到那人的叫喊,周圍太安靜,安靜得教人害怕。

  哢嚓。

  一根樹枝在她藏身的不遠處被人踩斷了。

  那聲音似踩在安若晨心上,嚇得她一顫。

  沙沙沙……

  那是踩著落葉的聲響。有人正在她附近走動。

  安若晨捂著嘴,深恐自己發出半點動靜來。

  不一會,有人走到了她藏身的樹叢之前,似在左右張望,走開了,又回來,轉著圈在找尋。安若晨看到那人的鞋子、褲子,卻不見衣裳下擺,那他該是短裝打扮,並非剛才追她的男子。

  「姑娘,沒事了,出來吧。」

  語調和善,聲音似陌生。

  安若晨不敢確定,她沒動。

  那人又走了幾步,離得她藏身的樹叢稍遠,又道:「此處危險,出來吧,我帶妳去見將軍。」

  安若晨猶豫著。

  那人往前走,離她越來越遠。安若晨仍不敢動,但又覺得這般躲著不是辦法。她伸手想撥開樹叢枝葉偷偷觀察下,卻聽到遠處有吆喝追擊之聲。安若晨猛地將手縮了回來。

  吆喝聲漸漸聽不到了,但似乎更多的人奔進了林子。有人大聲呼喝:「仔細搜,提防他有同夥藏匿。」

  聽上去這個「他」像是在說追她的那玄青色衣裳男子。安若晨不確定發生了什麼事,也不確定自己該不該出去。遲疑間,腳下沒蹲穩,踢到塊石頭,石頭滾出樹叢,而她差點摔倒,本能揮舞雙手穩住身形,卻撞在了樹叢上,窸窣劈啪一陣動靜。心裡念著要糟,數人已經奔了過來,兩桿長槍撥開樹叢,兩個兵士赫然出現在安若晨眼前。

  安若晨大叫:「軍爺救命,有盜賊欲害我。」

  安若晨被押到了會場週邊一個帳前。

  她說他們安府拿了宗澤清將軍所贈帖子前來觀禮,她身體不適,觀臺上人太多她有些喘不上氣,於是欲回馬車上拿嗅鹽,並到人少的地方緩一緩,怎料走錯了方向,正待找人問路,卻遇盜賊欲劫殺於她。那幾位兵士聽了去報宗澤清將軍去了,待回轉回來,說宗將軍要見她。安若晨鬆了口氣,見著了宗澤清就好了。

  到了帳前,門口衛兵將帳門掀開,安若晨走了進去,卻見帳內竟坐著龍大。

  「見過龍將軍。」安若晨慌忙施了個禮。

  「妳膽子越發的大了,鬧的動靜一回更勝一回。」龍大語氣平淡,聽不出喜怒。

  安若晨生恐龍大怪罪,趕緊將事情一五一十仔細說了。

  龍大皺了眉頭,接過那約見面的字條看了,讓衛兵去喚了謝剛過來。

  謝剛很快到了,一腳將帳前探頭探腦一臉好奇的宗澤清踹開,進了帳子。不一會便出了來。宗澤清巴過來攬著謝剛的肩問:「兄弟,將軍與安姑娘有何事?」

  「若與你相干,將軍便會告訴你了。」

  「與我相干啊。」宗澤清一臉憤憤:「將軍囑咐我辦這樣辦那樣,可沒告訴我為何啊。」

  「嗯。」謝剛一本正經點頭。

  宗澤清等著他接下去說,跟出了好一段,可謝剛再無第二句,只端著正經臉色走了。宗澤清被噎得揉了好幾把臉才忍住沒踹謝剛幾腳。想了想只得又回到帳前不遠侯著,等著龍大吩咐。

  帳中,龍大問安若晨:「妳如何看?」

  安若晨每次被龍大這般問話都有些緊張,感覺將軍故意在考她似的。「既是並非將軍約我見面,那定是有人知道我曾向將軍報信而用這似是而非的字條看我是否會上勾。知道這事的人,我只曉得有位謝先生。若我上勾,獨自前往樹林,便能趁我落單時滅口。那追殺於我的男子,穿著玄青色的衣裳,若我未曾記錯,那日見著謝先生與徐媒婆密會時,似乎也是穿的這顏色的衣裳。」

  她停下來,看了看龍大的臉色,又道:「但這般甚是冒險,畢竟誓眾大會之地,重兵把守,到處都是兵將和衙差,稍有差錯,便是死路一條。」

  「確是死路一條,那人死了。」龍大道。

  安若晨吃驚。她是聽到有追捕之聲,知道兵將入林搜查,卻是不知那人被殺了。

  「在帶妳過來前,我便得了消息,衛兵們在西邊巡察時看到可疑之人,於是入林搜查,卻遭伏擊。他們追擊凶嫌,將其刺傷,凶嫌帶傷逃跑,衛兵沿血跡追捕,最後找到屍體,那人已服毒自盡。」

  「自盡?」

  「也許自知被捕後會被嚴審,而他有絕不能被審出的秘密,逃不掉,乾脆服毒了。」

  安若晨愣了愣:「將軍這般想?」

  「這是細作慣常的手段。他們隨身帶著毒藥,緊急關頭,為免身份和情報洩露,便自我了斷。」龍大頓了頓,看了看安若晨,「安姑娘似是頗疑慮,安姑娘如何想的?」

  又來了。安若晨咽了咽口水。「他既是有絕不能被審出的秘密,身份這般重要,卻在這樣的地方用這樣變數極大風險極大的手段欲施害於我,實在是草率了。」

  龍大沒馬上接話,安若晨不知道他是覺得她說得對還是不對。

  過了一會,龍大問:「姑娘覺得他有更好的選擇?」

  安若晨硬著頭皮答:「就算是潛入我家中對我下手,也比在這處下手強不是嗎?」

  「上回妳家中鬧了盜賊一事讓妳爹爹加強了防衛,而我也有加派人手暗中護衛。去妳家中下手,他也未必能得逞。」

  「可是逃跑時更容易些吧。我家裡的護衛再多,將軍派來的人再多,也多不過這處的千軍萬馬。他這不是自食惡果,逼得自己不得不自盡了嗎?」

  龍大沒應話。安若晨有些忐忑,不知他是如何想的。又惦記著他是否已幫她安排了逃家的路子,可如今出了這事,倒是不好問了。

  如此靜默了一會,龍大忽然道:「本想著練兵大賽之後讓宗將軍留妳家裡喝杯茶避開人群退場的混亂,屆時妳有機會單獨見到我。沒想到卻發生了這事。我們長話短說,十月十五,申時,有隊送糧車隊將從南城門出發赴邵城,車隊管事是我的老部屬,姓蔣,名蔣忠。我會與他打好招呼。以妳的機智,那日那時妳該是能趕到南城門。老蔣會將妳安置在馬車上,進出各城,不受盤查。邵城賓縣是老蔣老家,他娘子及孩兒均住那處,在當地也有人脈,說是遠房親戚投靠,弄個籍簿文書不是問題,有他安置,討個生活也該不難。妳若勤勞肯幹,便能活下去。」

  安若晨驚喜交加,愣了一愣,深吸一口氣,眼眶熱了,跪下咚咚磕了幾個響頭:「民女謝過將軍,將軍大恩大德,民女定當回報。」

  「若妳順利出走,妳我該是無甚機會再見,回報便不必了。日後妳好好過日子,活得像妳自己所希望的那樣便好。那般,也就不枉我為妳費心安排這一場。」

  活得像自己所希望的那樣──

  安若晨伏在地上,眼淚差點奪眶而出。從來未有人與她說過這樣的話,竟是說到了她的心裡去。從未有人在乎她想怎麼活,就連最疼她的老奶娘也只會抹著眼淚對她說再忍忍。她不是不能忍,只是這個忍耐是沒有盡頭的,貫穿一生,蝕毀她的意志,讓她宛如行屍走肉,甚至可能讓她白白丟掉性命。就像一個玩偶,最後摔碎,毫無價值。

  她不想這樣活。

  千言萬語,安若晨只能擠出一句:「謝將軍!」

  「先莫謝我。今日鬧出這事,且先瞧瞧發生什麼,十月十五之前,若無其它事端,妳方能離開,如若不然,我可是會下令扣押於妳。」

  「是。」安若晨應著,心中有些忐忑。謝先生死了,那她該不會再有危險。但今日這事頗是古怪,事情都是她親歷,她卻摸不著頭緒。她覺得將軍似乎有所盤算,但她不敢問。

  安若晨咬咬牙,若她能順利離開這裡,其他人又與她何干。不該問,莫給自己惹麻煩。

  「妳叫嚷救命,官兵搜林,太守大人定會接到消息,會召妳問話。」龍大道。

  安若晨忙道:「我今日不太舒服,觀禮臺上人多嘈雜,我有些喘不上氣,便想回馬車拿些嗅鹽順便呼吸些新鮮空氣,怎料迷了方向,卻遇歹人。幸得軍爺們相救。」

  龍大點頭,這姑娘確是個機警的。細作之事他一直未與姚昆說,這城中關係複雜,謝先生的底細他還未查到,但從種種跡像線索看,這人頗有人脈和勢力,知道的人越多,打草驚蛇的機會越大。他暫時還不想公開。

  龍大與安若晨一番囑咐後,讓宗澤清派人送她送回觀禮帳,並將此事稟了太守姚昆。

  過了一會,謝剛來報。姚昆已召了衛兵及安若晨問話,蔣松去了。謝剛自己這邊已安排了探子暗查今日之事。

  「還不清楚在衛兵發現安姑娘之前那個喚她出來的男子是何人。衛兵沒有搜到其他可疑人物,但安姑娘又道那人與玄青色衣裳男子非同一人。按當時情形,十多個衛兵及數名衙差已入林中,竟無一人看到那人蹤跡。週邊守衛的衛兵也未見到其他可疑人物進出。」謝剛道:「聲音遠近聽來會有些許不同,畢竟遠遠叫喊得揚聲運氣,近時說話壓低悄聲,安姑娘未能分辨也是合理,若說服飾不同,對方知道安姑娘躲藏,猜到她視線受阻,為誘她出來,將外裳挽起,露出褲子似短裝打扮也有可能。」

  龍大斂眉思索。

  謝剛道:「那時衛兵已將林子包圍,若真有同謀在,這般一點痕跡不露,除了安姑娘,其他人均無半點發現,這可能性當真是小的。除非那人插了翅膀飛了。也許由始至終只有一人,他原是想誘安姑娘出來,之後聽到有人入林,欲殺出包圍,但受傷之後覺得無望,故而行了最後一步。無論如何,我已囑咐下去,今日樹林所有人等的所見所聞均會仔細探查,若真有同夥,定會留下蛛絲馬跡的。」

  不久之後,蔣松也來向龍大報告此事。

  蔣松是鎮衛將軍,主管護軍防衛守營諸事,行事謹慎。他將此事前前後後審了個清楚,樹林裡也仔細察看過,屍體也驗了。太守姚昆審案時他便在一旁,對安若晨也仔細問了話,但暫時查不出什麼來。無人知曉那人身份。安若晨也不知那人目的,以為是盜匪趁亂劫財。她是這般說,但眾人心裡覺得是否會是賊子起了色心歹念。太守審訊之時,安之甫在一旁聽審已是大怒,連聲喝罵女兒不懂事竟敢中途離席,丟人現眼,有辱家門。罵得安若晨眼淚漣漣,泣不成聲。

  龍大能想像當時情景,未多問安若晨之事,倒是關切了幾句姚昆的打算。蔣松道太守大人已安排下去探查死者來歷,因在他身上未搜到帖子,故而未知他是如何混進會場之內。姚昆還嚴令衙差巡查了一遍會場各處,未發現異樣。安家其他人也未曾見過那人,猜測對方是見到安大小姐落單,臨時起意做案。那人有些武藝,衛兵入林搜捕,他借地勢暗中以飛鏢傷人,衛兵包抄追上前提槍入樹叢,將其刺中,那人一路奔逃,衛兵循著血跡追上時,發現那人槍傷頗重,血流滿地,想來自知跑不遠,便服了毒藥自盡。

  「姚昆可還有其他安排?」龍大問。

  「太守大人命人將屍體抬回府衙,讓仵作驗屍,命人查其身份。其他的,未曾多說。」蔣松說起這個頗是不服氣:「將軍,此人可疑,該是我們軍方查此案才是。」

  龍大淡淡道:「並無證據表明此人是細作,便讓姚昆去查吧。看此事他最後如何決斷。」

  §     §     §

  安若晨回到家中,再被安之甫一番訓斥。錢裴在會場聞訊,跟著安氏一家子回到安府,倒是對安若晨軟語慰問,問清事由,又勸安之甫莫要動怒,說大姑娘受了驚嚇,讓她好生休息。

  錢裴如此態度,安家人寬慰有之,驚疑有之。待他走後,安之甫喝令安若晨回房閉門思過。二房譚氏憂心忡忡,急問安之甫事情經過,生恐安若晨因此名節受損,錢裴嫌棄毀婚。安之甫怕的就是這個,那批貨他還未曾拿到手,錢裴說是沒問題,但一日未見到東西一日便無法安心。

  安之甫左思右想,與譚氏密商好半天,決定還是速將安若芳與錢裴的婚事禮數定下,事情板上定釘,好討錢裴的歡心。

  安若晨回到屋裡,顧不上煩惱今日的蹊蹺事,只覺得滿心歡喜。十月十五,她將逃出生天,過上全新的生活。只要再撐半個月,不惹事端,安安靜靜便好。

  可當日夜裡,安若希忽然來了,怒氣沖沖,將安若晨怒駡一番。道她不知檢點,中途離席是為什麼?拿嗅鹽?簡直可笑。是不是又想去見將軍,又或是龍將軍高攀不上,想著去攀宗將軍?沒料到招來了登徒子是不是?這般不知羞恥,自己毀了便也罷了,拖累了家人,惹下禍端,她如何擔得起!

  安若晨不解,她看著安若希。通常她若受罰,安若希慶倖是有,看笑話是有,但這般憤怒倒是奇了,她闖了什麼禍與她又有何相干?

  「看什麼看?」安若希被安若晨盯得滿臉通紅,跺足大叫。「這次錢老爺不嫌棄妳倒也罷了,若是出了什麼差錯……我……」她咬咬牙:「我不會放過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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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anp0504 發表於 2024-2-1 11:18 AM

☆、第16章

  安若晨垂了眼,未動聲色。不能與二妹起了衝突,她需要安安穩穩過這半個月。但二妹反應著實古怪,難怪發生了什麼事?安若晨心裡浮起了不祥的預感。

  安若希見得安若晨悶葫蘆似的,更是生氣,但有些話不能說,她氣得來回踱步,又胡亂罵了幾句,這才離開。

  安若希走了,被安若晨支開的老奶娘和丫頭趕緊進屋。老奶娘有心護著安若晨,卻也明白安若晨不想惹麻煩的心思,只是聽著自家姑娘無端端捱罵,很是心疼。

  可進得屋來,安若晨與她說的第一句話卻是:「嬤嬤,徐媒婆死後,錢老爺換了個李媒婆過來議親事,可有何動靜?」

  老奶娘愣了愣:「這個倒是不清楚,李媒婆每回來皆是到譚氏院中相議。」

  安若晨想了想,又問:「各姨娘院裡,近來可有何事發生?」

  「沒甚特別的呀,仍是與往常一般。」

  安若晨不說話了。肯定有什麼事發生了,但她不知道。

  一連數日,安若晨足不出戶老老實實閉門思過,但她讓丫頭和老奶娘留心譚氏院中動靜。丫頭來報,說是二姑娘今日帶著四姑娘外出遊玩去了,當晚安若芳也悄悄跑來探望安若晨,給安若晨帶了些小點心,說是二姐帶她去玩時給她買的。

  安若晨問起安若希可有說什麼,可曾帶她去見過什麼人。

  安若芳搖頭:「就是普通的玩耍和買吃的,未曾去見外人。」

  安若芳安慰安若晨:「聽說二姐到大姐這處鬧脾氣了,大姐莫理她便是。她總是一會兒好一會兒凶巴巴的,莫讓她覺得妳占了她便宜,她對人還是好的。」

  安若晨笑了笑,摸摸四妹的腦袋。就連十二歲的小姑娘都能看出二妹的心思,莫動到她的利益,她便不會對人太壞,所以她無端端跑來罵了她一番,那定是覺得她差點壞事了。難不成,若她被退了婚,二妹便得代嫁?爹爹與二姨娘相議過這事?

  安若晨警惕起來。

  四妹呢,為何二妹突然對四妹這般好?二妹仗著譚氏在家中掌事,向來心高氣傲,常壓著姐妹們一頭,突然對四妹親切起來,為何?

  「大姐。」安若芳突然小聲道:「大姐必須嫁給錢老爺嗎?不嫁不成嗎?」

  安若晨微笑:「說的什麼傻話,定好了親,怎能不嫁?」

  安若芳咬咬唇,低著頭絞著手指,而後小小聲道:「我覺得,大姐……」她頓了頓,「大姐從小沒了娘,我們有娘疼,大姐沒有,大姐當嫁個會疼人的,那個,那個錢老爺很可怕。」

  安若晨沒說話。她知道四妹咽回嘴裡的那個詞是什麼。

  可憐。

  她想說大姐可憐。

  但安若晨不這般想,她不可憐,甘於苟且活著才可憐。她摟了摟四妹小小的肩膀,不知道要如何與她解釋,也不敢解釋。說得多了,就容易招疑了。

  「大姐,我,我存了些私房錢。」安若芳垂著頭小小聲,「雖然不多,但是,好歹也能撐上些日子。要不,要不大姐妳逃吧。」

  安若芳說到最後,聲音幾不可聞。她抬起了頭,看著安若晨。

  安若晨震驚,萬沒想到四妹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心裡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是否她的盤算被人知曉了?

  她很快鎮定下來,摟著安若芳道:「傻妹妹,快別這般想,這念頭可萬萬不能有。天大地大,哪處能有家裡好,外頭極是兇險,一個女兒家,能逃到哪裡去?那不是自尋死路嗎?」

  安若芳皺著小眉頭,張了張嘴欲說話,被安若晨攔住了:「可別再說傻話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們豈能抗命?」

  安若芳咬住唇,看著大姐,眼眶竟慢慢濕潤起來,淚水打著轉,卻似不敢落下。「我要是有本事就好了,我有本事,能掙錢管事,姐姐若是受了欺負,我也能護著姐姐,可惜我什麼都做不了。我只存下了一點點錢銀……」

  安若晨一把將四妹摟進懷裡,不再看她的眼睛,心裡五味雜陳。

  安若晨不敢忘,那年安若芳五歲,她十一,母親剛過世一年,各房欺她年幼,將她母親首飾盡數拿走。有一件是她母親臨走時特意與她說留給她的,那是外祖母之物。於是安若晨便去三房薛氏那兒將那件首飾偷了回來,藏得好好的,無人知曉。任各房怎麼問,她都說不知曉。可後來有次安若芳與她一道時說起她母親,她對小妹妹無防心,漏口說了這事,道她好歹還有一物留著對母親的念想。卻沒料安若芳卻是被她娘親教來套話的。

  事情敗露,安若晨被安之甫一頓毒打,首飾也被三房薛氏又搶了去。可恨的是薛氏其實並不稀罕那物,為報復她還故意將那首飾當了。

  事後安若芳痛哭,她其實並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但姐姐被打了,她哭了。安若晨沒法怪安若芳,但從此她學會了一件事,有些人並不想害妳,但會有別人利用她來害妳。

  安若晨緊緊摟著安若芳,道:「千萬別這般想,不能有這樣的念頭。」她用溫柔的聲音,對妹妹說著謊。

  第二日,安若晨被衙門傳喚。安平奉命陪著大小姐去了。

  到了郡府衙門衙堂受了問話,才知道原來是那日那個玄青色衣裳的男子身份查到了。那人姓謝,名謝金,是城西來金酒館的老闆,有些武藝,常欺負鄰里老幼,但沒犯過什麼大事。他鋪子裡有兩個夥計,夥計並不知道謝金有這身衣裳,說是料子不錯,謝金平素可是穿不起。而衙差搜了謝金的屋子,在他床底搜出一箱銀子,新舊不一,看上去是攢了一段時日。還有幾身華服,也全是謝金的尺寸。兩位夥計均是大吃一驚,表示並不知道謝金竟藏了這些東西。且再仔細琢磨,說起來有時還真不知謝金去了何處,頗是神秘。但在謝金身上並未搜出誓眾大會的邀請帖子,其夥計也未聽說謝金要去參加誓眾大會,故而謝金究竟是如何進的會場便不得而知。

  姚昆讓安若晨來,便是想問一問安若晨,可還會想起些什麼。從前是否與來金酒館有過接觸,或是聽別人說起過什麼沒有?誓眾大會那日謝金做過什麼,她是否有發現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可曾見到謝金與其他人接觸交談?是否有同夥?

  安若晨聽得那人姓謝,心裡一跳。她仍按當日口供所述,身體不適,迷路落單,偶遇賊人。不認識謝金,從未聽說過他。姚昆詢問再三,讓她回去了。

  安若晨坐在轎中,細細思量姚昆問話的用意,難道,姚昆認為謝金是細作?按先前龍大所言,細作通常暗藏毒藥,若是事發無處可逃,便服毒自盡。那謝金死時便是如此。但若說他便是那個細作謝先生……

  安若晨腦子裡的念頭一閃,這時卻聽到有人叫道:「安管事。」

  聲音頗熟。似宗澤清。

  安若晨輕掀轎簾,發現已行到一處酒樓處,宗澤清正在樓上雅間窗邊沖他們招手,見到她探出頭來只點了點頭算是招呼過了,卻是對著安平道:「怎地這般巧,安管事做什麼要上衙門來?安老爺近來可好?上來一述如何?」

  安平討好巴結宗澤清都來不及,自然一口答應。他讓轎夫稍待,也不招呼安若晨,撇下她自己上樓去了。

  這宗將軍出現得也太巧了些。安若晨心裡一動,左右看看,下了轎。轎夫躲在酒樓簷下避日頭說著話,未留心這邊,安若晨若無其事也進了酒樓。進去之後一打量,並非用膳時候,一樓幾乎沒甚客人。右側有個過廊,裡頭有雅間。安若晨想了想,朝過廊走了進去,裡面一間雅房的門掩了一半,安若晨敲了敲。

  屋裡有人應聲:「進來。」

  聲音很是熟悉,安若晨推開門。

  龍大獨自坐在雅間裡,正喝湯。見得安若晨進來,放下了碗,嘴角微彎。安若晨覺得他應該是在微笑。不知是因為湯太好喝,還是因為看到她的緣故。

  「妳來了。」龍大道,語氣好似與她約好了一般。

  「將軍。」安若晨施了個禮,暗暗慶倖自己沒猜錯。

  「未與妳傳信,妳能找來,頗有幾分機智。」

  「謝將軍誇獎。」安若晨以為,宗澤清將軍就是好大一個活「信」。

  「那人姓謝,妳有什麼想說?」龍大沒廢話寒暄,直接問。

  安若晨猶豫著。

  龍大沒催她,只靜靜地看著她。

  安若晨想了想,心裡嘆了口氣,道:「我猜,他不是那位謝先生。」

  「妳不是沒見過謝先生的相貌?他跟蹤妳,挑妳落單的時候欲下手,為何他不是那位謝先生?」

  安若晨反問:「官兵們在林中搜捕,與謝金交手,又沿血跡追擊了一段,最後發現了他的屍體。在發現屍體之前,官兵們是否看清了交手之人的臉?」

  「未曾看清。」

  安若晨抿抿嘴,明白龍大已經細究過細節,所以他心裡已有定論,如今這般問她,真是在考她了。她繼續道:「徐媒婆八面玲瓏,什麼人沒見過,怎會對謝金這樣的人畢恭畢敬?而會場之中,對方既是已誘騙我到樹林,何不耐心等我入林再動手?這與那位謝先生的謹慎小心實是不同。我在林中躲起來後,有人到處尋找,想誘我出來。而謝金卻是不見了。我猜當時謝金已被制住。對方想一箭雙雕,將我殺了,待官兵入林搜捕,再佯裝謝金不敵,生恐被捕於是服毒自盡。於是我被謝金殺了,謝金再將自己殺了。」

  龍大嚴肅地點頭:「倒是頭頭是道,頗有道理。先前為何猶豫?」

  「怕將軍覺得既是這般,還是當將我留下做餌才好。」

  「那為何又說了真話?」

  「將軍聰明絕頂,決斷英明,既是這般問話了,定也明白其中疑點,我若扯謊騙將軍,怕將軍惱了,連做誘敵之餌都沒機會了。」

  龍大施施然道:「馬屁拍得不錯,倒是讓人頗受用。」

  「……」安若晨努力維持表情的端莊。

  「如今倒是還有一個問題,若妳的推測正確,那誘妳出來的那人引衛兵衙差追捕謝金,要讓他們找到謝金的屍體,他自己又如何脫身呢?」

  安若晨張了張嘴,愣住了。

  「林子內外聚集了越來越多的官兵,大家散於各處搜林,妳也是被搜出來的。那人呢?如何逃?」

  安若晨被龍大盯著看,心裡越發緊張。「呃……」她努力思索,「也許,也許他根本沒逃。先躲好了,待大家散去,他再離開。」

  龍大挑了挑眉。

  安若晨看得直想揉揉自己的眉,「若是,若是我有武藝,便跳到樹上去。差爺軍爺們,搜樹上了嗎?」

  龍大的眉揚得高高的。

  安若晨咽了咽口水,不是嗎?那林裡大樹枝葉茂密,絕對是藏人的好地方,可比她蹲樹叢裡強多了。

  龍大沒評價,卻是忽然道:「妳記住時候,十月十五,申時,南城門。錯過了,便再沒有了。」龍大說完,揮了揮手,示意安若晨可以走了。

  安若晨出了酒樓還有些迷糊,就這般放她走了,那龍大將軍見她這一面是何意思?

  鬧不清楚的還有宗澤清,安若晨和安平主僕數人離開後,宗澤清在雅間裡問:「將軍,你密會安姑娘多次,所為何事?」

  「覺得頗是可惜罷了。」龍大喝著湯,好半天才答。

  「可惜什麼?」宗澤清兩眼發光,嗅到了重大八卦的氣息。

  「可惜她非男兒身。」

  宗澤清的臉要綠了,這話裡頭有何深刻含義?將軍喜歡安姑娘,但希望她是男兒身?啊,小道消息曾傳過將軍有斷袖之癖,不然怎地這年歲了還不娶個夫人。不娶夫人便罷了,妾室也沒擺上幾個放家裡。沒妾室也就罷了,平常有貌美姑娘示好,將軍也未有正眼瞧過人家。不近女色,古板嚴肅。

  難道傳言是真的?

  「若她是男兒身,好好栽培,定會成為有用之材。」

  「……」宗澤清臉垮下來。大將軍不解風情到極點,莫說娶夫人了,怕是斷袖也沒興趣吧。看見個歡喜欣賞的姑娘,居然只惦記把人家栽培成人才。

  「許久未見如此有勇有謀又沉得氣的人了。」

  宗澤清真想指指自己的鼻子給將軍看,這裡不就有一個!可惜將軍看也不看,只顧喝湯。

  幾日後,安若晨聽說這案子太守大人結案了,判定謝金平日穿上華服喬扮成有錢人家公子外出行騙,勒索錢財。許是打算在誓眾會上故技重施,挑中了個落單的大家閨秀準備下手,不料被巡查的兵將發現,謝金慌亂之下行兇,反被擊殺。

  安若晨靜靜聽了,沒說什麼。就算官府懷疑那是細作也沒證據,只得如此了結此案。但是龍將軍定是明白怎麼回事的。可她擔心的事沒發生,將軍沒向她提任何誘敵的要求。他一言九鼎,她真的可以離開這裡了。

  安若晨心裡暗暗歡喜。那日,她瞧著安之甫高興,便向他請求去給母親上墳。安之甫當日拿回了那兩箱玉石貨品,心情舒暢,一口答應了。於是安若晨帶著ㄚ鬟和老奶娘前往母親墳地祭拜。

  還有七日便是十月十五,安若晨靜靜數著日子,如今來看看母親,內心祈禱希望這不是今生最後一次。安若晨在母親墳前站了許久,在心裡與母親說了許多話。她告訴母親,她要走了,離開這裡。

  「活得像自己所希望的那般。」

  安若晨想起龍大說的這句話,不禁微笑。她對母親說,她也是個有福之人,雖生在這樣的家裡,有這般的爹爹,被許下這樣的婚事,但她遇見了貴人。

  在那樣的時候,遇見了那樣的人。

  安若晨想起母親年少青春年華時遇見了父親,從此一生鬱結,匆匆結束。而她遠走他方,還不知會如何。她在母親墳前跪下,磕了三個響頭。

  安若晨回到家裡,正遇到安若希帶著安若芳從花園裡採花歸來,兩人手上各捧著一大束,笑容滿面。安若芳看到大姐,忙奔過來給安若晨分了好幾枝。安若希臉色有些不好看。三個人一起往回走的時候,安若芳手上的花沒捧住,掉了幾枝,她蹲下撿,落了後。

  安若希回首看了看,小聲嘲諷:「也是個養不熟的,吃的玩的都是我帶著,她卻是一直惦記著大姐。」

  安若晨沒吭聲,心裡卻是讚二妹這「也」字用得好,大家都親姐妹,吃的玩的誰也不欠誰,她怎麼不看看自己是不是也養不熟,光知道說別人了。況且,她才討好四妹幾天啊,話說得跟她把四妹帶大了似的。

  安若晨雖未言語,但安若希卻覺得大姐似在諷刺她,不由瞪了大姐兩眼。安若晨仍是不理她,心裡卻琢磨著,二妹突然對四妹頗頗示好,是何故?是否爹爹給四妹訂下了一門好親,二妹知道了,打算好好巴結四妹幾年,等四妹出嫁之後,回頭能幫襯於她?

  安若晨有些不安,眼看著安若芳已經撿好了笑著朝她們走過來,知曉此時並不是試探的好時機。她猶豫著在她走之前要不要先打探清楚。可是打探了又能如何,她改變不了什麼,徒增牽掛罷了。

  安若晨決定不問了。她對兩個妹妹笑笑,剛要說「走吧,回去找個花瓶」,卻聽得不遠處院子裡有女子淒厲哭喊求救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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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anp0504 發表於 2024-2-1 11:19 AM

☆、第17章

  安若晨驚得一震,下意識丟了花枝朝那院子奔去。奔到近旁才反應過來,這是大弟安榮貴的院子。院門處,有小廝立在門口把守,其對院裡的慘烈叫聲竟似聽不到,只警惕地看著安若晨。

  安若晨頓然明白了,連退三步,心裡又怒又痛。

  「大姐。」安若芳也到了,見此情形嚇得一把抱住安若晨的腰。安若希站在她們身後,臉色慘白。

  院裡頭的小姑娘的呼救哭喊求住手與安榮貴的喝罵張狂得意聲交織成一片。安若晨背脊發冷,僵在當場。安若希過來拉安若芳,安若芳死死抱著安若晨的腰。安若希乾脆召手叫了ㄚ鬟婆子過來將兩人一起拉走。

  稍晚時候,安若晨聽到外頭嘈雜,下人們在傳安榮貴院裡新來的一個小丫頭跳井自盡了。又說今日大少爺心情好,與老爺多喝了幾杯,轉眼便瞧上了那小丫頭,小丫頭生得水靈,瞧著也是機靈人,沒曾想性子這般烈,竟跳井了。

  安若晨覺得陣陣噁心,晚飯時稱病未去吃。後聽奶娘憤憤地道,安平差人將小丫頭的家人喚了來,讓他們領走屍體,給了他們很少的一點殮葬費。說是丫頭手笨,摔了一貴重古董花瓶,依規是要罰她,她恐要她賠銀子,便跳了井。那家人正在後院哭天喊地。

  安若晨也不知自己怎麼了,竟悄悄跑到後院去看。那是一對瞧著便知是窮苦人家的夫婦。男的身邊有根拐杖,似有殘疾。兩口子哭倒在地,怎麼都不相信自家女兒便這般去了。簽了三年賣身契,卻不料只一個月便生死相隔。安平連哄帶嚇,說東家不追究那花瓶,讓丫頭家人好好將人葬了,莫要連最後一點錢都拿不到。

  那夫婦最後含淚帶走了女兒屍首。安若晨遠遠偷偷看著,心如寒潭。若她進了錢家門,也許也是這般結果,只是她爹不會落淚的。

  安若晨悄悄地又回到了自己院子,剛坐下沒多久,安若芳來了,小姑娘哭得眼睛紅紅的。話也不說,奔進來瞧著左右無人,便將一個布袋子往安若晨手裡一塞,轉身跑了。

  安若晨打開那布袋子,裡頭裝的是些碎銀子、銅板,還有些小首飾。安若晨鼻子一酸,險些落下淚來。

  第二日,府裡的氣氛不太好,小人們全都戰戰兢兢。而安榮貴若無其事,全無反省。安之甫和二房譚氏說是那丫頭不識好歹,竟還去跳井,給誰人看呢。

  安若晨飯都吃不下,躲回了屋裡。她想若她是那丫頭,遭此噩運,定不先死,先將那惡人以命抵命,才是痛快。可她想像了一下殺人情景,又覺恐怖。也許換了她,也是不敢動手的。胡思亂想,越想越是鐵了心要逃,離開這裡,離開這些黑了心腸的人。

  只是安若晨萬沒料到,事情竟然還有周折。

  這天晚膳時,錢裴來了。他滿面紅光,笑容滿面。安之甫也是喜上眉梢,擺了大宴,請了歌妓,於家中宴請錢裴。安若晨聽了幾耳朵,知道是錢裴替爹爹拿回了玉石的貨,爹爹設宴答謝。這宴直鬧到了深夜,錢裴這才盡興走了。而安若晨被叫到了書房,安之甫說有事囑咐她。

  安若晨到了那兒,看到安榮貴也在,二房譚氏、四房段氏都在。譚氏沉著臉,段氏紅著眼眶。安若晨見此情景,心裡忐忑,不敢去想發生了何事。她施了禮請了安,站到一旁等話。

  安之甫一開始還未有心思理她,只喝罵著四房段氏,道她哭哭啼啼晦氣。又罵安榮貴沒用,方才席上竟未聽懂錢老爺說的笑話。二房譚氏一瞧罵她兒子,趕緊維護著,道榮貴才十五,但做起買賣也有模有樣,鋪子生意這般好也有榮貴一份功勞。

  安若晨在旁邊垂首靜聽,心裡念叨著豬狗牛羊雞鴨鵝,念到第二十六遍時,終於聽到安之甫喚她的名字。他道:「叫妳過來是想教妳知曉,錢老爺相中了若芳,親事已經定好了,二十四那日,妳們姐妹一同上花轎。若芳年紀小,不懂事,妳要多教導她些。」

  簡直晴天霹靂!安若晨整個人呆住,她腦子嗡的一聲響,撲通跪下了:「爹,四妹才十二歲。」

  四房段氏又抽泣起來。

  安之甫不耐地瞪了段氏一眼,對安若晨道:「所以這不是囑咐妳嗎,妳帶著若芳,在錢家要好好照應她,姐妹兩個莫要爭風吃醋。若芳年紀小,妳凡事替她多擔待些。」

  安若晨簡直不敢相信。原來如此,竟然如此!所有的事都清楚了。為何婚事要神神秘秘躲在譚氏的院子裡談,為何安若希突然對安若芳親熱友善,她那不是巴結,她是心虛,是可憐同情。安若希知道發生了什麼,也許原本談的是她同嫁,而不是四妹,她怕這婚事出了差錯她也得頂上,所以才會對她上次名節受損反應激烈。

  安若晨跪在地上伏低頭,完全不敢看安之甫。她怕自己掩飾不了憤怒,她怕自己控制不了說出什麼讓自己後悔的話來。還有五天,距她離開只有五天了!她只需要再忍五天!

  安若晨有些發抖,她覺得她是氣得,但她發現自己心裡很害怕。爹爹居然定下了這樣的親,居然不惜將十二歲的女兒送給那老混蛋糟蹋!她怎麼離開?!她如何離開?!

  「爹,咱們安家在中蘭城也是有頭有臉,妳女兒哪是愁嫁的,二女共嫁一夫,這不是讓人笑話嗎?」安若晨知道自己應該裝乖一口應承,但開了口,卻聽見自己在說這些。

  果然安之甫皺起眉頭罵道:「妳懂個屁!若不是錢老爺相助拿回了貨,我們安家就完了!他看上了若芳,那是我們安家的福氣!」

  安若晨明白了,爹爹這是被錢裴下了套。錢裴一開始看中的定是四妹。仔細一想,確是如此。每次四妹挨著她站時,錢裴看過來的目光便格外淫邪,她當時沒往別處想,只道是對她。卻原來,是四妹!這下傳言裡的那些事便也能對上了。這錢老混蛋喜幼女,這畜生王八蛋,他對她的妹妹有邪念!但當初談婚事他若一開口便要四妹,四妹年幼,恐爹爹不答應,於是便定了她,待定了親後,爹爹進了套,再設好局提出讓四妹一起進門。

  這般狡猾,這般黑心腸!噁心得教人想吐!

  安若晨只覺一腔怒火燒得心肺都疼,她伏低身子,姿態卑微,卻是大聲道:「爹,可這太招人笑柄了。不止惹人恥笑,咱家還大大地吃虧。你想想,四妹日後嫁到權貴之家,那好處豈是一個玉石鋪子能比的。」

  四房段氏趕緊道:「大姑娘說得對。」她也不願自己女兒嫁給個老色鬼。

  安若晨又道:「再者說,這鋪子的貨,不止這一回著急,日後也是著急。他今日用這事拿著爹爹,今後呢?」

  安榮貴喝道:「妳這婦人見識,婚事定下,貨便拿到了。待妳們過了門,我們錢安兩家便是親家,那還不是萬事好商量。再者親事禮數已下,豈有反悔的道理。」

  安若晨腦子嗡嗡作響,她硬著頭皮繼續道:「爹爹,這買賣的事,各方均有好處。錢老爺幫了你,自己也定不會吃虧,他在裡頭也賺得盆豐缽滿。今日爹爹若讓他覺得好拿捏,日後可怎麼爭利?他處處壓爹爹一頭,這買賣又豈能長久?」

  安之甫皺眉不語,被安若晨說到心裡,一時竟也忘了這廢物般的大女兒怎麼一下子精明了起來。

  安若晨又道:「女兒愚笨,只是女兒覺得,但凡把好處全給出去了,手裡便沒籌碼了。日後談事,豈不是被人牽著鼻子走?親事禮數雖是定下了,但爹爹也還有斡旋的餘地。不如這般,我先嫁過去,待過個兩三年,我在錢府站穩腳跟,四妹也長大了,到時四妹再過門,這般才好。我嫁過去,兩家就是親家,錢老爺自然也說不得什麼。買賣一事這幾年穩當了,爹爹心中也踏實。而四妹這邊,說不得這幾年會不會有王孫貴族相中的,到時爹爹挑個好的,若有壓過錢老爺的,錢老爺自然不敢二話,若是比不上錢老爺,四妹長大了再過門,也是合情合理。」總得拖得一時是一時,拖延過去,才有機會。

  「對的,對的。」四房段氏抹著眼淚附和著,「大姑娘所言極是。」

  安之甫沒說話,思索著。二房譚氏和安榮貴挑不出安若晨這話裡的毛病,也說不得什麼。最後安之甫道他會再與錢裴商議商議。

  安若晨回得房內,關好門,一下癱軟在地,這才發現自己緊張得裡裳竟已濕透。

  她如何逃?她一逃,四妹嫁錢裴一事鐵定躲不過。她若不逃,那錢裴會不會為了讓四妹快些過門就想法趕緊弄死她?

  安若晨一夜未眠,滿腦子裡亂糟糟的。她想起她的娘親,想起她第一次生起離開這個家的念頭時的情景,想起她為了攢銀子故意跟妹妹們搶爹爹的賞,其實她一點都不稀罕那些個小首飾,她一點都不想對著爹爹笑,但她就是笑了,她討好巴結,為了一支銀簪子。那年她十二歲,也正是四妹這般的年紀。

  她想起她十五那年,參加屏秀山賞花會,在那裡遇到了一位心儀的公子哥,風度翩翩,談吐不俗。她記得他姓孫。孫公子起初該是對她也頗有好感,與她搭訕說話,送她點心吃。後來聽說她是安府大小姐,他問:「可是城東安之甫老爺的那個安府?」她說:「是。」然後他禮貌地笑笑,與她疏遠了。

  她記得她十六那年,父親想將她嫁入王家,那王公子好色敗家,妾室通房不少,還時時上妓館。安若晨自是不願嫁的,但她不能與爹爹明說。她用上王家做客與王家小姐玩風箏戲耍的機會,探聽到王家生意似乎虧了不少,小姐院裡每月的月錢少了,發的衣料子等物也不如從前。安若晨尋了機會趁無人偷偷進帳房看了帳本,確認無誤,然後故意跟來她們安府製衣的衣娘漏嘴了王家的事。那製衣娘也是對此事略有耳聞,畢竟城中大戶製衣多是找她家鋪子,用什麼料能花多少銀子,她自然知道,經安若晨這一說,便添油加醋又到別處說去了。

  於是安府的婆子知曉了,僕役知曉了,安平便也知曉了。這事當然也傳到了安之甫的耳朵裡。安之甫仔細一打聽,果然王家是個外表風光實則沒甚油水的。安之甫可不願吃這虧,當即找了個藉口退了婚事。

  安若晨記得那時自己躲過一劫後的喜悅心情,仿似昨日。可似乎又甚是遙遠了,仿似上一世。

  她自以為有些小聰明,自以為有些小運氣,自以為有將軍貴人相助終會逃出這老鼠窩。可是最後,竟是如此……

  安若晨不知道自己何時睡著的。她聽到了母親的哭泣聲,她說娘,莫哭,女兒挺好。但話音未落,卻又聽到了那個投井自盡的ㄚ鬟的慘叫,她記得那慘叫,她奔過去,看到了那口井,但她不記得那ㄚ鬟長什麼樣,她知道她不該去,但她仍到了井邊往下看,井裡很黑,可她竟然看得清楚,水面浮著一個人,那人忽然翻過身來,卻是她自己,是她安若晨的臉。

  一瞬間,她似乎不在井邊上了,她在井裡,在水中。她喘不上氣,她要死了。然後她又聽到了四妹的尖叫,甚是淒厲。

  「莫碰我妹妹!」她怒聲喝著,也不知怎地又不在水裡了。她手裡變出匕首,她什麼都沒有想,只一把將四妹拉至身後,用匕首狠狠捅向面前那老男人的胸膛。她甚至不知道那是誰,沒看清是不是錢裴,她一刀接著一刀,血噴濺出來,噴進了她的眼睛裡。她放聲尖叫,大聲叫,她發現血是她的,她的眼睛鼻子嘴裡,全身上下都在流血,她尖叫著,完全停不下來……

  「小姐!小姐!」

  安若晨猛地醒了過來,大口大口地用力吸氣,緩了好半天才發現自己在做夢。ㄚ鬟一臉擔憂地看著她:「小姐,做噩夢了嗎?」

  安若晨茫然地點點頭,神智一點點慢慢歸位。是夢!卻像真的一般!

  這一日安若晨病了,一覺醒來,發現冷汗又浸濕了衣裳,頭重腳輕,眼睛發疼,嗓子也啞了。婆子幫她報了病,請了大夫來瞧,煎了藥與她喝。她沒有出屋門,安若芳卻是跑來看她。

  安若芳看上去毫無異樣,想來還不知發生了何事。安若晨默默祈求老天,望爹爹與那錢裴談好,容安若芳晚幾年進門。

  「姐姐怎地病了?」安若芳用她新繡好的帕子給安若晨擦了擦臉,「這是我新繡好的,送姐姐吧,姐姐妳要快些好起來。」

  「好,姐姐很快便好了。」安若晨微笑著摸摸安若芳的小腦袋。之前她將安若芳送的錢袋還回去了,小姑娘有些不高興,可聽到她病了,卻還是為她憂心。她的親人裡,也只有這個妹妹對她真心實意地好。她這麼小,才十二。

  離十月十五還有五日,安若晨心裡很難過,她不能逃了。

  她要嫁給錢裴,為妹妹拖上幾年。這幾年她再想辦法,給四妹張羅一門好親。她不信這中蘭城就再沒有能娶四妹而又壓得住錢裴的。對了,龍將軍。爹爹用心巴結不就想攀上龍將軍嗎?龍將軍的話他不敢不聽的。她是逃不了啦,她要再找機會厚顏去求龍將軍,龍將軍出面,為四妹說門好親。他手下這麼多部屬,或是他認識的其他好人家的公子,他定有路子的。她給他磕頭,她再求他,讓他救救她妹妹。還有幾年時間,怎麼都得十五及笄才出嫁吧。三年,三年夠了。她拼了命也要在三年內把事情辦成。

  她不能逃,不能死。如若最後仍是不行,那她……她忽然想到夢中的情景,害怕得身上一陣發冷。

  這一日安之甫沒有歸家。安府沒什麼事發生。安若芳陪了安若晨一日。

  第二日安若晨好了許多,她聽說安之甫一夜未歸,有些期盼,又有些害怕。中午她在自己屋裡用的飯,今日安若芳沒有來,安若晨沒在意。她滿腦子盤算著怎麼辦,除了龍將軍,城裡還有誰人能說上話的?

  這時候ㄚ鬟忽然進來報,說四小姐不見了。安若晨嚇了一跳。細細一問,竟是安之甫中午回來了,不止自己回來,他還帶回了錢裴。兩人談笑風生,喜氣洋洋。安之甫召了各房去宣佈,安若芳和安若晨同日出嫁,同進錢家門。因著安若晨生病,所以沒叫她過去。

  宣佈婚訊時安若芳就在當場。究竟是何情形ㄚ鬟說不清,她也是聽別人說的。總之安若芳嚇到了,不知是起了口角還是怎地,竟吐了錢裴一身。安之甫當場給了她一耳光,喝令她退下。安若芳退下了,再然後,便沒了蹤影。

  「現下大傢伙兒正到處尋她呢。」ㄚ鬟道,「門房說了,未曾瞧見四小姐出門。那定是躲在府中某處了。」

  安若晨聽罷,速速換了衣裳,出院子找人去了。安若芳平素與她親近,愛去的地方就那幾個,她約摸著能猜到,但轉了一圈,也是沒找到。然後她忽然想到了,忙奔到四房院子後頭。

  那處原有個小雜院,安若芳在裡頭養了一隻小黃狗。那是她出門玩時撿的,她很喜歡,便帶回來養著,起名小黃。她們一起在木工匠的指導下,親手為小黃搭了個小木屋子。小黃與安若芳很親,有次安榮貴為件小事喝斥安若芳,小黃沖安榮貴兇猛吠叫。之後安榮貴差人將小黃打死。安若晨偷偷將小黃埋了,騙安若芳說是小黃也想娶媳婦,悄悄走了。安若芳很傷心,那小雜院從此荒廢下來。

  安若晨跑到了那雜院,小黃的木屋周圍已經長滿了野草,幾乎齊腰高。安若晨撥著草尋半天終是找到了。彎下腰一瞧,看到一臉驚恐滿臉淚的安若芳縮著身子躲在裡頭。

  安若晨心疼極了,差點落淚,她努力微笑,向四妹伸出了手:「芳兒,是姐姐。姐姐來了。」

  安若芳看到大姐,「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從木屋子裡爬了出來,一身灰髒兮兮撲進安若晨懷裡:「姐,姐!爹爹要將我嫁給那個錢老爺,他好可怕,好可怕……」她哇哇的哭,語無倫次,話也說不清了,只一再重複好可怕。

  「沒事的,沒事的。」安若晨不知如何安慰,只緊緊抱著四妹,撫摸她的後背。

  「他,他……」安若芳抽泣著,渾身發抖,「吃飯時,爹爹讓我坐他身旁,他,他,他摸我的腿,我沒忍住,我好害怕,我吐了……」

  「沒事的,沒事的。」安若晨將臉埋在妹妹纖弱的肩膀上,眼淚終於還是湧了出來。「沒事的,會沒事的。」這話不知是對妹妹還是對自己說的。

  姐妹兩個相擁著哭了好一會。安若芳偎在安若晨懷裡,忽然小小聲道:「姐,求求妳,我們逃吧。」

  安若晨一僵。她抬起頭來,對上了妹妹的眼睛。

  安若芳含著淚哀求:「姐,我有錢銀。我們逃吧。」

  安若晨的心怦怦直跳,開始考慮這個可能性。自己逃和帶著四妹逃可是不一樣的。她孑然一身,母親已不在世,她沒有牽掛。可四妹母親尚在,她年紀又小,她帶她離開,可妥當?

  而且兩人一起出逃目標太大,四妹的腳程比她更慢,一起離家怕是走不出一條街便會被追回,能否趕上蔣忠的車隊都會是個問題。還有將軍交代蔣忠時定是只說了她一人,她再帶上一個,若是蔣忠不願意可怎麼辦?再者說,之後若是被官府緝捕,她帶著個小姑娘……兩人一起逃,成功的機會幾乎沒有。

  安若晨看著妹妹。安若芳抿著嘴角用力抹著眼淚,一雙大眼看著姐姐,那裡頭有信任,有懇求,有希翼。

  安若晨看著她,好半晌一咬牙,道:「妳莫怕。萬事有姐姐在。姐姐帶妳走。」

  安若芳猛地一震,驚喜地看著大姐。

  安若晨掏出帕子,仔細擦著她的臉,問她:「妳可想好了,若離了家,便離了妳母親了。日後再見不到,妳可願意?」

  安若芳咬咬唇:「嫁到了錢家,怕是也再見不到母親了。」說著,眼淚又掉了下來。「姐,我不想像小翠那般。」

  「小翠是何人?」

  「就是那個投井的丫頭。」安若芳哭起來,「我打聽了,她叫小翠,她才十四,只比我大兩歲。」

  安若晨將妹妹抱緊了。她不知道那丫頭叫小翠,她沒敢打聽。新來不久的丫頭,也不在她院裡,她甚至不確定她有沒有見過她。

  「姐姐也不想像小翠那般。」安若晨捧起安若芳的臉,讓她看著自己的眼睛,「姐姐也不會讓妳像小翠那般。姐姐帶妳走,帶妳離開這裡。我們自己過活。姐姐不教別人欺負妳。」

  安若芳眼淚又掉下來,用力點頭。

  「只是日子會苦些。但無妨,我們會熬過去的,我們去一個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過新的日子……」

  安若晨話還沒說完,忽聽得身後草叢一陣窸窸窣窣的響聲,安之甫的小兒子,年方八歲的安榮昆鑽了出來,沖她們大叫:「哈,我聽到了!妳們居然想逃家!我要告訴爹爹去!」話一說完,轉身便跑。

  安若晨與安若芳大驚失色。

  安榮昆動作極快,一溜煙便沒了蹤影。待安若晨反應過來,已是阻止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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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anp0504 發表於 2024-2-1 11:20 AM

☆、第18章

  姐妹兩個瞪著安榮昆消失的方向,面面相覷,在對方的眼神裡都看到了驚恐。安若芳開始發抖,慌得不知所措。安若晨深吸了一口氣,穩了穩心神。她不能害怕,不能亂了陣腳,她若是沒撐住,四妹可怎麼辦?

  無論如何,是阻止不了安榮昆告秘的。這個安若晨心裡清楚。安榮昆是家中小霸王,方才就算將他攔下,也不可能說服他守口如瓶。相反,他會更興奮,更迫不及待到爹爹面前邀上一功。

  安若晨很快整理好心緒,她鎮定下來,握著四妹的肩:「芳兒,妳聽我說。」

  安若芳慌亂:「大姐,怎麼辦,怎麼辦?」

  「榮昆還是個孩子。」安若晨的語速很慢,但語氣堅定。

  安若芳點頭,慌得去抓安若晨的手:「他一定會去告訴爹爹的。」

  安若晨順勢也將安若芳的小手握住了,用力捏了捏,與她道:「先莫慌,妳聽姐姐的,閉上眼,深吸三口氣,從一數到十。」

  安若芳張大眼睛看著安若晨,不明白她意欲何為。

  「聽姐姐的話,姐姐需要妳冷靜下來,下面的話很重要。」

  安若芳咬了咬唇,依言而為。她閉上了眼睛,深吸氣,數到了十。待她再睜開眼時,雖然仍是害怕,但不那般慌了。

  「很好。現在,妳仔仔細細地聽姐姐說。一定要記住,一定要照辦。」

  安若芳用力點頭。

  安若晨捏著她的手,看著她的眼睛,極嚴肅地道:「榮昆是個孩子,急性子,所以他定是耐不住聽完我們所有的話。他只聽到了後面幾句,便是我說要帶妳走的那幾句。然後他就跳了出來說要去告訴爹爹。」

  安若芳咽了咽唾沫,再點頭。

  「爹爹此刻便在府裡,全府上下都在尋妳,所以榮昆這般跑去一說,很快便會有人來尋我們。我們時間不多了。妳且記住姐姐的話,務必記住。」

  安若芳看著姐姐的眼睛,聽著她一字一句的道:「此事與妳無關,妳只是嚇到了,很害怕,我尋到了妳,慫恿誘拐妳與我一道逃家。妳沒有答應,妳不敢。妳怎麼可能離開妳娘。」

  安若芳瞪大了眼睛,萬想不到姐姐這般說。安若晨用力一捏她的手,道:「重複一遍,方才發生了何事?」

  安若芳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

  安若晨喝道:「重複一遍!」

  安若芳抖著唇,小聲道:「我躲起來了,姐姐找到了我,教我與妳一道離家。我不答應,我害怕,我不能離開娘。」

  「沒錯!便是這般!」

  「姐!」安若芳眼淚又要下來。

  「一定記住!事情便是這般!是我誘拐妳離家,妳不願。然後榮昆聽到了,便告訴了爹爹。他是小孩兒,他記不清我們究竟說了什麼,是我要帶妳一起走,要用妳要脅爹爹。」

  安若芳落淚。

  「莫哭。」安若晨快速地說,「爹爹一定極怒,會打罵於我,這些都無妨,姐姐是被打罵慣的,姐姐不怕。但爹爹定會將我鎖起來。妳記住,抱著妳娘哭,妳娘會護著妳。妳甭管發生了什麼,一口咬定妳不想離家,妳絕不離開娘。妳不舒服,妳頭疼,求妳娘帶妳回房。」

  安若芳點頭,用力抹淚。

  安若晨接著道:「妳在房裡躲上兩天,然後來找我。我鐵定是被鎖在屋裡。妳要小心,要避開其他人,莫要讓他們知曉妳來找我。」

  安若芳再點頭。安若晨問她:「記住了嗎?妳且說說,一會爹爹打罵起來,問怎麼回事,妳怎麼答?」

  安若芳哭著把之前的話重複了一遍。

  「然後呢?」

  安若芳再把安若晨的囑咐又說了一遍。

  「很好,很好。」安若晨把安若芳抱在懷裡。在她耳邊說:「無論如何,莫讓爹爹和妳娘將妳關起來,莫要被關起來。妳記住,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沒什麼難處是過不去的,妳記住!千萬記住!離家的念頭,莫教任何人知道,連妳娘都不行。若妳兩日後仍不改主意,妳來找我。」

  安若晨說著這話,想到了龍大將軍。他說再不會給她第二個機會,而她真的再用不上那機會了。

  安若芳嗚嗚哭著,待要說什麼,卻聽到了家僕們的叫喊聲:「她們在這兒呢,找著了!在這兒呢!」

  安若芳猛地一震,抬頭看向安若晨。安若晨沖她微笑,替她撫了撫髮鬢。

  「莫怕。」安若晨對妹妹道,將她拉了起來,拍掉身上的泥灰草屑,牽好妹妹的手,「我們去見爹爹。」

  偏廳裡,安之甫和各房早已等在那處,安榮昆得意洋洋咧著嘴笑著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而另一邊,坐著錢裴。他饒著興味地看著安若晨姐妹兩個走了進來,笑了。

  「芳兒。」四房段氏一見女兒便哭了起來,張開了雙臂。

  安若晨暗地裡推了妹妹一把,安若芳順勢撲進了娘懷裡抽泣。完全不敢看錢裴和爹爹。

  安若晨不待安之甫發話,撲通一聲跪下了。

  安之甫一臉怒容瞪著她,未及說話上來便是一個耳光。安若晨順著力道倒在地上痛哭,「爹爹,女兒一時糊塗。」

  「一時糊塗?!」安之甫上前又是一腳,「妳好大的膽子!說!怎麼回事!」

  安榮昆在一旁晃著腿叫道:「我都聽著了,大姐說要帶四姐離家。」

  安若晨一臉驚恐哇哇大哭,說自己糊塗。因著找不著妹妹著急,又受了驚嚇,所以見著了妹妹便腦子發熱,哄她說帶她走。只是哄妹妹的,而且妹妹沒答應,她並不是真想逃家。就是哄妹妹的。

  可惜安之甫今日不吃她這套了,何況錢裴就在一旁看著,待嫁過去的兩個女兒居然說要逃婚,這還了得!

  「給我拿鞭子來!」安之甫大聲喝,家僕趕緊取鞭子去了。

  安之甫一指安若芳,問她:「妳說,怎麼回事!」

  安若芳抖若篩糠,好半天才期期艾艾把安若晨教的話說了一遍。安若晨伏在地上,聽她把話說完,懸著的心放了下來。

  四房段氏聽女兒這般說,趕緊道:「老爺明察,這事與芳兒可沒關係。全是大姑娘自己想幹的。芳兒自小乖巧,從未離開過我身邊,年紀又這般小,怎麼可能會想離家。剛才她們都說了,是大姑娘自個兒的主意,我們芳兒還勸她來著。此事與芳兒無關啊!」

  安若晨伏在地上哭,一把鼻涕一把淚,說她並不是真心要逃,她就是隨口說說,她哪有膽子逃。她真的就是哄妹妹亂說的。

  「還敢狡辯!」安之甫對安若芳再無疑心,只對安若晨恨到極點。

  鞭子送來了。安之甫也不再問話,發了狠地揮鞭抽向安若晨。安若芳還在一旁,安若晨咬緊牙關不敢喊痛,她怕她一喊,安若芳便會嚇得為她求情吐出真言。

  果然鞭子一下去,安若芳就尖叫哭喊求爹爹住手。四房段氏這才醒悟過來,拖著抱著將女兒帶走了。

  安若芳一走,安若晨就開始痛哭,求爹爹饒了她這一回,說她再不敢胡說了。安之甫先是小女兒吐了錢裴一身失了顏面,後是大女兒教唆著姐妹一起逃跑,這口氣怎麼咽得下去。

  他一鞭又一鞭,打得安若晨皮開肉綻,再叫不出來。

  最後勸他住手的卻是錢裴,他似看夠了戲,說道:「好了,安老爺消消氣。若打死了,我可是會心疼。大姑娘這般有膽識,我當真是中意的。教訓歸教訓,莫打死了。」

  安若晨聽得這話,強撐著一口氣抬頭看了錢裴一眼。錢裴嘴角含笑,眼裡滿是嗜血的興奮。安若晨迅速閉上雙眼,不敢再看。

  安之甫停了手,喘著粗氣,瞪著安若晨,又踹了她一腳,將鞭子丟地上,「小女不懂事,教錢老爺見笑了。」

  錢裴起身,笑道:「哪會見笑,我歡喜都來不及。我先回去準備準備,待日子到了,讓花轎來接人。」

  安之甫與錢裴客套著,將他送出門。待轉身回到偏廳,對著安若晨罵:「混帳東西!」

  安若晨屏氣斂息,閉著雙眼一身的血,倒地上一動不動,不需要裝便已是將死模樣。安之甫揮了揮手喚來家僕:「把她抬回房去,找大夫來給她治傷,莫教她死了。」

  安若晨被抬了回去,丫頭奶娘哭成一片。安若晨未睜眼,她全身上下血痕累累,痛入心扉,吸口氣都似痛去了半條命。但她活著,而她妹妹沒事,暫時的,幸好沒事。

  大夫來了,給安若晨瞧了傷,開了藥。當天夜裡安若晨發起了燒,但熬過去了。第二天安之甫跑來她房裡看她死沒死,見她情況還好,沒他以為的那般傷重,便喝問她想如何逃。安若晨直哭說她一時糊塗腦子發熱,哪曾想過怎麼逃,就是這麼一說罷了。安之甫問不出什麼,也覺得她確沒那本事計畫,斥了她一頓後便走了。走時命人封了她的屋子,門鎖上窗戶釘上,除了送食送藥,均不許人進來。

  安若晨閉著眼聽著安之甫咆哮,一切如她所料。

  安若晨心裡數著日子,又過一日,十月十三,離十五還有兩日。

  這夜裡,安若芳跑來了。她偷偷摸摸地,進不得屋子,便在窗下小聲喚。安若晨咬牙忍痛拖著身子挪到窗邊。

  「姐,姐,妳可好?」

  「姐沒事。妳可曾挨打了?」

  「沒有。」

  安若晨鬆了一口氣,沒有就好,且她能來看她,看來也未曾被囚。

  「姐,妳屋裡可有人?」安若芳小心問。

  「沒有。」

  安若芳再小心道:「我偷偷來的,瞧過了,沒人。姐,妳聽我說,我在小黃院角那,悄悄挖了個洞。先前是小黃自己挖的,牠不是從那兒走了嘛,再沒回來。我找牠,發現了那洞。前些日子,我想姐姐若是想逃,也得有地方可逃,便偷偷將它挖大了些。」

  安若晨閉了閉眼,心中一陣感動。這妹妹不但想給她錢銀,居然還偷偷幫她挖了個洞。

  「姐,妳莫怕。前日裡是我不好,我太害怕,卻累得妳被打。我太不該了。我仔細想過了,我會聽妳的話,妳說莫怕,我便不怕。我今日又去偷偷瞧了那洞,似乎還有些小,只夠我鑽的,還得再挖一挖才好。姐妳安心養傷,待我將洞挖好了,我便帶妳走。」安若芳說著說著,聲音哽咽,「娘昨夜裡與我說了,那婚事是板上釘釘,改不得的。我瞧著爹那般打妳,那錢老爺竟看得開心。日後我們若進了門,可怎麼辦?」

  「芳兒。」安若晨忍著身上的痛,喘了口氣,與她道:「這兩日他們定會盯得緊,妳千萬莫要去挖洞,被他們瞧見,可不得了。」

  「我曉得了。」

  「明日夜裡,妳來找我,小心莫要教旁人發現。自己來。」

  「好的。」安若芳雖不明何意,但姐姐囑咐了,她便聽。

  「明日夜裡若沒機會,妳便後日早上來。切記,後日午時之前,定要尋個機會來見我。」

  「好的。」

  後日,便是十月十五。

  第二日,安若晨乖乖養病,給藥吃藥,給飯吃飯。

  二房譚氏、三房薛氏上午來看了她,沒說什麼。譚氏見她精神還好放了心。與錢家的婚事,她是幾房中最看重的。一是福安縣是她娘家,這裡頭也有她的一層關係,二是現在玉石買賣她兒子安榮貴也有份,今後安之甫若有個什麼,這買賣便是拿在了他們二房手裡。

  可安若晨居然想逃,她心裡恨極。

  她生恐此事得罪了錢裴,托娘家人再去打聽錢裴的意思,送了禮。結果娘家人傳話回來道,錢裴未惱,反倒歡喜。說他原是有些嫌棄大姑娘呆板懦弱甚是無趣,如今才曉得,大姑娘有些硬氣,他歡喜這般的,所以未曾惱。譚氏忙去與安之甫說了,安之甫也緩下心來。

  三房薛氏在安府中最是謹慎。她原是中蘭城另一商賈的妾,那商賈為巴結安之甫便送予他了,還是妾。薛氏為安之甫生了個女兒,取名若蘭,十五歲。

  薛氏沒什麼依靠,出身也沒什麼拿得出手能說的,於是平素行事小心,似牆頭之草,哪邊強靠哪邊,哪邊得利靠哪邊,誰也不得罪。她跟著二房來探望安若晨,也不過是想瞧瞧情勢,心裡有個底。

  下午時五房廖氏也來看了看安若晨,安若晨招了頓打,是因為她兒子告了狀。她一來覺得兒子幹得不錯,讓安府免了禍,二來來日方長,也指不定安若晨嫁到錢府後會不會又威風起來,她恐安若晨為這頓打記恨著日後報復,於是便來做做好人,送了些補品,道榮昆年幼,是不知道老爺會下這狠手,又道安若晨是大姐,定也明白逃家的禍處,她信安若晨只是嘴上說說,哄妹妹的。總之扯了好一會話,這才走了。

  這些人來了走了,房門又被緊緊鎖上。

  安若晨身上的傷依舊如昨日那般痛,但心卻鎮靜許多。她白日裡努力睡了一會,想著晚上時定要保持清醒,莫將四妹錯過。

  結果等了一晚,安若芳都沒有來。安若晨熬不住,睡了一會又驚醒,睡一會又驚醒,待再睜眼時,發現天色竟已濛濛亮。她心中焦慮,不知四妹是否遇著了什麼麻煩,或是尋不到機會來找她,若錯過了時辰,那便糟了。

  這時候窗外忽傳來安若芳小小聲的呼喚:「姐,大姐。」

  安若晨精神一振,掙扎著爬到了窗下:「芳兒,姐姐在。」

  「姐,我來了。」安若芳小心翼翼四下看著,沒人。這時候大家沒起,起來的丫頭僕役也各有各忙,沒人注意這僻院後窗外。

  「芳兒,妳還想走嗎?」

  安若芳點點頭,想起姐姐看不到,便道:「想的。姐,我們逃吧。我要如何救妳出來?」

  安若晨閉了閉眼,救不出來的,她根本沒機會。「芳兒,妳仔細聽姐姐說。務必仔細聽。」

  「好。」

  「今日下午申時,南城門有趟送糧車隊,管事的姓蔣,名蔣忠,妳喚他蔣爺便好。他將去邵城賓縣,那處有他家人,他得了龍將軍的令,願意護送我們到那兒去,安頓我們往後的日子。籍薄文書,討生活的活計,他都會幫著安排。」

  安若芳驚喜:「這般太好了。」雖不明白為何龍將軍會幫著她們,但有人照應,自然是大好事。

  「芳兒,妳女紅做得好,也會做好吃的點心,雖未知這兩樣本事屆時是否能派上用場,總之妳要知道,自己雖是女子,但也並非一無是處,妳有本事自己掙些錢銀,養活自己。只是妳尚年幼,需要有人照顧。龍將軍囑咐了蔣爺,信得過他,那蔣爺就必是會好好照應妳。妳到別人家裡,得吃些苦,多學些本事。日後過得好與不好,全靠自己,這道理妳定要明白。」

  「我明白。」離家在外自然比不得家裡頭,這個她懂。若連這都想不明白,她怎敢說要逃家。只是在她看來,在外吃苦,也比讓那錢老頭兒凌虐糟蹋來得強。

  「姐,我要如何救妳出來?下午申時,那時候不多了。」

  安若晨深吸一口氣,忍住身上的痛,語氣平靜道:「芳兒,妳可知,從咱們府出去往南城門,如何走才隱蔽安全,不易被捉回?」

  「呃……」安若芳不知。她出門從來都是跟著別人走,路是認得,但沒想過還有什麼隱蔽安全之說。

  安若晨細細與她講了一遍,又問她這些路她可認得。安若芳全都認得,她也常隨娘親姐姐等一道去南城門那附近的市坊玩耍,也常出南城門到城外的山廟燒香 ,她認得南城門。

  安若晨又與她交代了若是被人發現該如何說,看到蔣爺了該如何說,如何打點關係,路上遇著壞人如何躲避等等,說著說著,她忽然害怕起來,妹妹太小了,這般出門,若是出了意外可怎麼辦?

  她遲疑起來,但她又想起錢裴,想起安若芳被他摸了一下腿便嚇吐了。她定了定神,一咬牙,從桌後藏著的小包裡拿出她攢的碎銀銅板,捅破了一格窗戶紙,把東西一點點塞出去給了安若芳。

  「這些銀錢,是姐姐攢下的,不多,妳留著過日子。」

  這話聽得甚是耳熟,安若芳又想哭了。她為姐姐準備的私房錢沒送出去,如今卻要用姐姐的錢?而且這話裡意思,姐姐不走嗎?「姐,那妳呢?」

  安若晨笑道:「我不能走。好妹妹,我被鎖著,妳要救我出去,只會招來被發現的危險。時候也不多了,來不及的。再者,我身上有傷,走不快,會拖累妳的腳程。婆子ㄚ鬟會來送藥,很快便會發現我不在了,那般便會猜到我們出逃,會被追上。妳一人走,他們不易察覺,也料想不到,這樣妳成功的機會才大。若發現妳不在了,他們會滿府找尋,以為妳躲在府中某處,妳有時間趕到南城門。」

  安若芳咬住唇,淚水在眼眶打轉。她懂了,姐姐的出逃計畫安排得如此妥當,現下卻是讓給了她。

  安若晨從那破洞的窗戶紙往外看,看著妹妹,問她:「只妳一人走,敢嗎?」

  安若芳用力點頭。心中若是還有半點離開母親的恐慌猶豫,現在也被壓了下去。姐姐唯一的出逃機會,讓給了她。安若芳抹去淚水,道:「姐,妳定要好好的。待我長大了,有了本事,我回來尋妳,不教那錢惡人欺負妳。」

  安若晨也落了淚,真想摸摸妹妹的頭,可惜摸不到。她道:「在外頭吃了苦,莫要怕。妳要記住,一定記住,姐姐定會去尋妳的,姐姐會活下去,會好好的。會去尋妳,會照顧妳,會為妳尋一門好親。若吃了苦,妳便想想姐姐這話,姐姐保證,姐姐一定會去尋妳。」

  安若芳點了點頭。

  「妳要記得姐姐與妳說的那些故事,那裡頭的人物,個個勇敢機智,過上了好日子。妳也會是那般。莫要怕。」

  安若芳再點頭。

  姐妹二人透過窗戶上破的那個小小的洞,看著對方。

  「快走吧,莫要教人起疑。」安若晨輕聲道。

  安若芳再次點了點頭。抹去淚水,藏好銀子,道:「姐,妳也記住,一定記住。若妳受了苦,不能來,勿急勿怕,我會長大,會有本事,換我來接妳。」

  「好。」安若晨的聲音哽咽。

  安若芳隱隱聽得有人聲往這邊來了。她一咬牙,「姐,再會了。」小姑娘一扭頭,跑掉了。

  安若晨貼在窗戶邊上,聽著外頭的動靜,沒有人發現妹妹,外面沒什麼異動。她長舒一口氣,終於忍不住捂著眼睛哭了起來。

  有生之年,再會了。

  安若晨爬回了床上,裝得若無其事的樣子。過了不一會,婆子來了,給她餵湯換藥。安若晨忍痛一聲不吭。她想著四妹說過有個狗洞,四妹定會想到法子偷偷跑出去的。

  到了中午,安若晨用了飯,躺在床上,身體一動不動,心卻快要跳出胸膛。四妹出去了嗎?來得及嗎?

  沒有任何消息,屋子裡只她一人,靜悄悄的。...<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adanp0504 發表於 2024-2-1 11:21 AM

☆、第19章

  待下午婆子開了鎖又進來給她換藥,她似不經意地問:「什麼時辰了?」

  「申時了。」婆子答。

  這時候一個小丫頭氣喘吁吁地奔了進來,大叫道:「大小姐,四小姐可曾來找過妳?」

  安若晨內心狂跳,語氣卻是平靜:「未曾啊,我一直在睡,門窗都鎖著,她怎會來找我。發生了何事?」

  「四小姐院裡的人說,四小姐未到午時便早早說要歇息了,進了屋睡去。婆子丫頭都在外屋做活,後又歇息去了。誰都未曾留意四小姐何時離了屋子。這會兒人不見了,大傢伙兒正到處找呢。怕是四小姐擔心妳傷情,便差我來問問,四小姐可曾來過。」

  安若晨心裡歡喜,四妹逃了,果真逃出去了。

  「未曾來過。」她答。

  那丫頭聽罷,著急忙慌跑掉了。

  沒過多久,安若晨的屋子裡熱鬧起來。二房譚氏來了,四房段氏來了,婆子來了,丫頭來了,安平來了。

  一個接著一個全是來逼問她安若芳的下落。安若晨一口咬定不知。

  「我身上傷痛,只能躺著,門窗鎖著,我未曾出去,怎會知曉芳兒的下落?她許是如上回那般,躲在了府裡某處,再好好找找,定能找到。」

  可全府上下均是找了,未曾找到。於是大家重又殺回安若晨屋裡盤問。

  安之甫與安榮貴也接了消息匆匆趕回家來。安之甫聽安平將事情一報,怒火中燒,到了安若晨屋中,將她的院子屋子翻了個底朝天。

  安若晨帶著傷跪在屋中,仍是只有那句話──她不知道!她怎麼可能知道?!

  安之甫命人出府,全城搜尋。這時候二房譚氏發現安若晨屋裡的窗戶紙是破的,喚來婆子問。婆子抖抖索索,說大小姐閨房,窗戶一直是好的,之前可未曾發現有破洞。

  二房譚氏冷笑,譏道:「這窗戶紙一瞧便是有人戳破,大小姐傷重,不可能自己爬下去戳破窗戶紙吧?」

  安若晨附和:「確是不可能。」

  一旁的安之甫已然明白過來譚氏話中之意,他怒喝:「芳兒來找過妳,是也不是?她與妳說了什麼,妳又與她說了什麼?她現在何處?」

  安若晨冷靜地看著她爹,再一次回答,四妹沒有來過,她什麼都不知道。

  安之甫瞪著她,狠狠地瞪著。

  入夜了,外出尋人的家僕護衛們回來報,沒有找到四小姐。安之甫怒吼著讓他們繼續找。然後他拿來了鞭子,又將安若晨狠狠抽了一頓。

  安若晨這次被打得比上回還慘,她奄奄一息,只一句話:「不知道。」

  安之甫沒有證據,但心裡就是對大女兒起疑。只能是她,只可能是她。安若芳年紀小,怎可能自己出逃。所有的主意肯定都是安若晨出的,事情都是她幹的,只可能是她。

  安之甫命人將安若晨丟進了柴房,不許給她吃喝,直到她願意說實話為止。

  安若晨那晚躺在髒髒的泥地上,透過高高的小小窗戶看到星空,想到她乖巧的小妹妹已經成功逃走,有人照應,如今該是坐在馬車上奔向一個全新的生活,錢裴碰不著她,爹爹賣不了她。安若晨笑了起來。傷口痛極,她又渴又餓又難受,但她還是忍不住笑了。

  第二天一早,安之甫到了柴房,冷眼看著大女兒,再次問她安若芳在何處。

  安若晨病得眼睛都快睜不開,手指頭都沒法動,她知道,她又發燒了。她拼盡全力,只擠出一句話:「爹,女兒不想死,女兒確是不知。」

  安之甫甩袖而去。

  中午時,有婆子來將安若晨抬回了房裡,請了大夫來給她瞧病。她說老爺說了,不能讓大小姐死。

  之後四房段氏來了,她哭得兩眼紅腫,哀求安若晨告之她女兒的下落。

  安若晨堅持說她不知,她還問段氏:「四姨娘,若是妹妹回來了,妳會否拼死阻攔爹爹將她嫁入錢家?她年紀這般小,她值得嫁個好夫婿。」

  段氏如看怪物一般地瞪著她,瞪了好一會,扭頭走了。

  晚上二房譚氏來了,她惡狠狠地給了躺在床上的安若晨一記耳光:「妳這毒心腸的,想毀了這門親。妳道錢老爺看中芳兒,把芳兒唬走了這門親便罷了,妳可得意繼續做妳的大小姐在府裡白吃白喝嗎?妳的如意算盤可打錯了。老爺已同錢老爺談好了,買兩個小丫頭送他,而妳,還是會嫁到錢府去。為恐生變,婚期提前,妳且等著吧。」

  安若晨閉著眼,看都不想看她。居然要買兩個小丫頭送過去嗎?居然又要害死兩個小丫頭!

  她憤怒,但又無助。

  §     §     §

  龍大自那次在酒樓與安若晨說完話,第三天便離開了中蘭城。姚昆認為謝金也許是南秦的細作,但苦於沒有證據,只得以行騙盜賊之罪結案。他與龍大商議,該向南秦聲討此事,警告對方其細作已被大蕭滅殺,讓南秦老實安分,召回密探,勿再生挑釁進犯之意,否則謝金下場便是他們南秦的下場。

  龍大認同姚昆的意見,於是姚昆向南秦遞了文書後,龍大親自領兵巡了一趟邊境,按探子查到的情報,直入遊匪巢穴,剿滅了兩支遊匪隊伍,全是南秦國人。龍大差人將屍首送至南秦國,並與南秦國的邊境守兵隔江對陣數日。

  兩國雖未開戰,但龍大已佈署安排。邊關險地山川水路地勢圖形偵邏完畢,每一處都繪製好了地圖。南秦的將兵狀況和將領人物也在偵查,探子的消息陸續發回。

  龍大處理完這些,已是十月十七。他回到兵營帳中,先聽軍報。之後把人遣散了,謝剛未走,與他報:「蔣叔出城後發回消息,說你安排的事,並無人來。」

  龍大一愣。無人來?

  「何事?誰人要來?」宗澤清一臉好奇,被龍大踢出帳外。

  竟然沒趕上嗎?龍大竟有些不信。那姑娘頗是狡猾機靈,竟然沒做到?!

  「可是遇上了何事?」

  「十五那日起,安府僕役護衛進進出出,慌亂之態,似是尋人,但未曾報官。昨日有大夫進出安府,說是給二姨奶奶治風寒。探子未進得安府,怕驚擾安家不好行事。往時那些嘴碎好說些府內八卦的門房小僕這兩日都緊閉其口,不敢多言。未曾見得陌生可疑人物潛入。也未曾見安大姑娘離開。」

  龍大皺眉,慌亂尋人,未曾報官,這表示安若晨還是避開耳目出府了?但她沒有趕上老蔣的車隊?亦或是,她被人半途劫走?

  謝剛又道:「城裡沒甚異樣,太守大人那處也如常。」謝剛知龍大疑慮,又道:「那大夫只帶著藥僕,未有生面孔。安府近來也未有招新僕。將軍離開中蘭那日,安府倒是死了一個小丫頭,對外稱是打壞了貴重東西害怕自盡的。探子打聽了,那丫頭新進府不久,是安榮貴院裡的丫頭,與安大姑娘不相關。」

  龍大問:「錢府那頭呢?安錢兩家婚事可有變數?」若是新娘失蹤,安之甫定不敢欺瞞錢裴。

  「這個倒是未曾聽說。」謝剛想了想,「我再差人仔細打探。」這關係到龍大的佈局,可不是小事。

  這一日龍大留在軍營處理軍務,第二日回到城中紫雲樓。謝剛已經打探完畢,回來報了。安錢兩家婚事有些變數,但不在安若晨身上,卻是安之甫前不久應允要將安四姑娘安若芳與安若晨同天出嫁,同嫁錢裴。但前兩日安家給錢裴送了兩個丫頭,安四姑娘不進門了,安大姑娘的婚期提前至明日。

  龍大一愣。明日?五日而已,提前了又有何意思。除非對方生恐事情再有變故。安府一定是丟了人,丟的不是安若晨,而是她的四妹安若芳。居然臨時追加親事,多了個新娘……

  龍大挑挑眉頭,想起之前初入城時宗澤清查探到的各府傳言,錢裴打的什麼主意,如今是何狀況,他心裡已然有數。

  「那大夫怕是給安若晨瞧病的吧?」他說。

  謝剛沒答,不能打草驚蛇,故而探子不敢探究太甚,安府眾人與大夫守口如瓶,探子便沒再往裡追問免得惹人生疑。這打探恐還需些時候。如今安家大小姐是何狀況,他不敢斷言。「將軍,先前的計畫恐得生變。」

  「是得變。安若晨沒失蹤,這戲自然唱不下去了。」

  「那是否待她嫁入錢家後……」

  「不。」龍大語氣堅決。「她入了錢家門,事情便不由我掌控了。」

  「錢裴確是會比安之甫難纏。」謝剛道。與錢裴周旋該會難上許多,若想讓安若晨為他們所用,錢裴怕是不會同意及配合。且他還是福安縣縣令之父,身份上也比較難辦。

  龍大搖搖頭。

  謝剛不確定龍大搖頭的意思。是覺得他說得不對,錢裴並不難纏,還是覺得事情棘手,沒想到好主意?他等了等,龍大一直沒說話。謝剛忍不住問:「將軍,該如何辦?」安若晨明天就要上花轎,如何決斷,得快些定了。

  「暫時未能想到有何辦法能不打草驚蛇又將新娘劫走的。」龍大答。

  謝剛的嚴肅臉忍不住垮了下來,將軍大人你說這種話的時候如此淡定坦然合適嗎?不是截阻敵軍,是劫持老百姓家的新娘,是這個意思嗎?

  「去把澤清叫來。」

  謝剛摸摸鼻子,讓宗澤清去搶親也不合適吧?他依令喚了門外衛兵去叫人。過一會宗澤清來了。

  一看屋內情形,龍大依舊老樣子,可是謝剛的表情不太對啊。宗澤清頓覺開心,謝剛不自在呢,定是有大八卦。

  「將軍找我何事?」宗澤清一臉興奮。

  龍大未答,似在思索。

  謝剛故意道:「找你去搶親。」

  「啊?!」宗澤清張大了嘴,「搶回來了能給我當媳婦嗎?」

  「……」謝剛無語,這廝的臉皮果然不是一般人。

  「搶回來了給謝剛當媳婦。」龍大正經答。

  宗澤清哈哈哈大笑,指著謝剛笑得腰都直不起來。

  「……」謝剛臉板板。「快去吧。」他認真說,「就拜託兄弟了。」

  宗澤清的笑僵住,手指停在半空中,好半晌小心翼翼問:「真的假的?」

  「假的。」龍大和謝剛同時嚴肅答。

  當日稍晚,宗澤清去了一趟安府。探子不方便進府當面打聽的事,他卻是方便的。可他去了一趟回來,卻也沒帶回什麼好消息。「安老爺仍是頗熱情,但明顯心中有事。收了我的賀禮,說改日請我上花樓玩耍去,但未曾提請我喝喜酒,也未留我用飯。先前幾回都巴不得將全家招呼到我面前招我留心,這回倒是安穩低調,幾位姑娘面都不露了。安老爺說話也是謹慎,我也不好多問。府裡安安靜靜,沒有閒雜人等走動。四處倒是貼了喜字掛了喜綢,一副要辦喜事的樣子。」

  龍大垂眸思索,而後道:「澤清,你帶兩隊衛兵,夜深後悄悄將安府包圍。子時一到,入內搜查。不必鬧大,與安老爺說有細作潛入,你需搜府便好。」

  宗澤清點點頭,先前龍大已與他說明白佈局安排,他自然知道輕重。「那安老爺必是不敢阻我,但我搜屋見到安大姑娘後又如何?她明日便要上花轎,左右必有ㄚ鬟婆子,搜屋之時,安老爺必會跟隨,我總不能真把人劫了。」

  「她瞧見你了,若需要你相助,必會說些什麼。你順著她的話隨機應變便好。」龍大道。

  「若她見我便哭,大叫宗將軍我不願嫁,我爹打我。那我如何是好?」宗澤清端正著臉色問。

  謝剛在一旁沒忍住:「皇上賜你虎威將軍之名時,知曉你這般蠢嗎?」

  宗澤清轉身一拳便揍過去:「你奶奶個熊的,幽默、幽默你有嗎?我這不是調節下氣氛逗樂子嗎?」

  謝剛抬臂撥開那拳:「很好笑,呵呵。」

  宗澤清再踹一腳,「死探子,笑得如此不真誠。」

  「莫鬧。」龍大聲音不大,但有效阻止宗澤清和謝剛的打鬧。龍大道:「她聰慧機敏,必會在言語中給你暗示,讓你知曉發生了何事。若有機會,她會要求見我。你搜不到潛入安府的細作,自然得向我報。」

  宗澤清撓撓頭,所以最後就是找個藉口讓大將軍見人家姑娘一面就行了唄?「可是無論如何,她明日一早終是得上花轎的。況且細作如何潛入安府,為何潛入安府,我們如何得知,如何確定必是細作?這些太守大人必會細細盤問。之後若是圓不得場,那將軍可是會惹下大麻煩。」

  必是得有確切情報肯定要搜捕的是細作才行,不然普通盜賊,那是太守大人管的案子,他們軍方瞞著太守貿然行事,可是大大的不妥。但若是先通報太守,怕是連行事的機會都沒了。

  龍大不慌不忙:「待我見著了安若晨,你說的那些問題就都能解決了。」

  是嗎?見著了就行?

  宗澤清可沒把握,不過將軍說什麼便是什麼。

  宗澤清領了人,佈置安排,暗夜中,兩隊人馬靜悄悄地將安府圍了個嚴實。宗澤清一邊等著時候一邊還琢磨猜測,也不知見著了安大姑娘她會如何說,該不會真的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喊救命吧?

  紫雲樓裡,龍大等得頗是煩躁,明明只是小事一樁,就算計畫有變,也有應變之法。但他卻是不安。仿似大敵壓陣,而他還未想到取勝之道。其實就算安若晨沒逃掉,真嫁入了錢府又如何。他為她遺憾,但他給過她機會,沒什麼好內疚的。只是她明明既聰慧又有毅力,膽大妄為非一般女子。一切安排妥當,她只需要按時到達便能如願,未能成行,究竟發生何事?

  龍大想著想著,命人備馬,等不及宗澤清派人回來請他。他領了兩個衛兵,奔入夜色之中,朝著安府而去。

  街道裡黑乎乎靜悄悄,只有星光和某些宅鋪外的燈籠微微映亮街途。龍大遠遠看到了安府,隔著牆竟能看到好些燈籠的光亮。龍大皺眉頭,子時未到,宗澤清為何提前行動?

  正疑慮,街角暗影處有一人策馬出來,正是宗澤清。

  「將軍。」宗澤清奔到近旁小聲道:「安府內突然燈光四起,有人聲叫喊,似是出了什麼事。我正打算以巡夜路過為由進府去搜查。這下也省了有人密報細作的由頭了。」

  「等等。」龍大阻止。心裡雖知道宗澤清說得對,這意外出現得正好,解了他們自圓其說的難處。但他直覺哪裡不妥。「再等等。」

  「等什麼?等何時?」陣前對戰,時機很是重要,宗澤清自然要問個明白。

  龍大看了看安府,府內亮光越來越多,似是動靜越來越大了。

  「等我回來。」龍大一拉馬韁,策馬向安府奔去。

  龍大未進安府,卻是繞著府牆走。他控制著馬兒慢行,悄悄觀察著安府週邊的狀況,仔細聽著牆內動靜。繞到安府後牆時,他停住了。

  眼前是教人吃驚的一幕。

  一個嬌小的身影從牆根下的一個狗洞子艱難爬了出來。

  月亮跳出雲層,映亮了這後牆範圍。龍大看清楚了。那個姑娘,一頭亂髮,身上似有血跡,狼狽不堪。她爬出狗洞,站都站不直,腿上似也有傷。她胸脯起伏,正驚慌喘息,轉頭左右看著,看到不遠處有個黑影騎在馬上,頓時僵住。

  龍大沒動,那姑娘也沒動,就這般對視著。然後他看到那姑娘驚訝瞪大了眼,似是認出了他。她張著嘴,無聲喚了一聲「將軍」。

  宅子後院有人大聲呼喝。「這裡也沒有,她定是逃出去了。」「怎麼逃,她還能有翅膀不成?」「到外頭看看,她定是跑不遠的。」

  龍大一夾馬腹,飛一般地奔到安若晨身邊,彎腰探手,在她腰間一握,將她抱上了馬背。

  「將軍。」這時候他聽到了她的聲音,虛弱無力,卻帶著驚喜。

  所有的問題,待見到她時,便知該如何辦了。

  龍大一抖披風,將懷中姑娘抱穩掩好,兩人一騎飛快地奔進暗夜街道。

  宗澤清正耐心等著龍大回來下令,卻見龍大策馬飛奔而至,懷裡還明顯藏了個人。路過他身邊時,停也未停,只低喝一聲:「撤!」

  然後轉眼跑沒了蹤影。

  宗澤清呆了一呆。

  他奶奶個熊的!將軍自己去劫人了?!劫的還是偷的?!居然幹出這等事了!!也不提前招呼一聲!!!

  撤撤撤,趕緊的!這比進府搜查還刺激,不,還麻煩。...<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adanp0504 發表於 2024-2-1 11:21 AM

☆、第20章

  龍大將安若晨帶入了紫雲樓。

  將她抱至床上時發現她已然暈了過去。差人喚了軍中大夫魏行舟過來給她瞧傷。靜待大夫時,宗澤清、謝剛就杵在屋裡皺著眉頭瞪著昏迷不醒的安若晨發愁。

  「要解釋為何劫走新娘可比解釋接到密報搜查細作要難啊。」謝剛道。

  「就說是巡夜時撿的?」宗澤清想著說辭。

  「撿了為何不還回去?」

  「待問清楚她如何會受重傷倒在半路才好送回啊。」

  「為何不即刻通知安府,又為何不送郡府衙門?」

  「……」宗澤清一時不知該如何答,炸毛跳腳:「她沒醒,送什麼送,自然誰撿的誰先問話,問清楚再說。」

  「皇上賜你虎威將軍之名時,知道你如此吵鬧嗎?」謝剛涼涼道。

  「……」宗澤清噎得,一拳又要揮過去,卻見床上的安若晨睜開了眼睛。

  「將軍。」她的聲音微弱幾不可聞。

  宗澤清趕緊端正臉色穩重地湊過去:「安姑娘,妳醒了。」

  身後一個大掌伸過來,將他撥到一邊:「不是喚你。」

  宗澤清被擠到旁邊,頗是委屈,人家姑娘叫將軍,又沒說哪個。好吧,看龍大與安若晨對視的眼神,那聲「將軍」確不是喚他的。

  宗澤清伸長脖子看著,生恐錯過什麼精彩八卦。

  龍大先開的口:「妳未依約前往,老蔣未接到人。妳家的事我查了,是否妳四妹失蹤了?妳的婚期改在明日?妳今夜是如何出逃的,有何打算?」

  安若晨一臉震驚。宗澤清也腹誹大將軍怎地如此不憐香惜玉,好歹先寬慰幾句「妳如今安全了」云云,哪有一上來便硬邦邦說正事,還帶審問的。

  「蔣爺未接到人?」安若晨吃驚得開始慌張,「那我妹妹呢?失蹤是何意?」

  「妳讓妳妹妹去投奔老蔣嗎?」龍大聽她這麼一說,猜到了。

  「他沒見到我妹妹,還是未曾收留她?」

  「沒見到。」

  安若晨閉了閉眼。

  龍大道:「我原本打算是這般的。妳離開後,失蹤之事會在城中傳開,我安排假線索,謝先生會以為妳躲在城郊某處。先前之事我們公開認定他已然自盡,他認為自己計謀得當,便會掉以輕心。而他猜測妳被軍方藏起,以他多疑之心,會認為妳手上有他的把柄,否則軍方斷無藏匿妳的必要。畢竟徐媒婆已死,她與妳說過什麼,給過妳什麼,謝先生已無法考證。所以他會再去尋妳下手。這般,我們便能將他一舉擒獲。而因為有殺手欲謀害妳,妳的生死便是未卜,時日一長,官府尋不到妳,也不見屍首,十有八九會判妳亡故。妳在他鄉也能安然度日。但如今妳竟是未逃,從前的計畫不得不變。」

  宗澤清直想嘆氣,龍大將軍果然是二愣子,木頭人。誘拐姑娘可不能用這招啊。應該保持住英雄救美的形象,讓姑娘感激在心。此時又是二次相救,細聲軟語,談談恩德,再說說定會幫妳找妹妹什麼的,還怕安姑娘不赴湯蹈火,以身相許……哦,以身相許就不用了。赴湯蹈火幫著抓到細作便好。現在把底牌揭了,助她逃跑也是想利用此事擒賊,人家姑娘心都涼了吧?

  果然安若晨睜開了眼睛,眼含淚光:「原來如此。我還以為……我以為,我妹妹成功趕上了蔣爺的車隊,而將軍知道我未走成……」

  所以以為將軍特意來解救於她嗎?宗澤清心裡再嘆龍大沒有好好利用這機會演好恩人。宗澤清插嘴:「確是知曉妳被困,故而想法去救妳呢。」

  結果當事雙方沒人理他,掃他一眼都不曾。倒是謝剛瞪他一眼,似責怪他多話。

  安若晨問:「將軍如今是何計畫?」

  「這卻是我該問妳的,妳受此重傷,如何逃出來的?」若有旁人參與了此事,那他得做相應處置。

  安若晨眨了眨眼,回想這數日時光,全是因為四妹成功出逃而令自己振作精神撐到現在,可原來四妹沒走成,如今還不知流落何處。安若晨未語淚先流,她抬手抹淚,才發現自己十指因為挖洞也全是傷。她瞪著手指,想起是四妹欲助她逃走為她挖的洞,如今她靠著這洞出了來,四妹卻不知所蹤。

  眼淚再度往下淌,但安若晨知道現在不是哭的時候,她用力抹掉淚水,道:「我爹曾將我丟在柴房。柴房裡有不少雜物,其中也有些廢棄的柴刀或是斷了柄的刀刃。我找了兩柄小巧易藏的,藏在了身上。」

  龍大靜靜看著她。

  「我傷重,每日昏睡,許多人手都被派出去找尋四妹,看守我的人並不多,再者明日便是婚期,所以他們疏於防範,早早睡去了。我用柴刀撬開了窗戶,爬了出去。我四妹……」安若晨吸吸鼻子,「我四妹告訴過我她在她的後院牆根挖了洞,只是不夠大。我到了那處,找到那洞,用刀用手繼續挖,挖到我能鑽出去……」

  命懸一線,遇見了將軍。安若晨轉頭,對上了龍大的眼睛。

  「所以並無人助妳?這事沒有其他人知曉?」

  「是。」

  「既是無人接應,妳鑽出來了,又能如何?」

  安若晨道:「他們發現得比我預料得要早,或是我動作太慢了。我原是想,他們會先搜查我那邊的院子,四姨娘那處應該晚一些才會搜到。且門房會證實我沒有出去,我受了傷,爬不得牆,他們必會以為我出不去,只是躲在院內某處。這般我便還有時間。」

  「有時間做甚?」宗澤清忍不住問。

  「有時間容我撐到衙門,我要擊鼓報案……」沒有狀紙,未請訟書,欲見官報案,只得擊鼓。

  龍大的眉毛一揚,她當真什麼都敢啊。

  宗澤清吃驚地張大了嘴:「擊鼓報妳父親為妳訂了一門妳並不中意的親事,並為此虐打於妳?」

  謝剛撇他一眼,宗澤清揮揮手,「好了好了,皇上什麼都知道。快莫打岔,聽安姑娘怎麼說。」

  明明是你打岔好嗎?謝剛懶得理他。

  安若晨咬咬唇:「我要跟太守大人報,我曾窺得細作在中蘭城內動作,是重要人證。希望能面見將軍。」

  龍大的嘴角彎了起來。

  「原本最好是到紫雲樓的將軍府衙報此事,但太遠了,我傷重,走不到的。郡府衙門近一些,我撐一撐,該是能撐到。」安若晨很緊張,不知這個打算會否招惹龍大不高興。但她不能瞞騙於他,於是低著頭繼續說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不聽話,還涉嫌拐騙妹妹離家,雖我有一身傷,但衙門管不得此事。正如將軍所言,家務事,誰也管不得。我爹能說足半個時辰他管教頑劣無禮的女兒的理由,我未死,只是傷,有哪位大人哪條律例能管?我會被送回家裡,天一亮便被丟上花轎,換個地方,換個人教訓我。但我若是重要人證,涉及軍機要事,依律法衙門便不得不將我押下,轉交將軍發落。不止將軍,因我在郡府衙門擊鼓報官,故而太守大人也得嚴密監視於我。這般狀況,婚事定是暫時辦不成了。拖得一時,便有一線生機。」

  宗澤清偷偷看看龍大的表情,再看看安若晨。他奶奶個熊的,還當真是小看了這姑娘啊。忽得想起龍大先前說的,見著了安若晨,他那些問題,該找什麼理由,便都能解決了。竟果真如此。

  「我猜妳也想好了一本《細作傳》,能跟各位大人細細講上半個時辰,讓他們不得不謹慎小心,立時快馬報信,讓我前去。」龍大道。

  真的假的,是鬼扯吧?宗澤清差點翻白眼。等等,將軍你是在調戲姑娘嗎?可是語氣這般正經,容易讓人誤解。

  安若晨漲紅了臉:「這個,我雖愚笨,但也知說多錯多的道理。將軍既是知曉那謝先生詐死,定是有計劃的。我必不會多言,必會等將軍到時,聽聽將軍如何說,再隨機應變。」

  「妳若不能言之有物,太守大人又如何能信妳?若不信妳,又怎會把我叫去?妳且說說,妳打算與太守大人說些什麼?」

  安若晨咬咬唇,將軍果然恐她壞事。她低聲道:「就說,徐媒婆是細作。」

  「太守大人定會問妳有何憑證。」龍大道。

  「我便是憑證。」安若晨抬頭,似真的報案一般道:「徐媒婆為我說的親事,是福安縣縣令錢府。我嫁過去,便成了縣令大人的繼母。徐媒婆曾多次暗示與我,說待我過了門,莫要忘了她的好處。又說嫁至錢府後定會遇到各房爭寵及錢老爺喜怒歡心等各種頭疼事,她知我在家裡不得寵,道屆時怕是娘家也不會照應於我。但她會讓我過得好,只要我好好聽她的指點。」

  「然後呢?」

  「我初時是不明白她的意思,但也恐慌為人婦後的日子不好過。我娘在家裡便是爭鬥不過各房最後病死的,我便也想穩著徐媒婆,聽聽看究竟她能如何照應於我。但她很是小心,只與我話話家常,聊聊心事,我問她究竟能如何讓我過得好,她說女子除了容貌悅人,還得靠些心機,能為夫家謀利,讓夫家覺得妳有用處,妳便會多得些寵愛。更甚者,借此能在家中掌些權勢。她說我年紀小,到時她慢慢教我。她還讓我仔細想想,我家裡為何二姨娘最得寵,能掌著內宅,還不是她娘家給我爹帶來了不少好處才如此。我覺得她所言甚是,但也疑慮,她一個媒婆子,我可是給不了她什麼好處的,她為何要幫我。她未曾明說,只說到時我記得她的好,也能幫她做些事便成。」

  宗澤清偷偷打量一下將軍,說得跟真的似的,是真的吧?

  安若晨繼續道:「後來有一回,我在街上見到徐媒婆與一個漢子說話,未見著漢子臉面,只聽得他們說什麼姑娘不聽話便滅口云云,又有糧倉馬場什麼的,我便慌了。後來便試探問了徐媒婆,我那時想著,她真若能幫襯著我日後的日子,我怎麼也得表示表示我向著她這邊,討好於她,但若真有兇險,我也得早早撇清,別惹禍端。我一問,徐媒婆便與我說了,她確是有些關係門道,在做些大事,故而需要些人手幫忙。我嫁入錢府後,能成為她的得力幫手,屆時好處少不了我的。我細問究竟要做些什麼,我有些愚笨,怕做不來她囑咐的事,想先弄個清楚明白,提前有個準備。她先前與我聊得投機,覺得我聽話,此次撞見她的秘密,也未到處叫嚷告狀,便也未責難於我,還誇我沉穩懂事。她說她為不少人家說媒議親事,也為許多姑娘謀差事尋歸處,不少大戶裡的妻妾丫頭與她一直保持往來互通著消息,她需要我做的就是這麼簡單,讓我不必慌,容易得很。」

  安若晨說到這停下了,謝剛正待問「然後呢」,卻見將軍親自去倒了一杯水,遞給了安若晨。安若晨謝過,接過杯子大口喝了起來。她的手有些抖,十指上沾著污泥和血漬。宗澤清心一軟,邁前兩步替她托著杯子,將後半杯水餵予她了。

  龍大不動聲色將欲邁近的腳收回,退了一步。背著手,嚴肅地看著安若晨對著一杯水「狼吞虎嚥」。

  這時衛兵在門外報魏大夫到了。龍大喚了他進來,老大夫進屋行禮,依吩咐上前為安若晨瞧傷,理所當然地把宗澤清擠至一旁,又理所當然地把他與謝剛一起請到外頭去了。

  宗澤清到了屋外還在琢磨安若晨說的話,他覺得那些說辭還是頗有說服力的。徐媒婆當時便死得蹊蹺,雖是自盡,但官府並未找到自盡的緣由,只得匆匆結案。而誓眾會上,安若晨與謝金素不相識,卻被其騷擾追擊,謝金死了,其身份也是諸多疑點,只是沒有證據線索,太守大人最後也只得以謝金多行誘拐詐騙結案。如今安若晨這般報,太守大人必會重視,也必會報予他們軍方。

  只是安若晨說完了這些又能如何?太守大人可不會以她報信有功便為她取消婚事,大概只會多謝一聲,然後送她回家繼續成親。將軍自然也不能如何……

  想到這兒,宗澤清忽然反應過來了:「謝剛,男女授受不親確是道理,我服氣,但為何只你我被趕出來,將軍還留在屋裡?」

  「將軍稀罕看什麼?自會把持以禮相待,背轉身去避嫌。」謝剛一派正經口氣。

  「哈!」宗澤清頓覺自己抓住了謝剛的把柄,「意思是說你稀罕看,無禮無恥,所以被趕出來?」

  「不,我是出來監督於你,防你偷看。」

  「……」居然污蔑貶低他的人品,不能忍!

  之後魏大夫出了來,經過兩個拳腳相交正打得熱鬧的將官身邊時,道:「老夫為兩位大人留了傷藥在屋內。」說完淡定離去。

  宗澤清和謝剛一頓,這是讓他們放心打的意思?猛地朝對方擊出一拳,然後二人同時飄向房門,站在門外面面相覷。

  「能進去嗎?」

  「將軍沒喚。你推門吧。」

  宗澤清又要炸毛:「為何將軍沒喚就讓我推門。」

  「你皮厚,這事你幹得出來。」

  宗澤清白了謝剛一眼,幹出來個屁。他向來循規蹈矩,只依令行事。

  等了一會,仍未聽得龍大喚。宗澤清耐不住了,一臉八卦小興奮地將耳朵貼在門板上。還未貼穩,便被人撥開了。謝剛嚴肅正經地將耳朵貼在門板上。

  宗澤清對他使勁翻白眼。但得忍,做這種事不能驚擾了將軍,暫且饒他。遂擠過去一起偷聽。

  隱隱聽得屋裡是安若晨在說話,只她聲音虛弱,聽不清說的什麼內容。但還能說什麼,宗澤清猜都猜到了。他沖謝剛使眼色:這姑娘很是費心想說服將軍收留於她啊,你說,將軍這塊鐵木頭會怎麼處置這事?

  謝剛也回宗澤清一個眼神,滿載著嫌棄之意。宗澤清撇眉頭,這廝定是沒明白他方才眼神意思。他皺眉,再給一個眼神:莫想偏,明明是在討論正經軍機要事,在人家上花轎前將新娘劫了,這事落到有心人手裡,將軍可是得惹大麻煩,開不得玩笑。你還嫌棄,究竟在嫌棄什麼?

  謝剛沒理他。

  宗澤清不耐煩了,覺得眼神不好使,正待開口問,屋內忽然沒人說話了。

  謝剛與宗澤清瞬間站得筆直,端正臉色若無其事一派安然的模樣。

  門開了,龍大臉板板地看了他們一眼,道:「進來。」

  謝剛與宗澤清進去了。

  一看,安若晨身上衣裳依舊,竟然未包紮處理傷情。宗澤清心裡嘆氣,龍大將軍啊,你果然是塊木頭,怎地半點憐香惜玉之心都未有呢。

  龍大道:「安姑娘心思清楚,也應允了我會相助一臂之力誘捕細作。」

  宗澤清忙問:「那我們將她留下?」他是覺得這安姑娘是個好姑娘,若能助她離了虎口,他是樂意的。

  「將她送至郡府衙門街口,路上小心些,莫讓別人發現你們行蹤。」

  宗澤清驚訝。要將安姑娘丟到衙門去?

  龍大看了一眼安若晨:「她想去擊鼓報官,便讓她去。」

  宗澤清和謝剛二人帶著安若晨去了。

  宗澤清領著數人以巡夜之名開路,確保途中無人。謝剛與安若晨乘一馬車遠遠尾隨。一路安若晨輕鎖眉頭,緊抿著嘴似有痛楚。謝剛遂輕聲道:「將軍行事,自有道理,未與妳療傷,未能讓妳歇息太久,是不能教人生疑,畢竟妳是剛從府中逃出便直奔衙門而去。」

  安若晨忙點頭,這個她自然知道。「大夫確認我無性命之憂,還給我一顆止痛的藥丸吃。我撐得住。」

  謝剛又道:「太守大人必會問得仔細,妳應話時莫急莫慌,慢點說,多在腦子裡想想。妳報官一事雖是可信,該是能教太守大人鬧到將軍那處,但妳要明白,即便是證人,報完了官,該歸家也得歸家,況且妳明日出嫁,嫁的還是縣令的父親。太守大人定會報予妳家裡,也會知會錢縣令和錢老爺,妳沒有充足的理由,太守也好,將軍也好,是無法收留妳。即便為了審案多扣押妳數日,之後妳還得歸家。」

  安若晨再點頭:「大人請放心,我明白大人的意思。就算最後我未能如願退掉婚事,也只怪我自己,與將軍無關。將軍與大人們救了我,讓我此時此刻還能安穩坐著,我已是感激不盡。不論最後如何,我都感激大人們。只是我一日未死,便一日不能放棄。」安若晨說到這,忍痛掙扎著在車裡跪下,空間太小,她磕不了頭,只道:「大人,方才時間太緊,我未能求得將軍,這也許是我最後與大人單獨說話的機會,我求大人,替我轉告將軍,我厚顏,想再求將軍一事。若我最後有什麼不測,求將軍幫我找找妹妹。我四妹,名叫安若芳,只有十二歲。我將她弄丟了。我讓她去投奔蔣爺的車隊,她明明年紀這般小,對路也不熟,我卻讓她獨自去了。我沒能照顧好她,她如今生死未卜,我心難安。求大人,求將軍,替我找找她。」

  謝剛看她半晌:「妳未求將軍再給妳一次離開的機會,卻願意相助誘捕細作,可是因為妳想留下找妹妹?」

  安若晨咬咬唇,點頭:「我實是無顏提此請求,但也實在沒別的法子。求大人幫幫我。」

  「好吧。我應允了妳。若妳當真未能脫身,嫁入錢府後,想必妳也沒法子時常出門,也難在夫家覓得幫手。找尋妳妹妹,妳確是有心無力。我會轉告將軍,我答應妳,會去找妳四妹。只要一日未得她的死訊,便會找到底,妳放心吧。」

  安若晨眼眶一熱,哽咽道:「此處不便,我在心裡給大人磕頭了。」

  謝剛看了看馬車外:「快到地方了,我得在街口將妳放下,妳需自己拐上正街,走到衙門處。守門的衙差老遠便能看到妳,妳會無事的。」

  安若晨緊張地捏了捏了手指,點頭。

  「我會在暗處看著妳,妳順利進了衙府大門我再走。妳記住,太守大人行事小心,非好大喜功之人,於他而言,不惹禍端,不招麻煩更重要。他與錢裴雖有師生之誼,當年也是靠著錢裴的舉薦入郡府做了主薄,之後更是有錢裴的關係才處置了好些與南秦的爭端,立下大功,在蒙太守死後,當上了這平南郡的太守。但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這麼長的時間,形勢早已有了變化。況且,姚昆三十四歲時方得一子,且只有一子,但他只守著夫人過,未有納妾尋歡,不入煙花之地,這般作派,對錢裴的邪淫之事定是看不慣的。」

  安若晨仔細聽著,知道謝剛在指點她。

  「妳要明白太守大人是個怎樣的人,才能說動他。徐媒婆之死蹊蹺,謝金的案子斷得不明不白。太守大人定是心虛得很。他多次與將軍商議,想將事情推到將軍這處,但將軍追問細節,太守大人拿不出實證,是民間案子還是軍情要事,很難說。」

  安若晨聽明白了。龍將軍的態度虛虛實實,也是想借太守大人做掩護,太守大人在明處查,將軍在暗處查。

  「如今妳去報細作案,該是正中太守大人的下懷。他巴不得將這些事推到軍方,免得日後落個瀆職的把柄於人手上。妳的話裡半真半假,與那些事都能接得上,聽著極可信,但妳切莫太過,就像與將軍說的那般便好。」

  安若晨忙點頭。

  「至於婚事,錢裴是怎樣的人太守大人心裡有數,為何會定下這樣的親事大守大人心裡也有數,妳莫要哭哭啼啼欲招人同情,那般反倒惹了他厭煩。他想要的,是怎麼免除自己的麻煩,而不是為一個來報案立功的民女解除婚事惹下禍端。」

  安若晨忙再點頭。

  這時候馬車停下了。謝剛看看馬車外,他們已經停在了一個僻靜小巷暗處。到地方了。謝剛下了馬車,再將安若晨扶下車。

  安若晨一落地便跪了下來,重重給謝剛磕了一個響頭。

  「大人大恩大德,小女子定不敢忘。大人放心,無論如何,我定不會出差錯拖累將軍和大人們。」

  「去吧。」謝剛輕聲道。

  安若晨再重重磕了一頭,而後撐起身子,拖著傷腿往巷口走去。她傷頗重,雖服了藥,但仍走得頗辛苦。她未回頭,似身後並無馬車亦無人那般,獨自踏入月色中。

  她走出了巷口,拐上了通往郡府衙門的大道。...<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adanp0504 發表於 2024-2-1 11:22 AM

☆、第21章

  謝剛一直在暗處看著安若晨的背影。宗澤清也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冷不丁地挨到他身邊:「你在馬車上都對她幹了什麼?看她那頭磕得,都恨不得以身相許了。」

  謝剛瞥他一眼:「皇上封你虎威將軍之名時,知道你這般沒學識嗎?對感恩的形容,就只有以身相許這詞了?」

  又是這句?有點新鮮的沒有!宗澤清撇眉頭使勁表現嫌棄。謝剛看安若晨終於拐出去了,再道:「將軍囑咐我指點指點她,她畢竟養在深閨,未經過許多事,怕她到了堂上緊張說錯話。」

  宗澤清道:「太守大人那臉,可比將軍慈眉善目多了。」一副你們真多慮的語氣。

  謝剛白他一眼。

  「所以你指點了她如何才能退婚沒有?」

  「沒有。將軍沒讓我指點這個。」讓他指點他也未想出什麼好辦法來。

  宗澤清搖頭晃腦:「我估計將軍也未想好呢。方才時候太短,來不及細細思慮,也沒法與安姑娘多交代。拖得時候久了,再報官便搶不得先機。也許最後將軍還是得用搶的,就說需得用安姑娘做餌誘出細作頭子來,召她入軍。」

  「若我是錢老爺,便道定會全力配合,會安排護衛嚴加防範,會讓將軍派人喬裝入府。也會讓新夫人時不時出門走動讓那細作頭子有可趁之機。新夫人報完案,惹了細作警覺,再如常婚嫁過日子,細作方敢動手,計畫方能成功。」

  宗澤清一嘆:「你說得有理。按常理而言,這確才是合情合理的誘敵之計。她若退了婚躲進了衙門或是軍方嚴管之地,那敵便誘不成了。」

  謝剛未言聲,他一個縱躍跳過巷子,隱身屋頂之上,遠遠看著安若晨蹣跚而行。

  宗澤清也跟了過來,一起看著,過了一會又嘆氣:「挺可憐的,是吧?拼死逃了出來,最後還是得回去。」

  「起碼鬧了這麼一齣,太守和將軍都盯著看,那錢裴斷不敢對她做出什麼出格之事。安之甫也不能再虐打於她了。」

  「好吧,這般說來事情也是有好的轉機。」

  兩人再無言語,靜靜看著安若晨艱難地走到了府衙大門外,守門的兩個衙差看到了她,正待喝問,她卻似再支撐不住,倏地倒在了地上。兩位衙差忙奔過來察看。距離太遠,謝剛他們聽不清雙方說了什麼,只見一衙差急急忙奔進衙門內,另一名衙差將安若晨扶到門前「鳴冤鼓」那兒,安若晨撐著鼓架站直了,拿起鼓錘敲了幾下鼓,復又倒地。過了一會,幾個衙差出了來,抬了塊板子,將安若晨抬了進去。

  第一步成了。

  謝剛與宗澤清對視一眼,齊齊躍回巷子,策馬回府,向龍大覆命去了。

  龍大聽得如此,點點頭,一派沉穩冷靜。可等了許久,未等得太守姚昆派人來請,倒是謝剛手下的探子回來報,說衙門裡奔出了兩隊人,一隊去了安府,一隊出了城,朝著福安縣方向而去。

  宗澤清皺眉:「太守大人先聯絡那兩頭,是不是安姑娘的話未被採信,太守欲遣她回家,遂喚她家人來接她呢?」

  謝剛道:「我在路上已將太守大人的為人作派與她說清楚了……」

  宗澤清打斷他:「未曾說你指點得不好。現在說的是太守大人信不信得過安姑娘。」

  「該是信了。」龍大不慌不忙,「他相當重視此事,故而速派人先去穩住兩家,讓他們勿生事端勿吵鬧。好讓他能安心處置安若晨所報之事。他還未來請我,定是想多問幾句,待有把握了再告訴我。」

  「對。」謝剛白了宗澤清一眼,他只不過想說既是知己知彼,以安姑娘的聰慧,取信太守大人該不會太難。

  又等了好一會。終有衛兵來報,說太守大人派人來請,有軍情要事與龍大將軍商議,事態緊急,望將軍即刻動身。

  龍大應了,讓來人先回去覆命,他帶人隨後就到。

  路上,宗澤清悄聲與龍大道:「太守大人道事態緊急,難不成是想著快些讓將軍把話問完了,好讓安姑娘按時辰上花轎?」

  龍大點頭。這似足姚昆的作派,把事情講清講楚,然後撇清責任,不惹麻煩。

  「將軍可有對策?」宗澤清頗是為安若晨可惜。

  「問話問久一些算嗎?」龍大淡淡反問。

  宗澤清臉垮下來,真的假的?然後眼角瞥到謝剛忍笑的表情,好吧,他懂了,將軍你這般調戲人不合適吧?而且還是調戲皇上親封的虎威將軍!

  宗澤清一拉馬韁,騎得靠邊一點,一個人靜靜。你們都不著急,我自己好好努力想想,萬一在事情結束之前真的想出什麼好法子能幫一幫安姑娘呢。

  到了郡府衙門,宗澤清還沒有想出什麼好法子來。但他們看到安之甫帶著安平及數名僕役杵在衙門大門處。安之甫臉色鐵青,又慌又怒。宗澤清接到龍大遞過來的眼神,立時會意。他故意拖慢腳步,待龍大他們進了衙門,自己轉向了安之甫。

  安之甫頓時一臉哀求和感激地迎了過來。

  「安老爺,你怎地在此?」宗澤清搶先問。

  安之甫差點抹淚,亂七八糟地解釋著,說女兒明早得上花轎,半夜裡忽然不見了,全府上下正尋人呢,卻接到太守大人傳話,說女兒此時在衙門處,有重大案情相報。讓他們稍安勿躁,耐心等著,待問完了話,事情處置妥當,便會讓他們將女兒領回。

  「原來太守大人召將軍過來議事,竟是與安大姑娘有關啊。」宗澤清安慰道:「既是太守大人如此說,安老爺安心等著便是,不必著急。不過安姑娘能有什麼大案啊,安老爺府上可是有什麼麻煩事?」

  安之甫等的就是這句,趕緊道:「宗將軍有所不知。我這大女兒之前一直乖巧聽話,但近來也不知怎地,竟忤逆了起來。她的親事早已定下,一切順順利利,可說來不好意思,這實乃家醜。前陣子,我四女兒丟了,我猜著該是大女兒鬧的事,便將她打了一頓關了起來。沒想到她今夜裡居然偷偷跑了出來,鬧到了太守大人這兒。這簡直是混帳東西。她近來有些瘋顛,我是怕她胡言亂語,惹怒了太守大人,也給自家抹黑,招惹禍端。但大人不讓我們入內,只能在此等候,說真的,我也猜不到她會胡說些什麼。將軍你是知道的,再如何,我們這些都是家務事,可沒犯哪條律例。」

  「是呀,打打女兒,這當然是家務事,太守大人不會為這個怪罪於你。你再仔細想想,近來可還有什麼古怪的事情。太守大人把龍將軍都叫來了,肯定不是為了什麼打打女兒的小事。」

  安之甫張了張嘴,似乎這才反應過來。「這個,太守大人將龍將軍叫來,是因為晨兒嗎?」他一下子急了,對對,方才宗將軍似乎是這般說了,只他一心撇清關係沒聽進去。「將軍明察啊,我可是本本分分的生意人,做正經買賣的,作奸犯科的事可從未犯過。求將軍在龍將軍面前幫我美言幾句,我可真是老實做買賣的。晨兒被我打了,懷恨在心,定是為了洩憤胡說八道。啊,對了,她母親去得早,那孩子不明白,一直覺得是我與她姨娘們對不住她母親,小時候可是鬧過好幾場,後來長大了,懂事了,我當她沒再往心裡去,可沒曾想她還懷恨在心。我這次又打了她,她定是恨極,故而編造了什麼大謊報複於我。」安之甫說著說著冷汗都下了來。

  宗澤清忙安慰:「無事無事,我都明白。我得趕緊進去了,不然龍將軍會怪罪。你先別急,待我聽聽是何事,能幫你的,肯定幫忙。你也想想究竟有什麼事是安大姑娘能拿來編排的,回頭告訴於我,我想想辦法。」

  安之甫趕忙謝過。

  宗澤清進了去,龍大和謝剛慢吞吞剛進衙堂後院,正等著人來領。宗澤清趕緊過去,低聲對龍大報:「安家的買賣定是有不乾淨的地方,安之甫嚇壞了。以為有把柄落在了安大姑娘手上。」

  龍大默默點頭。這時主薄江鴻青出來相迎,與龍大道:「將軍莫怪。實在事情發生突然,又關乎軍情要事,不便公開衙堂審案,太守大人便命移到後院一間雅室。將軍請隨我來。」

  江鴻青一邊領路一邊輕聲將情況說了。那都是龍大已聽安若晨說過的。龍大一臉嚴肅,輕皺眉頭,像是頭回聽聞此事一般。待走到雅室門前,江鴻青已粗略將事情報完,他停了腳步,道:「太守大人見她一身傷,雖是在家中已有大夫醫治過,但她逃家頗費周折,又走了這般長的路,許多傷處已迸了血,便召了大夫給她治傷。大人欲先見將軍,商議清楚後,再喚那安姑娘出來問話。」

  龍大頷首,抬腳邁進了屋內。

  屋內沒有旁的人,只姚昆緊皺眉頭坐在燈下。見得龍大來,忙起身施禮相迎。龍大還禮,謝剛與宗澤清又各自施禮,一眾人行完禮數,這才坐下。

  江鴻青招呼衙差上茶,待安排妥當,將房門關上,一屋五人,對燈相顧。

  龍大先開口:「姚大人,方才江主薄已將事情與我說了。那安姑娘所言可信得過?」

  姚昆點頭:「頗是可信。徐媒婆莫名身亡,再加上誓眾會上,安姑娘被謝金追殺。謝金一案,本就疑點重重,只是欲往下查,卻又全無線索。安姑娘不識得謝金,但謝金偏偏挑了她下手,這也太過巧合。想來,謝金是識得她的。徐媒婆利用說親和人牙的便利,利誘控制了些姑娘,讓她們套取情報消息。謝金開的是酒館,三教九流,人來人往,也是個偽裝掩護行動的好地方。而這二人,竟然都死了。他們都是很有可能會被安姑娘揭發身份的,南秦方面於是下手滅口,也是合理。」

  「誰人滅的口,那安姑娘可知?」龍大問。

  「她道當日她躲過謝金追殺,躲進了樹叢,曾有一男子欲誘她出來,當時官兵們入林搜捕,那人便匆匆走了。她未見著那人臉面,當時也未想太多,以為是官兵之一,於是未曾相報此事。」

  「官兵入林搜捕,可未搜到除謝金和安姑娘之外的其他可疑人物。」

  姚昆道:「龍將軍說的這個,我也問了。安姑娘道,若那人當真是細作,定是狡猾,許是躲在了樹上。」姚昆頓了頓,「我找了當時搜林的衙差問了,那時候他們與將軍的人手,確是都未搜過樹上藏身之所。」

  謝剛斂眉,太守大人果然一如既往保持住了風格,還要強調一下他的人手與將軍的人手同樣犯了疏漏之錯。

  龍大面無表情,似聽不懂姚昆的言外之意,只道:「既是未曾搜查樹上,便不能說樹上無人,也不能說樹上有人。安姑娘說的那人,除了安姑娘自己,誰又知道?」

  姚昆噎了噎,皺起了眉頭:「若是報了假案,對安姑娘又有何好處?」

  「我可未曾斷定安姑娘報假案。」龍大道,「我只是提出疑點。」

  姚昆再次被噎,心裡盤算片刻,道:「安姑娘的話頗是有些道理,與近來發生的事也能對上。但她一姑娘家,突然半夜裡來報案,確是有些詭異。事關軍機,還請將軍與我一起共審此案。」

  龍大一口應了。

  姚昆對江鴻青使了個眼色,江鴻青出了去,差人將安若晨帶了上來。

  安若晨身上的傷重新包紮過了,稍做梳整,整個人看上去乾淨精神了許多。她一瘸一拐地挪了進來,艱難跪地,向眾位大人們施了禮。

  龍大冷靜看著她,什麼話都沒說。倒是姚昆頗客氣,讓她免了禮,允她坐著應話。

  龍大毫不客氣開口便問:「安若晨,妳道徐媒婆與你說了那許多話,教妳日後入了錢家門便幫她打探些情報消息?」

  「是。」安若晨低頭,恭敬地答。

  「既是早發生了這事,妳為何現在才說?」

  這問題問得尖銳,姚昆之前也問過,為免龍大以為他辦事糊塗,姚昆忙道:「安若晨,這些問題本官都曾詢問於妳,妳且把與本官說的,仔仔細細再與龍將軍說一遍。」

  安若晨恭順應聲,道:「民女只是普通人家的女兒,沒甚見識,心無大志,原是一心只想保自己平安。對於嫁入錢府之事,民女不敢欺瞞大人們,民女心中是忐忑的,未知日後日子會如何。徐媒婆起初說指點於我,能教我過好日子,我是願意仔細聽聽。但之後發現情勢不對,她想讓我做的,竟是叛國大罪之事,民女再不懂事也不敢這般。但民女也不敢與徐媒婆對著幹,生怕惹下殺身之禍,便一直討巧說話,想先穩著她,日後見機行事,莫要惹上麻煩才好。至於報官,民女手上並無證據,再者徐媒婆八面玲瓏,口舌伶俐,能說會道不知比民女強了多少倍,且她門道多,身後又有靠山,民女自覺鬥不過她,不敢報官。」

  安若晨頓了頓,接著道:「但民女也實是不願被徐媒婆拿捏著日後為她做事,於是民女在一次與她敘話時,故意說了說叛國大罪會被判極刑,民女害怕,又勸徐媒婆當為自己多打算,問她是否有把握她背後人物不會拿我們開刀。若出了什麼事,可是她與我們這些打探消息的人墊背。我與她說,平日裡小心些,留些物證保命。我的原意是想讓她覺得我與她一條心,日後念在此情誼上,莫要為難我。但那些話似乎說中了徐媒婆的心事,她說我說得對,她是得留些心眼,挾制住對方才好,不能總是被呼來喝去的。」

  「她做了什麼?」龍大問。

  「民女不知她做了何事。那是民女與她最後一次敘話。之後過了段日子,聽說她於家中自盡了。民女當時又驚又喜。驚的是不知她發生何事,竟招來殺身之禍,也恐自己遭了拖累。喜的是她死了之後,再無人會誘騙要脅我做違律叛國之事。再後來,民女的親事換了媒婆子,一切如常,並無任何意外,民女也就漸漸放下心來。後來發生了謝金的事,民女並不認識他,官府最後也結了案,他是個騙子混混,民女以為他與徐媒婆無關,便沒往那處想。」

  「既是沒事發生,一切如常,妳如今又為何冒險報官。今日天一亮,便是妳上花轎的時候,妳偏偏選了此時,以這般逃命似的姿態來報官,是何居心?」龍大冷冷地再問。

  宗澤清在心裡為安若晨捏了一把汗,雖知將軍如此行事定有道理,但他一直在拆安姑娘的台,似問不住她便不甘休,一旁又有太守大人虎視眈眈,這萬一說錯一句半句,可是要糟。

  安若晨果然表現得慌亂起來,她撲通一下跪倒在地,雙目已然含淚,哽咽著道:「將軍、大人,民女被逼得實在沒了法子,民女害怕。這段時日,不止城裡出了這許多事,民女家中也有些事端。民女與四妹感情最好,爹爹與錢老爺議親,應允要將四妹同嫁,四妹害怕啼哭,我便哄四妹說帶她逃家……」

  謝剛皺起眉頭,不是囑咐了她莫扯這些事莫要啼哭裝可憐,會惹太守大人厭煩嗎,她怎地沉不住氣。

  「此事教爹爹知曉了,便教訓了我們一番,民女身上的傷,便是由此而來。」

  謝剛偷眼看了看姚昆,果然他臉色有些不好看了。謝剛正想喝安若晨一句,將軍與大人在此可不是聽妳說這些,快些說正事,欲借此來提醒她,卻聽得安若晨話鋒一轉,道:「這些事,本不該與大人們說,我們為人子女,父母長輩教訓著是應該的。怪我不懂事,怎地拿這話來哄妹妹,那真是萬萬不該。我知錯了,也受了罰。但後來我四妹突然失蹤,全府上下找了她數日都未曾找到。那時候我仍在受罰,被鎖在屋裡,聽得這蹊蹺事,我越想越怕。莫不是控制著徐媒婆的人仍想讓我幫著打探消息,但徐媒婆身故,先前哄誘我的話已不作數,換個人來,也不好慢慢與我交心,無法利誘我相助,於是,抓走我最心疼的妹妹,然後待我嫁進錢府後,便用妹妹要脅於我。」

  這些可是方才她未曾說過的,姚昆震驚:「有這等事?」

  安若晨伏跪在地上輕聲抽泣:「大人,民女愚笨,民女想不到別的緣由,好好的一個小姑娘,怎會說不見便不見了,她屋裡的ㄚ鬟說,她當時是在屋裡頭午睡的。門房也說了,未曾見她出門去。那定是被人從府裡擄走了。我被鎖著,有人看守,來人反而不好接近於我,於是轉而向我妹妹下手。我左思右想,除了這般,還能如何?」

  安若晨抬起頭來,眼淚順著臉頰滑落,楚楚可憐:「大人、將軍,求大人們明察,因著我哄騙妹妹的話,我爹覺得是我教唆妹妹跑了,我若是跟他說這些推測,他不知前情,又如何能信我,怕是會覺得我狡辯編謊。天一亮,我便要上花轎了,進了錢府,也許馬上就會有人來要脅於我,逼我做些違背良心道義的通敵賣國之事。我到了福安縣,人生地不熟,又是在夫家,左右連個貼心人都沒有,又如何報官求助。到時我若是向錢老爺和錢縣令大人說此事,他們會不會也以為我編謊不安分,又或是我根本已瘋顛?到時事情被對方知曉,我哪裡還有命在。一上花轎,我便孤立無援,死路一條了。正如此,我逼不得已,拼在這最後時候,撬開了窗戶,從後院柴堆那爬了出來,來找大人報案。老天有眼,竟真讓我見到了大人,見到了將軍。」

  謝剛與宗澤清悄悄對視一眼,看懂了對方的眼神,這姑娘當真是個人才啊。

  這時安若晨用力磕了一頭:「大人、將軍,民女所言句句屬實,民女妹妹失蹤了,不知是不是被那些細作擄了去,請大人和將軍嚴查細作之事,幫我找到妹妹。」

  謝剛在心裡給安若晨豎了大拇指,這下子倒是把找妹妹的事名正言順地推到將軍這處了。將軍若真願幫她找人,便可光明正大地找,不必藏著掖著,行事便會方便許多。

  姚昆點點頭,轉頭對龍大道:「龍將軍,安姑娘排除萬難方能到此,無論如何,她說的事寧可信其有,怎麼都該好好查查,切莫再疏漏。徐媒婆既是控制利用了她保媒舉薦的那些姑娘,這便是條好線索。我覺得不如這般,這事乃細作犯案,理應由將軍主理,我這郡府衙門協助將軍。安姑娘報案有功,可先記上一筆。她如期嫁入錢府,等著細作與她聯絡。我會與錢縣令打好招呼,商議清楚,我在錢府中安插人手,保護安姑娘,待細作出現,便可一舉將他拿下。此計如何?」

  不好查的事讓將軍辦了,守株待兔抓人的簡單事他自己辦了,宗澤清覺得此計真不怎麼樣。最重要的,安姑娘還是要嫁進錢府啊。奸細一案過後,誰又能再護著她呢。

  宗澤清看了看龍大,將軍的對策呢,快拿出來。

  龍大開口了:「大人說得很有道理,但奸細一事複雜,豈是安姑娘三言兩語能說清的。這麼長的日子,她與徐媒婆多次交談套取消息,徐媒婆自盡也罷,被滅口也罷,此前都是與安姑娘聯絡的。也就是說,在徐媒婆調教的探子姑娘中,安姑娘是最後一個。這裡面種種,定還有許多細微之處待查。安姑娘的話究竟是真是假,也還需要細審。我需得將安姑娘扣押……」

  啊,竟然真是問話問久一些。宗澤清還沒來得及為領悟了將軍大人之意高興。就聽到太守大人打斷了將軍的話。

  「將軍。」姚昆道,「安姑娘報案有功,今日又是她大喜的日子,如今她家人就在衙外等候,欲接安姑娘回去。將軍將人扣下,實在不妥。再者說,安姑娘若不能如期出嫁,那些細作定會生疑,誘賊之計便不好使了。將軍欲問什麼話,待安姑娘嫁入錢府後,將軍派人去一趟福安縣再細審,也是可以的。」

  宗澤清心裡咯噔一下,果然,果然是這樣。他看看龍大。將軍大人正表情平靜地盯著太守大人看,劍拔弩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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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anp0504 發表於 2024-2-1 11:23 AM

☆、第22章

  「大人。」龍大語氣平淡,「大人可曾想過,如若安姑娘的猜測是事實,真有細作為了要脅於她擄了她妹妹,那些人必對安府了若指掌。他們知道安府中誰對安大姑娘是重要的,要脅才會有效。他們知道安府的各院落位置,僕役ㄚ鬟在何處活動,府門內外出入情況,這才有可能將一個在屋內熟睡的姑娘絲毫不被人察覺地帶出府去。有這般的本事,他們又怎會不知安姑娘今夜逃家,跑來衙門報官了。報官之後,若無其事上花轎?那些可是細作,受過訓練,心思縝密,這般還不懷疑這其中有鬼那就真是有鬼了。」他說到這兒,看了一眼安若晨。

  安若晨垂頭跪著,看不清表情。

  「大人。」龍大又道:「假設安姑娘所言句句屬實,她上衙門報官之事便已讓細作們警覺。她嫁入錢府後,就算有人來與她聯絡,脅迫她相助辦事,那也定是已有了對付官府的對策。搞不好,他們設下計來,佈下陷阱,反而讓我們中套。屆時,無一句真言,無一件真事,大人如何分辨?」

  姚昆啞口無言。他噎了半天,不得不承認龍大所言極有道理。他心中頗是不甘,浪費許多人和精力,最後被對方擺上一道,這事還是自己提前知道的,這種冤大頭他可不願幹。

  龍大冷冷又道:「再有,對方能殺徐媒婆,再殺個安氏姐妹又有何難。安姑娘悄悄來報官,未有人知曉便罷了,如今半夜三更擊鼓,鬧得人盡皆知,她爹爹領著人在衙外守候,那安府裡也定是鬧翻了天的。這消息無論如何瞞不住,細作若是真擄了人打算要脅安姑娘,遇此意外,為保全自己,極有可能將安家兩位姑娘殺害。安四姑娘且不說了,尚不知在何處。而安大姑娘這頭,大人一放她回府,怕是花轎只能接到屍體。」

  他話未說完,安若晨伏地驚呼:「將軍,大人,求大人們救救民女姐妹。」

  龍大不理她,接著對姚昆:「我方才說的,是以她說的是真話為推斷,若有謊言,又是別種狀況。我需得將她扣押,細細盤查審問。如常嫁入錢家誘敵之計無用,還不如好好審案再細想對策。且出奇不意,對方摸不透我們究竟要如何,反而是好事。」

  姚昆皺了眉頭,覺得很是為難:「將軍,安姑娘是重要人證,這個我明白。也正因此,為免打草驚蛇消息外泄壞了大事,我才未開堂公審。今夜安姑娘所述之事,除了這屋內人外,再無其他人知曉。事情也許未有這般糟,我們可以扯一件別的毫不相關的案子,細作那頭雖會疑心,但也未能肯定。我們行事再小心些,不教他們察覺。安姑娘如常嫁入錢府,一切並無異常,時間久了,細作們也會掉以輕心。誘敵之計,也許還是可行。就算不可行,我們還有徐媒婆的那條線索,細作手上還有安四姑娘,他們必得有所行動……」

  姚昆說到這兒頓了頓,自知這對策並不牢靠,於是嘆口氣,「我知將軍的顧慮甚有道理,可安姑娘是有婚約之人,明媒正娶,禮數妥當。你我乃朝廷命官,該為百姓解憂,可不是毀百姓姻緣的。這事處理不當,安、錢兩家鬧將起來,只怕不好善後。」

  龍大平板板地道:「於我看來,國家安危,邊境戰事才是最緊要的。若是此次疏漏,讓細作得以在我們眼皮子底下肆意妄為,滅我國威,南秦那頭暗地裡偷笑,莫說他們近期打不打這仗,就是將這平南郡裡裡外外探個通透,再利誘要脅百八十個徐媒婆安姑娘這般的百姓為他們打探消息情報。不止平南郡,還有到外郡婚嫁的,做買賣的,當差的,一路延到京城去……」龍大拖長了尾音,倏地加重了語氣:「姚大人,我是顧不上想這兩家人怎麼鬧將,我光想著朝堂上文武百官和皇上的臉色便夠受用了。大人想不到京城那般遠的,便想想眼前,什麼案子要叫一個待上花轎的新娘半夜來問話?這新嫁娘可是帶著一身傷來擊鼓的。這話怎麼圓,恕我愚鈍,想不出來。大人自己可得想好了。細作究竟是什麼人藏身於何處我們還不知曉,安姑娘回家後是否有性命之憂?若她出了什麼意外,她家人和錢府會不會來鬧?我與他們不熟,也是不知的。大人提前想好對策便好。而日後我回京述職,皇上問起這些,我也只能如實作答。」

  這些話一下擊中姚昆要害,百姓的責難和皇上的怪罪,他擔得起哪個擔不起哪個自然是心裡有數。姚昆故做為難狀思索片刻,道:「將軍言之有理。這其中確是疑點重重,安姑娘這般回去確有危險。那這般吧,將軍要扣下安姑娘問話便扣吧,婚期延後便是。」

  「大人。」安若晨靜靜聽完龍大與姚昆的話,此時伏地道:「民女沒甚本事,但那些賊子惡人擄走我最親的妹妹,我不能置之不理,我願為大人們誘敵。」

  姚昆看了一眼龍大,又是為難狀:「龍將軍,你看這事,如今人家姑娘可是求著如常出嫁的……」

  「大人。」安若晨仍跪著伏地,但打斷了姚昆的話:「大人,民女並非求嫁。此前將軍所言句句有理,民女一嫁,活不活得成都未可知。民女夜半擊鼓報官,怕是惹了他們疑心了。」

  姚昆沒好氣:「那妳誘什麼敵?」

  「大人,民女斗膽,求大人恩准,解除我與錢老爺的婚約,我願入軍誘敵。」

  「……」不止姚昆,一屋子詫異臉。

  安若晨伏在地上,大家看不清她表情,只聽得她繼續道:「大人方才所言甚有道理,我夜半擊鼓報官,之後再若無其事照常上花轎,對方定會知這是陷阱。要麼他們殺了我妹妹不再找我,裝成毫無此事,要麼以免後患連我也一起殺了。如若不然,他們假裝中計與我聯絡,也定是別有居心。而這居心,怕就是福安縣。」

  姚昆的眉頭皺起來。福安縣是平南郡最大的縣,挨著郡府中蘭城。交通上,是通往外郡和京城的要道,民生上,福安縣是平南郡產糧大縣,亦是戰備時後方補給最重要的地方。撤民撤軍,運送物資等,福安縣是離中蘭城最近最便捷的路線。安若晨要嫁的是福安縣縣令的父親,她會成為福安縣縣令錢世新的繼母……

  「大人,民女丟了妹妹,又恐自身性命,萬不得已才會出此下策逃家報官。此舉教大人和將軍擒賊計畫為難,民女實在惶恐。但無論如何,民女想找到妹妹。民女要成為誘餌,就得成為比獲得福安縣情報更有吸引力的誘餌方能可為。」

  「那能是什麼?!」姚昆驚問。比福安縣情報更有吸引力的得是他平南郡府的情報了吧,這可不是拿來玩耍的事。

  「大人。」安若晨抬頭,紅著眼眶,憔悴羸弱:「大人方才說,徐媒婆是條線索。我猜大人們會嚴查她說親保媒買賣為婢的那些姑娘。大人,我便是那樣的姑娘,我差點被徐媒婆控制,她死後,我便覺解脫,再無人威脅於我,若這時有官差上門詢問此事,我自然不會承認。那些姑娘,也必是這樣的心思。大人無憑無據,自然不能將她們捉來嚴刑拷打逼供。所以,民女想著,將軍與大人需要一人,能真正與那些姑娘說上話,方才能打探到消息。」

  安若晨看著姚昆,繼續道:「大人,我若嫁到福安縣,成了人婦,可就不好四處走動,也不能常到中蘭城裡來探訪,那可太過令人生疑。唯有我被退婚,被收入軍中,方有身份可作為。」

  姚昆目瞪口呆:「一派胡言,哪有女子入軍的道理。再者說,妳被龍將軍收入軍中,妳去問話,那些姑娘能信妳?」

  「我是徐媒婆談成的最後一門大親事,中蘭城、平南郡誰人不知?那些姑娘是過來人,自然會信我與徐媒婆的關係。至於我為何身在軍中卻又敢聯絡她們,那自然是將軍讓我查案問話。可是,我會告訴她們,這正是我已成功完成上頭交代的第一步。」

  龍大的眉頭高高挑了起來。

  姚昆仍震驚中:「上頭交代妳什麼?」

  「借徐媒婆之死,向官府報官,取得信任後,打探官府的情報,取代她的位置,繼續掌控那些姑娘們探聽消息情報。」

  姚昆愣住了。

  謝剛很快反應過來:「如此妳不但可以向她們打聽出來誰為徐媒婆做事,做過什麼事,然後妳還能誘騙她們為我們探聽細作的情報。」

  安若晨咬咬唇,顯出遲疑害怕的樣子來:「這事似乎是難辦了些,但我願意拼死一試。我告訴她們,我需要繼續取得將軍大人的信任,就必須有消息相報才行。她們應該會相信我吧,會把知道的事告訴我。」

  姚昆道:「徐婆子死後,難道不會有別的人已經聯絡這些姑娘了嗎?輪得到妳?」

  龍大這時候開口了:「通常狀況下,潛伏於城中鄉間的細作都是單線聯絡,為免一人失事,全窩被揣。若無緊急事態,不會連環犯案,亦不頻繁聯絡,以免被人追查。大人說的兇險確實有,也許安姑娘一露面說那些話,對方便知安姑娘在扯謊。但機會還是有的。若對方未察覺,我們便可繼續下去。若對方察覺了,便需要通知真正的細作頭子,我們順藤摸瓜,也能追查出線索來。而安姑娘在紫雲樓裡,有機會接觸到軍中各級將官,亦能接近軍中文書。對細作來說便是一個天大的誘惑,若他們手上真有安四姑娘,這時候便該派上用場了。」

  「他們定會推測出安姑娘已為將軍效力。」姚昆道。

  「所以他們定會很小心,但亦要放手一博。這是他們最接近龍家軍的一次機會。」龍大淡定答。「至於是不是真有人借徐媒婆之死趁機混了進來做探子,我也定會嚴查。」他說著,盯著安若晨看,顯然對她的口供仍有疑慮。

  安若晨伏地磕頭:「大人明察,將軍明察,民女所言句句屬實。民女只想救回妹妹,民女願終生不嫁亦要揪出這些幕後真凶來。求大人求將軍成全。」

  「又胡扯些什麼。」龍大淡淡道:「入了紫雲樓又不是出了家,誰人規定妳終生不嫁了。」

  「……」這話安若晨不懂怎麼接。

  宗澤清垮臉,將軍你又無預兆不正經起來了,這毛病在這種時候犯不合適吧。

  姚昆沒覺得龍大不正經,他覺得話是沒錯,沒人規定安姑娘終生不嫁,只是此次婚事作罷,她又為朝廷效力,日後婚事定是難辦的。而眼跟前難辦的是他。該怎麼跟安之甫和錢裴說呢?

  姚昆差人將安若晨帶下去了,與主薄江鴻青一番耳語溝通後,再與龍大單獨密商。

  「將軍可要三思。軍中自古無女子。召女子入軍可會有違軍律軍法?」

  龍大輕笑道:「大人這話說得,那先朝擊退北楚的羅將軍是男是女?」

  姚昆當真沒好氣。那不是先朝嘛,也就出了那一位女將軍。且人家是將軍,能領兵打仗,那安若晨能跟人家比?反正他醜話說清楚了,到時擔責可莫找他。姚昆道:「將軍拿好主意便好。要知道,這軍中之事,屆時出了差錯,我就算想為將軍分擔,也是有心無力。」

  龍大再微笑,那笑意溫暖,襯著臉龐更俊朗幾分,語氣也是溫柔:「太守大人替我憂心,龍某甚是感動。」

  姚昆這才反應了過來龍大的態度變化,似是那一貫冰冷的偽裝在只剩下他們二人的屋裡倏地融化了。

  姚昆愣了愣,神志一恍,差點以為自己被調戲了。趕緊定了定神,又聽得龍大壓低聲音道:「大人,眼下狀況,你我是共乘一船的。南秦之危不解,平南郡斷難安穩。我雖是武將,卻也不願見戰事起。戰事一起,我手下兵將流血捨命,大人郡中子民不得安生,大人與我的日子又怎能好過?從前是毫無頭緒,只得與南秦硬碰硬,如今有了線索,豈能放過?若是能將細作擒獲,阻止戰事,那我便無需上戰場以命相搏,大人安穩守好平南郡,豈不是好?日後那朝堂之上,我也會報大人一功。只是如今事態,需得大人與我齊心,方能成事啊。」

  龍大嗓音低醇,又句句說進姚昆心裡,姚昆越聽越覺得悅耳有理。兩人如此這般如此這般,竟很快商議妥當。

  姚昆讓主薄江鴻青先安置好安之甫等人,再派人快馬去福安縣,將錢裴請過來。江鴻青細問究竟,姚昆道他要出面了結婚事,並教安若晨從安家脫籍,好入軍效力。

  江鴻青忙悄聲提醒:「大人,先前咱們不是說好了,將這事讓龍將軍來辦。他要召人辦事,自然由他來處理身份合宜問題。這合情合理,他自然推拒不得。大人莫忘了,安之甫便罷了,錢裴那頭可不是好處置的。」

  姚昆皺眉頭,頗不高興:「事情輕重緩急我不知道?你速去辦便是。」

  江鴻青去了。姚昆靜坐屋中等待,等著等著,又有些後悔起來。先前是想得清楚明白,與龍大談了一番卻又改了主意,真有種糊裡糊塗被拖入泥坑的感覺。但事到如今,已沒法再反口了。

  龍大與謝剛、宗澤清在另一屋裡,也是一番囑咐安排,二人依命行事。

  安之甫被領進衙門裡,惶惶不安,偷偷給江鴻青塞了些銀兩,問他究竟是何事。江鴻青不動聲色將銀子收入袖中,請了安之甫坐,正色道:「安老爺,這事呢,該算是件好事,但也確是有些麻煩。端看你是如何看了。」

  安之甫忙道:「請大人明示。」

  「你家大姑娘聰明機警,被龍將軍看中,擬將她收入麾下為國效力。這是天大的好事不是?但是呢,要跟著將軍辦事,今日這婚事便不能辦了。」

  安之甫愣住,每個字都聽懂了,但是沒聽明白。他那個女兒,貪小便宜愚笨花癡有賊心沒賊膽的,成日哭哭啼啼招人厭煩,還能入軍為國效力?安之甫想了半天,左右看了看,小心翼翼低聲問:「大人,你我相識多年,也是常來常往的,此處也無外人,有什麼話不妨與我直說了,是不是,將軍看上了小女……」

  「瞎琢磨什麼!」江鴻青沒好氣,「你說說,你家大姑娘是羞花閉月還是傾城傾國?將軍哪裡人,京城來的!年紀輕輕官居二品,在我大蕭國裡還有第二個嗎?多少達官貴人想攀他這門親,多少人家想把姑娘往他懷裡塞,什麼樣的美人他沒見過?他的事,坊間傳了不少,你可曾聽說過半點他貪色好淫的閒話?他來這兒是做什麼的,抗敵打仗的!有那閒功夫被你家姑娘勾搭嗎?再者說,要能撩撥上龍將軍,輪到你家姑娘?」

  安之甫啞口無言,半點反駁不得。

  「你快莫多想,這事真是緊急軍務大事,關乎南秦,關乎叛國之事,旁的我不能與你多說,你只需知道,太守大人相當重視。你家大姑娘有用處,是好事。這婚事呢,大人也不會為難你,已去請了錢老爺來,大家當面講清楚。你且等等吧。」

  江鴻青說完,丟下安之甫走了。安之甫心慌意亂,想來想去,仍是覺得此事與他那批南秦玉石有關,很是後悔當初怎地沒問清楚錢裴究竟是用何手段取出了那批貨。若真是什麼叛國大罪,他如何擔得起?

  安之甫把安平喚了進來,問他事情辦得如何。安平道已派人快馬加鞭去與錢老爺報信了,該是能趕在官府的人馬前頭。錢老爺辦那事時該是心裡有數,有應對之策的。總之老爺要一口咬定不知發生過什麼便好。

  安之甫吹鬍子瞪眼,他確是不知啊!

  主僕二人在屋裡一番討論,未注意到屋外有人伏在窗外偷聽。

  不一會,謝剛收到了消息,龍大便也收到了消息──安之甫的玉石生意有鬼,事情似是錢裴辦的。

  這一夜很快便要過去,天邊泛起藍光,天快亮了。

  姚昆在屋子裡走來走去,越等越是焦急。江鴻青回來報:「錢老爺快到了,報信的先行快馬回來,說錢老爺的馬車在後頭呢。」

  姚昆點點頭,問:「龍將軍那邊如何?」

  「到安姑娘屋裡問過一次話,很快就出來了。沒什麼異常。而後便與謝大人、宗將軍一直在屋裡談事。我讓人以奉茶的名義進去了幾回聽了幾耳朵,都是在談捉細作的對策。」

  「嗯嗯。」姚昆放下心來。特意讓龍大他們另行擇屋休息,就是想著他們要有什麼旁的心思,私下裡才會說。如今看來,該是沒什麼問題了。

  又等了一會,錢裴到了。

  錢裴大搖大擺地進得屋來,這裡雖是郡府衙門重地,面對的是太守大人,但他也毫不掩飾自己臉上的怒意。

  「姚昆。」他直呼姚昆名字,問道:「這是鬧的什麼事?今日可是我的大好日子。」

  姚昆皺起眉頭,按捺住心裡的不滿,將事情與他說了一遍。道為他說親的徐媒婆是細作,除她之外,城中還潛伏著其他人在為南秦刺探中蘭城的情報,安若晨不巧捲入了事件中,現在官府需要她協助軍方誘捕細作,是以婚事得取消。希望錢裴能以大局為重,向安家退親。這般對大家都簡單些。

  錢裴黑著臉聽姚昆說完,冷哼道:「甭管是何理由,安若晨是我將過門的妻子,我三媒六聘禮數周全,你一堂堂太守,龍大堂堂護國大將軍,在她上花轎之前將人搶了去,還逼迫我退親,這還有王法嗎?這天底下,是你姚昆和他龍大說了便算數嗎?」

  錢裴語氣蠻橫,姚昆的火氣也上來了。

  「錢裴,這些事情原是軍機要事,不得與外人道,看在是你,我才親自與你解釋。辦法我都想過了,她如常嫁你,之後再施計誘敵等等,但仔細商量,確有不便。那些細作個個精明,她嫁入福安縣後如何施為,行事稍不合理便惹細作疑心,她有性命之憂,你難道日子能好過嗎?這也是為了你好。讓你尋個理由主動退親,一來確保你顏面無傷,二來也是為了後續行事安排順利,三來保你錢家安寧。這道理明明白白,你只有好處,哪有壞處?」

  「哈!」錢裴冷笑,「我只有好處?我哪來的好處!姚昆,你倒是越來越會說話了。黑的也能扯成白的。」他瞪著姚昆,想了一想,忽然道:「這般吧,以你我的交情,我自然不會為難你,我幫了你這許多次,也不差這一回。但我娶妻可是大事,如今無緣無故的,我拿什麼理由退親?就讓安若晨今日照常與我成親,三日後,我將她休回安家便是。休妻之時,理由可是好找多了。」

  姚昆臉一沉,簡直要怒到極點。這些年,錢裴貪色好利,尤其玩狎這事上真是造了不少孽,但他每每都把事情壓了下去,姚昆自己也就睜一眼閉一眼,但心裡是厭惡反感。如今,錢裴竟當著他的面提這要求。這些話說白了,就是他要把人家姑娘娶回去糟蹋三日,然後再破布一般丟出來,之後你們官府要用人也罷,不用人也罷,皆與他無關。

  姚昆想起安若晨被打得那一身傷,心裡也是明白人家姑娘自然是極不願嫁給錢裴的,寧可以身犯險入軍效力,也不願嫁。且安若晨幾經艱難才來到他這衙門報案,卻半點沒提自己在家裡被毒打的委屈心酸,半點沒提錢裴的骯髒齷齪。而錢裴卻是不顧他這太守的顏面,置大局於不顧,說出這等噁心話來。

  姚昆再忍不住,喝道:「錢裴,你莫要太過分。你定的這親,人人當熱鬧看,你當是件體面事不成?你的年數,比那安之甫大出多少,你娶人家的女兒,合宜嗎?你不為自己想,不為人家姑娘想,你也為錢縣令想想,你一舉一動,大家都會算到錢縣令頭上,你莫要給你兒子招惹麻煩。」

  錢裴冷笑:「大人是要嚇唬於我嗎?莫拿我兒子說事兒。便說說大人自己吧。姚昆,沒有我錢裴,你能當上這平南郡太守嗎?你是怎麼爬上這位置的,你知我知。如今快二十年了,你太守當得太威風,忘了事了嗎?我這婚事不體面,你的婚事倒體面。你休掉髮妻,打發人家回了鄉下,之後娶了蒙太守的女兒為妻。你以為這些年裝得一副情深義重、道貌岸然的樣子來,從前的事便能一筆勾消了嗎?你那些齷齪事……」

  「錢裴!」姚昆一拍桌子,怒火沖天喝阻他再往下說。憋著口氣,好半天咬著牙道:「你老糊塗了!」

  錢裴瞇著眼盯著他看,沒半點打算屈服順從的樣子。

  姚昆瞪了他半晌,說道:「我話是與你說清楚了,當如何處置,你自己好好想想。」言罷,拂袖而去。

  房門「呯」地一聲被重重關上,錢裴一臉鐵青,握緊了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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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anp0504 發表於 2024-2-1 11:23 AM

☆、第23章

  主薄江鴻青一直在門外候著,隱隱聽得屋內有爭執之聲,面露憂心。見得姚昆出來,忙迎了上去。

  姚昆餘怒未消,停也不停,江鴻青跟在他身後。

  屋裡屋外並無人注意,屋頂上竟伏著一人。待下頭再無動靜,那人悄悄起身,遁影而去。

  沒過一會,龍大這屋的窗戶有人輕叩兩聲。謝剛若無其事走到窗邊,看了看天上,「將軍,天就要亮了。」

  「嗯。」龍大在屋裡應了一聲。

  宗澤清也道:「竟然這般等了一夜,那太守大人究竟辦得如何了?」他一邊大聲說,一邊打開了門。

  門外有兩名衛兵守門,而不遠處,亦有兩位衙差時而立著,時而繞著屋子巡巡走走。見得宗澤清開門招手,衙差忙過去問有何吩咐。

  宗澤清道:「天都亮了,你們去問問太守大人事情處置得如何了,我們將軍還有事要辦的。」

  衙差忙應了聲,借機問了問各位大人還需要什麼,要不要先吃些早飯。一邊說話一邊看了眼屋內。

  屋子裡,龍大坐在桌旁,而謝剛背對著窗戶,正跟龍大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看上去沒任何的異樣。

  宗澤清還真沒客氣,點了好些吃食。兩名衙差應聲退了下去。

  宗澤清關上了門。謝剛離開了窗戶。窗戶下面,一個人影悄然離開。

  兩位衙差路過屋側窗戶時,又再往屋裡看了一眼,一切如常。

  謝剛坐到桌邊,輕聲將剛才探子報的消息與龍大稟了。末了道:「錢裴比我們預想得還要囂張。難道太守大人與他之間還有什麼隱情不成?」

  話說著,他看向了宗澤清。當初這些官商間的傳言八卦內裡關係可是宗澤清去探的。

  姚昆二十四歲時經老師錢裴舉薦,得到了當時平南郡太守蒙雲山的賞識,做了蒙太守的主薄。二十年前南秦與大蕭起了戰事,姚昆借著錢裴在南秦的關係得了不少消息,向蒙太守獻了不少好計策,又立過兩次大功,那幾年著實出了不少風頭。後蒙太守遇刺身亡,姚昆抓住了刺客,毀掉了南秦最後一步棋,將兩國關係推上了談和桌,並臨危受命成了太守,一直做到了今日。

  姚昆的政績、為人、行事作派,龍大在赴中蘭城之前便瞭解明白,而姚昆於當地的這些事,他們初來時也是查得清楚。知道姚昆與錢裴的關係深厚,卻沒料到「深厚」到這般地步了。

  宗澤清撇眉頭:「再有隱情,那也是太守大人,三品大官。他兒子還得在這平南郡當縣令呢,怎地敢如此妄為?但聽說錢世新對他父親也諸多不滿,宅中砌牆分院,各有大門出入。想來那錢裴老了老了,便肆無忌憚,全由著性子過,不管不顧了。我是聽說,他年輕時可不是這般。他飽讀詩書,滿腹經綸,可惜一直未考上功名。

  這人心高氣傲,自覺懷才不遇,二十歲時索性不再考了,到處遊歷,還去了南秦。一路結識了不少友人。傳聞他在南秦憑才學博得幾位達官貴人的賞識,對他禮遇,饋贈財物奉送佳人。他在那兒教了幾年書,有了些聲望。而後想來是要爭回面子,便衣錦還鄉了。回到了福安縣,開了學館,又利用手中的南秦人脈,在平南郡牽線做了不少買賣,成了人人巴結的對象。他教學也是用心,門下的學生,還真有不少考取了功名。

  他又是個有手腕的,於大蕭南秦甚至其他地方都有結交的貴人,當年可是平南郡裡頭頂頂大名的人物。也正因此,人也越發的囂張無忌起來,漸漸不屑掩藏自己好色貪利的面目,越老越是荒誕。如今重名節聲譽的人,都不與他往來了。但錢裴的風光也只是當年之事,如今十幾二十年過去,太守大人掌著這平南郡,他竟也敢不給半分面子,忒糊塗了些。」

  龍大沒說話,面無表情,看不出心思。而宗澤清與謝剛皆習慣了龍大這般,這表示他聽進去了,且覺得這事情確有些古怪。

  不一會,早飯送來了。隨著早飯一起來的,還有姚昆。

  姚昆過來與龍大一起用膳,說了說當前的情況。他道錢裴是不願主動退親的,為免事情鬧大,不該在錢裴那兒多費口舌,已讓江鴻青去與安之甫說,由安家出面退親便好。

  安之甫這頭確實是聽江鴻青說這事呢。一聽得讓他退親,他心裡立時撥著算盤算起禮金婚事花銷等各種損失,再一想退親之後惹惱錢裴的各種後患,他便猶豫起來,於是小心翼翼道:「這個,不如,讓錢老爺退親,我這邊應了便是。」錢裴退親的話,他也不算得罪他吧?

  江鴻青瞪他:「你當我在與你商量呢?這事辦得不妥當,你安家一身的麻煩,你怎麼不明白?你想想,你家大姑娘是細作之案的證人,她欲報官來著,卻被鎖在家中打斷了腿,你對外說是管教逃婚的女兒,誰知道是不是呢。是防她逃婚還是防她向官府稟報細作之案啊?你家裡與細作有何關係?再有,城裡頭這麼多媒婆子,你哪個不用,為何就用了徐媒婆?徐媒婆與你家往來這麼多次,你對她的事一點都不知情?你家大姑娘可指認徐媒婆是細作,卻被囚被打,婚期莫名提前,而徐媒婆也自盡了斷,你自己想想,這細細審下去,你辯得清楚嗎?」

  安之甫嚇得張大了嘴。

  江鴻青壓低了聲音再道:「這段時日安老爺還是小心謹慎為好。你那玉石買賣,靠的可是南秦國,這裡頭層層關係,弄不好便扯不乾淨了。你仔細想想,是不是這道理?」

  這話正中安之甫軟肋。安之甫咽了咽唾沫,不敢言聲。

  「莫計較小錢小利的,退了親,安大姑娘離了你們安家跟隨龍大將軍辦事,日後有麻煩,與你安府毫無關係,有功勞,那也是你安家出去的大姑娘不是?既撇清關係又能沾光,這難道不是好事?我正是念著與安老爺的交情才說這些。」江鴻青看準了安之甫的臉色,道:「你想想,龍大將軍官銜品階可比太守大人還大上一級,又是領著皇命而來,太守大人都不會與他對著幹,他說要召你家姑娘效力,你不答應,這是不想要腦袋了嗎?」

  安之甫慌忙道:「我可沒說不答應啊。將軍看上小女,這不是高興還來不及嘛。可是這婚事,我如何與錢老爺說?」

  「太守大人已與錢老爺說明白了。他知道發生了何事,婚事辦不成他也是曉得的。但我與你說實話,憑著太守大人與他的交情,太守大人是希望由他出面來退親將這事了結了。錢老爺要面子,說要再考慮。我這不趕緊來與你說,錢老爺身份與你不一般,他現在拖著不願退親,與你是有好處的。你想想,平南郡許多人都看錢老爺的臉色,他與你家二位姑娘訂了親,最後無論是什麼理由,突然說退便退了,外頭會怎麼猜測?不知道的,還道你家姑娘有什麼毛病。日後,你安家的姑娘想要再議親,便不好辦了。」

  安之甫心裡咯噔一下,是這個道理。

  「如今錢老爺拿喬,你得抓住機會。便說是家中四姑娘失蹤,大姑娘又成了重案的人證,這般拖下去,怕耽誤了錢老爺,故而先把親事退了。待日後時機合宜,錢老爺還有心與你做親家的,事情再議。這般也留了活路,你看如何?」

  安之甫聽得連連點頭。江鴻青趁熱打鐵,喚來一文書先生,當即備好筆墨紙硯,替安之甫寫好了退婚書。安之甫認真看了好幾遍,覺得無甚問題,簽了名字,按了手印。

  江鴻青又拿了籍薄文書與安之甫,上頭已將安若晨從安家除籍,安之甫還待猶豫,江鴻青催促幾句,安之甫心一慌,也趕緊簽字按了手印。江鴻青滿意了,讓安之甫稍待,他將文書拿去辦,之後再過來安排。

  安之甫在屋裡乾等著,越琢磨越覺得自己吃虧,但又覺得江鴻青說得有道理,總之遇上這糟心事,怎麼都是憋屈。想來想去,只恨安若晨 ,真是打她打得輕了,平白給他招了這些麻煩。得罪官府,得罪錢裴,丟了銀子,還沒了女兒。

  §     §     §

  安若晨被安排在一個廂房裡休息,她原是坐著等,但身上傷痛,人又疲累,終是熬不住,睡了過去。待龍大過來要將人領走時,看到的便是她緊鎖眉頭和衣蜷在床上的模樣。

  未等龍大說話,看守安若晨的衙差便邁步上前,拍了安若晨幾下:「醒來,龍大將軍來了。」

  安若晨迷迷糊糊,好一會沒動彈起來。衙差又推了她幾下。

  龍大背著手,臉板板地看著。宗澤清恐他不耐煩,忙上前拉了安若晨一把,將她扶了起來。「安姑娘,醒醒,該走了?」

  安若晨適才還在夢中逃跑,腦子昏沉,下意識地問了句:「走哪兒去?」

  宗澤清柔聲道:「紫雲樓啊。不會再讓妳回去受欺負了。醒了嗎?小心點,慢慢來。」

  宗澤清將安若晨扶好站穩,轉頭剛要對龍大說好了好了,不著急,這不能走了嘛。還沒開口,卻見龍大一聲不吭扭頭出去了。

  宗澤清忙扶著安若晨跟在後頭,心裡對龍大無半點憐香惜玉之心當真是不贊同。

  走了一段,安若晨徹底清醒過來了。她小聲問宗澤清:「宗將軍,事情辦妥了?」

  「那當然。婚也退了,籍薄文書也辦好了。太守大人那頭與妳家裡都說好了。錢裴也沒辦法再來找妳麻煩。從今往後啊,妳就替龍將軍辦事。妳不必擔心,雖然龍將軍嚴厲些,但對人還是好的……」

  話未說完,就聽安若晨驚喜叫道:「多謝將軍!」一邊說一邊撲通猛地跪下了。「將軍大恩大德,民女哪怕豁出性命也會相報。民女給將軍磕頭。」

  宗澤清嚇一跳,很不好意思,伸手要扶她起來:「哪有這般嚴重……」

  等等,這磕頭的方向不對啊。宗澤清順著這方向看過去,安若晨行禮的正面,是一臉嚴肅的龍大。他背著手站在安若晨的面前,受了她的禮。

  宗澤清把手縮了回來。也學著龍大背手。不是對他這將軍磕的,那他就別幫著別的將軍客氣了。

  「起來吧。」那位「別的將軍」道。

  「是。」安若晨應了,卻伏在地上半天沒動。

  「怎麼?」那位「別的將軍」問。

  安若晨不能不答,尷尬抬頭,臉皺成一團,臊紅了臉小聲道:「容民女緩一緩。」

  宗澤清愣了一愣,哈哈大笑。笑得彎了腰。

  跪太急了,把自己磕著了,竟一時起不了身嗎?

  太好笑了,太好笑了……呃……

  安若晨哀怨地看著他。龍大嚴肅地瞪著他。謝剛鄙視地盯著他。

  宗澤清的笑僵在臉上,噎了回去。他摸摸鼻子,把安若晨小心扶了起來。「好了,好了,妳說妳怎麼就這麼笨呢。高興歸高興,也該矜持些,莫要太激動,妳忘了妳身上有傷嗎?」

  龍大板著臉扭頭又走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adanp0504 發表於 2024-2-1 11:24 AM

☆、第24章

  宗澤清還嘮叨:「妳也不替妳這傷腿想想,先前妳跪謝剛的時候,也是太利索動作太快了……」

  「關我什麼事!」謝剛打斷他。

  「沒說你的事啊。」宗澤清跟他講道理,「說的是安姑娘的腿。」

  「閉嘴。」謝剛再次打斷他。

  「你這人,太不友善了。」宗澤清批評他,轉頭又對安若晨道:「別看他這般,其實他的心是好的。」

  謝剛簡直沒耳聽,扭頭也走了。

  「以後妳就知道了。他們就是嚴肅些,其實人真的不壞。面惡心善,刀子嘴豆腐心,說的就是他們這類的。」宗澤清扶著安若晨慢慢走,嘮叨得很是開心。

  走了一會,安若晨忽然問:「宗將軍,我爹爹還在這兒嗎?我能見見他嗎?」

  「見他做什麼?」宗澤清話音剛落,就見前面龍大回頭與安若晨道:「妳先到馬車那兒等著。」然後轉頭喚來衛軍,讓他去找安之甫來。

  宗澤清與安若晨耳語:「龍將軍的耳朵挺尖的吧?」

  安若晨尷尬地不知如何答。

  「怎麼,不用怕。耳聰目明不是壞話,這是誇將軍呢。」宗澤清振振有詞,一臉期待地等著安若晨接話。

  龍大正經嚴肅替安若晨回:「她不怕,她只是聽從了你的勸告,在矜持。」

  「……」安若晨臉漲得通紅。

  「……」宗澤清思索著將軍突然發作的沒由來不正經是調戲他還是調戲安姑娘呢?想來是調戲他的,安姑娘是女的,將軍不懂得調戲。

  「所以妳究竟想見妳爹做什麼?」宗澤清決定忽略龍大將軍的不正經,先滿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

  安若晨挺了挺背脊,誠懇答:「畢竟是親生父親,總要當面告個別的。」

  不一會,安之甫來了。當著龍大的面見著女兒,話也不知該怎麼說。想問不能問,想罵罵不了,想打不敢打。倒是安若晨一瘸一拐地走過去,站在了安之甫的面前,柔聲道:「爹爹,女兒不孝,女兒走了。」

  宗澤清嘆氣,覺得安若晨實在太心慈軟弱了些。安之甫這般對她,她卻還惦記著自己不孝。

  「以後你想打女兒就打不著了。」安若晨繼續柔聲道,「你很生氣吧?氣便氣吧,生氣死得快些。你莫忘了你是如何對娘的,我只盼著你也能經歷與她一般的苦楚。可你沒良心,沒良心的人怎麼會感受到那些苦呢。不過沒關係,女兒不孝,女兒必會想法讓你苦的。」

  宗澤清差點被口水嗆著。而安之甫臉黑如炭,氣得直噴粗氣。雖是氣到極點,但他還不失理智,還記得偷眼看了看龍大將軍。

  龍大站在安若晨身後不遠,雙臂抱胸,一派悠哉安然的樣子正看著他,擺明在為安若晨撐腰。

  安之甫又怒又驚,想不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實在是不甘心,壓低了聲音狠道:「妳莫得意,再怎麼說,妳都是我女兒,總歸要回來的。妳且等著。」

  安若晨仍是細聲細語:「等著我回去安老爺收拾我嗎?安老爺也等著好了。我們一言為定。」

  安若晨直視著安之甫的眼睛,看著他的憤怒、不甘、疑惑。她微笑,後退了一步,揚聲道:「將軍,我與爹爹道別好了。」

  「走。」龍大言簡意賅。

  有衛兵過來,扶安若晨上了馬車。龍大等人上了馬,揚長而去。

  安之甫站在那處,看著他們的背影,一口老血差點嘔了出來。

  之後又站了一會,竟也不知走不走得。天都亮了,他又累又餓。江鴻青說暫時沒他什麼事了,但安之甫心裡不踏實。

  安之甫在衙門外頭轉悠,安平領著僕役來接他,「老爺,錢老爺已經回他在中蘭的府宅了。聽說怒氣沖沖,砸了好些東西。」

  安之甫嚇得一震,於是家也不敢回,先奔中蘭城的錢府而去。

  到了錢裴府外,安之甫吃了閉門羹。

  門房進去報了很快出來,說老爺睡下了,不見客。

  氣成這樣哪有這般快就睡下的,安之甫心知錢裴定是惱了他退親之事。但他不退不成啊。這不急巴巴來賠罪了不是。安之甫又求見了管事,與管事好話說盡,讓其幫著轉告錢裴,並說下午再來拜訪。

  折騰了一圈,安之甫回到家裡。各房全都沒睡,聽得安之甫回來了皆欲來打聽,卻被譚氏趕回各院。譚氏自己張羅服伺安之甫用飯補眠,趁機細細問了一番。聽得事由,大驚失色。

  安之甫也說不清內裡細節,只知衙門那頭囑咐了,安若晨的事不能往外說,免得阻礙將軍擒賊。而眼下最緊要的是要安撫好錢裴,不然日後的各處買賣可是會處處絆腳。他讓譚氏準備些禮,還有那些退聘諸事,讓譚氏把媒婆子叫來好好張羅,務必辦周全了。

  譚氏忙回院中召來婆子丫頭一通忙。拿庫房單子挑禮,差人去請媒婆子,又遣了人即刻快馬前去福安縣她娘家裡報信,好讓娘家幫著留心錢府的動靜。

  安若希這一晚也沒睡踏實,聽得爹爹回來也趕緊起了身,見母親忙碌便在一旁守著,細細聽究竟發生了什麼。直到譚氏張羅得差不多,這才得閒與女兒交代。

  安若希聽罷驚出一身冷汗:「大姐的婚事退了?那四妹呢?」

  「芳兒人都不曉得在哪兒。妳爹說了,退婚書上便是以家中出事不能耽誤錢老爺為由寫的。自然是一併退了。但怕得罪錢老爺,寫的親事日後再相議,也算留了個活路。」

  安若希臉色慘白,留了活路,誰的活路?「娘,不會重新再結親,讓我嫁過去吧?」

  譚氏頓了頓,沒即刻回答。

  安若希急得一把抓住譚氏的手:「娘,不會為了讓錢老爺息怒,讓我嫁吧?那錢老爺被大姐耍了一把,四妹又不見了,定是積了一肚子氣,若是讓我嫁過去,他會把氣全撒我身上,我哪兒還有命在!」

  就算有命在,那也怕是生不如死。她不要嫁給那錢老頭,死也不要!

  「說得什麼糊塗話。」譚氏拍拍女兒的手背,「妳爹爹還未見著錢老爺的面,什麼都未曾談,沒說讓妳嫁。再者說,妳爹爹又不傻。事情鬧成這樣,哪有再換個女兒結親的道理,這不是讓人笑話嘛。」

  安若希心跳得快,有些不信。是會讓人笑話,但爹爹是不懼讓人笑話的,爹爹只懼得罪貴人,往後討不著好了。

  安若希還待再說什麼,卻被譚氏板臉趕了。安若希回到屋裡越想越慌,越想越怕,撲到床上痛哭起來。

  §     §     §

  安若晨坐在馬車上,隨著馬車晃啊晃,她想著四妹,若是當初她沒有叫四妹逃,現在會如何?她要找到她,她答應過四妹,只要她活著,就一定會相見。

  安若晨閉著眼,想著念著,神志有些恍惚起來,似夢非夢,彷彿回到了與四妹分別的那一天,她隔著窗戶紙上的小孔,看到四妹含淚的眼睛……

  正與妹妹說著話,忽覺猛地一下山搖地晃……「咚」,安若晨額前一痛,清醒過來。

  她摔倒了。

  安若晨眨了眨眼睛,疼得齜牙,有些不想動,但忽而反應了過來,一抬頭,看到馬車門開著,龍大站在門外看著她。

  而她,正以跪姿伏在馬車裡。

  「我,我方才不小心,睡著了。」最後三個字細如蚊吟,安若晨尷尬得臉通紅。解釋完了臉更紅。

  「姑娘睡姿頗是辛苦。」龍大一本正經道。

  「明顯是摔著了。」宗澤清也不知從哪裡擠了出來,「到了,下車吧。」一邊說一邊伸手去扶安若晨。他自覺所有人裡,他與安若晨是最相熟的,他不照應著些,誰會照應呢。

  果然龍大又背手轉身走了。宗澤清安撫地對安若晨笑笑,將她扶下馬車。

  管事方元早接到了衛兵回來傳的話,給安若晨安置好了房間。這會正侯著欲領她過去。宗澤清跟在後頭,交代著安若晨在衙門治過了傷,但還是讓大夫來瞧瞧換個藥什麼的,衙門那頭大夫開的藥方也給大夫再瞧一眼,沒什麼問題就去抓藥。她還沒吃早飯,吃過早飯可以睡一會,方才累得馬車上都睡得跪過去……

  安若晨偷眼看看左右,龍大遠遠走在前頭,謝剛不見了蹤影。怎麼不來個人讓宗將軍的嘴歇一歇呢,什麼叫她睡得跪過去。安若晨忍不住嘆了口氣。

  宗澤清聽得她嘆氣,趕緊安慰:「莫傷懷,雖是離了家,但這處無人打妳罵妳,為將軍辦事可能會辛苦些,也比嫁給錢裴強。啊,妳是不是腿疼走不得?」趕緊將她一把扶上,「妳看,男女授受不親,我也不好背妳,將軍都在步行,自然也不能命人抬妳。我們這兒也沒有軟轎……」

  話未說完,方元與龍大同時停下。

  轉過身來,方元默默遞給安若晨一根拐杖。

  宗澤清一愣,厲害啊,不愧是方管事,哪兒變出來的。難不成剛才有個小僕奔過來是送這個的?還有將軍大人,你背著手這麼嚴肅是何意?安姑娘走不快,真不能怪她。

  龍大板著臉問:「腿疼嗎?」

  宗澤清趕緊給安若晨眼神安慰,不用怕,將軍問話向來這腔調。

  安若晨不由得挺直背脊,也一臉嚴肅答:「回將軍,不疼。」

  「耳朵疼嗎?」

  安若晨一愣,臉通紅,小聲應:「不疼。」

  龍大撇眉頭,似乎對她的答案不滿意。

  宗澤清在一旁幫腔教育安若晨:「得與將軍說實話,腿傷成這樣,焉有不疼之理。耳朵疼不疼……」等等,他也反應過來了,是在說他聒噪嗎?

  龍大面無表情看他一眼,然後接著轉身走。

  宗澤清的臉垮下來。將軍!你這樣調侃手下的得力大將真的合適嗎?還是在安姑娘面前!那他今後如何立威,如何教導安姑娘?

  宗澤清清清嗓子,若無其事解釋道:「龍大將軍就是喜歡開玩笑。他性子其實頗是活潑,就是隱藏得深些。」

  前頭的方元猛地咳了幾聲,似嗆到了。安若晨笑了起來。宗將軍才是真活潑啊。

  安若晨的居處是個獨立小院,只有三間屋子。方元撥了兩個丫頭照顧她起居。安若晨進得屋裡,看到桌上放了滿滿三大摞卷宗。

  龍大吩咐:「妳這幾日,吃飯睡覺養傷,把這些卷宗看完。」

  任務頗重。

  「這裡頭是徐媒婆的所有資料和我們查探到的她操辦過的婚親人牙買賣事宜等。」謝剛道:「妳熟讀後,從裡面挑些妳覺得可疑的人來。」

  安若晨忙點頭應好。

  「謝剛將教妳如何應對各種狀況,如何分辨情勢,如何看人臉色,如何刺探消息。之後我會考考妳,若覺得妳能勝任,方會放妳出去辦案。」

  要是覺得她不行會如何?安若晨沒敢問。

  龍大的囑咐簡潔,走得也很是乾脆。謝剛公事公辦,交代清楚後也未久留。宗澤清拖遝些,安慰了好幾句。安若晨忽然想起老奶娘,便拜託他幫忙傳個話。

  「我老奶娘姓宋,原是我娘的奶娘,陪嫁過來的。她與安府並無賣身契,不從安府領月錢,依律隨時可以離開。她說過待我嫁了她便回老家養老去。若是宗將軍這兩日有機會去安府,煩請告訴奶娘,我無事,讓她安心回去吧。我爹這段時日想來會憂心如何讓錢裴息怒,顧不上家裡的事,讓奶娘快些走,莫要被遷怒了才好。」

  宗澤清一口應承下來。

  安之甫確是一心惦記著讓錢裴息怒,就連回家補眠也未曾睡踏實了。起來後又趕緊火急火燎將安平、譚氏和安榮貴都喚了來,詢問事情都辦得如何。

  安平、譚氏一一說了。退婚的事已經安排妥當,禮單聘金還有各禮數等皆與媒婆子對好了。今日便會安排人給錢府送過去。給錢裴致歉的禮也準備好了,只是不曉得錢裴那頭的反應如何。

  安榮貴也道,他都算清楚了,眼下玉石鋪子的生意穩當,那兩箱子貨能撐得一陣子。反正南秦與大蕭的關貿還封著,倒還沒有求著錢裴的地方。該是還有時間慢慢將關係圓回來。

  安之甫想著這事,又恨起安若晨來。「只不知那丫頭究竟在衙門裡說了什麼。竟能讓太守大人與將軍都幫著她。她死便死了,莫要拖累我們才好。拿回貨的事,錢老爺不知用的是何手段,就怕那丫頭胡說八道,把這事牽扯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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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anp0504 發表於 2024-2-1 11:25 AM

☆、第25章

  幾個人商討一番,安之甫將各房都叫了過來,只道安若晨被將軍召入軍中辦事,與錢府的婚事暫時做罷。喝令全府上下管好嘴巴,若是聽得一字半句有關此事的猜測議論,定不輕饒。

  安若希低著頭,面色慘白,想親口問問爹爹與錢家是不是不會再議親了,卻不敢開口。

  倒是四房段氏聽說安若晨跟隨將軍走了頓時尖叫:「那我女兒呢,芳兒呢,她在哪兒,在何處?安若晨那賤人不交代清楚,怎地就讓她走了?婚事做罷,竟然做罷!我的芳兒便是因為此事被安若晨哄騙走的,不是她幹的還有誰?憑什麼做罷!她就該嫁到錢府去,日日被那錢老爺凌虐鞭打才好。她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對得起我。」

  安之甫聽得此瘋言,火冒三丈,罵罵安若晨便罷了,怎地將錢裴也扯進去。若是教錢裴知道他府裡人這般說話,豈不是更惱他了。「胡說八道些什麼!妳給我閉嘴!」

  段氏卻是不肯,她繼續尖叫,撲向安之甫搖晃他的胳膊:「安若晨定不能這般便逍遙去了!老爺,老爺!你不能放過她!快些把她抓回來,讓她說出芳兒在哪兒,讓她嫁到錢老爺那兒去。讓錢老爺日日毒打她,不給她飯吃,不給她衣穿,把她賞給家丁僕役……」

  「混帳東西!」安之甫一個耳光便甩了過去,將段氏扇到了地上。「把她拖回她院裡去,她若再敢胡言亂語,便掌她的嘴。」

  段氏似被打醒了,「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她伏在地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被兩個婆子過來架走也毫不掙扎,只嚎啕大哭,叫喊著:「芳兒,我的芳兒……」

  安若希簌簌發抖,滿腦子都是段氏方才的話,只覺得恐怖之極。

  安之甫帶著兒子安榮貴再次去了錢府欲賠罪。結果這回仍被擋在了門外。理由是錢裴不在,上午便回福安縣去了。

  安之甫趕緊棄轎換了馬車,又奔福安縣去。

  到了福安縣錢府,門房卻說老爺身體不適,不見客。安之甫又急又氣,卻發作不得。他心一橫,乾脆說在縣裡一客棧住下,待錢老爺稍晚好些了,他再來拜訪。

  他就不信了,他就守著這兒,表足了誠意,錢裴還真能一直不見他?

  安之甫差僕人去訂房,福安縣他是熟的,一條街外就有家客棧不錯。

  因著與客棧離得不遠,安之甫索性馬車也不坐了,帶著兒子用走的,故意給錢府的人看看,他們不回中蘭城,真的就在這兒住下,一會兒還來。

  剛走出一段,卻見一輛馬車駛了過來,上面錦帶緯縵裝飾,看著像是官家用的。安之甫與安榮貴忙退到路旁給那馬車讓道。豈料那馬車駛到他們近旁時停了下來,車簾撥開,露出一張熟悉的臉──福安縣縣令錢世新。

  「安老爺。」錢世新三十七歲,知書達禮,溫文爾雅。任這福安縣縣令十餘年,勤政愛民,聲望很高。與他父親截然兩種名聲。

  曾有百姓受錢裴之欺告到了錢世新處,錢世新還當真將錢裴提堂審了。事情最後是那百姓得了賠償,而錢世新因惱了錢裴的作為,與他分了家。一個大宅子,硬是砌牆隔了兩半,一南一北各開大門。父子二人相聚,也得敲門串戶。

  安之甫見過錢世新幾次,但每次都沒說上幾句話。

  一來對方是官,正直的官。說話裡自帶一股官威,雖語氣溫和,但安之甫仍覺得有壓力。他還是更喜歡與那些能一起喝喝花酒談談錢銀的人相處。

  二來錢世新與錢裴不和,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許多人在錢裴那處吃了虧也不敢到錢世新面前說去,因為得了一時痛快,回頭便會被錢裴以各種辦法收拾。安之甫雖有心巴結錢世新,但生怕說錯一句半句的,把錢裴得罪了,故而有些疏離。

  如今見得錢世新主動停車招呼,安之甫趕緊上前施禮:「見過錢大人。」

  錢世新道:「我方從中蘭城回來,太守大人將事情與我說了。」

  安之甫有些尷尬,只得點頭:「是,是。」

  安之甫知道,自家女兒與錢裴定了親事,錢世新是反對的。為此錢世新還與錢裴起過爭執。但錢裴的事錢世新管不了,所以只得放下話來,婚禮他不會參加,日後亦不會管父親如何。錢世新從未與安之甫提過有關婚事的半個字,亦未把他當未來親家親戚。如今提到了,安之甫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好。

  「這不是壞事。」錢世新道。「如此了結也好。」

  安之甫話都沒法接。

  錢世新又問:「安老爺這是來找我父親?」

  安之甫點頭應「是」。

  「見著了嗎?」

  安之甫尷尬得老臉沒處擺,硬著頭皮答:「來得不湊巧,錢老爺正休息呢。」

  錢世新看了看安之甫,再看看安榮貴,沉默了一小會,道:「我父親有些老糊塗,若是辦了什麼不體面不妥當的事,安老爺便來與我說。這事可不是簡單的嫁娶安排,還關乎軍情要事,由不得我父親任性妄為。若是耽誤了軍機,後果可不得了,安老爺可明白?」

  安之甫忙答應:「是,是。草民斷不敢耽誤了大人們的正事。」

  「如此便好。」錢世新道:「我若去勸我父親,只怕會激得他故意添亂。安老爺與我父親頗有交情,那就有勞安老爺好好與他說說。若有何不妥的,便來告訴我。」

  安之甫除了一個勁答「是,是」,也不知還能說些什麼。

  錢世新再看一眼安榮貴:「安公子也明白了?」

  安榮貴也趕緊應了。

  錢世新沖他們點點頭,放下車簾,命車夫駕車回衙門去。

  待車子走遠了,安之甫父子倆同時舒了一口氣。這可是把平南郡最重要的幾位大人都驚動了,錢裴這把年紀了該也是識趣的,不會鬧了吧。

  可安之甫沒想到,錢裴這一怒便是怒了好幾天。待他願意見他們父子,已是四天後的事了。

  這四天安之甫過得煎熬,天天登門,天天被攔在門外。想回中蘭城吧,又已放話會一直候著,不敢走。這天硬著頭皮又上門拜訪,門房報了之後,終於有人將他們領進了府內。

  安之甫的心啊,簡直要念一百遍阿彌陀佛。

  錢裴面露微笑,很是和善地見了他們,還問他們用過飯了沒?安之甫頓覺放下心來。看來是氣消了,能體諒他的難處,不會太怪罪。安之甫趕緊一陣客套,解釋說自己管教不嚴,沒料到會出這檔子事,那日太守大人和主薄大人發了話,後面還有將軍壓著,他一小老百姓實在不敢說不。是想提前跟錢老爺商量來著,但他被困在衙門裡,也見不著錢老爺的面……

  話沒說完就被錢裴打斷了。錢裴道:「莫說這些煩心事了。過去便過去了。咱們還是喝點酒吃些菜,敘敘家常的好。」

  安之甫連聲應好。

  錢裴命人在獸苑佈上酒菜。

  安之甫來過錢府多次,知道錢府比他的安府要大上許多,但在錢府觀過幾個院子聽過幾出戲,卻未曾聽說「獸苑」這名字。他與安榮貴跟著錢裴到獸苑,只見綠樹蔥蔥,鮮花滿園,是個美景之地。但再往裡走,卻見院子中間有兩道鐵柵欄將院子隔成兩邊,很是詭異。

  酒菜便擺在那鐵柵欄之旁。安之甫帶著安榮貴隨錢裴坐下。僕役給他們都倒了酒。錢裴讓安之甫莫客氣,自己先伸了筷子,喝酒吃菜,卻再不說話了。

  氣氛很冷,安之甫父子均不敢多言,只僵坐在那兒看著錢裴,等著他發話。

  錢裴又飲了一杯酒,忽然交代一旁的僕役道:「去拿幾隻兔子來。」

  僕役應聲退下,很快抬來一個籠子,籠子裡裝著兔子。

  錢裴看了看兔籠,起身打開第一道鐵柵欄的門,然後開始敲柵欄。不一會,樹叢裡窸窸窣窣的響動,竟跑出一隻虎來。

  安之甫嚇了一大跳,下意識往後一縮。

  錢裴卻是笑了。他抓起一隻兔子,「哢」的一聲徒手擰斷了其脖頸,然後不緊不慢走到第二道柵欄前,將兔子丟了進去。

  那虎很是興奮,撲上來一口咬上兔子,吃了起來。

  錢裴待那虎吃得差不多,又丟進去一隻兔子。這次是活的。那兔子傻愣愣還未反應過來,就被虎一爪按住了。兔子雖掙扎想跑,卻還是被虎撕咬吞進了肚子。

  錢裴回身看了一眼安家父子,微微一笑,問:「賢侄想不想試試?」

  安榮貴看了安之甫一眼,應了好。

  錢裴指了指兔子籠,一僕役抓出一隻兔子遞給了安榮貴。安榮貴接過,學錢裴那般將兔子丟進了柵欄,可那隻兔子竟然機靈,一落地轉身便跑,跳了出來。

  安榮貴趕忙去抓,抓到了。他也想學錢裴那般擰兔子脖頸,竟擰不斷,情急之下,他用力將兔子往地上摔去。兔子被摔傷,再跑不得。安榮貴大喜,再次將牠丟進了虎籠。

  錢裴在一旁哈哈大笑:「兔子不過是隻兔子,縱有些小聰明又如何。折了腿斷了頸,最後只能被虎果腹。賢侄機智果斷,日後大有可為。」

  安之甫陪著笑,心裡非常緊張。

  錢裴坐回桌旁,在僕役捧來的水盆裡淨了手,看著柵欄中大快朵頤的老虎,忽然問到:「四姑娘還未有消息吧?」

  「是,是。」安之甫忙答。「已派人去找了。」

  錢裴笑道:「說起來,大姑娘還當真是個人物。從前確是沒看出來啊。」

  「是小女不懂事,我管教無方。」安之甫連聲賠不是:「是我們對不住錢老爺……」

  錢裴擺擺手笑了笑,一副毫不怪罪的樣子,卻道:「有句話說,聰明反被聰明誤。」

  這話頭轉得快,安之甫有些不明白。

  「又有句話說,強龍壓不過地頭蛇。」錢裴抬手又飲了一杯酒,冷笑道:「將軍官職再大,也不過是暫時守城而已,遲早是要走的。說句不好聽的,打起仗來,生死都還不一定呢。我們且忍一忍,無妨。婚事退了可以再訂,人走了可以再回來。」

  「是,是。」安之甫驚疑不定,聽這意思,難道錢裴對這事還不死心?還等著他兩個女兒回來?

  錢裴接著又道:「莫以為他們當官的有甚了不起。我就是不稀罕當這官,嫌累得慌,不然太守之位又怎麼會輪到他姚昆。」

  這些安之甫不敢應聲了。這話也太出格了,傳到太守大人耳裡還了得。

  「安老爺若是站在我這邊的,我自然是會照應著安老爺,就像拿回那些貨一般,對我來說不是什麼難事。可若是安老爺以為姚昆、龍大能欺我,便不將我放眼裡了……」

  「不,不,不……」安之甫慌得直擺手。「我與錢老爺是一家人,這交情哪是旁人能比的。」

  錢裴微笑道:「安老爺能如此想便好。既是一家人,那安老爺就安安心心做買賣賺錢,生意上的事有我照看著,安老爺定不會吃虧。我這人,素來受不得欺負,也容不得他人欺負我自家人。」

  安之甫點頭應著,暗暗心驚,原還想問問取貨那事可留有後患,可如今卻是半句也問不出口了。心裡慶倖自己處置得好,花費這許多時間終是見著錢裴解開怨結,不然若真被他記恨上了,怕是日後沒好日子過。

  錢裴似是對安之甫態度滿意,笑著又道:「話又說回來,他們那計策挺好。」

  安之甫乾笑著沒接話,沒明白什麼計策。

  「細作。」錢裴冷笑著,話題一轉,道:「大姑娘定是知曉四姑娘的下落,我們盯著大姑娘,自然也就找到了四姑娘。他們不是說要靠大姑娘誘敵嘛,那若是大姑娘、四姑娘沒了,也定是細作幹的,又與我們何干。」

  安之甫正待附和點頭,卻是忽然反應過來,頓時僵住了。

  話說安若晨這邊,入了紫雲樓這數日,認真吃飯睡覺養傷看卷宗,完全遵照了龍將軍的囑咐。

  謝剛來看望她時,頗有些吃驚。短短三日,她竟是將所有卷宗看完了,還分好了類。

  安若晨將她自己覺得沒有利用價值毫不可疑的人分了一堆,將有利用價值但覺得徐媒婆控制不了的人分了一堆,再有一堆是她覺得有利用價值而且也有可能被控制的人。

  謝剛翻了翻,問她最後一堆人是怎麼挑出來的。

  「她們都有弱點。」安若晨道:「比如這位李秀兒,她是姜氏衣鋪老闆的二房小妾。她家裡只有位寡婦母親,身體不好。她入了姜家後不久,她母親便雇了位小丫頭照顧自己。姜老闆這人我見過,可不是什麼一擲千金的大方人,只是納個妾,會給李家多少錢銀?這裡寫著李秀兒父親於她八歲那年便過世,家裡沒有別的男丁,孤兒寡母過日子,能存下多少錢銀?但李家住的是新瓦房,又能請得小丫頭伺候起居,錢銀的來歷,頗是讓人猜疑。李秀兒只是妾,上頭還有正室壓著,想照應著娘家,怕也有心無力。若我是徐媒婆,為她談了這門親,讓她不再受貧困之苦,還為她照顧好母親,她必會感恩戴德。如若她不聽話,她母親出了什麼意外,她又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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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anp0504 發表於 2024-2-1 11:25 AM

☆、第26章

  謝剛又問:「可這李秀兒能有何用?」

  「姜老闆手藝好,衣鋪子的生意一向紅火。許多官夫人、大戶人家女眷都去那兒製過衣。鋪子裡有雅間試衣,有茶點吃喝,有時聚了人也會說說各處閒話。姜老闆為人吝嗇,不願請太多夥計,有些製衣的活是他夫人在做,李秀兒幫著照應鋪子裡生意,接待各家夫人。想打聽什麼,想結交誰,也不是不可以的。」

  謝剛笑了笑,心裡對安若晨頗有些讚許。「妳挑出這些人,只是妳認為有可能的,那妳可有確定的人選?」

  「有的。」安若晨抽出一份,推至謝剛面前。「招福酒樓的老闆娘,趙佳華。」

  謝剛低頭看了看那卷宗,目光閃了閃,笑問:「為何?」

  「倒不是什麼特別的推斷。只是將軍從前給過提示。」

  「龍將軍?提示過妳?」謝剛覺得有必要跟將軍大人聊一聊了,一邊囑咐他好好教導考驗安若晨,一邊自己偷偷放水指點,這可不行。

  安若晨點頭:「誓眾大會後,太守大人因為謝金一案曾經傳喚我至衙門問案。我出來經過招福酒樓時,龍將軍和宗將軍在那酒樓裡。宗將軍將我家管事安平支開,我得以見著了龍將軍。我原只是以為龍將軍隨便挑了那處地方見面,但我看完這些卷宗後,發現這酒樓的老闆娘也是徐媒婆給說的親。龍將軍說過,若我離開了中蘭城,他會安排消息給細作,讓細作以為我被將軍藏在了城外某處,以此誘細作上勾。我猜,將軍需要傳遞消息,還要讓細作覺得可信,那定是要故做隱蔽卻又不小心遭了洩露。在我失蹤之前,曾經偷偷見過龍將軍,這事若是被有心人發現,消息便顯得真了。」

  「……」謝剛覺得自己無話可說,跟將軍也不必聊了。

  「招福酒樓離郡府衙門不遠,佈置得雅致氣派,菜品一流,且有許多雅室,是談事的好地方。定會有不少官員出入。招福酒樓的後街,便是聚寶賭坊。徐媒婆的卷宗裡寫著,她是聚寶賭坊的常客。如此說來,她若想掩人耳目悄悄出入招福酒樓也不是難事。再加上將軍特意在那酒樓見我,我以此推斷,這招福酒樓的嫌疑是比別處都大些。」

  安若晨說著看了看謝剛:「我想請教大人,單從資料和行事地點來看,趙佳華與別的姑娘差別不大,可大人們是如何鎖定她的?將軍選了招福酒樓,為何?」

  謝剛撓撓鼻子,清了清嗓子。因為趙佳華的身份被修改掩飾過,徐媒婆為她說親之時,向招福酒樓的劉老闆說了謊,為趙佳華編了個新身份。

  這份資料龍大囑咐他抽了出來。所以在安若晨看來,趙佳華才與別的姑娘沒甚大差別。但這時候承認這一點頗有些被揭穿的尷尬啊。

  龍大剛剛從四夏江巡察回來,聽到謝剛所述只是一笑,問:「她的傷勢可好些?」

  「魏大夫說康復得很不錯,喝藥換藥都很配合,從不喊疼。是個堅強的姑娘。估計好好休養大半月便能痊癒。只是她身上的疤痕重,怕是日後也無法完全消除。他說安姑娘自己似是不在意,沒問他這事,他也就沒特別提,怕惹她傷心。」

  龍大又問:「她這幾日除了看卷宗,還有何事嗎?」

  「安姑娘掛心她四妹。她說她四妹是個機靈的,雖然經得事少,但有主意,若至南城門的路途中有何意外,怎麼都該留下些線索。可安府也好,衙門也好,加上我們軍方探查,都未能找到任何線索。當日沿途沒人見到劫案,未見落單小姑娘掙扎叫喊。如今已過去七日,也未有人發現屍首報官。安姑娘疑心她四妹確是被細作所劫。畢竟徐媒婆死後,謝先生確有意圖向她下手。也許對方一直觀察監視著安府,見到她四妹逃家便將其劫走,綁做人質留個後手。」

  龍大搖頭:「這不像那謝先生的行事作派。綁個活口還得養著,且變數極大。他不會冒這般的風險。重要的是,安若芳逃家之時,她們姐妹是即將嫁入錢府的,謝先生可不會未卜先知安若晨能入紫雲樓來,除非……」他說到這兒頓了一頓。

  「除非他們真的想讓安若晨替他們刺探福安縣的消息?」

  「除非他們綁到了安若芳之後,將計就計,用安若芳威脅安若晨,並協助她逃家,讓她半夜到衙門擊鼓報官,混進郡府或是紫雲樓,刺探比福安縣更有價值的消息。」

  「……」謝剛愣了一愣,有些驚訝,「難道將軍並不信任安姑娘?」

  「你覺得她有多可信?」龍大反問。

  謝剛噎了一噎。安若晨眼神清澈,態度誠懇,不卑不亢,有理有據,且對妹妹情深義重。但被龍大這麼一問,他又有些猶豫起來。

  安若晨表現得太聰明了,在衙門時那一番番話把太守大人都唬住。且她傷成那樣,獨自成功出逃的機會確實渺茫,可她竟然做到了。

  謝剛皺了皺眉頭。若是安若芳早已被綁架,安若晨早已被細作控制,那她這一步步棋走到如今,便是有人相助指點。她在太守大人面前戲演得好,自然也能在他們面前演得好。

  無論如何,她如今確是極自然地成功打入了紫雲樓內,進入了他們追捕細作的最核心隊伍裡。她甚至把可疑的人都挑出來了,還特意提到了他們已然佈局欲對付的趙佳華,如若他們將佈局計畫詳細告之她……

  龍大看著謝剛的表情,道:「所以你有沒有教她,莫要太張揚,聰明勁兒該藏的時候藏著點。否則容易適得其反,惹人猜疑。」

  謝剛這才聽明白了,敢情剛才大將軍來了個離間計,而他差點中招。謝剛自省中,道:「未曾教導她這個,安姑娘從前養在深閨,不明白的事太多。我今日只講到細作慣用手段和上下線的接頭套路。」

  龍大點點頭:「如此,我去指點她一二好了。也不能教你累著。」

  謝剛很努力才克制住臉上表情,這聽著怎麼這麼像找個藉口去會姑娘啊。將軍,這裡你最大,想見誰便見誰,找什麼藉口啊?!

  謝剛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道:「將軍不如明日再去。安姑娘今日挺忙。」

  龍大一愣,微瞇眼看他。他去見安若晨還得排隊是吧?是這意思嗎?

  謝剛愉快地說:「宗將軍日日探望安姑娘,這會子應該就在她那兒呢。」

  龍大揚了揚眉。

  §     §     §

  阿嚏!宗澤清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這日天氣還不錯啊,他也未曾覺得冷,這噴嚏打得。他揉了揉鼻子,領著安若晨繼續往前院的會客小廳去。

  這幾日安之甫都不在,他找不到由頭進安府拜訪,且安府緊閉大門,嚴禁下人外出,看門房的臉色聽其言談,整個府裡風聲鶴唳,人人謹言慎行,說話都小聲了些。

  宗澤清回來與安若晨說了,安若晨想了想,便又求宗澤清替她請陸大娘。陸大娘日日送菜,倒是有機會進得安府與老奶娘說上幾句話的。

  這事對宗澤清來說很好辦。

  現在陸大娘便在小廳裡等著。

  宗澤清陪著安若晨過去,看著安若晨拄著拐走路穩當了許多,面色也好些了。不由多問了幾句她的傷情,正說著話,忽聽得有人輕咳,宗澤清一看,是謝剛與龍大。

  「將軍回來了?」宗澤清忙招呼。

  安若晨彎腰施禮:「見過將軍。」

  龍大挑了挑眉:「安姑娘挺忙的呀。」

  「還好還好,我正帶安姑娘去見陸大娘。」宗澤清熱情地幫安若晨應話,還把請陸大娘來的緣由說了說,然後問:「將軍可有事吩咐?」

  「無事。」龍大答。

  「那我們走了。」宗澤清言罷看了看謝剛:「兄弟,你眼睛怎麼了?」

  「無事。」謝剛對他微笑。

  嗯,無事便好。宗澤清領著安若晨走了。

  龍大若無其事也往前院方向去,還能一路與謝剛商討南秦布兵情況意圖及細作的計策。

  到了前院會客小廳,安若晨與陸大娘單獨說話,宗澤清不好意思在旁邊偷聽,遂到屋外溜達。這一溜達有些懵,怎地將軍與謝剛也在溜達。

  宗澤清蹭蹭蹭過去了。「將軍。」

  「嗯。」

  「閒著?」宗澤清微笑著自帶一臉陽光。

  謝剛一陣狂咳。

  屋子裡,安若晨與陸大娘寒喧問候了數句,然後說自己需留在紫雲樓一段時日,與錢府的婚約已然取消。她如今過得不錯,於安府內無別的牽掛,只有老奶娘讓她放心不下。

  她想請陸大娘幫她悄悄給老奶娘捎個話。說她一切都好,請奶娘不必再掛心她,就按從前的計畫,拿著母親給她的養老錢,回老家去。

  安若晨與陸大娘說完,從袖中掏出一小塊銀子,放在桌上推向陸大娘。「如今爹爹記恨著我,我不能回去親自與老奶娘說這些,不然會給她招來麻煩。此事我實在無人可託付,只有拜託大娘了。」

  陸大娘沒有接銀子,卻是看了看窗外,轉頭回來輕聲問:「除了此事,姑娘可還有別的需要我幫忙?」

  安若晨忙道:「大娘放心,只此事而已。只需告訴老奶娘妳親眼見過我,我一切都好,讓她安心,勸她尋個機會離了安府。」

  陸大娘點了點頭,卻仍未拿那銀子。她道:「姑娘夜半拖著一身的傷到衙門擊鼓報官之事,我聽說了。安府裡大家諱莫如深,但總有些人管不住嘴。衙門裡也有些消息傳出來,坊間各種流言……」

  安若晨忙道:「大娘,我不會拖累大娘,給大娘再惹什麼禍端,只是求大娘向我奶娘傳句話,讓她莫為我擔心。」

  陸大娘不理安若晨的話,逕自往下說:「我聽說姑娘逃時頗狼狽,逃之前一直被鎖在屋子裡,因著四姑娘失蹤之事,姑娘屋子被搜了個徹底,首飾之類的都被拿走,更別提留下什麼財物。如今聽姑娘這麼一說,就連姑娘最親近的老奶娘都不知姑娘出逃計畫,那姑娘的錢銀……」

  「是我預支的工錢。」安若晨觀察著陸大娘的神色,她似乎並無惡意,但安若晨心中有些不安。

  她信任陸大娘,當初選中她幫她租屋,也是觀察了許久才決定冒險。之後陸大娘辦事妥當,口風很嚴,從不多話,有何情況也會主動報信,讓她覺得沒有選錯人。上回她求陸大娘辦的是更麻煩的事,遞了銀子,她便願辦了。如今這不過傳個話的小事,陸大娘卻似有顧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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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anp0504 發表於 2024-2-1 11:26 AM

☆、第27章

  安若晨在心裡快速盤算著。她看了一眼窗外,龍大、謝剛和宗澤清站在遠處似乎在說話,視線雖不往這屋中瞧,但稍一轉頭,便能將她與陸大娘瞧個清楚。

  「大娘。」安若晨向前傾了傾身子,離得陸大娘稍近。她猜陸大娘也許是顧忌這是軍中地盤。

  她輕聲道:「這銀子並無不妥,我答應為將軍辦事,是有工錢的。宗將軍知我身無分文,先借了我些。日後我會還他的。將軍們知曉我掛念奶娘,允了我找大娘幫忙。大娘拿了這錢銀,絕不會有麻煩。這事除了幾位將軍,也並無其他人知曉。宗將軍請大娘過來,該也是避人耳目的。大娘見過我的事,不會外傳。」

  陸大娘聽得她如此說,將銀子從桌上拿了下來,握在了掌心。拳頭落回了膝上,安若晨再看不到。

  安若晨鬆了一口氣,道:「多謝大娘。」

  「姑娘。」陸大娘沒接安若晨的客套,也沒打算告辭的模樣,她再看了一眼窗外,轉頭回來盯著安若晨,聲音又壓低了些:「姑娘該是知曉,我夫家是軍戶。我嫁給我家漢子,聚少離多,但他對我卻是極好。生了個兒子,他極歡喜,他說生兒子好,是護國的好材料。他還曾戲言,說他只是個伍長,但說不定咱們兒子能當上將軍呢。」

  陸大娘說到這裡微笑起來,「當然只是玩笑。我只是想說,別家我是不知道如何,軍戶是苦的,但我家漢子樂意,他以自己能為國效力為榮,就算只是小卒,他也自豪。我兒子也如此。他年紀小,卻隨他爹,模樣像,性子也像。那一年,他倆全沒能回來。別人都勸我,趁著有些撫恤錢銀時,能置辦嫁妝,再找個人家,不然後半輩子會孤苦。我們窮苦人,比不得貴夫人守節得名,還是要考慮生計。但我不,我自己也能過得好,我不能對不起我漢子。我也不怕事,只要是對的事,該幫便幫,該做便做。」

  安若晨靜靜聽著,猜測著陸大娘話裡的意思,心裡頗有些感動。

  「姑娘,上回租屋,我猜是姑娘自己要租的,我以為姑娘怕嫁後遭虐打,想留個後手,能有個容身之處。我收了姑娘的銀子,是想教姑娘安心,恐姑娘不信我會辦好,又託付別人。萬一別人到處去說,為姑娘惹了麻煩便不好了。」

  「大娘。」安若晨眼眶發熱。

  「我不為錢,那些銀子我分文未動。」陸大娘從桌下探過手來,握住了安若晨放在膝上的手掌,塞過來一個布袋子。「姑娘,妳是否有了麻煩?可是遭了逼迫?除了給妳老奶娘傳個話,我還能為妳做什麼?我進紫雲樓一趟可不容易,姑娘有話不妨直說。」

  安若晨鼻子一酸,她何德何能,竟總遇上這般良善的好人。

  「大娘,這些銀子我不能拿。」她將布袋子給陸大娘推回去,可陸大娘卻迅速縮回了手。

  「拿著。無論如何,無錢銀傍身可不行。這些錢銀,本就是姑娘的。如若……」陸大娘再悄悄看一眼窗外,「如若姑娘還打算離開或是找地方藏身,總是需要些銀子打點的。待老奶娘離了城,姑娘還能用什麼由頭讓我進來?總歸得想辦法讓自己好好的。」

  安若晨用力眨了眨眼,忍住淚意。「大娘,龍將軍是好人。」她看了一眼窗外,那三人仍在那兒說話。「他們只是碰巧在那兒敘話,並非想監視於我。若當真防著我,會找人在暗處盯梢才對。」

  陸大娘想了想,覺得有理。「姑娘如何到的此處,日後如何打算,可能與我說?」

  安若晨搖頭:「大娘,說來話長,但大娘不必為我擔心。我在此處真的很好,龍將軍救了我,我會為龍將軍辦些事。我不會再逃,我妹妹不見了,我要找到她。」

  「四姑娘?」

  安若晨點頭。

  陸大娘道:「那好,我也替姑娘留點心,若是探聽得四姑娘的消息,就來告之姑娘。」

  安若晨感激道:「多謝大娘。」

  「應該的。」陸大娘平靜回道:「當初姑娘救我一命,我原先不懂,後來有那許多事,我想想也就明白了。姑娘大恩,我記在心裡。」

  安若晨的眼淚終於落下:「大娘。」她既是想通了所有事,就該明白陳姓屋主與她都是被她安若晨連累的。而陸大娘絲毫沒有怪罪她,還謝她救命之恩。

  安若晨道:「是我對不住妳。」

  「不怪妳。」陸大娘道:「怨有頭債有主,是那些惡人做的惡事,與妳何干?」她頓了頓,問:「那些人,是細作嗎?」

  安若晨點頭。

  「妳聽到了他們的秘密,是嗎?」

  安若晨點頭。

  陸大娘沉默片刻:「那我就不多說什麼了。我會找機會與妳老奶娘說的,妳放心。妳四妹的事,我也會幫忙留意。錢銀妳留著,妳孤身一人在此,身邊沒有幫手,誰知道日後會發生什麼,總要有些傍身之物才好。若有需要我的地方,妳再找我。我於這世上沒甚牽掛,可不怕麻煩。」

  安若晨哽咽點頭。

  陸大娘再看一眼窗外,站起身來,向安若晨施了一禮:「姑娘,我家漢子是個粗人,但他說過,但凡重情重義的,雖是小卒,也頂天立地。我深以為是。我覺得,這話也可以說,但凡重情重義的,雖是女子,也頂天立地。妳不甘心婚事,妳敢逃,我佩服妳。妳半夜去敲鼓嗚冤,為找妹妹,我佩服妳。妳知曉陳老頭喪命,惦記著我的安危,想法找人救我,我感激妳。我祝妳一切安好,請多多保重。」

  安若晨見得她起身,也速速起身。聽得她這番話,淚灑衣襟,深深一鞠躬。「大娘,我不如妳。」

  陸大娘笑了笑,告辭離去。

  宗澤清進得屋來,見安若晨站著,手裡拿著他借給她的碎銀。

  她將碎銀遞給他,眼眶裡還含著淚,卻在微笑:「宗將軍,我真幸運,我總是遇著好人。」

  宗澤清愣了愣,原想讓安若晨將銀子留著,但龍大在一旁盯著,他又不好意思起來。私下借點錢銀給個姑娘是一回事,當著別人的面給姑娘錢銀又是另一回事,確有不妥,遂接過了。

  安若晨謝過他,給龍大、謝剛施了禮告辭。柱著拐杖走了。

  宗澤清摸摸鼻子,握著那小塊碎銀,在龍大的盯迫下頗有些尷尬。只得沒話找話:「將軍啊,你看安姑娘真是個沒出息的,別人幫她的忙不要她的銀子,她就覺得對方是好人了,這般沒心機,如何對付細作啊。」

  龍大沒回話。

  謝剛道:「你這般的都當上將軍了,莫替安姑娘憂心吧。」

  宗澤清一瞪眼:「我怎地,我有勇有謀。」

  謝剛微笑:「是啊,是啊。」

  宗澤清不服氣了:「哼,你笑話誰呢?等著瞧,我定會將安姑娘調教成高手,教她一舉將細作拿下。」

  謝剛繼續微笑:「看來得拜託宗將軍了。」

  龍大點點頭。然後背著手轉身走了。

  謝剛待龍大走得遠了,這才驚訝道:「咦,將軍大人說要去教教安姑娘如何對付細作,怎地不去了嗎?」

  宗澤清頓時臉一垮:「等等,我被你陷害了嗎?」

  「怎麼會。」謝剛一臉真誠,「你我可是好兄弟。」

  宗澤清:「……」確定了,他肯定被陷害了。

  第二日,龍大又離開了紫雲樓,去了城外軍營。安若晨沒見著龍大的面,只繼續安靜養傷,認真學習。

  安之甫與安榮貴回到家中那日,陸大娘見著了老奶娘。二人尋了個僻靜處細細說。老奶娘聽了陸大娘的話,老淚縱橫。直怪自己沒用,護不了自家姑娘,從前不知她心思,如今還累她掛心。

  陸大娘趁機勸她速找機會離開,護好自己。

  可老奶娘垂首半晌,卻忽然道:「我啊,我從來未曾想過女子能有抗命忤逆的出路。我家小姐嫁給安之甫,過得並不好,我勸她一要忍耐,二要拿出主母的威嚴來,這才能掌住大局,過得自在。但她忍不了,掌不住。我悄悄去請了大仙釘小人,欲幫她對付那幾個妾室狐媚子,可是無用。我家小姐最後抑鬱而終。我難過自責,卻也沒有任何法子。

  我從來沒有想過會有別的路可走。大姑娘定了錢府的親,我不敢跟小姐說,怕她九泉之下難過。我去廟裡燒香,咒那錢裴早死,又教大姑娘學學她那些姨娘的奸滑討好,起碼在錢府得活下去,忍耐幾年,莫攔著那老頭納妾收丫頭,隨他去,甚至還可以幫他多討幾房妾,他年數大了,越荒唐死得越早。我只想著這些……」她說到這兒,抹了抹眼淚:「我只道遇著了這種事只能如此,卻未曾想過大姑娘竟敢動別的主意。原來她從來就未打算屈服,什麼奸滑討好,什麼忍辱負重,我如今明白了,她願意如此,是為了走出另一條路。我未曾想過,不敢想過的另一條路。」

  陸大娘嘆氣:「嬤嬤啊,如今說這些又有何用。大姑娘既是走出去了,便讓她去吧。她牽掛著妳,妳便教她安心吧。」

  老奶娘搖搖頭:「我呀,我一直說回鄉養老,可是又哪裡走得了,心裡只盼著能照顧大姑娘到老到死,這才對得起我家小姐。大姑娘總催我走,我以為她是不願我看到她嫁到錢府去傷心難過。如今知曉她竟是這般的心思和膽略,我就更不能走了。」

  陸大娘皺眉:「這話是如何說的?」

  「妹子,大姑娘既是託付妳來,必是信得過妳。從前她總找妳說話,如今我也明白是怎麼回事了。我是個無用的人,所以大姑娘有主意也不與我說,她知道我定是會阻止她,會勸她勿魯莽勿多想,就像勸她娘一樣。她不想這般,她覺得靠不住我。」

  陸大娘急道:「嬤嬤,大姑娘定不是這般想的,她是不願拖累妳,讓妳涉險。」

  老奶娘搖頭:「勿需再安慰我了,我心裡明白。過去我想錯了。如今大姑娘逃了出去,我心裡高興得很。我呢,一把老骨頭,死不足惜,還養什麼老。我走了心裡也不安穩。我與妳說,安之甫那混帳東西心毒著呢,大姑娘這般逃了,還就在這城裡,他定是恨她的。他急巴巴地去了福安縣見那錢裴,一待便是數日。這數日裡,他們可是商議了什麼?想怎麼對付大姑娘?我須得留在安府留心著消息,若他們企圖對大姑娘不利,我得給大姑娘報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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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anp0504 發表於 2024-2-1 11:26 AM

☆、第28章

  安之甫在福安縣確實是被錢裴交代了些事,在錢裴面前他應得爽快,但回到府後卻是越想越不踏實。召來了安平和二房譚氏商量。

  原來在福安縣時,錢裴讓安之甫照著他擬的訴狀照抄了一份,說是眼前不是時機,但要留著日後告京狀用。他們安、錢兩家被姚昆和龍大欺成這般,絕不能如此便了啦。

  當時旁有猛虎,側有凶僕,面前是錢裴的微笑,安之甫哪裡敢說個「不」字,趕緊認認真真照著抄了,還按上了手印。可抄完想收起時,錢裴卻道還是放他那處,畢竟他識得人多,待時機合適時,他托人去告官更方便些。

  安之甫回得家來細細琢磨,覺是這事是個隱患。

  就如同他那批玉石貨品似的,錢裴托的何人,辦的何事,他絲毫不知情。可訴狀是他寫的,手印是他蓋的,且告的還是太守和護國大將軍。錢裴會拿來怎麼用,從什麼路子往上告,誰人經手,他也不知道。

  他不過是個小小百姓,還想過安穩日子。大女兒他是恨的,可私下裡怎麼整治她是一回事,擺到檯面上與朝廷命官拼硬的,他又不是嫌命長了。

  這事安平和譚氏聽了,也是驚得倒吸一口涼氣。

  安榮貴在一旁道:「這事也是不得不為,當時那狀況,哪容得爹爹不寫。要我說,爹爹也不必太介懷。錢老爺只是留個後手,大概是賭了這口氣,想用這事氣氣太守大人,畢竟他與太守大人的交情不一般。這回被太守大人逼著退婚,他心裡不舒服。但要他真去告京狀,他是不會的。錢老爺經的事可比我們多多了,知道事情輕重。」

  譚氏橫了兒子一眼,道:「他用這個要脅太守大人?我看是拿這個要脅著老爺。畢竟這次婚事是老爺退的,錢老爺心裡不痛快,又想防著日後老爺未與他商量又辦出什麼事來,於是拿著這把柄。若再惹他不順心,他便用這個給咱們安府招麻煩來。」

  安之甫一震,終於反應過來心裡的不安是什麼了。

  對呀,玉石鋪子暫時是不發愁了,但這狀紙在錢裴手上,他便是穩穩被拿捏住了。狀紙不必遞到京城去,就是往太守大人面前一擺,就夠他安家好瞧的。

  錢裴到時把自己撇得一乾二淨,說是他安之甫不安分,竟想狀告大人,而他做了好人將狀紙截下。屆時太守大人會站在哪邊壓根都不用猜。

  安之甫急得坐都坐不住了。一屋子人暫時也沒想到什麼對策來。

  安榮貴安慰道:「我們又不與錢老爺作對,他不會跟我們過不去。再者說,這狀要是真告了,他也脫不得關係。錢老爺可不是什麼清清白白的,嚴查起來,他的麻煩豈不是更大?想來只是他多心,想著手裡多個籌碼罷了。」

  譚氏問:「除了寫這狀紙,錢老爺還說了什麼?」

  「大多就是些賭氣話。」安之甫想著錢裴說的若是安若晨出了什麼事,便是細作幹的,與他們無關等等,背脊有些發涼。

  他不會真的是那個意思吧?這些還是莫張揚的好,萬一真有什麼,他們安家得撇清關係。知道的人越少麻煩就越小。

  安之甫看了安榮貴一眼,安榮貴抿著嘴沒說話。在路上安之甫交代了他好幾回,錢裴的那些狠話都別往外說,就是在自家裡也別多說。安榮貴看得安之甫盯他那一眼,便知又是在警告他呢。

  安之甫問:「這幾日衙門和將軍那頭可有何動靜?安若晨那賤人回來鬧過嗎?」

  安平回話道:「宗將軍來探望過,老爺不在,他便走了,沒說什麼。我去衙門打聽了,太守大人正忙著審別的案子,沒再提大姑娘的事。紫雲樓那頭我轉了兩圈,那兒衛兵把守,出入均是軍爺。沒見著普通僕役,不好打聽。」

  「嗯。」安之甫道:「那賤人雖是可恨,但我們還不能與她鬧得太僵。錢老爺的意思也是如此……」

  譚氏忍不住搶話:「錢老爺不敢與她鬧僵了,那還是忌憚龍大將軍。那讓老爺寫的那份狀紙,擺明了就是要脅我們安家的啊。」

  安榮貴急了:「娘,錢老爺可不是這意思……」

  「瞎說什麼!」安之甫瞪了眼安榮貴,轉向譚氏道:「當初那賤人一副膽顫心驚不敢不聽話的模樣,誰知道背後竟藏了手段,把龍將軍和太守大人都哄住了。如今我們還摸不著她的底,誰知道她還會如何,犯不上為了她把將軍和太守大人都得罪了。現在事情鬧成了這樣,怎麼都得圓回來。妳且找個機會去紫雲樓將軍衙府那兒,見一見那賤人。就說畢竟是一家人,她過得好不好,我們也是惦記的。事到如今,不會再怪她了。她為將軍效力,我們全家也跟著沾光。若她需要家裡幫著做什麼,只管開口。婚事已經取消,就這麼過去了。便說我好說歹說,將錢老爺那邊也說通了,沒人會把這事放心上,讓她安心。」

  譚氏越聽眉頭皺得更緊,這不是讓她去拍安若晨那賤人的馬屁嗎?

  安之甫又道:「不過妳這麼去怕是見不著她。過兩天我把宗將軍請來,讓他幫忙從中調和說項,安排妳們見個面。」

  譚氏緊抿著嘴,心裡非常不痛快。這連怎麼求人安排見面都想著了,是非讓她去一趟不可了?

  「老爺。」譚氏道:「我是樂意為老爺解憂的。可是這事兒讓我辦可不合適。大姑娘在府裡時,百般看我不順眼。她娘去得早,我又是掌家的,管她管得多。這府裡,她最恨的怕就是我了。我去可沒用。」

  安之甫一瞪眼:「難不成我去!」想起在衙門裡頭被大女兒叫過去一番嘲諷他就來氣。

  譚氏垂了眼,知道這事四房段氏是去不得,她去只能跟安若晨打起來。想說不然讓三房或是五房去,但一想這般會惹來她們的恥笑。在家中被這些賤人背地裡嘲笑和去紫雲樓被安若晨譏諷一樣讓她噁心。

  譚氏咬了咬牙,不說話。

  安之甫揮了揮手,道:「這事就這麼定了。妳讓妳娘家那頭與錢府走動走動,探探他告京狀的口風。安平,你也留意著衙門那頭的動靜,多打點打點,有何麻煩事咱們得提前知道。」

  大家都應了聲,安之甫讓他們都出去,留下了安榮貴單獨說話。

  譚氏回了院子,越想越覺得有氣。忽想到方才兒子說了一半被打斷了話,覺得這裡頭定還有事。安若希聽得母親回來了,趕緊來請安,探問爹爹在錢裴那頭談的何事。

  譚氏正惱怒中,很是不耐煩:「錢老爺沒讓妳爹再嫁女兒過去,妳究竟要問幾遍?有事難道我不會告訴妳嗎?我是妳娘,還能害妳不成。」

  安若希懦懦不敢應聲。又聽譚氏在那兒罵:「讓我去受那賤人的氣,呸!」

  安若希忙討好地給譚氏端了茶,又給她揉了揉肩。「娘莫生氣,是女兒不好。娘受委屈了?要受誰的氣?」

  譚氏喝了幾口茶,思緒順了順,忽然有了主意,轉頭看著安若希正待開口,卻聽屋外丫頭叫道:「大公子來了。」

  安榮貴進了來。譚氏拉著他就問:「你方才在書房那兒,想說什麼?錢老爺不是那意思,是何意思?」

  安榮貴坐下了,喝了杯安若希倒的茶,摒退了跟進屋來伺候的丫頭,這才道:「才被爹爹又教訓了一頓,但這事關重大,我還是得跟娘商議商議。」言罷看了眼安若希,暗示著譚氏是不是讓姐姐也退下去。

  安若希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但聽起來這事與他們去錢府有關,自然也就是與錢裴有關,那她哪裡肯走。安若希忙抱著譚氏的胳膊挨著她坐下:「娘,女兒也聽聽,興許能幫上忙也說不定。」

  譚氏也正有讓她幫忙的意思,遂對安榮貴道:「你便說吧。」

  安榮貴看了眼安若希,便將他們去錢府的那幾日情況都說了,包括錢裴晾了他們幾日後,特意帶他們去了獸苑,在老虎的身邊吃的飯,說的那些意味深長的話等等。

  譚氏聽得一驚:「這般說來,那錢老爺還真是不懼龍將軍和太守大人嗎?」

  安榮貴道:「懼不懼說不好,也不知是故意裝個樣子給我們瞧瞧還是如何。但他咽不下這口氣,想把四妹和大姐弄到手這倒是真的。他不是說了,要盯著大姐找到四妹,且她倆出了什麼事,那便是細作幹的,與他與我們皆無關係。」

  譚氏皺著眉:「那讓我們與安若晨那賤人不得翻臉,討好巴結,難道錢老爺是想借由我們探聽那賤人的消息,將四姑娘找出來,日後好對她們下手?」

  「雖是沒明說,但我覺得便是如此。」安榮貴道:「爹爹也正因此,才擔憂日後惹下禍端,一路琢磨,後與我說,這事誰人都不許說。我勸了爹爹,錢老爺那頭萬萬得罪不得。退婚一事已是對錢老爺重重羞辱,按他的脾氣,未曾報復我們,反而笑臉相迎,定是我們如今還有用處。我們得先順著他的意。反正與自家女兒接觸聯絡,表示關切,合情合理,又不是什麼違律亂紀之事,說到哪兒去都不怕。若是日後錢老爺真要求我們做什麼出格之事,到時再議。

  再者說,咱家原先的生意,酒樓和貨行,也就那樣了,往壞處想,若當真打起仗來,中蘭城不安穩,酒樓貨行哪裡有好生意?我們若是需遷往別處避戰亂,這些也帶不走。只有玉石買賣是穩的,能運走,且拿到任何一個郡都是搶手貨。錢老爺想穩住我們,我們自然也要穩住他。他辦他想辦的事,我們拿我們的好處。大姐黑了心腸竟敢不顧自家人的安危,我們又何必顧念她。她本就是該嫁給錢老爺的,錢老爺要對她如何,我們也不必管。」

  「是這個理。」譚氏頗頗點頭。

  安榮貴又道:「只是爹爹顧慮這個顧慮那個,竟還想著如何撇清關係,莫參合到這事情裡。他也不想想,大姐逃了家,他把婚退了,錢老爺心裡記恨著,咱家哪能撇得出去。爹爹的意思,他是拉不下臉來見大姐,也不想見。怕招惹了過去,日後有什麼事將軍和太守大人們往他身上想。於是說想讓娘去見一見,大姐必會給娘不好看,娘受了氣,那也不必見第二回了。他便跟錢老爺回話說那賤人半點不念親情,與咱家決裂。想了各種法子,也沒法與她再套得近乎。這事是辦不成了。」

  譚氏皺眉,心裡又氣起來,老爺自己不願看那賤人臉色,把她推出去受屈辱倒是爽快。

  安榮貴接著道:「我是想著,娘定是不樂意去見那賤人的,就算被爹逼著去了,怕也是會吵起來,那便正中爹的下懷了。但事情這般可對咱家有害無益,故而過來把事情與娘說明白。爹爹想著如何推拒錢老爺的要求,但娘想想,若連這事都辦不成,錢老爺要我們何用?狀紙他是拿到手了,咱家於他沒了別的用處,他還會照應著咱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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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anp0504 發表於 2024-2-1 11:27 AM

☆、第29章

  譚氏應道:「你說得在理。眼下咱們確是不能再得罪錢老爺了。你爹就是這般,膽小怕事,顧忌這個顧慮那個,他要是敢作為些,咱家如今可就不是這境況了。但話說回來,你爹有一點說對了,安若晨那賤人如今有將軍撐腰,定不會給我們好臉色看。無論是你爹去還是我去,怕都不成。」

  安榮貴道:「也不是想著見一次面就能盡棄前嫌,當然也不可能忽地親近起來了。只是表個態度示個軟,讓她放鬆警惕,還能與家裡往來。就算她說些難聽話,娘且忍一忍,只要能見上面說上話,日後也是有用處的。」

  譚氏道:「我去是不成的。但是希兒可以。」

  安若希一愣。

  譚氏與安榮貴都朝她看了過來。

  「我?」

  譚氏道:「妳們是姐妹,同輩。平日裡也有往來,妳不是常與她說話,結伴玩耍。上回妳去紫雲樓拜訪將軍,不也是她陪著妳去的嗎?」

  譚氏說到這兒忽地一頓,「如今想來,妳是被她利用了。她去紫雲樓,是不是借機勾搭上了將軍?妳在一旁,可見著有何異常?」

  安若希下意識搖頭,心裡卻是飛快掠過在紫雲樓她忙著籠絡ㄚ鬟時,有好一陣子沒見著大姐的身影。

  安若希想了想,再搖頭:「那日將軍並不在。」

  譚氏也不在意,道:「莫管從前那些。妳去見她,她定不會對妳太防備。也不必討好她,瞧瞧她如今是何狀況,就如以往妳們那般說話便好。這樣她不會疑心。總之,能見上面說上話,日後往來的路未堵死就行。」

  安若希心裡有些慌,她去見大姐,能說什麼?她平素未將大姐放在眼裡,說的話可沒多少中聽的。

  安榮貴想了想道:「也好。爹娘去找那賤人,確是不好圓話。姐姐去倒是個好主意。那就這般定了吧。」

  譚氏道:「那我一會就去找老爺說去。待他找個機會請了宗將軍來,從宗將軍那處打聽打聽情況,瞧著機會給安排安排,讓希兒與那賤人見見面。」

  「娘……」

  安若希剛開口便被譚氏打斷了。

  「妳也不用急,妳爹約上宗將軍還需些時日,這幾日待為娘好好想想,會教妳如何對付那賤人的。」譚氏說著,瞧著兒子點頭後使了個眼色,譚氏便道:「好了,錢老爺那邊的事情就這樣了,妳安心吧。先回房去,我與榮貴再聊聊鋪子裡的事。」

  安若希不得不把話咽了回去。起身施禮告辭。

  安若希慢吞吞走到屋外,越想越是心慌。她見到大姐能怎麼說啊,爹娘都曉得去了就是看大姐臉色的結果,換了她便能好了?她在腦子裡過了一遍平日裡與大姐有什麼怨節沒有。想來想去,印象最深的發生在最近的便是她諷刺大姐訂的親,當著大姐的面可不止一次說過幸而是大姐嫁過去,還嘲笑過大姐惦記著別的男子癡心妄想。

  結果呢,人家現在不但退了婚,還巴結上了龍將軍。

  安若希只覺得臉火辣辣地燒,似被安若晨隔空重重扇了幾十個耳光。

  安若希一咬牙,轉身回去往譚氏屋走,想與娘說自己去不了,自己也是把大姐得罪透了的,並不似他們以為的那般和睦。待走到門口,卻聽見譚氏的聲音道:「再用結親這招怕是不好使了。」

  安若希一僵,頓時止住了腳步。

  屋裡安榮貴道:「也未必真結親,就是表個態度。畢竟四妹跑了,大姐走了,這事情會在中蘭城裡傳開,說不得這幾日都傳遍整個平南郡了。錢老爺這人比爹爹還要面子,他若不整治我們安家一場,今後在外頭還如何立威?如今錢老爺還未動手,我們該速速表個姿態。狀紙寫了,也聽從他的意思假意去拉攏大姐了,但這些都是不能擺在檯面上的事,於他臉面來說可是無甚增光的。我們吃點虧,再與他議議親,表明我們甚有誠意與他做一家人。他答應也罷,拒絕也罷,於外人面前都掙足了顏面,便能歡喜。」

  「可哪有一家子姑娘全往一戶嫁的?這傳出去可不好聽。」

  「要說不好聽,大姐幹的事才是不好聽,給咱們安家重重蒙羞。咱們與錢老爺訂了兩門親,全都黃了,大姐還在這中蘭城裡逍遙著,這難道還能好聽?正是因為大姐如此,我們善後補救,合情合理,誰也挑不出錯處來。反而顯得我們安家一諾千金。娘想想,是不是這般?錢老爺未必會應承婚事,但我們提了,便是我們做周到了。錢老爺面上有光,日後有什麼事也好再相議不是?提了親後,不論錢老爺應不應承,若是姐與大姐見面也討不著好,被羞辱回來,那錢老爺也不好怪罪我們了。」

  安若希心頭發冷,手心冒汗,屏聲靜氣仔細聽著屋裡的動靜。

  在片刻靜默後,她聽到譚氏道:「嗯,這也是個法子,顏面給錢老爺留足了,日後事才好相議。」且不說夫家這頭,便是她娘家在福安縣,也是得仰靠錢裴的。

  安若希閉了閉眼,只覺腦子裡嗡嗡作響,後頭屋裡再議了什麼也聽不清了,她扭頭轉身離開。

  安若希出得院門還有些恍惚,候在院裡等著她的丫頭梅香追上來伺候她回屋她也不理,只悶頭往前疾走。

  走了幾步,安若希猛地回頭,瞪著縮在院牆角落的老婦。那是安若晨的老奶娘。她就覺得眼角掃過似乎看到什麼人,原來真的有人。

  老奶娘躲閃不及,見得被人發現了趕緊上前來,施了個禮問道:「二姑娘,聽說老爺回來了。老奴想打聽打聽,我家大姑娘如何了?究竟是何狀況?」

  安若希一肚子火正沒處發,見得安若晨身邊的人更是火冒三丈,大聲罵道:「她如何了?她好得很!全天下只那賤人好了,倒是把別人都禍害了去!」

  安若希說起來越發怒了,真想給這老奴才幾個耳光。

  老奶娘見她表情兇狠,下意識退了幾步。

  安若希握了握拳,忍住了。再不理會老奶娘,拂袖而去。

  安若希兩日閉門不出,躺床上說自己不舒服。譚氏來看望她,她抱著譚氏撒嬌。譚氏一邊笑話她嬌氣一邊叫人請了大夫過來。大夫把了脈瞧不出什麼大毛病,只說氣血虛些,開些補氣血的藥。

  譚氏抱著女兒笑道:「妳小時候啊,女紅學不好,著急,又聽女紅師傅誇妳三妹手巧,便不舒服起來,也是這般躺床上喊頭疼。娘知道,妳一著慌心裡有事便容易鬧毛病。傻孩子,有娘在呢,不用慌。是擔心去見妳大姐被她給臉色嗎?妳是大姑娘了,妳有家有親人有娘在,她呢,脫了籍,寄人籬下,她如何與妳比得。妳要這般想。忍一時之氣,日後有得是好日子過。不用慌,就是見一面,瞧瞧她如今如何了,若她說話不中聽,妳不理她便是。娘日後定會收拾她的,不讓妳受委屈。」

  安若希偎在娘親的懷裡,悄聲問:「娘,妳一定會護著我,不讓別人欺負我,對吧?」

  「那是自然,妳是我女兒呢。」譚氏撫著她的頭髮,「妳好好養好身子,快些打起精神來。妳爹已經請著了宗將軍,後日他便來了。到時席上妳要多問問他安若晨的狀況,說妳對她極是掛心,想見一見。妳爹順水推舟,再請宗將軍幫忙安排。妳懂了嗎?」

  「懂。」安若希閉上了眼睛,輕聲應了。

  之後宗澤清真的來了。安之甫好一番招待,擺了好酒好肉,又請了樂師歌伶奏樂唱曲。譚氏、安榮貴、安若希都在席上作陪。

  安之甫向宗澤清探聽了安若晨在紫雲樓的狀況,詢問將軍的喜怒,言道自個兒平素管這大女兒有些嚴厲,後又鬧出四女兒失蹤的事來,對大女兒責罰得重了些,只怕她記恨在心,在將軍或是太守大人面前編排些不合適的話來。

  宗澤清勸慰說不必多慮,其實無甚大事,只是那時太守大人和將軍確實是需要向安大姑娘問詢些案情。再者安大姑娘是重要人證,怕有殺身之禍,若不將她轉到紫雲樓,也會拖累了整個安府。如今她在紫雲樓養著傷,日日受著盤問,還真是沒編排什麼家裡的話來。

  聽起來安若晨過得並不怎麼好,譚氏心中稍寬慰。她給了女兒幾個眼色,安若希忙問了些安若晨在紫雲樓的吃穿用度生活瑣事,道姐姐走得匆忙,衣物物什都均未帶走,只怕在外頭住不習慣,她頗是掛心,想去探望探望,給姐姐送些衣物過去。

  譚氏忙在一旁幫腔,說家中姐妹幾個感情素來不錯,如今四姑娘失蹤,大姑娘離家,安若希憂心憂慮,還病了一場。有心去探望,但不清楚安若晨涉案的情況,能不能見?再者紫雲樓也不是尋常人家想去便能去的。希望宗將軍幫忙安排安排。

  宗澤清很好說話,一口答應了下來。

  紫雲樓裡,安若晨聽完宗澤清所述,道:「我二妹掛念我定不是真心的,也許有所圖也說不定。」

  這個宗澤清自然明白。「那妳如何打算?」

  打算嗎?安若晨覺得順水推舟見見二妹是件好事。陸大娘說奶娘不願走,欲留在安府為她打探消息,若她自己能有打探的路子,奶娘便可安心離開吧。二妹背後雖是爹爹和二姨娘在拿主意,但二妹這人的心思好猜,依她對二妹的瞭解,安若晨自認為還是能拿捏住她的。

  安若晨答道:「要問問將軍的意思才好……」

  宗澤清爽快答應:「隨妳,想見便見見。」

  「她是說問問我的意思。」窗外忽然冒出個聲音。

  宗澤清轉頭一看,窗外站著的,正是「將軍」大人。

  宗澤清垮臉看向安若晨,真的嗎?是問「彼將軍」不是「本將軍」嗎?

  安若晨回他個傻笑。其實她確實還有後半句「將軍何時回來」,但此時這境況,她總不好抹宗澤清的面子。問哪個將軍都行,沒關係。

  她這麼一笑,宗澤清也回龍大一個微笑。安姑娘是問他的,他沒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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