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蒿里茫茫 -【早安!三國打工人】《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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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24-2-18 12:28 PM

卷二 三石弓 第四十四章 一根稻草

  去向何方?

  向西是涼州,在場所有人都已經患上「西涼PTSD」,唯一的西涼人董白的族人還被殺了個真真正正乾乾淨淨,這個選項PASS;

  往南去是秦嶺,巍峨峻峭,很不適合同心這種孕婦挑戰極限,這個選項也PASS;

  往北去是黃土高塬,走一走要是迷了路,還能跟烏桓幹一架,特別不太平,這個選項也PASS;

  大部分人也是如此想,所以流民的隊伍緩慢而方向明確地,一路向東,再向東。

  回雒陽去吧,大家這樣想,回雒陽去,重新蓋房子,開墾農田,養豬養羊,生活還是能繼續的。

  於是這支東三道僅存的小隊也跟著上路了,沒有什麼異議,甚至連同心也沒有提出過不同意見,比如說想要去尋她的丈夫之類。

  她的態度特別平靜,尤其在羊家四娘悄悄地安慰她時,陸懸魚居然冷不丁聽到了這樣奇葩的對話——

  「這孩子是個結實的,只盼他來日能見到他的父親,你們一家子團聚才好……」

  「結實就夠了,」同心說道,「團聚就不必了,要是我母子能活下來,也是倚仗鄰里諸位的救護。」

  「你也莫生曲六哥的氣……」

  「死都死了,我生什麼氣。」

  「這……」四娘好像被噎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又開口,「吉人自有天相,曲六哥未必就……」

  「不,肯定死了。」同心坐在板車上,倚靠著那兩袋粟米,頭也不抬地堅持著縫縫補補,語氣那叫一個平靜,「死了我還能念他幾分好。」

  在前面努力趕車的李二一個哆嗦,估計心裡不是在讚美曾經暗戀過的女神有什麼「婦人弱也,而為母則強」的美德。

  所有人都將他這個哆嗦看在眼裡,董白和四娘情商高沒吭聲,假裝沒看見;同心忙著做針線活,眼皮也沒動一下;陸懸魚非必要時一般懶得同李二講話,因此車上車下只有不到五歲的羊家小郎指了指李二,口齒不清地嚷了一句,「他怕了!」

  ……大家都有點尷尬。

  「怎麼能說是怕呢,」李二尷尬道,「起風了啊,這一會兒要下雨的。」

  清晨還光芒萬丈的太陽,過了晌午就躲進了烏雲背後。聽了李二這句話,所有人都不自覺地抬頭看了看天空,於是又是同心開口說話了。

  「郎君,出門時走得匆忙,油布恐怕不夠用,好在今歲雨稠,樹木茂密,不如尋一處林子避雨?」

  同心出的是個好主意,但林子也不那麼容易尋到。整個關中平原被李傕郭汜踐踏過一遍之後,他們一路尋不到還有煙火氣的村莊,尋不到還能長出幾粒粟米的農田,也尋不到沒被砍伐過的樹林。尋覓了半天,好不容易找到了一棵樹大根深,沒被西涼人隨手薅了去的槐樹,樹下已有一大家子,李二趕著馬車過去,跟他們打了一聲招呼,也就將車停在樹下了。

  「你媳婦呀,」那一家子的老太太裡笑眯眯地望了望同心,跟李二打招呼道,「是個俊俏的小娘子。」

  ……董白和四娘還是不吭聲,陸懸魚也放棄在社交場合開腔,於是一瞬間詭異極了。

  「不是,」同心似乎有點想笑,但最後還是沒笑出聲,只是露出了一個涼颼颼的笑容,「鄰居。」

  那一家子似乎也有點尷尬,至少四十有餘的媳婦是瞟了這邊幾眼之後,很想將婆婆拽回來,但老婆婆還是努力地跟他們搭話。

  「兵荒馬亂,不容易呀……」

  「是是是。」這回李二終於敢出聲了,「不容易,不容易。」

  「怎麼就你……」老婆婆看了他一眼,又轉過來掃了陸懸魚一眼,「就你一個漢子啊?不容易呀!」

  「啊這……」李二的汗珠就下來了,拼命地在那裡給馬車解套子,「阿姥,還有這位郎君呀。」

  「還沒長鬍子,就是個小娃子。」老婆婆又瞥了她一眼,皺了皺鼻子,「你們——」

  兒媳婦終於看不過去了,起身連拉帶拽地將婆婆請了回去,大家不必繼續用腳摳地摳出一座新長安,紛紛也如釋重負地開始幹活。

  最金貴的肯定是那兩袋糧食,得用油布裹起來。其次是車上所有器皿都得裝滿水,出城時雖然滿地都是水,但方圓百里地表水的水質都能跟恆河看齊了,哪怕煮沸也不能入口,因此下這一場雨肯定要趕緊囤些雨水。

  再其次自然是拾柴,生火,以及盡量別讓同心和這一串兒小朋友淋到,然後煮點東西吃。從昨天清晨一直到現在,大家基本處在水米沒打牙的狀態,也實在熬不住了。

  ……乾柴其實也挺難撿。

  但他們不論方向地瞎轉悠,既然能尋到這麼棵樹,就證明西涼兵沒那麼用力地搜刮過這附近,因此忙活半天,將下雨時,李二抱著一小堆樹枝回來了。

  「郎君,郎君看看那邊?」

  自長安的方向又陸陸續續過來一群難民,奔著這邊來了。

  看了一下他們的配置,陸懸魚稍微安心了一點,牛車上堆著糧食,坐著抱孩子的婦人,兩旁還有十幾個男人,為首的騎著一頭騾子,三十幾歲的小鬍子,穿著綢緞衣服,看著很有點兒氣派。

  看著像那種富商,或者是小士人,不管怎麼說是不會打她們糧食的主意,大概也是過來借地避雨。

  這附近還有幾棵小樹,陸陸續續也有幾家流民在下面躲雨暫歇,一眼望過去,似乎還真沒有充足的位置給這個車隊。

  ……那個車隊奔著這棵樹就來了,她忽然有不好的預感。

  果然車隊裡一個健僕打扮的男子跑了過來,很不客氣地呵斥了一句,「有貴人在此,為何不知避讓!」

  她看看那一家六口,已經支好了鍋,搭好了小棚子,見了這幅氣派,連忙諾諾地應了,七手八腳開始收拾東西。

  半空裡忽然落下一道沉雷,滾滾低鳴令那個健僕神色更加焦急了幾分,看向李二的目光也就特別不友善了起來,「你是聾子,聽不見我說話麼!」

  她們這支車隊裡只有李二一個壯年男子,似乎無論是老婆婆還是這個健僕,都以為李二才是這一群人裡的頭領,因此呵斥也奔著他去了。

  「小人……小人不敢,」李二悄悄地望了她一眼,尷尬地搓了搓手,「只是我們這兒有稚童孕婦,受不得雨淋……」

  那健僕眉毛便立了起來,「我家大人是北宮衛士令錄事,庶民安敢放肆?!」

  於是李二也不吭聲了,董白似乎想上前一步,被同心拉住了,四娘抱著弟弟,於是這一群都沉默是金地看著她。

  ……她總覺得她不適合交涉。

  但那支車隊已經快要走到他們面前了,而那位騎著騾子的大人也很不耐煩了,居高臨下地喊了一句。

  「這班賤民既不知禮數,將他們趕出去便是!」

  【天底下有很多種交涉方式,當然,常見的,交涉方式你的確不是很擅長,】黑刃慢悠悠地說道,【但有一種交涉方式,是能解決一切問題的。】

  她假裝沒聽見,從樹枝堆起的簡易灶坑旁站起身,拍拍手,走了上去。

  【你更喜歡溫情脈脈的那種交涉方式。】

  為首的豪奴從腰間抽出了鞭子,其餘幾個膀大腰圓的僕人也氣勢洶洶地過來了。

  【不過,懂得這種最後的,也是最暴力的交涉方式,對你是有好處的。】

  她的黑刃並未出鞘,而是連著劍鞘一起從背後拔了出來。

  「你既在禁軍中就職,朝廷發你俸祿,你就應當保住長安,」她說,「你為什麼逃出來了?天下還有比你更不知禮數,更不知羞恥的人嗎?」

  小鬍子的眼睛一瞬間睜圓了。

  「賤奴安敢!」他吼道,「爾等給我——!」

  【這是我升級的緣故?】她上前一步,迎面將那個抽出鞭子的豪奴一腳踹飛,然後有點不確定地問了一句,【還是這群非專業選手和西涼兵差太多的緣故?】

  【大概兩者都有……不過你不準備讓我亮亮相嗎?】黑刃很謹慎地評價了一句之後,立刻又帶了點期待地問,【我也很想試一試銳鋒如何。】

  她差一點就準備拔劍的,因為在她踹飛了前面那幾個僕役之後,有兩個跟在小鬍子身邊的男子拔出腰間佩劍就準備衝過來——這就要觸發她的戰鬥模式了,對她而言,打架是一回事,拔刀子是另一回事——然後沒衝兩步就被那個小鬍子給制止了。

  小鬍子下了騾子,臉色煞白地上前一稽禮,「適才對郎君無禮,郎君可姓陸?」

  「啊。」她餘光看了看旁邊收拾了一大半,抱著乾柴在那裡小心翼翼圍觀的一家子,感覺有點尷尬,「是啊。」

  「在下久仰郎君高義!郎君慷慨高義,有壯士之節……」

  ……阿巴阿巴阿巴阿巴。

  又是一道驚雷,雨落在地上,先是水滴,而後連成一條線,再然後天地間彷彿隔開了白幕,風雨大作中,所有人只能守著這棵大樹瑟瑟發抖。

  至於雷劈不劈這種事,誰也不擔心這個,這年代被雨淋一回,萬一感冒發燒就有大概率人生重來了,誰在乎被雷劈啊。

  而且好不容易在樹下生了火,幾個陶罐裡裝了些水,趕緊淘米煮飯,一鍋粟米粥,拌點鹹菜,熱氣騰騰的喝下去,整個人都升華了。

  大家擠擠挨挨些,再加上小鬍子自帶了油布帳篷,守在樹下竟然也能湊合。而且經歷了剛剛那尷尬的一幕之後,小鬍子連帶對旁邊那戶人家也十分客氣,頗有點紆尊降貴的氣度。

  【感受到這種交涉的方便之處了嗎?】

  【……就算我是個不討人喜歡的家伙,】她一邊抱著陶罐喝粥,一邊在心裡嘟囔,【我也覺得這是反社會的交涉方式。】

  【你省略了一個重要的前提,而那個前提已經不存在了,因此你這個觀點已經無法成立了。】黑刃說道,【那個小鬍子還不明白,但你不應該不明白。】

  【什麼前提?】

  【社會的根本是秩序,但在你的這段旅程開始時,它正逐漸崩塌,】黑刃說道,【所以,準備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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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漢書‧董卓列傳》:傕等葬董卓於郿,並收董氏所焚屍之灰,合斂一棺而葬之。葬日,大風雨,霆震卓墓,流水入藏,漂其棺木。...<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2-18 12:51 PM

卷二 三石弓 第四十五章 兩根稻草

  這位曾任北宮衛士令錄事的小鬍子姓王,家族世代都在雒陽,因此有時出門做官,有時回京做官,不管怎麼樣都能撈到一個官位,也就養成了頗有些倨傲的性子。

  但他這次不準備做官了,逃都逃了,就想著去澠池隱居。

  「郎君欲往何處?」小鬍子問道,「若是往東,不如路上結伴,也好兩廂有個照應?」

  她結不結伴其實很無所謂,而且也有點瞧不上小鬍子那個前倨後恭的勁兒,但小鬍子明顯特別懂得正常溝通的技巧。

  「郎君是攜家眷離城麼?」

  她轉過頭看了一眼眾人,剛想否認,轉念又含糊地應下了。

  「嗯。」

  她的撒謊技術特別差勁,但小鬍子明顯不在乎她撒謊,反而更高興了。

  「既如此,郎君與我同行,女眷們亦可互相照應呀。」他說,「郎君出行,顯見有些匆忙,或有一二須添補之物,我亦可幫襯些許。」

  見她沉默不語,小鬍子又連忙補了一句,「我亦非全無私心,想結交郎君是真,想借郎君身手,也略護著些我的家人,亦是真。」

  ……這聽起來正常多了,她思考了一會兒,點了點頭。

  「那好,若有流寇盜匪,我自然能應付,大人能照顧舍妹便再好不過了。」

  小鬍子摸了摸鬍子,很高興,然後又有一點為難似的小聲問出了問題。

  「不知這幾位娘子與小娘子,小郎君,都是郎君的……」

  ……好尷尬。

  她指了指同心,「我妹。」

  小鬍子略掃了一眼火堆旁的同心,然後就一臉非禮勿視地微笑著點點頭,表示他知道了。

  又指了指董白,「我妹。」

  小鬍子又掃了一眼董白,這次他的眼睛在董白的五官上多盯了兩秒,回過頭又仔細打量了陸懸魚的相貌,於是那張臉上浮現出一層明顯的詫異,但他立刻又轉過頭,還是禮節性地微笑著表示他也知道了。

  她最後指了指四娘和小正太,「我侄女和侄子。」

  小鬍子的腦袋跟撥浪鼓似的轉來轉去,似乎想要確認為什麼這些女人沒有一個是這位郎君的妻妾,全部都是他的姐妹親眷,但長得出奇的不像。

  不過他到底還是當過官的人,最後十分鎮定地應下了,又問了一句李二是什麼人。

  「路邊撿來的。」她說。

  李二趕緊將腦袋埋得更低了,沒看到小鬍子那張就要崩潰的臉。

  夜裡雨終於停了。

  雖說地面還泥濘著,大家卻疲憊不堪地早就各自睡下了,只是依舊能聽見小聲哭泣的聲音。

  過去的回憶總好像頗多苦澀,但到了今夜,想到那時還有親人故舊在身邊,就連自雒陽而至長安路上的顛沛流離都變得幸福起來。

  所以會不會有一天,她們會覺得今夜也是幸福的呢?陸懸魚也不知道。

  她暫時還不想睡,便爬上樹摘了許多樹枝,坐在樹上,準備做個陷阱,明天旅途停下的時候可以尋一處野獸可能經過的地方,將它放下來,守株待獸試試。

  「郎君?」

  火焰已經熄了,只剩餘燼裡還有點點火光,但雲開霧散後,滿天星斗一瞬間鋪滿了星空,董白抬起頭不知是在看樹,還是看星星,亦或者是看她。

  她應了一聲,從樹上爬下來,「怎麼了?」

  「今日王家娘子問我,是郎君身邊何人。」董白笑眯眯地說道,「我聽同心娘子稱郎君為兄,我便也這麼含糊著說了,郎君不會怪我吧。」

  「不會,不會,」她說,「我也是這麼說的。」

  冷場了一會兒,好像有點尷尬,然後她忽然想起了一個更尷尬的問題。

  「既這麼說,你姓董,我姓陸,豈不尷尬?」

  「那我便跟著阿兄姓陸?」

  ……陸白,特別有那個「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的感覺。

  「但是你畢竟是……」她有點尷尬,「好歹也是……」

  「跟了阿兄的姓,我便也有一個清白出身了。」

  「清白」那兩個字她咬得有些不準,因此發音就有一點顫抖。陸懸魚有些留意地抬眼看了看她,發現那雙睜得大大的眼睛裡蓄起了淚水。見她在看自己,董白便立刻微微笑了起來。

  「阿兄早些睡吧,我去做個夢便好。」

  「什麼夢?」她沒反應過來。

  董白恍惚了一瞬,「過去的夢。」

  從長安到雒陽其實不算很遠,蹭進小鬍子的隊伍之後,速度就增加了,因為小鬍子的物資帶得多,尤其是牛馬,走路走得慢的都可以放在車上,甚至連一起避雨的老太太都跟著蹭了兩天板車。這時候也不用特別擔心草料的問題,將近秋天,農田又荒廢了,走上幾十里路,就見不到一戶農人在侍弄農田,裡面長的全是草!隨便家畜吃!

  ……但這出現了另一個問題。

  「今早的粥總覺得有點稀,」她看了看同心,「你能吃飽嗎?」

  同心的臉上迅速露出一個不在乎的神氣,「每天都坐在板車上動也不動,吃多了還撐著呢,阿兄莫擔心我。」

  她看了看那張原本圓乎乎,現在迅速凹陷下去的臉,覺得該想點辦法。

  走了這些天,她們已經接近華山腳下了。

  這時候自然是沒有觀光客的,也就沒有買票的,隨便進出,而且裡面荒無人煙,她有心進去找點果子時,被愛絮叨的那家老太太攔住了。

  「那山裡有狼,你這小娃娃還不夠一口的!」

  野生動物屬於大自然,為了生態環境和個人健康,是應當拒絕購買、飼養、食用野生動物的。

  ……但三國時期別那麼講究了,走在路上,時不時腳邊就能踩到一個頭蓋骨,這種環境對人類極其不友好,對野生動物極其友好,因此偶爾吃兩隻應該問題也不大。

  她在山裡轉了一大圈,打了兩隻不知道該怎麼稱呼的大鳥,還射死了一頭狼,全部都吃得很肥,一看就不能細想這些畜生肚子裡都塞了些什麼,一併扛回來時,所有人都震驚了。

  「郎君真壯士也,恐英布彭越復生,亦不能比!」小鬍子翻來覆去地觀察了幾頭獵物身上的傷痕,「郎君用的是什麼樣的強弓?可否借來一觀?」

  ……她摘下弓,遞了過去,於是圍觀群眾立刻排隊開始試一試那把呂布的三石弓。

  看到他們的表現,她再次確認呂布真的是強到離譜,因為這弓她用起來還要悄悄給自己拍個BUFF,但呂布真的是輕輕鬆鬆就能拉到滿弓。

  「此弓強硬若此,當真難以想像,為何人所製?」小鬍子驚嘆道,「又如何為郎君所得?」

  她想了一會兒,沒想出來該怎麼說,於是決定老老實實,心裡怎麼想,就怎麼說。

  「我的一個朋友送我的。」

  狼肉其實不特別好吃,但路上鮮少有葷腥,這頭狼又吃得腦滿腸肥,滋滋流油,烤到外焦裡嫩,隨便灑一點鹽,咬一口,就能讓她不得不委婉地,絮絮叨叨地,不斷提醒自己的同伴,「雖然好吃,也別一氣吃太多,對……四娘你盯著點兒你弟弟,他吃多了不消化。」

  小鬍子吃得倒是很斯文,而且吃了一點之後,注意力就放在了她身上,開始推心置腹,「郎君既欲回關東安置,我倒是有個主意。」

  她抱著一條狼腿骨抬起頭,「什麼?」

  小鬍子鄭重地從懷裡掏出了一疊田契,很明顯是提前準備好的,「郎君請看。」

  ……她勉強能看懂是澠池附近田地的田契,其餘看不懂。

  「我雖不才,祖上卻也食過兩千石的漢祿,謀得了這一份身家。而今天下大亂,我有心攜家眷回故鄉去隱居,」小鬍子說道,「郎君若尋安置之處,不若去我那裡,雖不富貴,讀書明理,進可謀出身,退亦可隱居田間,度日無憂啊。」

  見她猶豫著不吭聲,小鬍子又繼續地勸說起來,「現在關中雖亂,不過是董卓遺害而已,只要離了西涼人的地盤,天下終歸是有規矩的。」

  她還是沒吭聲,於是小鬍子摸了摸胡子,「郎君不為自己,也該為令妹考慮,她身子笨重,本就不堪旅途顛簸,與其去雒陽,不如到澠池便先安頓下來,待平平安安養育了孩子,再走不遲啊。」

  最後這條說動了她,但她心裡還是覺得有點不踏實,但這或許也是之前在長安的刺激太大了。

  【你覺得呢?】

  【你可以試一試。】黑刃答得很巧妙,【你有無限試錯的機會,不是嗎?】

  【……………………】她決定稍微的保守一點,【總之還是先觀察一下他是什麼樣的人吧。】

  小鬍子是個標準的士人,就是那種不特別高尚,但還頗重視名聲,因此倒也不幹什麼下三濫事兒的人。雖然對平民百姓沒有什麼好聲氣,但這也算是人家特權階級一貫以來的做派。現在知道她一身本事,折節下交後,就顯得頗為親親熱熱,不僅他家娘子很愛尋同心董白幾個一起說話做針線,甚至話說多了,結下友情之後,小鬍子還含蓄地問過她董白許沒許配什麼人。

  「舍妹今年剛滿十五,」她有點懵,「兵荒馬亂的,哪裡有心思許配什麼人家。」

  「令妹行止有淑德,內子多番誇讚,」小鬍子笑眯眯地說道,「很想與郎君結親,成通家之好。」

  ……阿巴阿巴阿巴阿巴。

  小鬍子那個三弟就在車隊裡,長得跟小鬍子挺像的,五官端正,平平無奇,跟平頭百姓說話有點傲氣,但看到董白時倒還知道小心些,沒肆無忌憚地盯著看。

  ……當然這也不能說他品行好,畢竟雖說董白理論上現在是平民了,好歹還有個人間兵器的兄長,換她是小鬍子弟弟也不敢色欲熏心。

  她想了一會兒,「我會告訴她,看看她是什麼意見,不過就算我妹妹不反對,也要到澠池再說。」

  小鬍子對她的答復一點都不意外,仍然是笑眯眯地同意了。

  第一片秋葉落下時,她們終於過了潼關。

  有些流民留在了蒲阪,有些與他們一樣,準備過了潼關,在弘農、澠池尋個位置,只有最少數有決心有毅力的人,才堅持著要回雒陽。

  但那座大漢昔日的都城已經付之一炬,據說殘破不堪,匪盜叢生,已經不適合居住了,甚至連整個京畿地區都修建了許多鄔堡以自保。

  關於這一點,小鬍子倒是不意外,還頗有興致地給她講了講邊地多鄔堡,尤其是並州與涼州那等偏遠地區,不僅豪強需自保,百姓亦可依附於鄔堡之中,算是兩全其美……

  ……………………

  他這一番道理在千辛萬苦,終於到達澠池時突然破碎了。

  「這是我家田地!」小胡子取了田契出來反復驗看,手指顫抖著,指著遠處的鄔堡,「誰人如此無禮!」...<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2-18 01:05 PM

卷二 三石弓 第四十六章 三根稻草

  雖說田地被佔了,但是好歹祖屋沒被佔,這幾間祖屋修在嶔崟山下,十分清幽僻靜,附近還有個十來畝的土地,一併被兩個老僕打理著。見到主人一行回來,兩個老僕熱淚盈眶,提前就將屋子打掃乾淨了,但還是不免有些破舊,屋漏啥的都是小事,尤其當天晚上就下了雨,那叫一個「小屋如漁舟,漾漾水雲裡」……

  當然,小鬍子既然回到自己故土成了主人,就得有姓名了,這位北宮衛士令錄事姓王名瑤字世珍,按照這時候的起名風格來看,不見得是長子,有點懷疑也是前面幾個孩子沒養活,所以養到他這裡起了這麼個名,又給了這麼個字,足見父母珍愛之意了。

  小鬍子帶了二十來號人回來,屋子一下子有點吃緊,不過他是有辦法的。

  「婦人們住一屋,僕役住下屋,」他說,「郎君與我——」

  「……我這人晚上不愛睡覺。」她說,「喜歡四處狩獵,白天再補覺就行。」

  小鬍子睜大了眼睛,過了一會兒才試探性地問一句,「下雨天也是?」

  她低頭看看自己腳下,並沒有平地生出台階,於是咬咬牙,「下雨天也是。」

  雖然人比較多,但其中婦人也不少,湊在一起張羅著生火做飯,十二三歲的羊家四娘在鹹魚看來還是個小蘿莉,但也能俐落地打水生火,同心彎不下腰,也來幫忙洗菜切菜,唯獨一個董白,活幹得還不太俐落,往爐灶裡塞點乾柴都能嗆自己一臉灰。

  ……本來幹活就比較笨蛋了,王家那個三郎還時不時的想跑過來刷好感度,往婦人堆裡扎,簡直是雙重醒目,幸虧臉上全是灰,不然她皮膚本來就比別人白兩個色號,臉再一紅,可就太顯眼了。

  她站在廊下,看看這些姐姐妹妹們一邊幹活一邊嘰嘰喳喳的樣子,竟然有一種熟悉又陌生,恍若隔世的感覺。

  晚飯在主屋裡擺的,雖然有些匆忙,但有豬油和肉乾炒的菘菜,有醃蔥,有燉瓠,因為這附近太荒涼的緣故,鹹魚出門溜達一圈還抓了兩隻避了呂后諱的山雞回來當做加菜。

  「鄔堡之事,需要我幫忙嗎?」

  當她這麼問起的時候,小鬍子回答得非常斬釘截鐵,「自然不必,郎君亦不可再生恃武之心。」

  ……哈?

  「我明日便去拜會澠池令。」小鬍子十分自信地說道,「任那鄔堡主人是誰,多半以為我舉家西遷,才有了侵佔之意,而今我既回來,又有田契,他豈有繼續侵佔之理呢?」

  「話雖這樣說……」她說,「他們人不少吧?」

  小鬍子嗤之以鼻,「憑他人多勢眾,難道能多過縣裡守軍?他若是敢犯上作亂,郡守難道不出兵?這大漢的天下,還是有公理的!」

  這話似乎有道理,她撓了撓頭。

  ……黑刃好像噗嗤笑了一聲。

  【……笑個什麼?】

  【笑你晚上沒地方睡覺。】黑刃接得也很快。

  …………………………

  小鬍子換了正裝,就是那種長冠深衣佩劍方履的打扮,一臉端肅地出門了。考慮到他這次回來雖然還帶了幾頭家畜,但高頭大馬一匹也沒有,最後還是借了陸懸魚的馬,讓隨從騎了自己的騾子,氣宇軒昂地去找澠池令了——他當然沒有忘記帶上那一疊田契。

  另外兩個弟弟也得出門,去看一看他家這千畝良田上除了好大個兒那個鄔堡之外,其餘部分究竟如何,於是家裡只剩下這一群婦人,外加幾個僕役。

  ……這就老熱鬧了,比如說她也出門,四處看看,做兩個陷阱,整了兩隻兔子回來的時候,正看到羊家小郎在院子裡玩泥巴,半身全是泥巴,他姐姐也沒管他,硬是趴在門口那裡聽個起勁。

  ……這聽什麼呢。

  她剛往前邁了兩步,羊四娘就發現她了,立刻捂著嘴跑開了!

  趁羊四娘捉了弟弟去洗白白,她也湊過去聽一下……同心在一邊跟董白一起做針線活,一邊教董白什麼東西。

  「莫與他太近,也莫冷落了他,」同心這麼說的,「近了怕他看輕了你,太冷落的話,又容易讓他死心。」

  「我還沒……」董白諾諾的聲音傳了出來,「還沒想過這事……」

  「嗯,不是我說,以妹妹的模樣舉止,就是郡守家的公子也是配得的,」同心頓了一下,「但是拿這個練練手也行啊!」

  ……瞳孔地震。

  董白的聲音似乎也有一點顫抖,「這,這怎麼行……」

  「這有什麼不行的?乞丐都想著娶兩個老婆哪!身為婦人,自然得多替自己打算。」同心斬釘截鐵地說道,「你還替他著想,若是王三郎見到一個相貌更美的,你替他著想,就能換來他一片真心了?」

  董白弱弱的聲音又響起來了,「可是……我們畢竟是住在這裡……」

  「那又如何?我們能住在這裡,是借了陸郎君蔭庇,否則就憑我們幾個束手束腳的婦人,一路上打不得獵物,守不得夜,趕不走盜匪,王家能平白帶著我們來澠池?」同心說道,「你可不能為了這個,就存著拿自己去報恩的心,要報恩也該尋陸郎君報……偏又成了義兄,你那件短衣的領口是怎麼做的?」

  ……她搓搓臉,再搓搓臉,趕緊走開了。

  晚飯時間,小鬍子回來了,全家都迎了過來,特別期待地問他縣令怎麼說。

  「不過是些蟊賊據守在那裡,不足慮也,」他是這麼說的,「只是澠池荒涼,縣中人手不夠,還須借郡守的人馬一用,縣令已與我文書,明日我便去郡守處,爾等可以放心了!」

  全家歡天喜地,一片讚美,美中不足是小鬍子又表示,去見郡守就不能空著兩隻爪子了,既然要用人家的兵馬,自然要備一份厚禮。

  婦人們繼續去忙晚飯,小鬍子又坐下開始收拾自己那些竹簡,她靠在門口盯著這人,總覺得很不對勁。

  「你也是守過城的人,」她說,「你覺得那個鄔堡,要向郡守借多少人,才能打下?」

  小鬍子抬起頭,跟她對視了一會兒,然後有點底氣不足,「其實我素日掌各處文簿,並未上過城牆……」

  ……行吧。

  見她無言以對,小鬍子立刻又嚷了起來,「無論他聚斂多少流寇暴民,總不能與大漢朝廷作對!」

  「已經很多人與朝廷作對了,不然你也不會跑出來。」

  ……小鬍子一臉被噎得說不出話的表情,讓她懷疑自己是不是又低情商了。

  不過他噎了一會兒就立刻反駁了,「董賊作亂,皆關中事,關東諸侯皆忠貞守節之人,必不會放過那等逆賊的。」

  「……哪個諸侯比較守節?」

  「冀州牧袁紹,累世台司,賓客所歸,加以傾心折節……」

  她之前在什麼地方聽過袁紹的名字來著?……算了不在意,反正人家是大人物,跟她沒半毛錢關係。

  「總之,郎君不必擔心,」他笑道,「倒是令妹之事……」

  「再等等,」她尷尬地說,「她現在還不懂事呢。」

  小鬍子有點沒聽明白,「令妹已至及笄之年了吧?」

  ……那倒是,不過她的意思是,同心那套「教程」怎麼也得再教幾天的,等教完再說吧。

  「這個再過幾天也來得及。」她尷尬地趕緊轉移話題,「你帶那些禮物去,不怕郡守說你這是在賄賂嗎?」

  「這怎麼能是賄賂呢?」小鬍子立刻反駁道,「既然想請郡守出兵,自然要有所犒勞,以表心意!再說這原是我家的田,有田契在此!我熟讀《九章律》,豈能不知法度?」

  ……阿巴阿巴阿巴阿巴。

  小鬍子見她被噎得不吭聲,又恢復了和緩的語氣,摸摸鬍子道,「待將這等瑣事清理乾淨,我就準備在此隱居,效仿那等高士,與鄉人田客陳俎豆,飾威儀,明禮讓……」

  她聽得有點想啃手指頭,但小鬍子還在那裡闡述他的未來夢想,於是聽著聽著她也開始琢磨起她的夢想了。

  蓋房子一般是要開春才能蓋,她自然是不準備久住在這裡的,但如果沒有兵亂,那麼在附近住下也行,她還挺喜歡養豬的,所以房子還需要修個豬圈?那種一樓是豬圈廁所,二樓住人的房子挺流行,但她有點兒遭不住,總覺得豬吃翔她吃豬這事兒頗不能細想……

  小鬍子第二次出門,帶的東西頗鄭重,除了幾匹絲綢,甚至還有壓箱底的金餅和兩塊玉佩,領著僕從,天不亮就走了。

  臨走之前還留了話,「我等祖上亦曾積階級,累閥閱,而今子孫不肖,門庭寒微,卻不能落了氣勢,郡守若欲登門,亦為常情,爾等須小心整治才是。」

  一整天裡,婦人們仍在縫縫補補,努力裁剪冬裝,男人們忙著修繕房子,敲敲打打,企圖給這破祖屋添加點隱逸之氣。

  她是照舊出門去打獵的,只是今天出門時發現有些不太一樣——有人在監視這裡。

  幾個衣衫襤褸的壯漢,戴了頂破草帽,見她望過去,那幾人神色頗不自然地將目光移開,各自繼續在田間忙碌,但光看那個肌肉,她就覺得怎麼也不像農人,要知道這時候光靠種田吃飯的人,幾乎各個都是骨瘦如柴,佝僂腰背,哪來這樣肌肉虯結的模樣?

  因此到了這天晚上,小鬍子還沒回來,她便忍不住問了。

  小鬍子的二弟倒是很樂觀,「來回也近百里地呢,阿兄又是朝廷中人,現下雖隱居於此,郡守必是高看一眼的,留宿也在情理之中。」

  「我看這附近總有人窺伺,」她提醒了一句,「你們須得小心。」

  兩個弟弟互相看了一眼,三郎便開腔了,「既如此,我去尋阿兄,若有差池,也好幫一把手。」

  「用不用我去?」

  這兩位弟弟互相對視一眼,倒是很自信地拒絕了,而且三郎給出的理由更對勁些。

  「若真有歹人行凶,郎君在此,必能護住家中女眷,這才是緊要之事。」

  ……也沒錯,說服她了。

  趁著天色未晚,這位弟弟就準備出門了,出門之前似乎還跑去跟董白嘀咕了什麼……大家都假裝沒看到他去嘀咕啥,但用腳指頭也能猜出來。

  「弘農城中財貨豐饒,娘子平時所用之物,可有什麼不趁手的,在下亦可一併買了來……」

  小鬍子和三郎是第二天未到晌午時回來的,準確說不是自己騎馬回來的,而是裝在麻袋裡,馱在馬上,被二十來個壯漢送回來的。

  當祖屋裡的婦人們驚叫著撲上去,將麻袋裡那扭曲而猙獰,鮮血淋漓得幾乎認不出原本面貌的兩個人抬出來時,騎在馬上居高臨下的那個年輕人笑吟吟地自報了家門。

  這還是他們第一次親眼見到鄔堡的主人……準確說是韓家堡的少主人,這位年輕人臉上帶了一道刀疤,但其實對他那本來就十分粗糙的面貌而言沒什麼妨礙,他清了清嗓子,大聲說道:

  「你們既然想講一講道理,那我今日就來同你們講一講道理——聽清楚了,你們那些田契,聖賢書,還有你們的道理,都沒用了!」

  「你——!」王家二郎目眥欲裂,拔劍要衝上去時,卻被媳婦和老僕一起死死抱住。

  對面帶了一群人,而且各個腰間佩刀,一字排開,就是等著他衝上去的。

  見王家二郎慫了,少堡主十分得意地笑了笑,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現在知道了?我堡中有三百壯漢,人皆配刀,這就是我們的道理!我們的規矩!」

  他這樣說的時候,一雙眼睛還不忘掃視了這座破落的大屋一圈,「你們若想在這裡住下倒也不難,我知道你們家有個漂亮女兒,只要將她送來與我做妾,我便放過你們。」

  「那不是他家的女兒,那是我妹妹。」

  那道十分沙啞的聲音出自祖屋門廊後的陰影處,不細看幾乎見不到有那麼個人,而且細看之後發現,不過是個瘦弱少年,生得十分不起眼,讓少堡主忍不住皺了皺眉。

  「少廢話,我管是你們誰家的女孩兒,那你怎麼說?」

  「我今晚想去拜訪貴堡主可否?」少年的聲音又輕又啞,一雙眼睛盯在他身上,裡面還藏了些笑意,「放心,一切就按你們的道理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2-18 01:28 PM

卷二 三石弓 第四十七章 四根稻草

  她上學的時候,曾經背過《桃花源記》,她還記得其中的一些段落。

  比如「芳草鮮美,落英繽紛」,「土地平曠,屋舍儼然」,「阡陌交通,雞犬相聞」,那些讀起來十分尋常的東西,在這個世界似乎成了可望不可即的奢求,哪怕追求它的並非貧民百姓,而是累世閥閱的士人,現實都會無情地嘲弄他,再將他擊潰。

  王家三郎雖奄奄一息,但似乎還能救得活,而小鬍子被丟下馬時,就只剩了一口氣。

  他被抬進屋中,兩隻被血糊住,根本睜不開的眼睛硬是用淚水沖出了一條縫隙,於是靠著那個眼神,家眷湊上前去,哭哭啼啼地聽他說些什麼。

  小鬍子的胸腔起伏了幾下,伴著最後呼出的一口氣,他說:

  「這天道有何用啊。」

  ……似乎確實沒什麼用,尤其是臨死之前說這麼一句,就更沒用了。

  「他們今天無論如何不會再來,但門窗仍要警醒些。」她沒去管那一屋子的哭聲,而是十分鄭重地叮囑家裡的這群小妹子們,看好了羊家小郎,不要隨處亂跑,留在家中,等她回來。

  身上的各項裝備都檢查好,黑刃嘀嘀咕咕的保養也做完之後,她將它重新背在身上,準備出門時,被王家二郎喊住了。

  「郎君高義,王氏滿門銘記於心!」他眼圈通紅,聲音顫抖,長揖到地,「但惡賊人多勢眾,郎君一人怎能替家兄報仇?不如帶家眷速速離去,以免惹禍上身!」

  「不,」她打斷了他,「我不是為你家兄長報仇。」

  「……郎君?」

  「你家與鄔堡結仇,無非為那千畝良田,但那些田地,既不是你家的,也不是鄔堡的,理應是百姓所有。」她說,「你家也罷,你祖上也罷,都沒少吃百姓血肉,我為什麼要替你們報仇,搶回田產?」

  王家二郎的眼睛一瞬間睜大了,「那郎君此去何為?」

  「我是個劍客,他當著我的面喊,刀子才是道理,我只是想看看——」

  她淡漠地看了他一眼,推開了院門。

  「我們誰的道理更硬一些。」

  粟米將熟,收割過之後,或許要種一撥冬小麥,因此田間有許多農人在忙碌。

  天氣已經轉涼,但那些農人多半是赤膊赤腳,只穿一條破褲子下地勞作的。雖說這些田地都為鄔堡所據,但農人幹活時也頗為賣力,不見半分偷懶。畢竟除了他們下田之外,還有人腰間繫了鞭子,或騎馬或步行在田間巡視,誰要是活幹得不夠俐落,就狠狠一鞭子抽下去,讓他清醒清醒!

  無怪乎那些農人都不穿衣服,因為也沒什麼衣服經得住那樣的鞭子,但牛皮鞭子直接打在骨瘦嶙峋的身體上,是必定要皮開肉綻,鮮血淋漓的。因此她一路走過,就見了一路的傷痕,偶爾有農人抬起眼睛往她這裡看一眼——那是無聲無息,全無生氣的眼睛。

  她走在路上,走在金色的麥浪中,走在生機勃勃的大自然中間,又彷彿走在無數死人中間。那些人靜默著,像是等待他們既定命運到來一般,溫順,沉默,絕望地當他們的奴隸。

  她繼續耐心地走著,看到一名監工調轉馬頭,慢慢遠去時,對路邊正忙碌的一個農人打了一聲招呼。

  「老伯,」她問,「你是鄔堡裡的人嗎?」

  那人頭也不抬,彷彿聾了似的,於是她掏出一塊餅子,遞了過去。

  這次農人終於有了反應,他抬起頭,小心地看了她一眼,接過餅子,揣進懷裡,然後才開口說話。

  「你快些走吧。」

  「為何?」她笑道,「我自走我的大路,礙了誰的眼不成?」

  「耕種人手不足,恰逢關中有變,堡中這幾日正抓流民呢。」農人小聲說道,「你這小娃子竟然孤身上路,遇了他們,你我就是一樣的人了。」

  她疑惑地看了他一會兒,「縣令不管?」

  「堡中有數百力士,莫說縣令,便是郡守也畏韓公三分哪。」

  「那你想逃嗎?」

  農人皺眉看了她幾眼,搖了搖頭,「不逃。」

  「為何?」

  「逃去何地?」農人反問道,「弘農十數個鄔堡,互相攻伐,大掠男女,每每打一次仗,少說要死十餘條,多了幾十條,上百條人命也不止。逃了這一個,還有下一個,莫說逃了,便是老老實實在這耕種,還會被掠過去呢!我妻子兒女飄零四散,也不知身在何處,是否還在人世!逃又能逃去哪裡!」

  聽得農人這一番悲愴話語,她半天也沒反應過來,正想再問點什麼的時候,後面路上卻遠遠地傳來了些嘈雜聲,那農人嚇得踉蹌後退幾步,急急忙忙地埋首下去,再也不多看她一眼,嘴裡還念叨著,「還不快走!」

  路的盡頭果然是十幾個騎馬佩刀的壯漢,中間押著幾十號流民,都用繩子捆了手,連成一串,一個拽一個,哭聲連天。

  但誰要是哭得聲音太大了些,便有壯漢策馬上前,一鞭子讓他閉嘴。

  隊伍裡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牛車上載著錢糧,麻袋上還有許多已經乾涸的血跡,一見便知這些壯漢是經過一番打鬥,甚至殺了幾個不聽話的流民之後,才將剩下的人帶回來的。

  經過田地時,監工遠遠地跑了過來,熱情洋溢地打了一聲招呼。

  「今日如何?」

  「三十多個,其中總有幾個得用的……對了!」那人跳下馬,從隊伍裡扯出了一個少女,大聲嚷嚷道,「你看這個怎麼樣!」

  那邊吹起了口哨,「可是要進獻給大公子的?」

  「大公子這兩日似是要納新婦的,必沒心思的!」那人哈哈大笑起來,「我同劉伯說一聲,晚上留給咱們幾個吧!」

  隊伍中出現一陣騷動,有人破口大罵,又被幾鞭子抽得慘叫連連。她坐在樹上,看那少女驚恐絕望,看她家人悲憤莫名,再重新將頭抬起,放眼望去。

  聽說弘農郡有十數個鄔堡,她想,如果都是這樣的做派,郡守也不理不睬的話,要那些地方官何用呢?

  【你知道答案,但你總是試圖躲避它,不去直視它,其實這沒什麼,】黑刃說,【既然一個秩序已經搖搖欲墜,失去了權威,那麼總有人會建立新的秩序的。】

  【這樣的秩序?】

  【這樣的秩序。】

  天色暗了,無論是那些農人,還是被抓來的流民,都在看守與監視下,或沉默,或哭泣地排隊走進了鄔堡,當然,除了他們之外,還有收割下來的粟米,以及那些掠奪來的物資。

  於是鄔堡內的婦人們停下了擇菜洗菜,忙忙地擦乾手上的水,跑過來幫忙從牛車上卸下那些物資,以及搬運糧食。於此同時,她們也會忙裡偷閒地對那些新抓回來的流民品頭論足。

  「劉家阿姊,你可看到那小娘子了?」

  「哎呀,我從來不忍心看那些流民的,」那個婦人立刻說道,「你還不知?我最是心善的。」

  「話雖這麼說,你家兒婦這幾年還未生育……」聲音便轉了低,中年婦人聽她這般嘀嘀咕咕,立刻也開始上下打量起來。

  「看著瘦了點兒……不像個好生養的樣子,況且這幾日不是又收納了些壯士進堡?堡主吩咐下來,若有婦人,先令他們隨便挑選的。」中年婦人猶豫道,「也未必能輪到我家吧?」

  「堡主雖這麼說,但他又不能時時去查細賬,你且想想,地牢裡哪天不死幾個?抬出去扔了不知多少,只要在二哥那處禮數到了,難道這還不是小事?」

  中年婦人便上下打量起那個愛說話的小個子婦人,「你怎的對我家這些事如此上心?」

  那小婦人一扭身子,噗嗤一笑,「前日他們不是推了一車草藥回來麼?」

  「那個嚷嚷起來沒完沒了,被二公子一刀宰了的……?」

  「對對對,就是那個特別能嚎的一家子!就是他們那車!我家小郎一到夏秋交替就起濕瘡,我想著那車上既然有綿茵陳……」

  ……她在暗處聽著,覺得堡內生活也倒井井有條,其樂融融。

  屍山血海上的井井有條,其樂融融。

  火把點了起來,有管事模樣的人出來一一清點後,吩咐了一聲,「拉進地牢去,依舊是關上三日,不許給食水。」

  「哦對了,劉伯,裡面臭烘烘的,」那壯漢將少女扯了出來,「這個就不必關了吧?」

  那被稱為劉伯的中年男人瞥了一眼,笑嘻嘻地,「那你便留著吧。」

  少女似乎已經喊得嗓子快要嘶啞,說不出什麼話來,傾盡全力,也不過哭喊一句:

  「你們不講王法,也不講天理了嗎?」

  大家都笑得很開心,很大聲,誰也不想跟她聊一聊天理或者王法的事。

  但笑聲在下一刻戛然而止。

  自火把下的陰影處走出來一個少年,一身黑衣,看容貌也並不出眾,一雙眼睛似是在笑,又像是在嘲諷,因此就更不討人喜歡了,他就那樣無聲無息地出現,如同鬼魂一般,既詭異,又陰森,讓在場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但很快有人反應過來,警惕地拔出了環首刀,「你是何人?來此作甚?!」

  「我是……」他想了一下,「來講道理的。」

  這沒頭沒尾,莫名其妙的話令韓家堡這些壯漢們一愣,甚至有些無法理解地皺起眉,「道理?」

  「對,」他伸手向背後,於是一柄在火光下閃著寒光的長劍出鞘,被他隨意地挽了一個劍花,提在手中,「你們的道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2-18 01:37 PM

卷二 三石弓 第四十八章 五根稻草

  這座鄔堡長寬一百餘米,城牆厚三米,高五米,其中有打鐵的鋪子,有餵馬的馬廄,有水井,有菜地,甚至還有一個小小的魚塘。

  雖比不過雒陽長安那樣高且峻的城池,但已經算是很像樣了。堡中這些壯漢雖不過散兵游勇,但也算受過訓練,見她拔出長刃時,那些人立刻也跟著拔出了武器。

  但在她面前,這種反應不僅是無用的,甚至是可笑的。

  最後一個字話音未落,少年的身影似是閃了一下,須臾間便奔襲至那壯漢身前,一劍戳了進去!未及血花濺出,那少年已經將長劍自他胸膛前拔了出來,又對準第二個人紮了進去!

  「你的道理不夠硬……」在一片此起彼伏的驚叫與痛呼中,少年那輕柔而沙啞,帶著一點殘忍笑意的聲音搖曳在火光中,「你的道理,也不夠硬。」

  當第一個人終於仰面朝天倒在塵土中,任由胸前的熱血噴湧而出時,少年已經連殺了七人,韓家堡的少堡主,也就是韓家大郎正是那時自正廳走出的,見此情景,大吃一驚,「何人撒野!」

  火光之中,那個少年轉過了身,他甩了一下劍上的血珠,環視著周遭那些身高八尺,虎背熊腰,明明手中拎著刀斧,卻一臉恐懼,彷彿馬上就要哭出來的壯漢時——似乎笑了起來。

  一見到這個人,韓家大郎還有什麼不明白,大喝一聲,拔出腰間的環首刀便衝了上去,身後的親隨們見此情景,紛紛也跟著拔刀衝了上去!

  少年踮起腳,腳掌在地上擰了半個圈,借了這一點力量,身體也跟著轉了半個圈,掄圓了手中那把四尺餘長的長劍,整個人如同化為一道火光一般,撞進了撲上來的這幾個壯漢之間!

  那少年每殺一人,韓大郎便向他砍下一刀,只是不知為何,有時刀鋒稍向左,有時又偏右,砍得最準的那一刀,也不過貼著少年的後背落下,刀風微微帶起了他的衣角,而那一刀,亦是他的最後一刀!

  因為他身邊的人都已被殺盡,那少年已經轉過身來,冷冷地看向了他。

  「放箭!」這位少堡主既驚且怒,連連後退之餘,尚沒忘記鎮靜地下達最後一條命令,「放箭——!」

  他這樣喊出口時,那少年伸出左手,離他明明似有數丈遠,一抓偏偏卻抓到了他,隨著領口傳來的一股大力,他不由自主地蕩了起來,被甩到了半空之中!

  這少年竟然有這樣的神力,抓了他當盾牌,正正好的擋住了那兩支弩箭!幸虧城牆上的弩手夜間看得不清,放弩時又十分慌亂,一支中了肩膀,一支中了小腿,否則他便要喪命在自己人手裡了!

  「你真是好身手……」他咬緊了牙,不肯示弱,「你以為傷了我,你今日還能活著走出這鄔堡麼?!」

  少年一手揪住了他的衣領,「為什麼不能?」

  「憑你劍術絕倫,哪怕你是天下第一的劍客,你也只有兩隻手,兩條腿!我韓家堡數百人,你能殺絕了麼?!」

  看那一地的屍體,還有那些驚惶不安,不知所措的面孔,韓大郎感覺血沫都在從牙縫裡冒出來,「就算你今天殺了我,逃了出去,我的兄弟們也能將你那破屋子踏平了,還要將你家的女眷——」

  「我今日殺了你,」少年打斷了他的話,「誰來執行你的命令?」

  聽了這話,韓大郎立時便得意起來,「我還有三個兄弟,兩個兒子,五個侄子,他們都能為我報仇!哪怕你帶著家眷逃去天涯海角,我兒子長大了,也要去尋你報仇,不僅尋你,還要殺光你全家!」

  少年聽了不為所動,「那麼,你那三個兄弟,兩個兒子,五個侄子,他們現在在哪?」

  這樣的對話是有點危險的,還沒等韓家大郎繼續嚷出來,從正廳裡匆匆忙忙地就跑出了一個花甲之年的老頭子,一見空場裡滿地屍體,老頭立刻撲通一聲便跪下了!

  「犬子無狀!」這位堡主給她行了個大禮,「只求郎君留他一條性命!干戈玉帛,只在郎君一念之間!」

  「父親何必求他——!」

  「住口!」堡主一聲怒喝後,又磕了一個頭,「郎君若能既往不咎,我願將此堡獻上,奉郎君為主君,王氏一族皆可接進堡中,還有郎君家眷……從此便可錦衣玉食,再不必受漂泊之苦!還有我堡中數百壯士,皆聽郎君號令,數千蒼頭男女,皆願以郎君馬首是瞻啊!」

  【這聽起來是一個好的開始,】黑刃說道,【你不考慮一下嗎?】

  【什麼是『好的開始』?】她問道,【當一個鄔堡之主?】

  【為什麼不呢?你不是想要一個桃花源嗎?】黑刃輕飄飄地說道,【以你的力量,你早就可以輕而易舉地獲得它啊。】

  院中一時靜極了,所有人都凝神屏息,等她說話,只有火把發出噼噼啪啪的輕響。

  太陽已經徹底落到了比隴西更西些的地方,於是起風時纏著血腥味兒的晚風便有些迫人的冷。

  她揪著韓家大郎的手並未放鬆,只是往院中掃了一眼。

  那些躲到水缸後,食槽後,還有柱子後,小心翼翼窺看她的婦人;

  那些拎著刀,提著斧,氣勢洶洶色厲內荏的壯漢;

  那些衣不蔽體,滿身傷痕,骨瘦如柴的農人;

  以及那些被繩索像捆牲口一樣捆住,正準備往地牢裡送的,捉來的流民;

  還有那個十五六歲的少女。

  就在那一瞬間,陸懸魚忽然覺得心中的什麼東西碎掉了。

  【我寧願活在真實的地獄裡,】她說,【也絕不能活在這樣絕望的桃花源裡。】

  她看向了老堡主,「你要我放過他,可以,只有一個條件。」

  那張雖然鬍鬚花白,卻保養得十分有氣派的臉上頓時露出大喜過望的神情,「郎君請講!」

  「只要他的胸膛比我的黑刃更堅硬,」她說,「我就放過他——這是我的道理,也是你們的道理。」

  那把長劍自他心愛的長子身前捅進去,就在那一瞬間,他那個粗魯的,蠻橫的,孝順的,忠誠的兒子,就那樣軟軟的癱了下去。

  那是他的長子……他寄予了全部期望的長子!儘管他有這樣那樣的小毛病,好色貪財,下手沒輕沒重,但年輕人不都是那樣的嗎?!為何只有他的兒子要遭受這樣的厄運呢?!

  天理何在?!天道何存?!

  老堡主發出了長長的一聲哀嚎,隨著他的手勢,他身邊的每一個男子,都提著環首刀,再一次地撲了過去!

  這些人不是西涼兵,不是陷陣營,他們不懂得與她交戰,短兵是不成的,要陣型密集,長牌長兵,要悍不畏死,要紀律嚴明。

  她彷彿不是在與什麼人戰鬥,彷彿變成了一隻貓頭鷹,黃鼠狼,正在養雞場裡大殺特殺,那些人也不像真正的人,而像是什麼割草游戲裡的小兵,炮灰,不值一提的什麼東西,殺就殺了,不會發出一聲呻吟,半聲哀鳴。

  她就這樣帶著這一群人,沿著鄔堡內牆走了一圈,也殺了一圈,她其實殺得並不多,因為其中有許多人呼呼喝喝的就是不肯上前,等到她快走回鄔堡正門的空場前時,那些人已經四散得差不多了。

  ……連那些婦人也逃得差不多了,只剩下老堡主還癱坐在地上,抱著他兒子的屍體。

  雖然不應該打擾一位悲傷的老人,但秉著要提高一點效率,盡早結束戰鬥的初衷,她在他面前站定了。

  「打擾一下,」她說,「你還有三個兒子,七個孫子,他們都在哪?」

  老人那雙哭紅了的眼神一瞬間變了,他嚎叫著,伸出兩隻手,想要撲上前掐死她,卻被她一腳踹倒在地上!

  「我先不殺你,」她說,「我總得和你的兒孫把道理講完,然後再來與你講道理。」

  那三個兒子其實不是太容易找,一個在城牆上帶著一群弩手偷襲她,她還得爬上去一個個戳死;一個在馬廄套馬鞍,被她捉回來一劍戳死,還有一個年紀其實不太大,只有十四五歲,帶了幾個侄子,躲在堡主妻子和一群兒媳身後,瑟瑟發抖。

  「郎君,他們都是孩子啊……」花白頭髮的老太太護著身後那一群半大小子,一臉的老淚縱橫,哀求道,「郎君與我家有仇冤,也不該,也不該對孩子下手……」

  她提著劍,一步步向前,於是老太太護著兒孫們一步步退後,很快退無可退,臉上的絕望就更甚了。

  雖然絕望,但這屋子裡的女眷們顯見是沒來得及換一身更輕便的衣服。

  內著曲裾,外著罩袍,尤其是這位婆婆身上的錦緞罩袍在燈火下一閃一閃,紋縷都帶著華彩綺麗的光輝。

  「我與你家沒仇,」她說,「但是你家大郎說,若我放過你們,他便要他的兄弟子侄追殺我家眷到天涯海角。」

  「郎君!我願發誓!」

  「我等皆願發下毒誓!絕不會去尋郎君!」

  「皇天后土在上,若是敢尋郎君的仇,我等……」

  「朝廷的田契你們都不放在眼裡,」她說道,「又能拿什麼來取信於我呢?」

  她甩了一下黑刃,將劍尖與胸平齊,準備擺出一個攻擊姿態時,那位老婦人突然衝了上來!

  ……她的劍尖的確擺的時間有點不對,因此那把鋒刃冷冽,鑲嵌了寶石的匕首離她的眼睛還剩一寸遠,硬是沒能紮進去。

  將黑刃拔了出來,甩淨上面的鮮血時,屋內一片此起彼伏的尖叫和哭嚎,可是竟然沒有人再衝進來了。

  她又上前一步,再上前一步,看著那幾名女眷護著那些孩子,思考著要不要將她們丟出去時,屋外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

  ……似乎是女人,不管了。

  那個鮮血浸泡著的,地獄之中的桃花源,在她的腦海裡翻滾著,蒸騰著,在她的靈魂之中,瘋狂地尖叫著。

  她似乎是在構築新的秩序,又或者是在已經被打碎的舊秩序上多踩了幾腳。

  又或者,她只是一個無能的,絕望的,狂怒的劍客?

  在她又一次提起黑刃,準備擺出攻擊姿態的時候,那個人終於氣喘籲籲地跑到了門口,「阿兄!」

  她那個燒得很熱很熱的腦子忽然被什麼碰了一下,然後略微的冷靜了下來。

  ……有點反應不過來,但那的確是董白,大晚上這十餘里路程,她是如何跑過來的?

  「阿兄在講道理,」她說,「你過來作甚?」

  「你須得饒他們一命!」董白根本沒理她的問題,「你必須饒他們一命!」

  「為何?」她幾乎要冷笑了,「我為何要為他們著想,留他們性命?」

  「不是為他們著想,」這個小姑娘說道,「是為你自己。」

  她大概在這裡殺了夠久的人,因而當她轉身看向董白時,那一輪明月也將清輝灑進了屋裡。...<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2-18 01:45 PM

卷二 三石弓 第四十九章 六根稻草

  董白對於這個世界的真實認知,始於那一天的清晨。

  陛下的病情已經康復,大父十分欣慰,決定率領群臣入宮恭賀陛下。這樣的大朝會是莊嚴而隆重的,一絲一毫都馬虎不得。天子雖然年幼,未置妃嬙,但已有幾位公卿選了貴女入宮,作為天子的玩伴,她亦在內。因此那天女孩兒們也需要特別起個早,梳洗之後等待陛下朝會結束,大家再向天子道賀一次。

  但她沒等來朝會結束,她等來的是一片匆匆忙忙的腳步聲,以及她無法相信的噩耗。

  雖然無論是天子、大父、公卿,還是陪她一起玩耍的貴女們都在欺騙她,但她大概的確是待下極好的,因此那幾個小宮女小黃門願意冒死為她傳遞消息,要她趕快出宮去。

  她的珠釵和玉勝,燦爛如雲霞的罩袍,都在那個紛亂清晨散落在出宮的路上,一件也沒有留下,但比起那些美麗的飾物,她更加恐懼的是,宮外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世界呢?

  與她最為相熟的那個小宮女在送她從運送雜物的小門離開前,是如此告訴她的。

  「出了宮門,逃回郿鄔才是最要緊的,」她如此叮嚀道,「不要相信任何人,尤其是男人!那些士人是不可信的,但平民更不可信!」

  「為……為何?」

  「渭陽君是錦衣玉食供養長大的人,怎會知曉世間險惡?記住,將你的臉藏起來,藏不住也要用泥巴塗抹上!」小宮女十分嚴肅地說道,「若是男子見到你的模樣,多半便要生出歹心的!」

  生出歹心……又會如何呢?

  她隱隱能猜到一點,那是宮中的侍衛與宮女們暗地裡來往時會調笑的事,偶爾也有哪位容貌俊秀的年輕文臣入宮,得了宮女們青睞,於是竊竊私語,講起一些隱晦而曖昧的玩笑。

  但她想像不出那種事如何能因「歹心」而為,她也不知道自己若是遇上了那樣的人,又該如何自保。

  然而小宮女不曾告訴她的是……飢餓的感覺竟然如此難捱,難捱到令她絕望,想要破罐破摔,哪怕是遇上歹人,她也想要求一碗飯吃,吃過之後,或是生,或是死,她都不在乎了。

  董白就是抱著這樣的心思,踉踉蹌蹌,推開那扇院門,見到坐在院子裡,正抱著個豬頭的陸懸魚的,她雖然進入這個真實世界的方式太過慘烈,慘烈到令她懷疑蒼天就是想要置她於死地的地步,但日後無數次回憶起那個晚上,她覺得,蒼天待她實在太過寬仁溫厚了。

  她雖然不知道這世間許多的悲歡離合,辛酸苦辣,但她十分清楚這位兄長是個什麼樣的人。

  他是個溫吞的,隨和的,說話時特別不講技巧,因此給人第一感覺頗有點笨拙,甚至不討人喜歡的人。

  但他更是一個皎然霜雪,孤月寒泉般高潔的人,這種感覺與他穿什做什麼都毫無干係。

  哪怕陸懸魚一身粗布短打,提著水桶在澆菜,有鄰人經過時與他打一聲招呼,於是他便停下來,笑呵呵地與人聊一會兒天,尋常得彷彿長安市井中有千千萬萬個這樣的人一般——她亦十分清楚,他與任何人都不同,似他那樣心性的人,只有他一個,她也只見過那一個。

  也因此,阿兄是個十分孤獨的人。

  她不知他出身何處,長於何地,只覺得他十分小心地將巷子裡的每一個人都放在心裡,認認真真地往來交際。

  甚至在長安之亂,那些人已經罹難之後,他仍然將那些人放在心裡,一時一刻也沒有忘記。

  死人的分量是比活人重許多的,壓在心裡太久,總會讓人承受不住。

  但她的那位阿兄一聲也不吭,從不提起,更不落淚,於是她便會忍不住地擔心,那滿腔的悲愴與怨憤一起爆發出來時,會是何等可怕的光景。

  自從她跟著他一同離了長安,雖顛沛流離,但她一直老老實實,從未擅自離群,因而這的確是第一次幹了這般大膽之事。

  但當她央求王家人借了馬匹與她,跑了十幾里路程來到韓家堡時,她是無比慶幸自己所作決斷的。

  但陸懸魚沒理解,她甚至重復了一遍,「為我自己?」

  「你為什麼要殺他們?」

  「因為他們的父兄有罪……」

  董白又冷又亮的眸子盯著她,「那阿兄為何會救我呢?」

  她一瞬間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若是以家人所犯罪行論起誅連的話,這天底下恐怕也很少有人能比董白的罪孽更深重。

  但這是不同的,因為董卓並不會同自己的孫女講起他那些倒行逆施之事,而那個十四五歲的男孩一定清楚他的父兄都做過什麼。

  「即使如此,」董白伸出了一隻手,按在了她握著黑刃的手上,「阿兄也不能髒了自己的劍。」

  不為那些稚童,而為她自己。

  那些在腦海裡翻滾沸騰的血浪漸漸平息了下來,

  她終於嘆了一口氣,留下一室哭哭啼啼,忙不迭地叩首的婦人和稚童,「我們走吧。」

  走向馬廄時,她們路過了正廳門口,其實也沒有特別出乎她的意料,老堡主沒有活下來,準確說……那個腦袋去哪裡了?

  整個鄔堡兵荒馬亂的,許多流民在搬糧食,還有些壯漢也在跟著搬糧食,不搶別的,就搶糧食這些,特別熱鬧。但所有人看到她都跟摩西分紅海似的,讓她暢通無阻地來到了馬廄前。

  ……這群人手速真快啊只剩了兩匹馬!其中一匹還是沒有鞍轡的!這是給人騎的嗎!

  「阿兄騎那一匹就好,」董白指了指有鞍轡那匹,「那是王家二郎幫我借來的,鞍轡俱全。」

  「也行,」她點點頭,「咱們可以共……」

  ……………………

  董白從馬廄裡牽出了那匹沒上鞍轡的馬,抱著脖子踩了一腳旁邊的小凳就爬上去了。

  爬上去了。

  上去了。

  去了。

  了。

  「阿兄?」

  夜色中的董白騎在那匹雜色馬上,連韁繩都沒有,抓著鬃毛,還能坐得穩穩的,轉過頭不解地看著她。

  「……你這騎術是跟誰學的?」

  董白眨了眨眼,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輕輕夾了一下馬腹,又拽了一下一邊的鬃毛,於是馬兒便溫順地邁開四蹄,小跑出鄔堡的大門。

  她忽然意識到那個問題是不該問的,因為她應當想得到答案,於是她也夾了一下馬腹,策馬跟了上去。

  「阿兄,鄔堡既除,我們還在王家久住嗎?」

  這是個已經透露一點傾向性的問題。她想了一下,「不住了,這兩天便搬走吧。不過你同心姐姐有身孕,我們也不能走太遠。」

  「那我們去雒陽行嗎?」董白眼睛閃閃亮地說道,「我很想去看一看呢。」

  ……這閨女也突然不會說話了。

  「行。」她最後還是應了一聲。

  那些婦孺,她殺不殺都是無所謂的。

  ……但也許殺了還更慈悲一點。

  構築堡主權力最核心的那些死忠骨幹已經被她鏟除掉了,剩下一群孤兒寡婦無法保住她們的家業,也無法保住她們的階級,更罔提報仇雪恨。

  至於接手鄔堡的人,有可能會是其他鄔堡之主,也未必不能是王家人。

  ……說起來有點黑色幽默,小鬍子時時刻刻將那疊田契帶在身上,珍之重之,但也因為那疊田契引來了殺身之禍。

  而在他屍骨未寒的此刻,才是那些田契最有可能派上用場的時機,收了重禮的郡守在聽說韓家堡已經被清空之後,是有可能扶持這片土地的舊主的。

  當她帶著董白回到王家祖屋時,王家二郎通宵達旦地守在院門外的小路上,等待著她們歸來。

  以及那個比她們本身更加重要的消息。

  她雖一身黑衣,身上的血腥氣卻濃得無法掩蓋,因此王家二郎的眼睛便亮了起來。

  「郎君大恩,雖結草銜環不能報也!」

  「我們明日便準備離開,」她想了一想,覺得這話說出口軟綿綿沒有什麼力度,但還是說了出來,「你若欲取鄔堡……待那些流民好一點。」

  離開雒陽三年,再見巍峨雄壯的雒陽城牆,彷彿過了百年,已是上輩子的事。她還記得羊喜騎在騾子上,跟她嘀嘀咕咕怎麼做假賬騙媳婦,因此只見到那堵城牆,她便覺得心中酸楚,連羊家四娘也輕輕的抽了幾下鼻子。

  秋草一大片一大片長得極高,看這模樣就知道城中寥落,幾乎沒什麼人,否則斷然不會放任這樣好的草料在外面荒著。

  李二趕了馬車進去,在雒陽城中轉悠了一圈。有幾個小吏還在守城,但也只守著皇宮,其餘地方一概不問。東三市已經被燒淨了,只剩斷壁殘垣,住不得人。

  但這地方時不時也能看到一兩家流民,就住在這片斷壁殘垣裡,苟延殘喘。

  「我們要在哪裡落腳呢?」

  她撓撓頭,「去城北看看?」

  「那是公卿貴人住的地方,」四娘小心地問道,「豈是我們可以駐足的?」

  「貴人們跑都跑了,怕什麼。」

  當馬車經過一家柱子上寫了一排又一排的功績——沒錯這個就叫「閥閱」——的大戶人家門口時,她忽然喊了個停。

  「這家我來過,」她說,「我進去看看。」

  花了一點時間拆開鎖進了門,四處看一看,這裡荒了數年,園中花草清幽,卻別有一番野趣,她走上台階,四處望了望,不知道是心理作用還是真就是這家的香料用得足了,明明已經過去這麼久,總好像整座宅子仍然沾染著主人身上的香氣。

  樸素乾淨,留下的東西也都井井有條,絲毫不見慌亂,她在屋子裡走來走去幾圈,感覺滿意極了。

  「我們在這裡過冬吧,你看他們家木板那麼多,要是冬天缺炭了,也可以拆了他家的板子來生火。」

  「這……」同心踩在光潔的地板上還有點猶豫,「主人家若是回來,豈不氣憤?」

  「天南海北的,誰知道他們去哪裡了?我們又不動他們別的東西,」她不以為意地說,「若是當真遇見,算我欠了這家主人一個情分,到時賠他們些錢不行嗎?我記得這戶主人是個脾氣頗好的小伙子,肯定不至於跟我較真吧?」

  一般情況下,這家主人的確是涵養不錯的一位名士,即使被她們借住了一冬天的屋子,拆了幾塊板子,必然也不會生氣。

  ……不過陸懸魚有時幹的事情是超出荀彧想像力的,當然這就是另一回事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2-18 01:54 PM

卷二 三石弓 第五十章 七根稻草

  天氣開始逐漸變冷了,同心的肚子也像吹氣一樣越來越大,於是大家都變得有點緊張,畢竟數一數這個小團體,四娘是個小蘿莉,董白是個大蘿莉,羊家小郎只要少尿幾次床就算好樣的,唯二的成年人裡,李二是男人,完全不明白生孩子都需要注意啥,於是只剩下一條鹹魚,硬著頭皮開始指揮大家。

  首先是打水,再打水,燒水,再燒水,草席曬一曬,衣服和被子用熱水煮一煮,房間熏蒸消毒……啥?燃料不夠?不是說可以隨便撬木板了嘛!

  其次是給同心補充營養,現在正是秋高氣爽,大雁南飛的時節,按說大雁飛得夠高也夠安全了,奈何誰也想不到有頭狗中赤兔給這個缺大德的家伙留了一把三石弓,雖然不能吹什麼裂蒼穹的牛,但射幾隻高天孤雁還沒啥問題。於是那幾天她出門轉悠一圈總能拎一串兒大雁回來,讓李二一隻隻的拔毛開膛,掛在屋簷下風乾,主人家留了一壇子的鹽,吃到明年都夠了,正好拿來醃肉用,於是整個院落都顯得特別有生活氣息。

  「即使如此,也不夠哇。」李二小聲跟她嘀咕道,「郎君且想,過這幾日,大雁便南飛了,山中也鮮有野獸出沒,可是同心娘子生產過後是要吃雞蛋的,若是奶水不夠,郎君還得想辦法哪……」

  ……怎麼想辦法,想什麼辦法。

  她倒是在洛水旁見過仙鶴,大概是從雒陽跑出去的,顏值太高,沒好意思動手,現在想起來後悔了。

  ……好歹也是禽字輩兒的,要是捉回來養,說不定就能下幾個蛋給她們煮了吃呢,一時心軟,悔之莫及,現在再去踅摸,仙鶴早跑沒影兒了!

  不過她只發愁了幾日,便有人送東西過來了。

  她帶著東三道小分隊離開王家時,王家二郎正忙著辦喪事,形銷骨立,披麻戴孝,看起來要多憔悴有多憔悴,但這次來雒陽拜訪他們的王家二郎就大不相同了。

  雖然考慮到為兄長守孝,王二郎仍然穿得十分樸素,但那料子看上去便知是蜀中運出的精細貨,他頭戴長冠,身著墨色錦袍,矜持中帶著一絲志得意滿的神色。

  「數月未見恩公,十分掛念,未知一切安好?」

  「還行,托大漢的洪福,一切都好。」她有點驚奇,「你怎麼知道我們住在這裡?」

  「城中荒涼,城南已燒為白地,以恩公心性,自會擇城北而居,」王家二郎行過禮後,向身後揮了揮手。

  布匹、糧食、木炭,還有兩甕酒、一罐豬油,半扇豬肉,外加兩頭羊,一眼望過去,視網膜自己就能加一層金燦燦的濾鏡。

  她大吃一驚,然後立刻反應過來,「鄔堡事已畢?」

  這位小鬍子二號微笑著點了點頭,「這些日子未能前來拜訪恩公,也是因為忙著打理鄔堡之事,現在堡中又招了許多人手,雖不敢說重振家業,倒也不令祖上蒙羞了。」

  王二郎的晚飯是在……咳,是在荀彧家吃的,沒什麼特別好的東西,做了個野味火鍋,四娘篩了酒,端上來。

  韓家堡現在已經改名為王家堡了,周圍的土地也盡皆收回,這兩個月要收割糧食,還要再補種些冬小麥,雖說忙得不可開交,但看王二郎一臉的神采飛揚也知道,家業經營得不錯。

  至於韓家那些婦孺,王二郎聽到問起,十分隨意地端起一盞酒,飲了一口,「我家也是鐘鳴鼎食,知書明理的人家,怎會難為她們呢?」

  她還沒來得及點點頭,這位客人一笑,「堡中收攏流民,其中多有鰥夫,正好將那些婦人分與他們,這不又將新灶整治起來?我看真是極好的事。」

  至於韓堡主的幼子,她沒問,王二郎也沒提,畢竟韓家與他家有殺兄之仇,她用腳趾也能想得到什麼下場。

  「這些都是閒事,」王二郎笑道,「在下此來,實是想請恩公入鄔堡與我等同住,恩公切莫推脫為上!」

  王二郎的理由十分簡單明瞭,鄔堡可以遮風避雨,錦衣玉食,安逸自在,他負責處理瑣事,她帶著這一群人只要在裡面安心躺平曬太陽當鹹魚就夠了。

  ……真熱情。

  「你見過長安嗎?」她問。

  「……啊?」王二郎沒反應過來,「恩公,在下亦是自長安而出啊。」

  這不錯,但為什麼他就篤定那寬不過一丈高不過兩丈的鄔堡能避風雨呢?要知道長安城牆高逾十丈,城牆上能跑馬啊!

  「我們開春便離開雒陽,」她笑道,「不準備在此久居。」

  「這……恩公欲何往?」

  ……她也不知道,她只知道這裡不安全,但她不知道到底哪裡安全。

  「若恩公欲往關東,冀州袁紹袁本初倒十分值得投效,」王二郎說道,「其人知名當世,為人政寬,天下士人,多歸心於袁公,恩公何不前往依附?」

  ……往東走?她思考起來,一直往東再往東,可以一直走到海邊,要是有個海島。

  ……她能去看看袋鼠嗎?

  「阿兄,」待王二郎離開之後,董白抱著那隻羊晃了晃,「它們住在哪裡呢?」

  「我們再撬兩塊板子下來,給它蓋個羊圈就好。」她想了想,「或者撬太多板子也確實不太好看……是不是養在屋裡也成?」

  董白愣了一會兒,「它會吃席子,還會啃屏風的吧?而且羊糞蛋會髒了屋子啊。」

  「羊糞蛋也可以用來生火啊!哪裡髒了!」

  小姑娘睜大眼睛盯著她看不吭聲,過了一會兒,她決定退一步。

  「那為了主人家著想,」鹹魚十分體貼地說道,「咱們還是把後屋長廊的板子拆了,給它蓋個羊圈吧,阿白,你記得記下來,咱們用了人家什麼東西,以後若是遇到了,就如數還給人家。」

  雖然滿臉遲疑,但小姑娘還是應了下來,牽著羊嘟嘟囔囔地走了,似乎總覺得這種賬本給主人家看到有點不太好。

  ……待人以誠,哪裡不好了?

  同心大概是九月初二那天晚上開始了陣痛的,於是所有人都爬了起來,忙忙亂亂地開始按照陸懸魚的指揮燒開水,換消過毒的白布,以及用火烤過針線和剪子備用。

  但除此之外,大家也沒有別的什麼辦法加快這一進程,這個時代婦人生育,本來就是極其危險的一件事。她在屋外團團亂轉了一會兒,聽著同心的慘叫聲越來越響,頭上的冷汗也越來越多,覺得必須要想點什麼辦法了。

  【我升級之後的技能點還沒有用,】她說,【我把它們都點在醫療上吧。】

  【……你需要我提醒你,你是個低感知的天然呆,所以你的醫療要吃減值這件事嗎?】

  【即使如此,我也有至少7點技能點。】

  【收益很低。】黑刃又提醒了一次,與它十分冷酷的聲音同時響起的,是同心撕心裂肺的慘叫。

  她忽然打了個冷戰,【沒關係,我都點在醫療上。】

  黑刃不吭聲地算了一會兒,【好,那麼你現在——】

  「阿兄!阿兄!」董白的聲音響了起來,「生啦!是個男孩兒!你等一下啊我們收拾一下給他洗個澡你就可以進來……」

  ……………………

  【你現在已經將你這次升級的7點技能點,都點在了醫療上。】黑刃快樂地說,【往樂觀了想,你剛交出你的技能點,同心就生了,說不定你早點把醫療點上去,她吃著晚飯就能把孩子生下來呢。】

  【……你快閉嘴吧。】

  娃子皺巴巴的,大家很興奮地圍著看,但也都十分小心,進屋要洗手,且不能上手去摸娃子。

  「我是萬想不到……能見到他活著出來的這天的。」同心盯著看了一會兒,默默地就落淚了,「我還以為……不是死在長安,就是死在路上……」

  「什麼話,」董白立刻打斷了,「這不是母子平安了嗎?」

  「這孩子看著有一副福相。」四娘細聲細氣地說道。

  「肯定能平平安安地長起來。」李二努力伸長了脖子,一邊去看,一邊道賀。

  「肯定能長成個熊孩子!」她說完之後感覺自己這話有點毛病,不過看了看周圍,似乎大家沒注意到這話裡有什麼不對。

  「不錯,像熊羆一般壯實才好呢!」

  「同心姐姐可想好了起個什麼小名?」

  「嗯……我一時真是想不到,你們說呢?」

  「我們那裡,若是男孩兒出生,會有長輩送他小馬駒呢,希望這孩子也像小馬駒一樣活潑潑的長大才好,不如叫他阿駒?」

  「那叫阿彘也很好啊!」四娘立刻說道,「更壯實一點!」

  董白那一瞬間的神情有點微妙……是在哪裡聽到過嗎?

  「不如再換一個吧!」她看向鹹魚,「阿兄!你想一想?給這孩子起個什麼小名兒比較好呢?」

  ……啊這。

  小名一般應該是簡單一點,吉祥一點,有生命力一點?

  已經是深秋了,寒風蕭瑟,大地又要迎來一個新的嚴冬。

  但在萬物蕭殺的冬日之後,不管這片土地上的人們是怎樣生活的,生或者死,喜或者悲,春天總會潤物細無聲地到來。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不如叫他阿草吧!」她說。

  嘰嘰喳喳的屋子裡出現了短暫的寂靜,除了還睜不開眼的娃子之外,大家——包括躺在榻上的同心,都睜大了眼睛,愣愣地看著她。...<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2-18 02:49 PM

卷二 三石弓 第五十一章 最後一根稻草

  又一個在雒陽過的新年。

  見她們住進了城北某一戶宅邸裡,於是周圍漸漸也有流民溜進了閥閱世家的宅院中,畢竟城尉和守軍什麼時候會重新來接管這座破敗的都城這事無人知曉,但冬天如果沒有一棟能遮蔽風雪的房子,那是實打實要死人的。

  新年時要吃什麼?除了五辛盤之外,同心和四娘、李二都立刻表示要吃餃子,於是董白也跟著表示要吃餃子。

  ……其實她不是很想包餃子吃。

  因為上一個新年,大家湊在一起熱熱鬧鬧地吃餃子,圍觀阿謙丟臉的事,彷彿還在昨天一樣。

  「那便吃餃子吧,」她笑眯眯地說道,「新年新氣象。」

  「待開春時,」一邊和麵,四娘一邊問起來,「咱們要去哪裡呢?」

  她想了想,「往東走吧。」

  「東面?東面是不是在打仗?」

  「你找不到什麼地方是沒打仗的,」她說,「不是說袁紹是個對百姓不錯的人嗎?」

  「南邊呢?」

  「南邊聽說是袁術的地盤,也在打仗。」

  「北邊呢?」

  「北邊好像叫公孫什麼,反正也在打仗。」

  「那我們待在這裡呢?」四娘有點猶豫地說,「這裡很安定啊。」

  她沉默了一會兒,「這裡不會永遠沒有人煙的。」

  「那不是更好?」

  她翻翻衣服,摸出了一枚五銖錢,「咱們來玩個游戲?」

  「哈?」四娘伸出兩隻沾滿麵粉的手,「怎麼玩游戲?」

  「不用你——你繼續和麵就好,這游戲是我來玩的。」她說,「你看,這枚五銖錢有正面,有反面,對吧?」

  「嗯嗯。」

  不僅四娘一臉期待地看向了她,董白和同心,還有燒火的李二也都看了過來。

  「我把它拋向空中,落下來時,要是正面,你活,要是背面,你死。」她停了停,「我都說了開玩笑啊!你繼續和麵就是啦!」

  「……那也嚇人!」同心嚷道,「這是什麼游戲!誰會玩這種游戲!」

  「玩一次就很嚇人嗎?」

  「當然啊!」

  「玩五次呢?」她問,「十次呢?如果這不是游戲呢?」

  董白重新低下頭去開始攪餡兒,同心愣了一會兒,也低頭繼續切她的菜。

  「郎君所說,」只有一個小蘿莉一臉懵,「我不明白。」

  「那就不明白吧,」她想說很多話,但最後還是笑了一笑,「要是東邊到處都在打仗,我們就造船,尋個海島,我們去海上生活。」

  到了陽春三月,天氣轉暖,娃子看著也健壯許多後,她們終於是離開了這座宅邸,董白還真一本正經地寫了一竹簡的賬單,包括但不限於拆他家的板子,鋤了他家的花草,搬走了他家一壇子的粗鹽,還帶走兩個鋪蓋卷兒,以及一大捆油布——這個可太有用了。

  「有錢人家的東西就是好。」陸懸魚回頭看了一眼,還有點戀戀不捨。

  雖說住了半年,但好歹臨走時也跟他家打掃了一下,因此主人家應該沒有什麼不滿。

  實際上,在所有造訪過荀彧的「家」的不速之客中,她的確是最客氣的一位。

  因為當她們離開雒陽,沿著黃河慢慢向東而去時,她們是路過了陳留的,而那裡實際上離潁川也不遠。

  但從那裡開始她們所見到的,就是另一片地獄了。

  大片的農田都被荒廢了,但經歷過一個寒冬,野草生得還不算很高,於是走一路就能看一路戰火留下的痕跡,那些已經被大地消化了一年的屍體逐漸顯露出白骨的模樣,但身上的衣服還未完全風化,於是路上十分無趣的小郎便獲得了一個新的樂趣。

  「那個!那個是女人!」

  「男的!男的!」

  「小孩子?」小郎趴在姐姐的懷裡,盯著一處草叢看了很久,又興奮起來,「姐姐!那個是馬!馬骨對不對?」

  「……對,對對。」

  「那,馬旁邊那個,是男是女呢?為什麼穿著那樣的衣服?哇腦袋上那個!那是什麼!」

  她抽空瞥了一眼,「那是士人,就像你見過的那位王叔叔一樣,頭頂是戴冠的。」

  「我也想要!」小郎努力探出了半個身子,向著草叢裡俯臥的那個士人伸出手去。

  忍無可忍的姐姐揪住了他的衣服,照著屁股就是一巴掌,「啪!」

  ……小郎哭了起來,於是正在熟睡的阿草被驚醒,也在母親的懷裡大哭起來,兩個娃子此起彼伏的哭聲,迎著春光明媚,長滿綠草的土路,別有一番生趣。

  路邊那許許多多的亡魂,聽到有人為他們哭了這一場,應該也會欣慰吧?

  只不過繼續向前,逐漸就有了人煙。

  ……說人煙有點不太對勁,準確說是流民多了起來,沿著黃河,慢慢地向西走,遇上她們就同她們說,某某地方正在打仗。

  那到底是什麼地方呢?但這些流民也說不清楚。

  比起她們這些京洛之地的百姓,她發現這天下許多底層的百姓是完完全全沒學過地理的,不知道天下有幾個州,幾個郡,不知道自己家鄉到底在什麼位置。

  他們甚至不知道打仗的究竟是些什麼人,因為他們看不懂旗幟上的字,只知道他們在家鄉老老實實,辛辛苦苦地種地放羊,某一天,他們的家園就變成了戰場,有些人聽了鄰村的消息,拖兒帶女地跑了出來,有些人連鄰村的消息來源也沒有,悄無聲息地就不知去向了。

  「都說要變天了!」他們最後只會這樣說,「往西跑才有活路!」

  「……這一路上就沒有官府?」李二不解地問,「縣城,縣令,郡守大人呢?」

  「那誰知道!」農人們這麼說,「保不齊貴人們也一起跑了呢!」

  ……話說得不錯,她想,跑慢了的就躺路邊兒了,埋都沒得埋。

  走了一路,到處都是斷壁殘垣,糧食是有數的,羊也不能殺了吃肉,於是她一路上基本是見到什麼就殺什麼,殺得最多的是野狗,其次是烏鴉,再次偶爾捉兩條魚。

  但不知道是她的路線選得太對還是什麼緣故……

  當她沿著黃河,慢慢向東北而去時,她發現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她們約莫是進入山東境內了,後世的山東她是有一點了解的,雖然稱不上什麼極致的繁華富麗,但也是豐饒秀美的一方水土,經濟數據相當不錯來著……

  ……但為什麼她越往山東走,土地就越荒蕪,甚至連草都變得稀稀落落起來?

  這個疑慮到了晚上安營紮寨時,從某個南下逃難的小吏那裡得到了答案。

  「郎君有所不知,」小吏說道,「此處將近冀青邊界,這數年間,袁紹與田楷相互攻伐,百姓家的糧食早就被掠盡了,因而農人逃難時便只能挖草根來吃,去歲百姓挖得狠了,草籽也盡絕了,因此今年連草也生不出了。」

  ……………………草,也生不出了。

  「不是說袁紹十分寬仁愛民嗎?」她問,「他不會保護百姓嗎?」

  小吏看著她,沒說話,但是那十分豐富的表情已經替他說明了一切。

  草,從小吏的眼睛裡生了出來。

  這真是太搞笑了。

  「讓阿草改個名字吧。」她跟東三道小分隊的姐姐妹妹們說道,「是我低估了貴人們啊。」

  但是,要起個什麼樣的名字呢?

  什麼樣的名字,才能在這個世道裡活下去呢?

  火堆燃盡了,但永夜一般漫長的天空盡頭,出現了一抹黯淡的天光。

  她站在荒原上,身背黑刃,手持長弓,出神的望向東方的天幕,而後伸出手去,似乎想要將那一點光亮抓在手裡。

  但那終究是抓不住的,就像她想像中的那些個寬仁安民的明君一樣,離遠了還能感受到一點光亮,但靠近時終究知道只不過是一場虛幻。

  那麼,去海邊吧,造一艘船出海吧,她總能找到那樣一個地方的,荒涼一點也不要緊,貧窮一點也不要緊,只要沒有戰亂。

  她們就這樣一路向著東北而去,路上並沒有遇見什麼亂兵,也沒有遇到流寇,這片大地彷彿徹底死去了,沒有聲音,沒有溫度,只有尚未變成白骨的屍體,一具疊著一具,訴說著這裡發生過什麼。

  而她沉默地行走在這個巨大的墳場裡,周圍同行的人彷彿也越來越多。

  那些東三道的街坊鄰居在跟著她,似乎在絮絮叨叨地勸說她,想要讓她返回去;

  那些被她殺死的西涼兵也在跟著她,似乎在誇讚她有勇毅之氣,邀請她與他們同行;

  還有張緡,眉娘,三郎,阿謙,他們似乎在沉默地跟著她,他們的眼睛裡好像帶著淚水,卻無法講出她能聽懂的話語;

  她的背後似乎背上了一座巨大無比的犁,跟隨著她在血肉大地上艱難前行,不斷的翻出白骨和腐血。有人面蛇與人面鳥盤在犁上,對著她嘶鳴;

  遠處有傾倒的大山在緩慢墜落,煙塵布滿了天空,那大山似乎傾倒了一千年,一萬年,又似乎就那樣停滯住了,亙古不變。

  【我好像有點累了。】她嘟囔了一句。

  【你確實會覺得累的,】黑刃的聲音十分溫和,【需要我給你講一個故事,輕鬆一下嗎?】

  【……什麼故事?】

  【比如說……騎士與風車?】

  當黑刃用不緊不慢的聲調講起那個故事時,她正經過一處泥坑,不知怎麼,一腳就踩了進去。

  她的身體一瞬間失去了平衡,於是便栽了進去,但她並未感覺到驚慌,而是在那一瞬間,感到了久違的輕鬆與靜謐。

  她甚至也沒有聽到身後李二和董白的驚呼聲,以及遠處響起的馬蹄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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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漢書公孫瓚列傳》紹復遣兵數萬與揩連戰二年,糧食並盡,士卒疲困,互掠百姓,野無青草。...<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2-18 03:02 PM

卷三 列缺劍 第一章 粔籹

  板車在晃悠晃悠,於是她也跟著晃悠晃悠。

  考慮到這個時代是沒有瀝青公路的,馬車一跑起來就特別摧殘五臟六腑,她可以因此得出結論,車子跑得不快,至少大家是並不慌亂的。

  她接著又聽到了李二在同人講話,那個人似乎是問他們要去哪裡。

  「小人也不知,」李二這麼說,「主君只說沿河而下,往東北去。」

  「既如此……」那人沉吟了一下,「此地離平原不遠,正好也在你們將要經過的路上,你們倒是可以去平原歇一歇。」

  「將軍寬仁,小人替主君謝過將軍了。」

  那人聽聲音年齡不大,三十歲上下,但和她那個「並州初冬的寒風」的嗓子不同,這人嗓子特別好,雖然略帶一點北方口音,但低沉有磁性,又不令人覺得高冷難接近。

  ……至少是個寒門士族出身,應該還是要點臉的。不管怎麼說,她不用擔心這人給她們都拉去什麼鹽井煤窯打包賣了,她可以趁著這點時間,稍微休息一下。

  雖然臉上和身上都糊著爛泥,但天氣很暖和,陽光灑在身上,風也很輕,周圍只有噠噠噠的馬蹄聲,因而絲毫不妨礙她眼皮睜都不睜地繼續睡過去。

  ……好像在她睡覺的時候,小郎爬過來往她頭髮上抹泥巴了,沒抹幾下,就被四娘捉了回去,用力地照屁股上又是一巴掌。

  ……打娃子可以,但是不要在她耳邊打啊!四歲的小娃子哭起來好可怕啊!

  她就這樣一路睡得昏天黑地,再有知覺時好像躺在了室內。周圍很靜,偶爾能聽到水聲,她的臉上也濕漉漉的,似乎剛剛被擦拭過。

  但除了臉之外,她的外衫也被解開了……而且旁邊的那個人好像還在解她的裡衣!

  她嚇得一下子睜開了眼!

  「阿兄醒了!」董白十分驚喜地嚷了一聲,「你昏睡了好久!」

  她看看自己,再看看董白。

  差點給她上半身脫光的是個小姑娘,所以其實問題不大。

  但仍然令她很憂傷,因為董白就這麼在她身上踅摸來踅摸去,硬是沒發現她是個女人。

  【這是戰士的必經之路,】黑刃如此說道,【為了磨練武藝,經常要捨棄一些身為女性的魅力,比如說你知道的……某民族的神話傳說裡,曾經有一支非常驍勇善戰,號為亞馬遜的女戰士,她們為了武藝捨棄了……】

  【……閉嘴,快閉嘴。】

  「我們這是在哪裡?」她接過了細布,自己轉過身去,開始擦擦被泥巴沾到的脖頸和前胸。

  「這裡是平原城,在冀州治下,是平原令劉備劉將軍帶我們回來的。」

  「……劉備?」她的動作停了一下,「那是個什麼樣的人?」

  董白思索了一會兒,「年紀大概三十出頭,看騎在馬上的身姿,想來弓馬嫻熟……」

  ……真不愧是西涼人啊小董白,先注意別人會不會騎馬。

  「然後呢?」

  「待我們很客氣,」她說,「因為不知阿兄何時醒來,怕我們露宿街頭,便安排人帶我們尋了一處空房居住,還替我們免了一個月的房租。」

  「……然後?」她轉過頭,一邊繫衣服一邊看董白,董白看看她,「沒了?」

  董白眨眨眼,「沒了。」

  ……考慮到她初見劉備時是頭朝下栽泥坑裡的模樣,劉備應該也不是特意拉攏她們,難道是對普通百姓也這樣?

  「現在什麼時辰了?」

  「未時過半,同心姐姐去做飯了!」

  她跳下榻,「我出門逛逛去!」

  比起雒陽與長安,這座小城簡直不值一提,人不多,房屋建得也低矮簡陋,土路一走一過一溜煙,她站門口張望一會兒,就打了兩個噴嚏。

  出去溜達溜達,沒走幾步路就來到了乏善可陳的市廛前。東西賣得不多,基本都是生活必備品,柴米油鹽,布匹鍋碗,各種調料和點心攤子也有,但沒有雒陽那種你想吃什麼就能尋到什麼的繁華景象,她走一圈,最後在一處粔籹攤前站定了。

  攤主在那裡一邊炸粔籹,一邊招呼她,「我家的粔籹,在這平原城裡是有名的!郎君莫不是新來的?可要嘗嘗?」

  她幾乎忘記上次吃點心是在什麼時候,一路上雖然餓不到大家,但誰也不會將寶貴的油脂拿來這麼浪費,因此金黃色澤油汪汪的的點心看著就頗饞人。

  「怎麼賣的?」她問,「是收布還是收糧?」

  攤主抬頭看她一眼,「都成,要是郎君帶了錢,更方便啊,三十錢一斤。」

  「……你這裡收錢的?」

  她的問題似乎有點傻裡傻氣,給攤主逗笑了,「為什麼不收錢啊?收郎君的糧要稱,布要找零,收錢豈不是才便當?」

  道理是沒錯,但她從西安一路走到山東,這還是第一個收她錢的落腳點。

  她摸摸口袋,翻來翻去,「那行,給我秤三十個錢的。」

  「好,郎君稍等!」

  等點心炸熟的這段時間特別適合閒聊,她左右看看,小心翼翼地發問了。

  「這城中新來的縣令叫劉備?」

  「是。」

  「這人怎麼樣?」

  小販拿了長筷子,在那裡一邊反復地撥動粔籹,一邊抽空答話,「縣令?」

  「對啊。」

  「不知道。」

  「……怎麼會不知道呢?」

  小販停了筷子,想了想,「劉將軍是帶了兵過來的,不過平時也見不到士兵在街上走,說起來還真有點奇怪,他手下那些偏將,總該出門吧?也見不到呀!聽隔壁攤子說,除非將攤子擺到兵營門口呢,才能見到有人出來買吃的!」

  ……………………劉備還是個死宅?

  她正探頭探腦,看那攤主炸點心時,走過來一個膀大腰圓的大漢,一身半舊的墨色布袍,在旁邊停了腳步,打量了半天,終於發話了。

  「也給我秤點。」他思考一下,「來兩斤。」

  這人看著也是三十歲左右年紀,身材高大,面色紅潤,一眼看去頗有幾分威風凜凜的感覺,尤其醒目的是那把鬍子,又濃又密,還特別順,一看就是每天早上起來臉不洗牙不刷先拿著小梳子瘋狂搗搗搗才能給鬍子搗得這麼柔順。因此在旁邊一站定,就給她一種奇怪的既視感。

  ……她肯定是沒見過這人的,但就覺得面熟,不是在這裡見過,也是在什麼地方見過和他有點類似的什麼人或者物。

  她這樣偷偷打量,對方挺敏銳的,也察覺到了,大大方方跟她對視一眼,還沖她呵呵一笑。

  ……感覺是個好性子的人。

  她這種看法下一刻就被打破了。

  因為攤主終於將兩份點心包好過了秤,遞給他倆時,那個大漢拿在手裡掂了掂,立刻就開始質疑:

  「你這是二斤的點心?」

  「是啊,小人怎麼會作假呢?」

  「這分明不足數!」大漢嚷道,「你這最多也只有一斤十二兩!」

  攤主的臉一下子紅了,脖子上的青筋都冒了出來,「我家這買賣做了十幾年!平原城內誰沒買過我的粔籹!難道能騙你一個不成!」

  「任誰買過,你這點心也不足數!」

  小縣城這種地方,尋常也見不到什麼熱鬧,大漢嗓門又亮,迅速地就聚集了一群閒漢,外加今天生意一般般的攤主們,都湊過來看起了熱鬧,指指點點,竊竊私語。

  ……她反正是已經買過了,掏了錢,準備遞過去時,還被大漢給攔住了。

  「他這人必是見了陌生客商便生奸心,」大漢說道,「你那份點心怕是也不能足數的!」

  她眨眨眼,剛想說缺了點分量她其實也不太在乎時,那個大漢已經奔到了另一個攤子前,丟下了一枚五銖錢,喊了一聲借用就將秤桿拿過來了!

  「你看!」大漢將那包粔籹重新上了秤,「你自己看看!」

  圍觀群眾立刻發出了齊齊的起哄聲,「周大!你又欺生了!」

  「被逮住了吧!」

  「縱使你家婆娘要你每日裡賣足五百個錢才能上榻,」有個閒漢抻著脖子喊了一聲,「你也不必急成這樣吧!」

  於是周圍的群眾們都發出了快樂的笑聲,留攤主一個雙眼噙著熱淚,收了大漢五十五錢,收了她二十五錢……算上大漢借這秤花掉的一枚五銖錢,裡外裡他還是花了六十錢。

  ……這大概就是認真過日子的人和隨便過日子的鹹魚的區別。

  不管怎麼說,人家替她省了一枚大錢,她還是得道聲謝的。

  見那大漢轉身欲出市廛,她追了上去,客客氣氣地道了聲謝。

  「謝倒不必,」大漢擺了擺手,「你必是初至平原,才會被他們騙了,以後須得多提防些才是。」

  她忽然想起那個攤主的話,「兄台也是新至平原的麼?」

  「嗯,」大漢應了一聲,「我隨我兄前來的。」

  要是在這裡暫住一段時間,似乎多結識幾個街坊鄰居也不錯?她抱著這樣的想法,十分真摯地給自己做了一下自我介紹。

  「在下陸懸魚,自關中避難而來,未知兄台……」

  他低頭看她一眼,夕陽打在他那一把存在感特別強的鬍子上,於是既視感就更強了。

  但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位大哥真就是抱著二斤麻花,笑呵呵地自報家門的。

  「我祖上河東,隨我兄自涿郡至此,姓關名羽,字雲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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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粔籹:音同具ㄋㄩˋ:用蜜和米麵煎製而成的環形糕餅。為古代冬寒時的一種食品。...<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2-18 03:14 PM

卷三 列缺劍 第二章 生活的煩惱

  他姓關,名羽,字雲長,跟著劉備從涿郡來到平原城。

  盡管臉並不是醒目的紅棗色,頭上也沒有戴綠帽子,抱著的也是二斤麻花而不是青龍偃月刀,但他是關公無疑了。

  ……但是關公怎麼會喜歡吃麻花呢?!她就沒見過哪個餐館網吧台球廳給關公供麻花的呀!

  這個問題問出來有點欠打,但她還是沒忍住嘴欠問了一句。

  「雲長兄喜歡吃麻花啊?」

  關公挑挑眉毛,「家裡孩子喜歡。」

  ……還是個挺有父愛的奶爸!

  關公看了一眼她身後背的劍,「足下欲久留平原麼?」

  「啊,應該不會的……」她猶豫了一下,「大概要繼續往東去的。」

  「往東?」對方有點沒理解。

  她笑著點點頭。

  劉備未來會建立蜀漢,她倒是知道的,但這裡是青冀交界處,也就是說……反正這裡不是劉備的根據地。儘管目前看來,這位的人品也許還不錯,但她畢竟剛剛升過一次級,近期內實在不想再升級了……

  這個願望在回到住所時一下子被打破了。

  所有人都圍著倒在榻上的同心,慌慌張張的!那一瞬間她跟著頭皮也炸了!

  這一路上最辛苦的人應該說莫過於同心,畢竟從懷孕七個月開始顛沛流離,什麼刺激都受過了,什麼苦都吃過了,但她從來沒喊過苦,因此大家總覺得她體格確實強壯,不必太擔心。

  然後她在燒火做飯時就一頭倒在了爐灶旁邊……還好,陸懸魚摸了摸脈搏,雖然弱了點,但還算穩。

  「我也不知這是……怎麼了……」同心面色蒼白,昏昏沉沉地說道,「只是使不上力氣,心跳得也虛。」

  「沒事,」她趕緊擺擺手,「你看這小城雖然偏僻荒涼些,但還算安靜,正可以在這裡住個一年半載,休息一下。」

  她想了想,趕緊從懷裡掏出那包小麻花,「想吃點兒嗎?」

  ……同心沒什麼胃口,但還是拿了一丁點兒放嘴巴裡嚼嚼,其餘的被幾個大小蘿莉還有一個四歲的娃子瞬間分乾淨了。

  「這個好吃!」小郎吃完自己的,企圖去搶姐姐那份,被無情地打了爪子,立刻急得嚷起來,「還要!還要!」

  「還要也沒有!」四娘說,「吃多了鬧肚子!」

  「啊,明天我再去買些就是。」她回憶了一下,「還有其他的點心,雖然種類不多,但輪換著吃也行啊!」

  「那就每樣都買點兒吧,」董白兩眼閃閃亮地說道,「我們若是長住這裡,該當備些點心,拜訪隔壁幾家友鄰才是。」

  這個主意對勁兒,但是……

  躺在榻上的同心勉強伸出一隻手,搖了一搖,「我們出長安時未帶那麼多金帛……若是長住下來,這房租該怎麼辦,日常吃用又該怎麼辦呢?」

  對金錢似乎沒什麼概念的董白轉過頭來看向了她,於是四娘也看向了她,李二也小心地看向了她。

  看不懂氣氛的小郎發現搖晃姐姐的衣角沒有用,跑過來搖晃她的衣角了,「還要!還要那個!」

  「好,」她說,「明天還買,放心吧。」

  ……平靜的市井生活還沒有回來,但市井間生活的煩惱先回來了。

  夜深人靜,大家都睡去了。原本應該同心母子和大小蘿莉還有小郎睡一個屋子,她和李二睡一個屋子,但是現在同心生了病,就稍微地改動了一下,同心帶著娃子睡一個屋,大小蘿莉和小郎睡一個屋,爐灶那一頭是李二,這一頭的鋪蓋歸她。

  ……所以她睡不著,要思考一下人生。

  她原本應該坐在門口,或者是坐在房頂上,像一個不羈放浪愛自由的游俠那樣,在月下沉默而深沉地籌謀著自己的計劃。但考慮到衣服髒了就要洗,布衣多洗幾次容易壞,她還是蹲在門口,一動不動地注視著這座小城寧靜的夜色,思考自己該怎麼搞錢比較好。

  這個小院落月租500錢,其實不算很貴,但是她們現金帶得不多,家當雖然不少,但也沒有哪一樣可以隨便變賣,母羊用來擠奶,公羊大家還期待著能增產報國,暫時不能賣;一匹駑馬加一架板車,能賣點錢,但她們既然不準備久住,這就是寶貴的交通工具,也不能賣。

  剩下都是什麼鍋碗瓢盆,柴米油鹽,只有買的,沒有賣的。

  她在這裡舉目無親,想如當初那般有人引薦著謀一個殺豬匠的位置是很難了;或者她當然也可以去尋關羽,求他幫忙想想辦法;她當然還是一個劍客,憑她的本事,她是可以在任何一戶豪強那裡獲得一個優渥待遇的——甚至是諸侯。

  ——只要她能願意為錢殺人。

  不過沒出息的鹹魚最後還是一拍大腿,起身返回了自己的鋪蓋前。她的行囊十分簡單,除了必要的東西之外就只有鋪蓋和枕頭,說到枕頭……那個匣子外層肯定是木製的,上面的花紋極其精美,邊角處鑲以黃金,她抱著匣子,左右看看,偷偷溜上房頂,在月色下狠了狠心,拔出了黑刃。

  【……我說,你就只會拿我幹這事兒嗎?】

  【還會拿你挖老鼠洞呢,】她說,【我準備撬一下,看看裡面是什麼傳家寶,要是能賣錢,正好可以補貼家用。】

  今晚沒有月亮,滿天烏雲,黑刃的劍鋒上絲毫不見反光,就那麼輕柔且粗暴地將劍尖塞進鑰匙孔裡,然後一用力——

  【……………………這什麼東西?】

  她拿著那個玉質的,缺了一角又以黃金補齊的印章上下左右看了又看,【這東西能賣出去嗎?】

  黑刃不想理她,當然,她也不是認真要黑刃回答。哪怕是歷史課0分選手,但凡看過幾部電視劇也認得這是什麼東西,但正因如此,它就顯得更加可笑了。

  它在許多人眼裡代表了大漢的權威,朝廷的權威,天子的權威,還有神聖性,正統性,法理性,以及其他等等等等的玩意兒。

  但它飢不足食,寒不足穿。

  它不能阻止朝代更迭,不能阻止天災降世,不能阻止任何一個人的死亡。

  【……你等等,】黑刃突然出聲了,【你這是準備幹嗎?】

  【我給那個黃金一角摳下來,】她說,【我給它砸扁了賣錢。】

  ……最後是忍無可忍的黑刃制止了她,【你想幹點什麼都好,去打工,去扛活,去搬沙袋,趕緊去找個力氣活幹,放過它吧。】

  ……她最後還是心狠手辣地將那個匣子上鑲金的邊邊角角都摳了下來,竟然也湊了巴掌大一堆,可見用料之考究奢靡。

  拿去市廛上換了三千錢,如果省吃儉用,已經足可過一陣子,但考慮到同心要吃藥,出海的話還要買船,而且她也不想讓大家過得太節省,總歸不能只靠這三千錢坐吃山空的。

  「這城中可有什麼做工的地方?」

  店主思考了一下,上下打量她幾眼,笑著搖搖頭,「有倒是有,但郎君恐怕不成。」

  「為何不成?」

  「郎君入城時,不曾見縣令貼出告示招募人手,去城外挖溝麼?」他說道,「除卻包一餐飯外,每日還有二三十錢拿,但那活計可累人,郎君這身量……」

  她入城時……她哪裡知道,她那時昏迷未醒。不過,每天少吃一頓飯,多拿二三十錢,雖然比不上殺豬,但她也不挑了,況且還有一個李二!一起拽去幹活好了!

  比起雒陽和長安,平原這土城基本上也就是個大號的鄔堡,築起來不要幾十年就得修一修,再過幾十年下一場雨就可能塌一段城牆,因此站在城外左顧右盼一下平原城牆,到處都是打過補丁的痕跡,有些補丁尤其新,一看就是劉備的手筆。

  這樣的小土城,護城河也基本跟臭水溝區別不大,大概也就只能抵擋一下意志不堅定的黃巾軍,所以劉備到此之後,立刻開始招募人手挖溝,擴寬護城河。

  盡管城內十分平靜,問起來也沒經歷過戰火,但只要一出城,立刻就能感受到戰爭的壓迫感——視線範圍內,竟然就找不到一棵略粗壯些的樹,一望即知要麼是被砍伐當輜重了,要麼就是乾脆堅壁清野了,留下了一樹林稀稀落落的小樹,在這片荒原上茁壯成長。

  有些忙完春耕,得了兩天閒的農人陸陸續續的,為了每天一頓飯,外加二十錢的薪水來應卯了。這些農人基本上是拉幫結伙,一來一大家子的,因此就有些挑挑揀揀的習氣,髒活累活都不怎麼愛幹,還特喜歡擠兌外面過來的流民——比如某個十分瘦弱的小個子少年。

  她從長安出發,這一路上不知殺了多少流寇和惡匪,光鄔堡就少說幾十,多則上百,因而不管名頭顯不顯,反正是沒什麼人能欺負到她頭上的。因此現在被一群農民欺負,這個感覺就很微妙……

  ……不是她抖M,她是真覺得這種感覺還略有一點懷念,雖說這裡民風馬馬虎虎,做生意有缺斤少兩的,做工有偷懶耍滑的,但大家從神情到言談再到舉止,看起來都有一種生活在和平狀態下的放鬆,至少沒人臉上帶著朝不保夕的恐懼。

  所以哪怕活幹得比別人多一點,又有什麼不好呢?

  但李二不是這麼想的。

  他顛沛流離了一路,現在好不容易安頓下來,那些十分小市民的心思立刻又冒頭了,比如說他雖沒有什麼賣身契,但也認陸懸魚為主人了,並且也接受了這個小個子少年就是比他能打,就是比他有出息的事實……但跟著這位主人過上好一點兒的日子就這麼難嗎?

  不是在雒陽就有人想拉攏陸郎君嗎?不是到了長安連溫侯呂布都對他另眼相看嗎?不是隨便一出門,就有人對他恭恭敬敬,甚至回到雒陽去暫住時,都有人登門拜訪,送來各種厚禮嗎?

  ……這人怎麼就死心眼非要過來挖溝呢!不僅挖溝,還要拉著他一起挖溝!天理何在!

  太陽漸漸到了日中,於是天氣就變得熱了起來。

  主君還在不知疲倦地埋頭刨溝,僕役已經悄悄溜到一邊去偷懶了。

  有人遞了水囊過來,李二十分感激地接過,喝了一口。

  那人笑吟吟地,「足下看著面生,不是本地人吧?」

  「不是,」李二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可遠著呢,你呢?」

  「我家就在城中,」那個身材矮小,看著很精明的漢子笑道,「過來賺幾個錢,補貼家用。」

  「這活又累又苦,」李二抱怨了一句,又問道,「你既是城中之人,難道還尋不到更好的活計?」

  陌生人到了新環境,總是很希望發展一點新關係的,李二當然也不例外,況且他也看不出這樣做有什麼問題。

  這個漢子很友善,也很熱情,跟他一起幹活,說說笑笑的互相就結識了。按這人自己的說法,他是城中某大戶人家的幫傭,平時活計少,主人經常出門,府中管得又寬鬆,所以閒著也是閒著,就這麼跑來幹活了。

  「趙五哥,」李二聽過之後,也不覺有些心動了,「你那主人府上,還雇不雇幫傭啊?」

  趙五聽了便是哈哈一笑,「主人家哪來那些活計,你看我都閒得出門打短工了。」

  他雖這麼說著,又上下打量了兩眼李二垂頭喪氣的神色,便慢慢說道,「不過我家主人最喜歡結交天下豪傑,誰若有過人武藝,我家主人定奉他為座上賓啊!」

  李二猛地抬起頭來,他雖然沒什麼武藝,只有一把殺豬的力氣,但他卻再清楚不過,莫說是這小小的平原土城,縱放眼雒陽長安,甚至是全天下,也未必有人能及得上他家主人劍術之高明。

  唯一的問題是……

  他神情復雜地轉過頭去,烈日炎炎下,那個瘦小身影還在不知疲倦地刨溝。

  ……刨得特別有勁兒,特別有精神頭,就好像下面藏了一座金山似的。

  當然陸郎君的努力也獲得了回報,監工走過來時看了兩眼,便大聲嚷起來,「你們看看這小哥的活幹的!到底是比你們這群懶漢強!給這個小哥……叫什麼名字來著?哦,陸鹹魚,記下來記下來!等下工時給他雙倍的錢!」

  李二看了一會兒陸郎君臉上綻放的笑容,又沉默地把頭轉了回來。

  「你們那個主人要是見了天下第一的豪傑……」他小聲問,「一天能給四十錢,還包一頓飯嗎?」...<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2-18 03:44 PM

卷三 列缺劍 第三章 虛假的劍客

  幹了一天的活,下班之後還是不要直接回家,先去集市看看。

  來這裡幾天,她發現平原因為城市太小,導致了市廛和長安洛陽都不太一樣,最大的區別是不少人並不是全天在這裡擺攤,而是偶爾過來賣點東西,就跟早市和晚市似的,自己家種點什麼或者做點什麼,就隨便拿出來賣。

  這種生意一般不收稅,但是今天來逛市廛,她突然發現有個小吏拎著秤在市廛裡走來走去,惹得大家頻頻側目,似乎有點兒煩他,但又不肯惹他。

  「這人幹嘛的?」她隨口問了個攤主,這位正在炸蘿蔔丸子,色澤金黃,香氣撲鼻,李二路過這裡就多看了幾眼,正好她也好久沒吃過炸素丸子了,決定也來點。

  攤主瞥了她一眼,又瞥了那個來回溜達的小吏一眼,「呵呵」了兩聲,「縣令大人聽說市廛有人缺斤少兩,派了個督查過來呢,聽說要是抓到哪個短了別人斤兩,最少也要罰一百錢!」

  ……可怕。

  但考慮到自己天生不招人喜歡,炸丸子稱好準備遞給她時,她還真嘴欠問了一句,「這包丸子我拿去秤秤,沒問題吧?」

  聽了這話,攤主冷冷地瞪了她一眼,然後,從鍋裡,又撈出來幾個丸子,塞了進去!

  「隨你去秤!」他粗聲粗氣地說道。

  「我覺得這個縣令還不錯,」她小聲跟李二說,「尤其是對我這種人,特別友好。」

  說到這個,李二覺得也可以趕緊敲敲邊鼓了,「以郎君的本事,只要略顯出一點手段,難道這方圓幾里的小城中還有什麼人敢正視郎君嗎?」

  他說完之後小心地看了一眼少年的神色。

  ……陸懸魚的注意力被一個豆腐攤吸引過去了。

  「給我來兩塊,」她問,「我拌著吃也行吧?」

  「……郎君?郎君?」李二狠下心,在她再接再厲,準備看下一個攤子時,給她拽到了路邊,「郎君你看!」

  雖說幹了一天的工錢都被陸懸魚拿走了,但是他口袋裡還能摸出三十錢來遞過去,那錢被他攥了許久,因此有些汗津津的。

  陸懸魚看了看錢,又看了看他,「這是什麼錢?」

  「有人打聽郎君消息呢,這是收買小人用的……」他說,「依小人看,郎君縱使有心藏拙,在這平原城中,恐怕也是藏不住的。」

  少年聽過之後沒什麼反應,不擔心,也不驚訝,那張臉看起來根本是不在意的,就只是隨意地擺擺手,「沒事,你自己留著吧。」

  於是李二被這股巨大的感動包裹了全身,心裡也湧動著暖洋洋的深情,只覺得他全心信任了郎君,郎君也給予了他全部的信任,甚至全然忘記了趙五其實給了他五十錢,另外那二十錢他藏在了鞋裡,到現在還硌得有些腳疼……

  夕陽西下,兩個人拎了各種東西回來,守在窗前的大小蘿莉立刻就跑出門來迎接。

  「阿兄回來了!」這個是董白。

  「郎君回來了!」這個是四娘。

  嘴裡不知道嘰裡咕嚕在喊啥,反正揮著兩隻小爪子期待臉等待投喂的……這個是小郎。

  「同心今天怎麼樣了?」將這一堆吃食遞過去時,她問了一句。

  「我看倒還好,聽隔壁家的阿嫗講,有種偏方很對症,可以試一試……」

  一天下來,似乎什麼都很對勁,風平浪靜,路上有閒人走過,在這戶家門口駐足也沒引起主人家的注意。

  但那閒漢便三三兩兩地湊在一起了,聊的話題特別俗,也特別易懂。

  「你們可見到了?」閒漢甲開啟了話題,「這城中竟然來了這樣的小娘子!」

  「就像畫上的神女似的!」閒漢乙肯定了一句,但立刻又提出了難點,「這樣的臉蛋,怕不是哪位貴人家的女兒?」

  「你可聽見了,她剛剛喚那黃口小兒為阿兄,家中無甚大人,她那兄長又只能出城去挖溝,顯見沒什麼門路,你難道還以為她是什麼世家貴女不成?」

  「不錯……看她布衣荊釵,怕也不過只是哪裡逃難過來的貧女罷了。」

  閒漢中有已娶妻的,但不耽誤人家想勾三搭四的心;有尚未娶妻的,渴慕美色的腦子就更加蠢蠢欲動。這樣妖嬈的一張臉,當妻子確實輕浮了些,況且這女孩兒家境看著也清貧,沒什麼嫁妝可言,娶回家似乎不怎麼劃算。

  但她家中既無尊長,在此處又無可倚靠之人,既然白日裡沒有男子守著,若是偷偷去勾搭一番,說不定略花幾個錢就能上手呢?

  小娘子那雙秋水般的眼睛,羊脂玉一樣的皮膚,還有那細柳般的腰肢,只要略想一想,立時渾身都躁動起來,可恨這家中還有兩個男人,一時不能接近。

  但這樣的念頭一起,想再打消可就不容易了。

  董白自然不清楚還有人對她起了這樣的念頭,但凡安頓下來,她都很少出門,逃難這一路上,身邊又有阿兄,極少有人不知死活地糾纏她,哪怕是向她表露過愛慕之意的王家三郎,在她拒絕之後,也再沒敢來打擾她。

  轉過天的清晨,一家子用過朝食,阿兄同李二將家中水缸打滿水後,便出城去上工了,四娘負責打掃衛生,她負責縫縫補補,同心娘子這兩日靜養後似是氣色略好了一點,正可以看顧小郎和阿草。

  過了晌午,天氣炎熱起來,她搬了一盆衣服,推開後門,正準備去後院洗衣服,土牆上便是一陣口哨,嚇了她一個激靈!

  「小娘子,你是從何處來的呀?」

  那人見她往後退,連忙伸出手,手上握著的東西在陽光下閃了一閃後,她才看清。

  ……是一根銅簪,上面連一道紋理都沒有,也算樸實無華。

  那人看她盯了那根銅簪一眼,臉上的笑容就更顯眼些,「在下自從見過娘子一面後,飯也吃不下,覺也睡不香……」

  董白又看了他一眼,將門關了起來。

  「外面有人嗎?」四娘好奇地向外看了一眼。

  她跟著瞥了一眼,假裝沒看到,「沒有,就是想著在外面洗衣服曬得脖子疼,不如回來洗。」

  衣服是盡可在屋子裡洗的,但是晾衣服還是要拿出去晾。

  那人見她出來,立刻又伸長了脖子,「小娘子!」

  他打算是十分精明的,那女孩兒雖然生得美,但整日裡藏在家中,必定沒見過什麼世面,自己從老婆的嫁妝裡偷了這根銅簪出來,就算不能立刻將她弄到手吧,好歹也能換個笑臉,再來一聲甜滋滋的哥哥……他可是好說歹說,才讓那兩人今日且先等著,讓他先來試試的。怎的這女孩兒是傻子不成?見到這樣十足成色的銅簪,竟也無動於衷?

  董白自然無法理解他那婉轉悱惻的小心思,但顯見著正人君子是不會扒她家後牆的,而且還是整個下午都在那裡持之以恆地同她搭話,不管她擺出怎樣的臉色,那人都喋喋不休,一心一意在那裡盤算些有的沒的。

  「我不要你的簪子,」她最後忍無可忍地說道,「你這樣扒著我家的後牆,簡直不知羞恥,怎麼還不走開?」

  那人臉色立刻就變了,「小娘子,你初來乍到,怕還不知我是誰吧?我同你講,這平原城中就沒有我馬六說不上話的人,上到新來的縣令,下到管城外挖溝刨地的監工,要是我一句話,你那阿兄恐怕少不了苦頭吃了!」

  我那阿兄沒事閒的樂意去刨溝翻地怡情養性,董白想,你還真當他只會刨溝了。但她心裡的鄙視半點沒露出來,而是貌似驚恐地睜大眼睛,「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馬六只覺得小娘子滿臉驚恐時的模樣更惹人憐愛,恨不得翻進牆裡,將她好好憐愛一番,但到底光天化日之下,況且屋中還有女眷,只得壓低了聲音說道,「你們這一大家子想在這城中住下來,還不是要靠幾個得力的男人才行?你那阿兄不過黃口小兒,撐得什麼門面?你……」

  他這一番肺腑之言,不說完是不能盡興的,因而忘了城外的下工時辰也算情有可原,況且他心中也有所考量,既然嚇住了這小娘子,哪怕是她兄長回來,小娘子恐怕也不會說實話的,就算說了實話,那小子又有什麼能耐?難道能把他……

  後門開了,那張平平無奇,怎麼看也不像兄妹的臉探了出來,「阿白,你在後院幹什麼呢?」

  小娘子一瞬間就變了臉,指著他惡狠狠地說道,「阿兄!那登徒子扒了一天的後牆,淨說些不乾不淨的話!」

  ……他是不必怕的!他只是腳下一軟,立刻準備開溜而已!他離那少年至少兩三丈遠,他個子高,步子邁得又大,是盡可以三步並兩步,跑得令他們追也追不上,見也見不到的!況且他一個成年男子,難道還怕一個黃口小兒不成?!

  這人就萬萬沒有想到,他剛轉身跑出兩步,那少年的手好像是能伸長一般,徑直便抓到了他的後脖頸!那是人手呢!跟鐵鑄成似的,拖著他一路便到了前門街上!

  「你其實也沒幹什麼殺人放火的事。」少年說。

  「是是是。」他忙不迭的點頭,「這只不過是一場誤會……」

  「所以我也不好直接打死你,」少年繼續說,「差不多就行了,打個樣兒給街坊鄰居們看看,讓大家漲漲記性。」

  他猛地睜大眼睛,剛想說點什麼威脅的話語時,少年的拳頭已經砸了下來。

  門前圍了一群人,看那個軟成一攤泥,竟還喘著氣的東西被少年一隻手拎了起來,晃悠晃悠地展現給大家看。

  「諸位!」少年笑嘻嘻地大聲說道,「誰要是再敢扒我家後牆,窺看我家女眷,做下這等不要臉的勾當,可千萬記著這個樣兒啊!不能忘了啊!」

  趙五看了一眼,便自圍觀的人群中退了出去,一路小跑,穿過兩條街之後,回到了主人那富貴而幽深的宅邸中。

  「這一切皆你親眼所見?」

  「小人絕無半句虛言,這人性情有些孤僻古怪,小人著意上前結交,他總也不搭話,今次還是略用了一點小計,才見到他的身手,」趙五恭敬地俯倒在地,「此人武藝是有的,只是未曾用劍,不知是否當真擅用劍。」

  上座的主君嘆了一口氣,「我也不奢求那許多,只要是個得用之人便好。這窮鄉僻壤,真正的劍客豈是我能請得來的?」

  「真正的劍客……」趙五小心翼翼地問道,「主人所說的,是何等樣人?」

  「你知道麼,袁術麾下新得一位將軍,號稱列缺劍,據說劍如驚雷,當初曾在長安城中斬殺百萬西涼兵,」主人的眼中不覺也顯現出一絲渴望,聲音也變得高亢激動起來,「那豈止是真劍客!那是名滿天下的劍神!」...<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2-18 04:01 PM

卷三 列缺劍 第四章 刺殺大魔王計劃

  作為平原城中首屈一指的富豪,劉平與新到任的平原令劉備這仇怨結得十分微妙,或者可以說,沒有人知道他們倆結仇了,連劉備自己都不知道,畢竟這天底下同姓又同階級的人湊在了一起,總願意親熱一下,互相給個面子。要是投了眼緣,聯個宗也是常有的,無論如何不至於混成仇人的地步。尤其劉備看起來不是個驕橫暴戾的人,而劉平又是平原城中出了名的寬仁溫厚,這個仇結得就更蹊蹺了。

  但在劉平看來,他和劉備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只要劉備在平原一日,他們倆的仇就要結一日,而且無法解開。

  矛盾最初源於一樁爭奪土地的案子,案子沒什麼大不了的,但平原城中有這樣不成文的慣例:凶殺買凶殺人之類要捉拿罪犯的案子,都是交給令長處置的,但普通的訴訟糾紛,一般由城中名聲威重的豪強士族來處置。這應當也不止平原城如此行事,天下的道理難道不都是如此嗎?庶民目不識丁,愚蠢無知,若是樁樁件件都要上報給官員處置,哪裡的官員能處置得了那許多的瑣事?再說這些地方官幾年一來,幾年又走,怎會知道當地的詳情呢?因此不如當地事,當地了。

  令長們知情識趣,不會為難這些士族豪強,除此之外,若是附近不甚太平,令長須出城剿匪時,還要仰仗當地的豪強出些部曲私兵。因此不說仰人鼻息,至少也要小心相待,怎會引出什麼麻煩?

  但劉備不同,這人是為公孫瓚駐紮此地的,與袁紹針鋒相對,守在了青冀邊緣的前線上,因此自然帶了一支兵馬前來,雖說軍容稱不上齊整,但其中甚至有數百騎兵!這就十分麻煩了——他不需要仰仗豪強的私兵,因此也就不在意豪強的威嚴。

  甚至於……有人敢去他那裡告訴狀,而他也當真敢接!難道他不知道,這平原城是誰家天下,這些訴訟之事,又當交由誰來處置嗎?!

  若劉備是什麼世家大族出身也就罷了,比如名滿天下,四世三公的袁氏兄弟,那樣的人若是蒞臨平原城,難道有人敢有什麼異心而不聽從袁公的命令嗎?

  但區區一個織席販履之輩,難道也配管到他的頭上?他數十年才置下這偌大的家業,在這平原城中,竟還比不上一個小小的令長不成?!

  劉平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紀,平素在府中靜養,鮮少與人動氣,自覺是稱得上寬仁溫厚的美名的,但他再如何寬厚,也不能忍受自己的威嚴被人這般踐踏。

  這個鬚髮花白的男人就這樣靠在憑几上,慢慢地思考著自己的謀劃。

  趙五俯倒在地,小心翼翼,一聲不吭,於是整個房間裡,就只有香爐中的香料在緩慢燃燒坍塌的過程中,發出一丁點細微的聲息。

  「去備一份禮,不要那些華而不實的東西,」劉平說道,「聽說他家有婦人身子虛弱,挑些名貴草藥,再加些布匹、糧食,反正就是日常用得上的東西,再帶幾隻雞。」

  「……主人何意?」

  「馬六是我的僕人,我既治下不嚴,」劉平道,「理應登門賠罪。」

  趙五無論如何也理解不了這個思路,主人在城中地位尊崇,是數一數二德隆望重之人,怎能折節若此?豈不被那黃口小兒看扁了?

  劉平看了神色急切的僕人一眼,便隱秘地笑了。

  「這些隱於市井間的豪傑,多半有些古怪脾氣,著意拉攏未必能入了他的眼,哪怕以金帛賄賂,他怕是也不會收的,因為他的人情,往往看得比我那些金帛之禮重得多。」他說,「但天下人都有一個怪道理。」

  「……什麼道理?」

  「人人都怕失了東西,受了委屈,可若是自己一旦成為受了委屈的人,別人再送些什麼,就可以當做補償,心中無所芥蒂地收下。」這位豪強笑道,「收了我的禮,受請時總不好不來,到時再行拉攏便容易許多了。」

  鹹魚偶爾會覺得這世界雖然很爛,但其實對她還挺客氣的,比如說這幾日為了柴米油鹽的事煩心,馬六的主人便登門致歉了,不僅登門致歉,而且還拉來了一大車東西,聲稱是自己管教不嚴,令小娘子受了驚擾,請他們一定要收下,並且一定要相信平原城民風淳樸,這種事極少發生,請他們安心住下來等等。

  而且那一車的東西除了日常吃用之外,還有安神補血的藥材,顯見是為同心準備的,甚至還有一罐蜂蜜!還有幾隻下蛋的母雞!

  這樣一大車的東西,夠她們吃上月餘了,於是這位劉公的笑容在大家眼裡就顯得特別真誠,待他走後,人人交口稱讚,沒出聲誇他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圍著蜂蜜罐子瘋狂打轉,央求姐姐撈一勺給他嘗嘗的小郎,另一個是董白。

  「阿白怎麼看?」她隨口問了一句。

  董白想了想,微笑著搖搖頭,「我們是初來此地,不知這位劉公是對每個人都如此呢,還是只對我們如此呢?」

  這個好像很容易就能問到,出門溜達一圈,尋到牆根下曬太陽的老頭兒問問,這土城就這麼大一點兒,什麼事問不出來呢?

  「劉公?」一面曬太陽,一面捉蝨子的老頭兒眯了眯眼,「那是城中有名的大善人啊!」

  「怎麼說?」她問,「他做了什麼善事嗎?」

  「自然啊!劉公寬仁厚德,每到災年,他都會施粥捨糧,不忍見人餓死!」

  聽起來似乎挺善良?但老頭兒又繼續說了。

  「誰家飢荒年要賣田便會去找他,誰家半大的丫頭養不活了,也賣去他家。天佑善人!他做得這樣的善事,老天才會保佑他家業越做越大,以前只有一條街,幾十年樂善好施下來,小半個平原城都是他家的!」

  ……她大概知道這是一個什麼樣的「善人」了。

  下一個問題是,這個「善人」如此著意拉攏她,到底是什麼目的呢?平原城裡如果有他的敵人,誰會是他的敵人呢?

  「老丈,那新來的平原令,你看如何呢?」

  老頭兒略思索了一下,撇了撇嘴,「做不長久。」

  「……做不長久?」

  「你沒見過他,」他說,「見了你也認不出,穿舊衣乘破車,撐不起個令長的氣派,來這兒快兩個月了吧,整日在外面打山賊,孰輕孰重啊!」

  她眨眨眼,「孰輕孰重?」

  於是老頭兒盤腿坐了起來,開始指點江山,「你要知道,想在這城中坐穩可不容易!不拜先聖,不敘聯宗,這樣的人,待不得多久就會被趕出去的!」

  她想了想,「但是這位令長不是帶兵前來的嗎?」

  老頭詭秘一笑,「偏他有兵麼?」

  三日之後,劉平的僕人登門請她時,陸懸魚覺得一點都不驚訝。

  但她還是小看了這位劉半城——比如說,她以為請客就請客,那肯定就是在他城內的宅子裡請客,然而劉平是不止一套宅子的,城內自然有一套,往北走個二三十里,竟然還有一套別院。

  春風東北起,花葉正低昂,除了修剪十分精心的草木外,又引了溪水入園,一路走來,看不盡的美景,竟然都藏在這裡,誰能想得到平原城那樣荒涼貧窮,卻能養出這樣清幽雅致的園林呢?

  劉平站在階下正等著她,矜持而又含蓄的笑容裡,正經帶著一股「我這園子,神仙也住得了!」的味道,於是不怎麼會說話的她決定就直接現抄現賣。

  「劉公這園子,神仙也住得了!」

  劉公臉上立時露出了真心實意的微笑,「豈敢!誰敢求神仙之事呢?不過頤養天和,清心寡欲,只求多活幾年罷了!」

  春光晴好,在室內設宴反而煞了風景,不如就在溪邊一棵古樹下,鋪了席子,擺了憑几,婢女端來了蜜餅、烤肉、鮮魚片,又姿態娉婷地為她斟酒。

  她只不過多看了婢女一眼,劉平興致勃勃地問道,「這婢子如何?」

  「不如何,」她將目光收回來,「看著不像能幹重活的。」

  「郎君這般人品,家眷自然也不該為那等賤事所累,」劉平舉起了「君幸飲」,略帶暗示地看了他一眼,「況且郎君暫居之地逼仄喧嚷,不為自己,也當為女眷考慮,另擇一清淨之地。」

  接下來應該輪到她訴苦了,說一說經濟緊張,然後劉平再十分慷慨地表示自己與她頗有眼緣,要麼出錢,要麼出房,反正要給她一家老小安排得明明白白。

  「倉惶出城,身上未帶那許多金帛。」她說,「能有一處房簷棲身,已屬不易。」

  「郎君觀此處如何?」劉平笑道,「可棲身否?」

  於是她也笑了起來。

  「那麼,劉公,代價是什麼呢?」

  劉平搖搖頭,「只慕郎君英雄出少年罷了,難道你我還似那等商賈之人,要談一談買賣不成?」

  這種親親熱熱的客氣話到底是能唬得住誰呢?她其實有點想不明白,但換一個角度思考之後,她又能理解了。

  人往高處走,吃過山珍海味,穿過綾羅綢緞的人,不願意再回到低矮的茅草房裡去居住,這是人之常情。只要能哄來住幾天這樣的房子,吃吃喝喝,再找幾個美婢相陪,不管這人以前過的是什麼日子,總不會願意再回到茅草房裡去生活。

  「我不擅文墨,不通經濟,不精謀略,只有一柄劍傍身,我自己心知肚明。」

  她說道,「劉公到底所求為何,若是現在不說,那以後我舉家搬進來,劉公可也莫說了。」

  這位頤養天和,清心寡欲的大伯沉默了一下之後,終於開口了。

  「其實,我只日夜懸心一件事……」

  「何事?」

  「而今這平原城中數千百姓,皆有累卵之危!」

  劉備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不同人眼裡似乎有不同的答案。

  比如說賣麻花的小販,覺得這人存在感很弱,礙不到誰的眼;

  再比如曬太陽的貧民,覺得這人連令長的氣派都沒有,每天忙些有的沒的,早晚要被趕下去;

  等到了劉平這裡,劉備就成了大魔王,欺男霸女都是小事,早早晚晚要將平原城綁在公孫瓚的戰車上,一頭對著袁紹那座高山撞過去,落個車毀人亡。

  所以,為了平原的百姓,為了大漢的蒼生,為了世間的愛與正義,請她一定要幹掉劉備,這樣一來,他手下那些賊寇就會作鳥獸散,平原城又可以回到被當地豪強所保護的,古老而美好的過去了!

  「若郎君能為平原除此大害,」說到痛心疾首處,劉平不裝了,不僅不裝,而且他眼含熱淚,行了一個大禮,「百姓皆感郎君活命之恩!」

  【……他是認真的啊,】她有點目瞪口呆的盯著俯在席子上的劉平,【他不是在騙我,他是真信了腦內的那套邏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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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國志‧蜀書‧先主傳》:瓚表(備)為別部司馬,使與青州刺史田楷以拒冀州牧袁紹。數有戰功,試中平原令,後領平原相。郡民劉平素輕先主,恥為之下,使客刺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2-18 07:56 PM

卷三 列缺劍 第五章 兩次面試

  鏡子這東西並不是平民買得起的,所以她整理過衣冠,準備出門之前,還得喊董白過來再看一遍。

  果不其然,董白左看右看覺得不對勁,索性給她的頭髮拆了重新梳了一下。

  「阿兄這是要去哪?」

  「我們是被此地令長所救,現在既然安定下來,就該登門道謝才是。」

  董白的手沒停,但還想了一想,「既如此,阿兄不當空手登門。」

  她也這麼想,但家裡也沒什麼值錢的東西能當謝禮,劉平送來的那些東西轉送給劉備不對勁,兩隻羊也捨不得送,馬也捨不得送。

  玉璽她倒是捨得送,但她總懷疑會引發什麼稀奇古怪的劇情,所以還是最好不要送。

  「我去買兩斤麻花吧。」她說道,「既然他侄子愛吃,他應該也愛吃。」

  拿著梳子的手停滯了一下。

  「有什麼問題嗎?」她有點心虛地問。

  「沒有,」董白答得很快,而且手上的梳子又開始幹活了,「阿兄也很愛吃麻花吧?」

  ……這倒是沒錯。

  原本其實不算很愛吃,畢竟在她的記憶裡,甜點樣式太多了。

  但一路從長安來到平原城,麻花真是驚才絕豔的美味。

  除了買二斤麻花帶過去之外,她還很仔細地收拾了自己的外表,尤其是將黑刃藏起來,不令它顯露在身上。她不常用這個戲法,但這是有必要的。

  上午天氣有點陰,於是平原令府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在這個特別得勁的光線下纖毫畢現,比如老頭兒提到過的破車,比如說這個未曾整修過,因此吱呀吱呀亂響的木門,比如說抱著竹簡匆匆忙忙走來走去,偶爾還會拐了腳的小吏。

  她沒忙著走進去,而是站門口用眼睛掃來掃去一下,不過很快就有人注意到了她。

  這人年紀大約二十六七歲,頭戴武冠,身著布袍,高大魁梧,除了鬍子還有點短之外,那張國字臉外加濃眉大眼看著就很有喬幫主的派頭,尤其的一身正氣,見她在門口探頭探腦,扶著劍就走過來了。

  「足下有事?」

  「之前在路上蒙令長搭救性命,」她說,「今次特來道謝。」

  喬幫主看了看她,又低頭看了看她手裡拎著的二斤麻花,然後又抬頭看了看她。

  她是不太會看別人臉色的,但不知道為啥,她總覺得喬幫主似乎想笑。

  但他果然還是很正經地憋著沒笑出來,轉過頭去,一臉端肅地喚了個小吏通報,不多時小吏便跑出來了。

  「郎君請。」

  她沒見到劉備前,想像過各種各樣的劉備。

  比如說一個長得很軟萌的,看起來隨時就會哭唧唧的劉備;

  或者一個陰沉高冷,一臉邪魅狂狷霸總氣息的劉備;

  又或者一個神仙美男劉備,一個儒雅文士劉備,一個扔人堆裡都找不到的腹黑劉備;

  但是會客的正室裡坐著一個穿了一身半舊布衣,盤腿坐在那裡,正盯著案几上的地圖發呆的男人,三十歲出頭,五官很端正,短鬚修得十分整潔,看起來不會讓人討厭,但也沒啥特別,聽到腳步聲,他抬起了頭。

  「我記得你,」劉備的眼睛彎了一下,「小郎君身體可好些了?」

  「若無令長搭救,恐怕不知此身何處了。」她努力地調動自己一切的交際細胞,「因而今次特來道謝……」

  「莫敘那些虛禮,」他招招手,「過來坐。」

  啊,她忘記說那二斤麻花是謝禮了,但是,那個確實是謝禮,就是現在突然又覺得拿在手裡很奇怪了。

  但是劉備見她想將麻花往前送,又猶猶豫豫的模樣,立刻就樂了。

  「這城中的粔籹的確美味!」他說道,「小郎君怎麼知道我喜歡這個?」

  嘿難道將來路遇三爺時她也可以投餵一包麻花嗎?

  這樣的會面有點不太莊重。

  但她也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反正劉備把地圖收起來了,她把麻花放了上去,劉備又招呼小吏送了茶過來,於是現在他們開始邊吃點心邊喝茶邊聊天。

  關於她是怎麼從長安來到平原的,劉備問得不多,但他挺好奇她在城中待得怎麼樣,衣食住行他都樂意聽她講講。

  「雖無雒陽長安的繁華,但如今亂世,能有這樣一片淨土已經很不容易了,」她想了想說道,「但在下聽說城中之人對令長多有臧否。」

  「如何?」

  「說令長不著華服,撐不起個當官的氣派。」

  正在那裡掰麻花的劉備停了停,還真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然後用一種略帶感慨的語調說道,「我也這麼覺得,年少未出仕時,我最愛的就是華服,沒想到現在做了一城的令長,還穿不上好衣服。」

  這個話不太好接,但劉備也沒難為她讓她打圓場找台階,而是將掰下來的麻花分了她一塊。

  「不過我穿不穿好衣服總歸不是什麼重要的事,」他笑呵呵地說道,「平原城牆年久失修,我總得先讓這座城池衣衫完備才是。」

  ……他講完之後開始吃麻花,而且不是那種很客氣的,拿一點放嘴裡意思意思的吃法,而是認真把一大塊塞進嘴裡,咯嘣咯嘣地嚼,因而這副模樣無論如何也讓她沒辦法將他和「諸侯」這個詞聯繫到一起。

  她應該問點兒更重要的問題,「令長如此操勞,是為平原城,還是為自己呢?」

  「這兩者有什麼不一致的地方嗎?」他嚼完了那塊麻花,端起茶杯開始喝水。

  「現在也許一致,但將來呢?」她說,「萬一有那麼一天呢?」

  劉備抬起眼睛看了她一眼,那種輕鬆而略有一點懶散的氣息從他身上消失了。

  「我此番勞心勞神,」他說,「就是為了那一日不必來臨。」

  好像有點不對勁,她想,按照她那些模糊的記憶來說,劉備不是應該說一說自己愛民如子嗎?

  【你這樣在心裡想也想不到答案,】黑刃冷不丁說,【你為什麼不乾脆問他呢?】

  「難道令長不是應該告訴在下,足下愛民如子,此番辛苦操勞皆為百姓嗎?」

  ……這種問題好像不太對勁。

  她感覺一個正常的諸侯是維持不住和藹的表情來回答問題的,但她嘴欠,情商低,魅力低,還是堅持著問出來了。

  於是劉備用一種「呵呵呵呵」的目光看了她一會兒。

  「要是袁本初此刻兵臨城下,」他說,「嚷嚷幾句給大伙兒提提士氣也無所謂,現在何必講這種大話呢?」

  見面前少年一臉呆相,劉備又笑了。

  「而今既予我平原印綬,我就得想辦法讓大家活下去,但我又沒辦法保證每一個人都能活下去,」他說道,「所以這不就只能先穿穿舊衣服,將錢糧都用在加固城防上嗎?」

  她想了一會兒,「你不想平定天下嗎?」

  端著杯子的劉備又想了想,「這世道我看不明白,能做什麼我也說不準,走一步看一步吧,只是還能救的話,盡量多救一個人好了。」

  他坐在那裡,抱著杯子,目光望向院中並沒怎麼收拾,於是被人踩得亂七八糟的土路,而在一路路的腳印下,有野草正迎著透過烏雲而出的陽光,努力生長。

  「將軍和很多諸侯所思所想都不一樣。」

  「小郎君見過許多諸侯?」

  「……在雒陽和長安時,也略見過。」

  他轉過頭來,笑眯眯地望向她,「當初諸侯討董時,說不定也都有一腔赤血,只是這條路走著走著,就走岔了而已。」

  「……那,你的路呢?」

  她問得很慎重,而此時他站起身背對著她,向著簾外的滿園陽光探出頭去,於是光線灑在他的髮冠與肩上,又自後背落了下去。

  這要是真來個刺客,說不定這時候正可以噗嗤一刀。

  「我還沒走出我的路呢,只有這一點想法,」他那樣出神地想了一會兒,「還要一步一步,小心地摸索著來。」

  麻花吃得差不多了,茶水也喝了一肚子,閒聊也聊夠了,再聊就該送客了。

  所以還是得辦正事。

  「我想在城中待下來,」她說,「令長這裡缺人手嗎?」

  聽了這話,劉備轉過身開始上下打量她,從她的腦袋開始,再打量打量她的肩膀,胳膊,手,以及兩條腿。

  最後這位平原令終於點點頭,十分惜字如金地說了一個字,「行。」

  於是大概五分鐘後,小吏將她帶到了一個不那麼明亮的房間裡。

  一位生得十分年輕,比她大不了幾歲,穿得也比她強不了多少,那身布衣甚至還打了兩個補丁的文士也開始上下打量她,最後點了點頭。

  「我是此地縣丞,」他說,「你之前曾在城外出工,監工對你很是讚許,原本便想著,你這樣忠厚可靠的人也可以派些更重要的活計。」

  ……更重要的活計?

  於是這位年輕的縣丞很認真地看向了她,「打更怎麼樣?」

  「這……薪酬如何?」

  薪酬……就還不錯?!短更每月一千錢,只管上半夜或是下半夜,長更每月兩千錢,亥時上工,卯時下工。每季包兩件衣服,每天還包兩頓飯,而且還算事業編制,就是活計的確挺煩的,要在城裡走來走去,查看是否有賊寇,有走水,有人在宵禁之後偷偷跑出來鬼鬼祟祟。

  趙五等在府外,的確是有一點懷疑的。

  那個劍客最後也沒有答應主人的請托,只說可以去縣府上看一看,但主人卻十分高興地同意了。

  在主人眼裡,劉備的惡是一目了然的,因此即使趙五有不同的看法,也從來不敢向主人提起。但他偶爾也會迷惑,不知道是不是人所處位置不同,對善惡的看法就有了改變呢?

  因此當他看到那個少年不僅全鬚全尾地走出了縣府,而且還抱著兩件布衣時,趙五心中湧起了不祥的預感。

  那個少年果然在看到他時,臉上露出了一個快樂的微笑。

  「煩勞你告訴劉公,」他說,「我先跟劉備混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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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24-2-18 08:08 PM

卷三 列缺劍 第六章 劉平的反擊

  劉平可能需要一點時間來消化這個不怎麼開心的消息,但她心情就還不錯。

  秉承著早一點上班就早一天算工資的打工人心態,陸懸魚跑回家睡了個午覺之後,下午換了一身衣服就又跑來縣府了。

  臨走之前想一想,沒忘記給黑刃在外形上做一點改造,依舊是黑布包裹的長木棍。考慮到打更這個活也有示警的職責在裡面,拿根棍子防身理由總是很充分的。

  但她回到縣府那個照明條件不太好的房間裡時,年輕的縣丞左右看看她,尤其打量了她身後的棍子,一臉不解。

  「這是什麼?」

  「木棍,」她摘下來比劃了一下,「要是路上遇到壞人,我可以用這東西打他。」

  於是縣丞的臉一下子沉了下來。

  「你不過一更夫,又非兵士,如何竟敢擅作主張!」他很不高興地訓斥道,「若遇賊寇,高聲示警,伺機逃走就是!你現今不過十六七歲,身量未足,自以為帶了根木棍就能與那般凶徒搏鬥,豈不知逞強爭勝之心最易傷己!」

  ……阿巴阿巴阿巴阿巴,這人明明年齡比她大不了幾歲,怎麼就養成了這麼絮叨的一張嘴。

  她心裡這樣想,臉上也露出來了幾分,縣丞一看她的神色,臉色立刻就變了。

  「你莫不是不拿我的話當回事!」

  「那怎麼可能!」她趕緊否認,「小人只是仰慕縣丞年輕有為……」

  縣丞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把棍子放下!」

  ……斷乎使不得!

  「這棍子是小人的寶貝,」她小心地說道,「大人若是不喜歡,小人保證不用它逞強爭勝。」

  縣丞的兩隻眼睛越瞪越大,嚇得她後退一步,正尋思著要不要先奪路而逃,等過二十分鐘這哥們冷靜下來再說時,有人進來了。

  大概三十餘歲的一個文士,胖乎乎的圓臉,看起來特別和氣,讓她無端想起了張緡。

  但是這個小圓臉明顯比張緡愛說謎語和笑話,進來轉了一圈就道,「有判官一,有持杖一,那更夫必是犯了事,可曾錄了供述?」

  ……縣丞兩隻眼睛又眯回去了,十分不自在地指了指她,「我就是讓新來的更夫小心些,莫自作主張。」

  小圓臉也打量了她幾眼,仍然笑嘻嘻地,「你沒聽說過宋人持長刀,齊人挾短匕嗎,這木棍我看極好,國讓何必憂心?」

  於是縣丞不吭聲了,又上下打量她幾眼,揮揮手。

  ……她就這麼出來了。

  打更通常兩人一組,一個拿鑼或者金柝或者焦斗或者鍋,另一個拿個梆子之類的東西,定時定點兒在城裡一圈圈的走。這活計既累且煩,但其實還挺無腦,絕大多數情況下並不需要她高度警戒,因此她還可以用一點小法術,比如「守夜術」來幫助自己的腦子休息一下。

  天下無論哪裡,都是有錢人少,沒錢人多,所以一輪明月爬上來時,千家萬戶多半已經熄了燈燭,但未必就洗洗睡了。經過一片十分破舊的居民區前,那個碎嘴的本地同事同她介紹每個街區的特點時,冷不丁還得加幾句掉san的話。

  「聽著像狸子,」他說,「未必是狸子。」

  「……那是什麼?」

  「比如這種,」他在某一戶窗外路過,拇指一挑,小聲道,「這個就不是狸子在叫。」

  又走過幾家,「這個也不是。」

  待走到第三家時,這家伙仔細聽聽,「這次是了。」

  「……怎麼這個就是了?」

  「這戶住著個漂亮的小寡婦,」他小聲說道,「我分辨得出來她的聲音。」

  ……………………日。

  雖然庸俗透頂,但平民百姓似乎也就這點愛好,而且考慮到三國時期雪崩下滑的人口數量,這愛好似乎也不能說就一定不好。況且入夜之後點一盞燈,煮一壺茶,看一卷書,燃一爐香啥的……她認識的人裡似乎沒誰在這個檔次的。

  也不對,說不定有個人就有這愛好。

  當他們路過一處明顯闊氣得多的宅邸時,同事十分敬畏地指了指,小聲對她囑咐了一句,「這是『劉半城』劉公的家,路過時千萬小心些。」

  「為何?」

  「比如說,你要是想解手,去別處解手是不妨事的,但不能在他家牆根下解手,也不能在他家附近久留。」他提醒道,「劉公家的家奴比縣府的小吏還要貴重三分哪。」

  她思考了一下,「我要解手,你先往前去吧,我方便過就去尋你。」

  同事的表情一瞬間崩裂了,「你不要命啦?!」

  「哦,我去那邊解手,」她隨口說道,「不在這牆根下,你別管了,去縣府交差就是。」

  普通人家的土牆鮮少能上七尺,但劉平這座府邸院牆一丈多高,清一色的磚石壘成,如同一個小小的堡壘,極有氣派。然則這種院牆在她看來有跟沒有差不多,輕輕巧巧地就翻了過去,一間屋子一間屋子開始探看,終於覓到了劉平所在的那一間,一盞燈,一壺茶,一爐香,手裡也還拿著一冊竹簡,就是臉色不怎麼好看。

  等了一會兒,有腳步聲過來,她藏在黑暗中凝神屏息,一個青巾裹頭的奴僕,一路低著頭便走了進來。

  「可送出去了?」劉平也沒抬眼,就這麼冷淡地問了一句。

  「是。」

  ……送出去什麼?

  劉平不吭聲,那人也就趴在地上跟著不吭聲,又過了一會兒,劉平像是如夢初醒一般。

  「那個黃口小兒,」他說,「我雖不欲與他結仇,但也不要讓他在平原城待下去。」

  「那件事小人也辦妥了。」那人繼續趴在地上,恭恭敬敬地回了一句。

  「雖說年紀尚幼,身手似是不凡,不可輕視。」

  奴僕抬起頭時,落入她的眼簾,果然是趙五,那張精明又謙卑的臉上露出一個自信的微笑,「小人極有把握。」

  ……果然要找她的麻煩,她倒是不意外,但她還挺好奇怎麼既不結仇,又能找她的麻煩。

  ……況且就算找十個二十個人來拆家,她也能打出門去,有什麼意義呢?

  過了子時,同事甲就交差回去睡覺了,下半夜換同事乙來跟他繼續打更,這次假狸貓都活動完了,剩下冷不丁在角落裡叫兩聲,從房頂上踩著瓦片跑過去的就是真狸貓了,偶爾還會用綠油油的眼睛盯著她看,沒把她嚇到,把同事乙嚇了兩回,還期期艾艾地想向她借長木棍壯壯膽。

  【我警告你,】黑刃說道,【我是你的戰鬥伙伴。】

  【是的,是的,】她心虛地說道,【我也沒說要拿你嚇唬貓啊。】

  【……有這個心也不行!】

  虛假的武人可能會產生跟貓較勁的想法,真正的武人則在太陽升起時也跟著聞雞起舞了。當她終於結束了這一晚的工作,回到縣府準備吃大鍋飯,回去將露水打濕的衣服換下來洗洗涮涮打個盹時,喬幫主出來了。

  他這次沒穿布衣,沒戴武冠,準確說他下半身穿了條褲子,頭上繫了條頭帶,除此之外什麼都沒穿,正在那裡專心致志的揮劍,因此古銅色皮膚下的肌肉一塊塊地特別分明。

  「這人誰啊?」她小聲問了一句。

  「這是令長親隨,常山趙子龍,」同事乙小聲回了一句,「城外營中有二百騎兵,便是趙將軍掌管,只不過他有時也留宿府中,令長常與他同床眠臥,十分親厚呢。」

  ……………………

  她的腳步聲可能略有一點僵硬,於是喬幫主,啊不是,是趙雲便停了劍,轉過頭看向了他們。

  雖然地位比她這樣的更夫高,但趙將軍還挺和氣。

  「辛苦了,」他說,「昨夜可有什麼異常?」

  同事乙替她恭恭敬敬地答了,留她忍不住地上下打量趙將軍的胳膊,腿,還有特別有存在感的肌肉。

  必須得承認,這個世界除了呂布和她之外大多數人是科學的,趙子龍並不是她想像中那種膚白貌美纖瘦少年,但這個樣子看起來更能打了。

  趙雲聽完同事乙的答話後,微笑著看向了她,「城中鮮少能招到打長更的人,你感覺如何?」

  「小人覺得一切都好,」她小心地回答,「就是城裡的狸子有點多。」

  ……於是趙子龍那張特別正直豪氣的燕趙義士臉上也掛起了幾個小小的問號。

  第一天下班,回到家中時,受到了全家的歡迎,尤其是同心,表示這幾天感覺好多了,但她不太確定是藥材的功效還是蜂蜜的功效。

  ……其實她有個不太恭敬的想法,就是這時代的藥材吃不吃區別不大,但是對於缺營養的人來說,蜂蜜的熱量是實打實看得見摸得著的。

  「昨晚有小吏來家中詢問,」董白說道,「說是城外的河溝挖完了,現下為求城中百姓衣食充足,現下招募人出城開荒呢。」

  李二忽然不安地動了動。

  「這個季節開荒?」她假裝沒看到李二的小動作,問了一句。

  「嗯,雖說已近初夏,補種些菘菜也可充飢,待秋冬時又能種糧食了。」小蘿莉補充了一句,「不過城中缺耕牛,因此小吏才來家中問詢,若是我們願意將馬借予他們,除卻草料他們負責,每日還可得三十錢,什麼時候想帶回來都是極方便的。」

  於是她的目光忍不住看向了李二,大小蘿莉也就跟著看過去了,還都一臉看好戲的模樣。

  「你看看你啊,」她說道,「馬賺得都比你多啊!」

  李二立刻泫然欲泣,「郎君這話怎麼說的!馬要是還沒有我能幹,誰會養馬啊!」

  大家的討論重點正準備轉移到批判李二的工作態度上時,門外忽然傳來了一陣喧囂。

  關於劉平要使壞趕她走,陸懸魚其實沒怎麼放在心上,她的武藝雖說不敢自稱極為高明,至少保護這一家子還是夠用的,哪怕劉平雇上百十來個殺手,也完全不在她的話下。

  ……她是真的沒想到,趙五找來的不是殺手。

  一個穿著半舊布裙,頭上光禿禿,連跟髮帶都沒有,只隨便挽起來的三十餘歲的女子,滿臉凶相,氣勢洶洶地站在她家門口破口大罵。她聽了一會兒這大姐的台詞,硬是沒想出該作出點什麼反應。

  因為那些翻來覆去的話語精煉一下就是——

  「你有本事搶男人,你有本事開門啊!」...<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2-18 08:16 PM

卷三 列缺劍 第七章 生涯最大危機

  這事有點尷尬了,她魅力低,情商低,天生就不會跟女人吵架,何況還是這種戰鬥力爆表的大姐,不管哪個位面都是躲著走的。

  聽一聽這女人罵人的言辭,大概也聽出了一點端倪——這是那個馬六的媳婦。

  馬六被他打了個半死丟出去之後,被幾個閒人抬回去了,過後馬六家的也沒來找,她原來以為是這家人要臉,不好意思出來找,現在想來其實是被劉平壓住了。

  想要用她的時候,「劉半城」自然能隨手解決這些小事,現在她雖然沒正式投奔劉備,好歹是不肯替他當刺客,又清楚他內心那些小九九,因此劉平想要趕她走,就讓這女人出來鬧了。那婦人跑到這裡來堵門罵人能領一份補貼不說,能出口惡氣也不說,而且安全系數大概還挺高——畢竟武人也好,士人也罷,但凡稍識幾個字,自我認知不是泥裡打滾的底層民眾,就不能好意思跟潑婦對撕。

  她看看董白,董白看看她;她看看小蘿莉,小蘿莉也看看她;她看看李二,李二也一臉期待地看著她。

  終於同心捂著胸口準備從榻上下來,「不行,你們這些小女孩兒哪聽過這個,我去給她罵走。」

  ……不能讓病號替自己出頭,鹹魚終於搶先一步站起身來,像一個真正的一家之主,一個男子漢那樣直起腰板。

  「我去同她分辯。」

  ……她覺得自己的聲音裡帶了些底氣不足,但她得撐住。

  平原城是個只有三四千人的小城,平日裡的娛樂活動也很少,因此舉凡有人罵街,總有一群人圍觀起哄,此時門口土路上已經圍了一群人,有男有女,都在看熱鬧。

  一見門開,馬六媳婦立刻如同雄獅抖擻鬃毛一般,精神抖擻地挺了挺胸,沒等少年跨出門一步,先發制人地指著他開罵起來!

  「你家裡是沒人了!要你這麼個毛都沒長齊的小雞崽子出來同老娘說話!」

  她有點想捂臉,但她知道自己是這個家的頂樑柱,她……

  【……你會罵街嗎?】

  【……問你話呢。】

  【……死了嗎!死了也吭一聲!】

  ……………………黑刃堅持著沒吭聲。

  「你怎麼說話呢,」她硬著頭皮說道,「是你家夫君……」

  她剛張開嘴,對面婦人又急又快地一串連珠炮就轟過來了!

  「就你家那小丫頭片子,不是她眼饞老娘的嫁妝有意勾引,那死鬼能看得上?!什麼東西!黃頭青面總不得三五斤皮肉的小東西!只有你這小雞崽子似的,才拿去當寶,倒貼給我做丫頭,我都嫌棄她!」

  ……完蛋了,社交恐懼症要犯了。

  她不自覺地後退一步,那婦人何等精明,眼神銳利得緊,立刻又上前一步,咄咄逼人,「你讓她出來!」

  「啊這不行……」她努力地擺了擺手,「我跟你說,我妹妹從來不出門的一個……」

  「你個窮鬼出城挖溝時還把眼睛落家裡了?!你就知道她沒跟男人鬼混?!她不出門,我家死鬼是在夢裡見她在那兒勾著小手指沖他笑?!」婦人罵得起了性子,「就你們這個辱沒先人的樣兒,我都替你爹叫屈,不知道你娘跟哪兒的野男人滾麥子地,生下你們兄妹這麼兩個玩意兒!」

  【……她罵我爹呢!你不管管嗎?!】

  「老天爺長眼,早早把你爹收了,省的他看見你們兄妹倆這個樣兒氣死!」

  【……醒醒,你個頭朝下砸到雒陽城外的安卓人哪來的爹。】

  【那董白也有爹啊!就算沒爹,她還有祖父啊!不對,罵她祖父的人多去了,也不對,你總算出聲了!快想辦法!】

  圍觀群眾越來越多,婦人罵人的語速也越來越快,不時獲得群起喝彩。日上中天,這一群人也不覺得熱,興致盎然的圍了個半圓,都在伸脖子看。

  【嗯,嗯,我剛剛的確是在觀察並思考,現在我已經結束了計算。】

  【……快說!】

  【我已經感知到,圍在這裡不過四十三個平民,加上聲音能穿到的地方,總共不超過四百人,咱們倆此刻開始動手,用不了半個小時,也就滅口乾淨了。】黑刃慢吞吞地說道,【豈不美哉?】

  ……………………她感覺有點心力交瘁。

  但是對面還在噴人的潑婦明顯一點都不虛,她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珠,又打開了隨身帶著的水壺,喝了幾口水,抹了一把嘴巴,將頭向後一仰。

  「小雞崽子,你看看你這一臉畏縮的晦氣樣兒,還敢說我家死鬼的不是?就你,你還算是個男人呢?!」

  作為一條善於用武器講道理更甚於用語言講道理的鹹魚,她深思熟慮了半天,終於想到了一句最為惡毒的反擊語。

  「你看看你那個無恥的模樣,」少年冷笑一聲,「我要是你家男人,也不會想要你啊。」

  婦人一滯,圍觀群眾也跟著吸了一聲冷氣!

  但那張臉上浮現出了一層鬥志昂揚的神色,甚至咧出了一個猙獰的笑容。

  「就你這小雞崽子,下面長齊全了嗎就在這兒裝男人?!」

  哄‧堂‧大‧笑。

  【這個……】黑刃突然提醒了一句,【你撒謊可是要吃減值的。】

  【……………………你快特麼閉嘴。】

  「還『你要是我家男人』,嘖嘖嘖,想當我家男人,想就來試試啊!」婦人罵得興起,又上前一步,差點逼到她面前!隨手還扯開了胸前的衣襟!「小雞崽子,若是你的毛兒長齊了,就來跟老娘見一面,讓你知道什麼才是正經婆娘!」

  ……歡聲雷動!周圍的閒人們和親友團一起喝起彩來!

  「六嫂子真是大氣!」

  「大氣!」

  「大氣!」

  「別慫啊小郎君!」

  「不行把你那家伙事兒也拿出來!大家見識見識!能不能當人家男人啊!」

  那一片白花花的皮肉露出來,就差直接往她臉上懟時,她一瞬間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要石化了!她沒見過這樣的!她真沒見過!以往東三道的街坊鄰居都是略有薄財的小吏或是沒落士人,好歹自恃身份,除了開酒坊的眉娘會罵一罵酒鬼之外,她就從來沒見過人這麼罵架的!……而且還是罵她!

  「我看不行,」扒著破窗絹往外看的羊四娘冷靜地說道,「陸郎君根本不是那婦人的對手,他快要被欺負哭了。」

  於是屋子裡稍微地沉默了一刻。

  陸郎君這一路的表現,不說是殺神降世,至少也算得上窮凶極惡了,尤其是在韓家堡那一戰,雖說只有董白一個見過,但過後從王家兄弟的神色言辭來推測,大家也能想像到那是何等可怕的場面。

  ……就這麼個殺人如麻的劍客,對著袒胸露乳撒潑打滾的潑婦,硬是只能抱頭蹲地,這個對比太強烈了,強烈到大家都沒反應過來。

  既不能指望陸郎君罵人,更不能指望他拔劍給那婦人剁了。

  「咱們得想想辦法,將那賊婦人趕走。」同心說道,「不能讓陸郎君這麼受著!」

  「要不換我出去吧……」董白小心地說道,「都是我惹了這場麻煩……」

  「跟你有什麼關係,」同心瞥了她一眼,「莫說是這平原小城,便是長安雒陽那樣的大城裡,一天到晚不知有多少潑婦互相揪頭髮撕衣服,一點事不順心就罵起祖宗呢,你這樣往身上攬責任,哪裡是個盡頭呢。」

  於是屋子裡又沉默了一刻,李二突然抬起頭,「縣府小吏還沒來得及牽走馬呢。」

  這句話來得沒頭沒腦的,但大家很快就明白了他的用意。

  今年略有點旱,初夏這幾天也沒怎麼下過雨,因而太陽掛在頭頂上,確實是有些曬了。

  馬六嫂有點想回身取了自己帶來的水壺,拔開蓋子,喝一口水潤潤嗓子。但她知道現在還不是時候,她得一鼓作氣,給這個毛頭小子打壓下去!

  作為一個市井間摸爬滾打十餘年的婦人,她其實很清楚自己那丈夫是什麼樣的人品,也知道這個少年大概是什麼樣的人品。

  他雖然生得並不出色,上下怎麼打量都只是個瘦弱少年,但那清澈的眼神便令人一望而知,對上這樣粗俗的辱罵是斷然沒有什麼還手之力的。

  但看到他那困窘的模樣時,馬六嫂一點也沒有升起惻隱之心,她反而覺得,自己要是給他們罵出城了,還是一件大好事呢!趙五過來遞話時雖然說得不明不白,她有什麼想不到猜不到的?劉善人見不慣這一家子了,現在迫他們趕緊離開,倒比將來還更強些呢!誰知道這少年要是死硬在這不走,劉善人還會想出什麼招數來?

  馬六嫂是不承認自己想給家裡那個哼哼唧唧的玩意兒出氣的,但她還挺期待少年要是被罵得受不住,低聲下氣,給她拿些錢帛來賠禮道歉的,她甚至還在心裡盤算好了,給她多少錢她是不能收的,給她多少多少錢,她倒是可以鳴金收兵的……

  她這樣想得很快活時,那扇破舊木門忽然又打開了,裡面出來個小娘子。

  不是光她自己一驚,而是周圍那些百姓也跟著一驚。

  因為那個小娘子生得的確貌美,一身布衣也掩蓋不住肌膚如雪,眉眼如畫,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無論喜嗔,都讓看了的人心中愛得不行。

  但那小娘子明顯不是出來解釋什麼的,因為她只說了一句話。

  「阿兄,閃開些!」

  馬六嫂心中一震!剛想躲開,可是少年已經躲到一邊去,那小娘子手中所提木桶便再無阻礙,順順當當上前一步,奮力地,沖著馬六嫂兜頭倒了下去!

  ……馬六嫂的慘叫聲一瞬間刺穿了所有人的耳膜,但剛剛叫好的親友團和閒漢們誰也沒心思去安慰她,而是全力以赴地逃開了。

  ……陸懸魚想不到,她覺得已經零落成泥碾作塵的董太師也想不到,他的寶貝孫女有一天會提著一隻大糞還沒倒乾淨的木桶,站在門口笑得那麼開心。...<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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