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山木有枝 -【十月裡來桂花香】《全文完》
頁: [1] 2

cve1130 發表於 2011-8-14 09:59 AM

山木有枝 -【十月裡來桂花香】《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7-7 01:44 AM 編輯

【書名】:十月裡來桂花香

【作者】:山木有枝

【內容簡介】:

  一彪悍村姑誤入賊窩和表面溫文內裡腹黑的偽強盜發生的不得不說的故事……

  其中夾雜無數狗血小白無常的情節人物及牲畜……

  自帶避雷針……不帶也可以,雷啊雷的就習慣了……

  PS:女主BH,間歇性腹黑兼抽風

  ——HE,慢熱,少許陰謀和宅鬥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3.支持原作者,請購買正版。...<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cve1130 發表於 2011-8-14 10:00 AM

第一卷.寶瓶山,風景如畫

第一回.村裡有個姑娘

  桂花揣著辛苦勞作一天得來的七個銅板,風風火火往家趕。才走到巷子口,就被賣酒的劉大姐叫住了。
  
  “金家妹子。我剛看見你娘又召回來一批討債的,回去自個兒小心點。”五大三粗的劉大姐滿面紅光中氣十足的說完又自顧吆喝去。
  
  注意,她說的是自個兒小心,而不是找人幫忙或是快躲起來。
  
  想她年方二八的黃花大閨女一枚,卻已經悍名遠播,十裡八鄉聞到她金桂花的名字都得無奈的搖頭。提起她的斑斑劣跡,到如今仍讓人記憶猶新。

  ───────────────────

  十二歲的時候,被鎮子上王員外家的大狼狗追,就在大家都為她捏一把汗的時候,形勢逆轉,她抄起爛泥潭邊被人遺棄的破犁頭回身沖那狗砸下去,氣勢之恢弘,方向之精准,力道之威猛,令人歎為觀止。

  可憐那狗,狗仗人勢慣了,從斷奶長到這麼大歲數還沒見過被它追的人還有敢還手的,頓時嚇得屁滾尿流,撒開四蹄,沒命的往回跑。

  可惜小小年紀的桂花還沒有學會窮寇莫追的道理,直把那狗追的氣喘吁吁,最終以犧牲一條腿的代價換回了性命。

  自此之後,東村金家桂花彪悍潑辣的盛名如龍捲風過一般迅速席捲了越州府周圍的村村鎮鎮。

  ───────────────────

  金桂花一聽自個兒老娘屢教不改屢戒不掉的毒癮又犯了,心裡的小火苗噌的一下竄上來。往家的腳步邁的更急。
  
  她姓金,可她這些年連做夢都沒瞧見過金子長什麼樣兒。

  自從她娘堅持“小賭怡情,賭賭更健康”原則兩年而不倒,花錢如流水敗光家裡所有值錢物件之後,她家可謂是家徒四壁,除了偶爾有幾隻不長眼的老鼠蟑螂光顧——哦,這幾隻不長眼的老鼠蟑螂最後的結局當然是餓死——沒有任何值得賊人惦記的地方。所以傳說最近鄰縣寶瓶山上新來了夥山賊占山為王,金桂花一點不擔心。
  
  扯遠了扯遠了。
  
  話說,金家桂花大步流星的往家奔。神擋殺神佛擋殺佛氣勢之洶洶直逼當年齊天大聖鬧天宮。到了家門口,她卻不進正門,掂量掂量繞到屋後,把那道早就破了無數條縫的籬笆熟門熟路的搬開。從後院的一小塊菜地中穿行而過,入了廚房。
  
  出來的時候,我們親愛的桂花姐足蹬藍布鞋,身穿碎花襖,手持明晃晃菜刀一把——她找了好久才找到了把缺口不那麼厲害的菜刀。俗話說赤腳的不怕穿鞋的。顯然,她沒錢——赤腳,討債的——穿鞋。
  
  前門大開著,兩扇年久失修的木門在風力作用下時不時吱呀作響。狹小的前院站著兩名彪形大漢,把本就不大的空間填去了大半。她那不爭氣的老娘正畏畏縮縮站在兩人面前,不斷地哈腰:“再等等再等等,我閨女就快回來了。平日裡就這個時辰——我再給您添口水。”邊說邊去拿桌上的茶壺,“錢都是我閨女保管的,她回來了我讓她拿給你們。”
  
  桂花聽她說的混帳話,心裡頭萬分不是滋味。
  
  家裡哪還有錢?早就敗光了。如今靠著她在老牛家茶棚幫工,每天掙的那幾個銅板還不夠他娘兒倆日常的開銷,要不是牛大爺見她可憐,時不時給她賒些工錢,她們娘兒倆只怕早就流落街頭了。
  
  最叫她心傷的倒是不關錢。錢少,沒關係,母子倆相依為命不比什麼都強?讓她難過的是,她娘每回惹了麻煩,自己解決不了,便總是推到她身上。原本女兒照顧母親也是應該,可她娘,花錢大手大腳慣了,每日裡清粥素菜,爛衣破衫的總要抱怨上幾回。罵的倒不是她,是她那不負責任的親爹。可每每這刻,倒像是在指桑駡槐,責怪桂花不爭氣,沒讓她過上好日子。
  
  現下又是這樣。一大早起來桂花把熬了幾夜繡出來的錦帕錢袋交給她讓她到鎮上賣了,往後的日子也寬裕些。可她倒好,賭癮難耐,拿著錢去了賭場。這下,錢沒掙到,本錢也撈不回,自己的心血也白白打了水漂。又找了這些人來家裡。桂花雖然表面天不怕地不怕,可她難道不是女孩子?正值花樣年華。平常人家的姑娘二八年華好時光正應該養在深閨,貧寒些的也斷不會像她這樣每天拋頭露面之外還要收拾母親丟下的爛攤子,面對這麼些潑皮惡霸。
  
  可眼下的情形容不得她再多做思考。那兩人坐在院中的破竹椅上早就等得不耐。
  
  “喂,老婆子!你女兒不會是和野漢子跑了,不回來了吧?!”說完兩人一齊哈哈大笑。
  
  笑聲未落,一高挑纖瘦的身影快速出現,手中閃著寒光的菜刀啪的一聲拍在木桌上。
  木桌的一條腿本就矮了一截,找了塊石子墊著,被桂花的大力一沖,磕噔歪了歪。
  
  桌上的粗瓷大碗落在地上滾了幾滾。桂花瞥了一眼,暗暗心疼,嘴上卻不含糊:“你們什麼人?跑到我家來胡言亂語?也不怕閃了舌頭?!”
  
  那兩人被她出場的氣勢唬了一跳,隨即顯出無賴本性,斜了眼去看金大娘:“金婆子,這就你家那閨女?長得挺水靈嘛。”邊說邊拿才剔過牙的手去抓桂花。
  
  桂花一把撈過桌上的刀,向身前一送,差點砍到他那只手。
  
  金大娘忙拉住女兒:“桂花。做什麼呢。兩位大爺是來家裡拿錢的。快,快給他們半錢銀子。”對著兩人諂媚的笑,“對不住。閨女不懂事~~”話還沒說完被桂花搶了去:“我不懂事?!你沒看見他那髒手都快伸我臉上去了?”

  前門院子沒關,鄉下地方沒什麼娛樂都愛瞧個熱鬧。又正趕上日落,地裡勞作的大小夥子大老爺們回家路上不少路過桂花家門口,聽見這樣的事情,三三兩兩聚集起來,伸著腦袋往裡望。
  
  桂花潑辣慣了。名聲什麼的只要不太離譜,也都不甚放在心上。此時更是巴不得十裡八鄉都圍過來。人多,才不至於被他們欺負了去。
  
  “大夥評評理!被佔便宜還不能反抗啦?”那把鋥亮的菜刀早就不曉得被她藏到哪裡去了。她赤著手,叉著腰,挺著胸,惡狠狠的沖那兩人道:“討債就討債,還想吃我豆腐?!”逼得那兩人齊齊退了一步。
  
  門口的竊竊私語讓他們頗不自在。

  其中一人回轉主題,氣勢卻不比往先:“欠債還錢,天經地義。這老婆子欠了我們的債,就該還錢!”
  
  她娘連連附和:“是,我是欠了他們錢。”

  桂花氣急了她娘的不爭氣,沒好氣道:“欠錢拿女兒還?也虧您老想得出來!”
  
  她娘尚在喃喃:“我也沒說要拿你還。這不是讓你拿錢出來嗎~~”

  桂花道:“錢錢錢!我們家哪裡還有錢?就我掙得那點還不夠我們娘兒兩個吃的!”
  
  轉頭沖門口道:“鄉里鄉親的也都知道。金家就我們娘兒兩個相依為命。平日裡多虧大家幫襯才過得下去,若不是大夥兒良善,我們娘倆早喝了西北風,屍骨都寒了幾遍了~~”

  她娘拉拉她袖子:“你說這些幹啥,還錢要緊。”
  
  桂花一把甩開她的手。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這點骨氣我桂花還是有的。我娘不爭氣,可她終歸還是我娘。”她望了她娘一眼,“她的債我自然得替她背著。可今日實在是拿不出錢來。兩位大哥,就是閻王爺拘人也沒有讓立時就死的。這銀子,就請緩一緩。半月後,我金桂花雙手捧著還到你們賭坊去!”後兩句是沖那兩人說的。
  
  門口看熱鬧的人中有德高望重的老人,抽著煙袋,一板一眼語重心長:“桂花這孩子我們看著長大的,從來說一不二最是守信。兩位就改日來吧。現在就在這兒耗著也是沒用,人沒錢哪!桂花說半月後還,半月後就一定會還上~~”

  桂花手心早就出了一手的汗。話說到這份兒上,若是還不走,那要怎麼辦?
  
  索性那兩人還不算潑皮到家,看眼前這架勢也便就坡下驢,做個順水人情:“若是半個月後還看不到銀子,別怪我們不客氣!”
  
  人群漸漸散了。桂花關上院門,不理她娘,自去廚房做飯。
  
  金大娘一改剛才外人面前的低聲下氣,猶在院中氣勢洶洶。
  
  ——“…家裡怎麼就沒錢了?還不是被你私藏,你當我不曉得?!
  
  ——“我不就賭賭小錢,怎麼就賭不起了?還惹得姑奶奶你生氣?!”
  
  ——“你別忘了,你住的這屋子還是我的呢!老娘一個不高興~~~”
  
  ……,……,……,
  
  飯桌上,桂花琢磨著,晚上再趕趕工繡幾張帕子出來,明兒早些起,去集上賣了,看半個月能不能湊到這筆錢。
  那邊廂金大娘倒是安靜了,只是對著桌上的清粥小菜不住聲的歎氣。
  
  吃完了飯,桂花剛想收拾碗筷。院門卻又一陣砰砰作響。
  
  桂花納悶:都這時辰了,誰還來竄門子?手上卻俐落的放下碗筷,應了一聲去開門。



第二回.草雞變不成鳳凰

  門開了。
  
  桂花眼中的不可置信一逝而過。

  隨後,關門,插銷,快走幾步回了院子抄起晾衣竹竿,再度開門。對著門外錦衣華服玉冠束髮的年輕公子道:“喲,我沒看錯吧。錢大公子這是迷路了還是被趕出家門了?怎麼這麼閑,有空到這兒串門子?也不怕這地下的泥髒了你的鞋?”
  
  那公子一訕:“二妹妹說的哪裡話…”

  桂花冷笑:“二妹妹?公子的二妹妹好好在家呆著呢。怎麼會在這窮鄉僻壤的鬼地方。看著您歲數也不大啊,老眼昏花老年癡呆離你還挺遠,怎麼就看不清楚人呢?”

  華衣公子被她搶白得動了怒:“錢惜桂!你別這麼說話!”
  
  桂花擋在門口一動不動,強調:“我叫金桂花。”晾衣桿子牢牢捏在手裡,攔住了他要進門的腳步。
  
  門口的吵嚷驚動了裡屋的金大娘。

  “誰啊?大晚上的門口鬼叫什麼!”邊說邊沒好氣的出來看。今天走黴運,賭錢輸了的不舒坦勁兒還沒過去。
  
  “這是?……大公子?”金大娘愣了,臉色冷下來。轉眼看到他腰上的翡翠玉佩,眼珠一轉馬上變了顏色,一張老臉笑得堪比菊花。

  “快快快,屋裡坐,別在外面兒站著啊。桂花,別擋著。快去沏壺茶來。”撥拉開門口的桂花,想伸手去拉錢惜松,卻是沒敢。
  
  桂花氣惱:“娘!你還讓他進來!”
  
  錢公子笑:“還是金姨娘懂得禮數。”
  
  進了屋,桂花倒了碗水放到桌上。
  
  錢惜松皺著眉看屋裡擺設。

  一桌兩椅,桌上放著幾隻碗沒來得及收拾。窗邊一張小幾,放著零零碎碎針線。針線旁邊一個高頸的舊瓷瓶,也不知是哪裡拾來的,裡頭插著幾株嫩黃的迎春花。

  乾淨是乾淨,可這也太窮了些。
  
  桂花見他光是打量不出聲,知道他嫌棄家裡簡陋,本也就沒指望他會喝那水。便端起碗來一股腦兒自己喝了。晚飯吃了鹹菜,太鹹。

  錢惜松看她這樣粗魯,眉頭皺得更緊。
  
  桂花才不管他喜歡不喜歡:“有話快說!沒話滾蛋!”

  錢惜松歎了口氣:“我來自然是有事的。”看見金大娘拘謹的站在一邊,忙道,“金姨娘也坐吧。”又待叫桂花也坐下,屋裡卻是沒椅子了。
  
  金大娘扭捏:“這怎麼好意思。大公子~~”桂花站著,順勢把她娘按到椅子上:“讓你坐你就坐唄。這是咱家,他是外人。哪有客人坐著主人站著的道理?”

  錢惜松看不過眼:“二妹妹你怎麼變成這樣?”
  
  桂花諷刺道:“我變成怎樣?粗俗,鄙陋,不知禮?哼,文雅禮數能當飯吃?我金桂花是窮人命,比不得大少爺金尊玉貴。再說了,我粗俗鄙陋礙你什麼事?你自去當你的大少爺,我自來做我的窮丫頭。井水不犯河水。你顧著自己就好,別假惺惺學人家送什麼春風般的關懷,我消受不起。”
  
  錢惜松萬萬沒想到幾年未見,她伶牙俐齒到如斯地步。原本以為今兒個來見的是頭綿羊,乖順溫柔,卻沒想到,小羊早就長了利爪化身為狼了。

  他愣著不知說什麼好的時候,金大娘開始發威訓斥女兒:“桂花,你怎麼和哥哥說話的?大公子難得來一回,是貴客。還不快賠禮?”
  
  桂花見不得她娘這幅嘴臉:“貴客?那當然是貴客。打從我八歲起就再沒見過錢家人的影子。如今我都十六了,我積德積了八年才修到錢大少爺貴腳踏賤地這麼一回。貴客啊,大大的貴客!您還是不要在這兒久待了吧?免得折了我的壽,再修個半輩子也還不上,只能出家做尼姑去!”
  
  錢惜松被她連嘲帶諷,惱羞成怒:“當年?當年若不是金姨娘手腳不乾淨,你們會被趕出去?!”

  金大娘被他突然發威嚇了一跳,唬得站起身來。
  
  桂花靜了靜方才開口:“當年的事…”哪裡有那麼簡單?娘親雖然愛財,那時候卻是錦衣玉食又得寵愛,哪裡就至於偷盜了?

  話卻是沒說。

  沒憑沒據,紅口白牙。當年的事哪裡說得清?
  
  再開口便是自嘲:“是啊,草雞變不成鳳凰。我娘出身不好活該做賊活該被趕。我是我娘的女兒,即使占著鳳凰窩那還是草雞。可有些人偏偏要拿鳳凰的標準來要求雞,完了還怨雞不好。孰知一個在天上飛,一個在地下跑,各有各的去處,本就不是一家!既然這樣,你還站在這雞窩裡做什麼?快出去!既然被趕出來了,我金桂花和錢家就再沒瓜葛,不用你假惺惺充好人,你滾!”
  
  錢惜松原本憐她,現下卻是徹底怒了:“我不是來找你的。我是來找金姨娘談你的婚事。”他冷冷的說出來,如願看到桂花煞白了臉。

  “我的婚事?我的婚事哪裡輪得到你們管?”錢家哪裡會有好心給她說親。
  
  錢惜松撩了撩袍角:“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二妹妹也到嫁人的年歲了。父親大人給你安排了一門親。不遠,就在咱們越州府。大茶商,孫家大少爺。”

  見桂花狐疑,金大娘猶豫,又道:“原本是說給大妹妹的。講好了十月裡過門,可偏巧大妹妹病了,父親急得沒法,只好便宜了你。”
  
  “病了?現在才六月間。到十月還有一百二十天,什麼重病,一百二十天還養不好?”桂花想到那個紅裙翠襖任性驕矜的大姐,對她的印象還停留在小時候。“別不是發現人家孫家大少爺有什麼病啊災啊隱疾啊,不肯嫁了吧?”
  
  錢大少爺的手抖了抖。強作鎮定:“孫大少爺孫茗品貌端莊文才出眾經商也是一把好手,二妹妹不用擔心。”
  
  桂花心道:信你才有鬼!

  “我不擔心。我不嫁!”拒絕得斬釘截鐵。
  
  世間千般萬般求不得,平平淡淡知足常樂也是幸福。
  
  錢惜松不理她,自去徵詢金大娘意見:“金姨娘怎麼說?父親和孫家那裡已經商議妥當。二妹妹跟了我回府,準備些時候就好出閣了。”看了眼桂花,“沒記錯的話,妹妹的生辰在十月裡。出嫁時整好滿十七。”

  金大娘期期艾艾:“那嫁妝聘禮什麼的?”
  
  錢惜松會意:“姨娘不用擔心。嫁妝都是家裡備好的,孫家的聘禮改日我派人送來。”環顧了下房子,“姨娘可以在鎮上再添處房產。這地方,養老不甚方便。”
  
  桂花心裡著急。金大娘愛財,這樣一來豈不是要把她給賣了?

  當下道:“什麼嫁妝什麼聘禮?我答應要嫁了?我親娘答應讓我嫁了?談什麼聘禮,你當這是賣女兒嗎?!”
  
  她一搶白,原本要答應的金大娘倒是不好馬上回答。一答應豈不是應了賣女兒的話?

  她忙拉著桂花安撫:“閨女啊。你看這窮鄉僻壤的,娘親在這兒呆著也就算了。可你往後的日子還長,娘怎麼捨得讓你在這種鄉下地方住一輩子?整天吃的穿的你看那都是些什麼?哪裡比得上越州府穿金戴銀。”話音一轉臉色一變,“難道你真想嫁給牛阿生那窮小子?!”

  前頭還算溫言軟語,後見到桂花板著臉不為所動的模樣,一急之下不顧錢惜松在場,把桂花的小女兒心思透露出來。
  
  即使桂花預測到是這種結果,可這一刻還是心寒。

  “娘親,他窮,我們不窮?!錢家的錢是他們錢家的,和咱們沒干係。我們早就不是錢家人了。八年前就不是了!八年了。八年來,他們錢家有人來看過我們一眼?有人來關懷我們一下?有人記得我們母女吃不飽穿不暖忍饑挨餓食不果腹?!沒有,一個都沒有。現在倒是想起我們來了。你覺得會有什麼好事?好事輪得到我金桂花去?嫡親的錢府大小姐,會放棄這麼好的機會讓我這個庶女去享福?娘,你好好想想吧。錢家這是要把你女兒往火坑裡推!”
  
  一席話說得合情合理。金大娘猶豫了。
  
  錢惜松聽這話句句刺心,耐不住站起身:“二妹妹,過去幾年叫你受苦了。可這回,父親真是沒有惡意,就是看孫家還合適,想讓你嫁去,也好叫他老人家放心。”
  
  桂花厭倦了他的說辭,懶得反駁。

  鐵錚錚的事實擺在那兒。若是她父親還念著她一點,當年就不該那樣絕情。現下空口說白話的來騙她,還想讓她相信他是好心?
  
  桂花站在門口,作出了送客的姿勢。

  錢惜松也不勉強,只在路過金大娘身邊時,淡淡說:“孫家是越州府赫赫有名的大茶商,和錢家齊名。他們茶行出的茶葉那都是要貢到宮裡去的。至於那送上門的聘禮~~唉,不說了不說了。免得二妹妹又嫌我。反正這親是結不成了。”

  隨即又對著桂花道:“二妹妹不妨再想想。我要在這鎮子上滯留些日子,就住鎮上的祥來客棧。妹妹若是改了主意,就來鎮上尋我。”
  
  話音未落,桂花丟給他一個字:“滾!!!”...<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ve1130 發表於 2011-8-14 10:01 AM

第三回.賣女求榮金大娘

  晨曦初露,鳥聲啾啾。
  
  早上露重,空氣卻好。桂花起個大早。

  昨日的事情愁得她一夜難眠,雖起來了,腦袋卻昏昏。到後院拿木桶去打水,卻發覺水缸中清水滿滿當當。走到柴房,果然看到牛阿生揮著斧頭在劈柴。
  
  桂花理了理耳邊碎發,笑道:“阿生哥,這麼早?”

  牛阿生見到桂花進來,直起身子,拿著斧頭的手不知要往哪裡放:“桂花妹子也早。”一句話吭吭哧哧,話未完臉先紅了大半。

  桂花知道他不自在,拿了掃帚出來掃地:“你出來這麼早,嬸子知道嗎?”院子天天打掃,除了灰塵沒什麼髒汙,桂花舀了水灑在地上,坐下來洗衣裳。
  
  “俺媽知道俺過來。”桂花問一句阿生答一句。

  “待會兒留下來吃早飯吧。”桂花道。家裡的重活阿生哥三天兩頭幫著做,給她減了不少負擔。
  
  衣物捶打在木板上的啪啪聲,水聲,劈柴聲,伴著田間的犬吠蟲鳴;清水壓著灰塵的味道,勤勞媳婦早起做飯煙囪裡冒出的炊煙,混著鄉間早晨清甜的空氣鑽進鼻端。

  桂花想,若是一輩子就這樣平靜安詳,也很好。
  
  灶上的水開了,頂得鍋蓋突突的響。

  桂花專心洗衣裳,一時沒有注意,就聽金大娘扯著嗓子喊:“桂花!死哪兒去了!水開了!”明明人在廚房卻只管喊桂花,“死丫頭!”
  
  桂花沒想到今日娘親起這麼早,忙道:“來啦。”放下正在洗的一件藍布小褂,把手在圍裙上擦擦,跑去廚房。

  倒了兩大碗水,托著底端到後院。
  
  卻見金大娘立在柴房門口和牛阿生說話:“~~我們家桂花也不小了,昨天說親的都上門兒了。那可是越州府的大戶~~”

  粗瓷大碗燙著了手:“娘!你說什麼呢?”
  
  金大娘看了她一眼:“我說丫頭啊,你何苦不答應呢。我看那孫家就很好,就算那孫家大少爺有什麼,反正他家大業大不愁吃穿有人伺候,你嫁過去那就是少奶奶,不比在這鄉下日子過得好?”抽著塊布巾當手絹,搖得歡。

  這還是她在錢家做姨娘時留下的壞習慣。
  
  牛阿生接過了桂花手上的碗,看見她指頭上燙紅了一片,有些心疼,卻又礙著金大娘在不敢動作。
  
  金大娘瞥見了他的視線,一把拽過桂花的手指頭:“你瞧瞧你瞧瞧,這種端茶遞水的粗活,你若是做了孫家少奶奶哪裡還用你動手?”
  
  那燙人的灼疼蔓延到心裡,桂花甩開她的手:“娘,該說的昨天我都說了。不嫁就是不嫁!您愛那孫家,您嫁去好了!”桂花見她那麼不明事理,倔脾氣上來,口不擇言。

  女兒發了脾氣,金大娘有些顧忌,斜了眼低頭只顧劈柴一句話沒有的牛阿生,氣鼓鼓哼了聲:“我還不是為了你好!好了好了,不肯就算了嘛。”話鋒一轉,“昨兒晚上你繡的手絹給我吧,我拿去鎮上賣了。”
  
  桂花將信將疑:“~~你別再賭了。”

  金大娘不耐煩:“知道知道。你還要不要去上工了,我幫你去鎮上還不好?”

  桂花總算放了點心:“在屋裡梳粧檯上的桃木簍子裡~~”話沒說完,金大娘扭著身子回房了,徒留一縷茉莉頭油的香味。
  
  桂花望著她娘的背影,暗暗歎了口氣。

  牛阿生憨憨的道:“桂花妹子,你的手~~”他還只顧惦記著桂花燙紅了的手,似乎對金大娘剛才要桂花嫁人的話還沒有消化好。

  桂花一轉眼便看見阿生關切的目光。那麼粗糙的一個漢子,卻細心地惦記她手上的傷。
  
  “阿生哥我手沒事。”想了想,還是怕他多心,“我娘說的話你別當真,她就是那個脾氣。愛財慣了。”

  阿生紅著臉答應一聲,把劈好的柴整齊的摞好。又掏出個灰色的布包來,交給桂花:“俺,俺娘讓帶給你的,家裡新炒的茶葉。”

  鄉下地方沒有好茶,吃的最多的是管解渴的大碗茶。
  
  桂花還是感動,阿生家也不富裕,嬸子卻常惦記著什麼東西都要勻她一份,真是早就把她當做了兒媳婦。

  她臉有些紅。拿出茶葉來,每碗水裡都加了些。又把剩下的茶葉整整齊齊包好:“回去幫我謝謝嬸子。”

  阿生撓撓頭嘿嘿笑:“不,不用謝的。俺娘總說你禮數多~”
  
  桂花端起碗來喝茶,又暖又香的水一直滾到心裡去。
  
  晚上金大娘回來的時候心情很好。

  手絹一塊沒留全都賣了出去,她把錢交給桂花,笑得樂呵呵:“丫頭啊,你這帕子繡的好。今日運氣也好遇著貴人了。結果呢,帕子全要了,還給了賞錢。”

  說著從懷裡摸出寫著軟香齋字樣的一包點心給桂花瞧。

  “賞錢我沒留,買了點心回來,特意給你吃的。辛苦了這麼些天,娘得好好慰勞慰勞你。可別把你餓瘦了。”
  
  桂花原本想說,錢留著攢起來還債該多好,可一想娘親也是心疼自己,怎麼著都不該拂了她的好意。接過來看了看,是剛出爐的綠豆糕,被金大娘捂在懷裡,還是溫的。心裡不由也高興:“我去拿碟子裝起來,馬上就能吃了。娘你忙了一天也累了,我才燒的開水,給您倒點來。”拿著點心茶壺去了廚房。
  
  金大娘見她走了,舒出口氣。從懷裡掏出一個檀木小匣。鎏金的盒面繪著白鶴展翅,純金的小鎖啪嗒一聲打開,滿盒的珠翠首飾。

  金大娘得意一笑:桂花,娘這也是為你好。
  
  桂花在廚房裡忙著,把綠豆糕撿到盤子裡碼好,想了想又留了兩塊重新包起來。明天給阿生哥送去,嬸子一定愛吃這個。
  
  ————我是義憤填膺的分割線————
  
  錢惜松滿意的望著成功從狼向小羊轉型的金桂花。手中繪著金色牡丹的摺扇一展,對站在一邊的金大娘道:“金姨娘,好本事。二妹妹這樣的脾氣,你竟然能下了迷藥把人給我弄來,也算不容易。”使個眼色,身邊小廝識趣的上前掏了一錠銀子給金大娘。

  手上的銀子又大又沉,金大娘笑眯了眼:“謝謝大少爺!那這孫家的聘禮?”
  
  錢惜松嫌惡的望著她:“放心。少不了你的。”

  二妹妹怎麼就攤上了這麼個親娘,也難怪墮落成這樣。“金姨娘沒事就請回吧。我帶著二妹妹也要啟程了。出來這麼久,父親該著急了。”總算完成了任務,他望了眼沉睡的桂花。

  二妹妹,這可是父親大人的意思,怨不得哥哥我。再說,嫁去孫家,總比你現在的日子好過吧。
  
  桂花醒來的時候,只覺得太陽穴疼得突突直跳。身下的褥子又順又滑,大概鋪的是雲錦。

  她一個激靈,早上自己喝了碗茶怎麼就睡過去了?這又是在哪裡?
  
  很寬敞的馬車,佈置奢華。鏤空的雕窗,繪著蔓草百花。左手邊設了小幾,上頭一爐焚煙盈盈嫋嫋,透著淡雅清香。爐邊擺著一套青花細瓷茶具,甚至還擱著一盞八角琉璃燈供夜晚行車照明用。
  
  她心知不好,忙掀了簾子叫車夫停車。

  趕車的小廝很機靈,見桂花探出頭來:“二小姐,您醒了?我們這是回越州府呢,您稍安勿躁。”馬車有慢沒停,根本不打算聽她的話。
  
  前頭騎著赤紅馬的錢惜松調轉馬頭幾步躍回來:“二妹妹,再休息休息吧。蒙汗藥的藥性只怕沒這麼快過去。”

  桂花怒道:“蒙汗藥?錢大少爺你這是強搶民女?!”扒著車轅的手指扣得緊緊的,又急又氣。
  
  “哎?二妹妹這就誤會了。藥可不是我給你下的。是昨兒個金姨娘找上門來說有辦法讓你乖乖出嫁,我這才許了她銀子。至於下藥什麼的,跟我可沒關係。你要上官府告狀子,那也只能告金姨娘。”

  看著她圓圓瞪著的眼睛流露出失落和不可置信,不由有些心軟,畢竟是同父兄妹,血脈相連。

  “二妹妹也別太傷心了。有那樣的親娘你哪裡能過得好?去了孫家,至少不用再見到她。”
  
  卻不料桂花紅了眼圈氣勢卻絲毫不減:“再壞那也是我親娘!你們錢家人還不如她!停車,讓我下去!我要回家!”連吵帶嚷,驚得路人幾番回首。

  錢大少爺有些尷尬,吩咐小廝:“繼續走,今晚上宿在寶瓶縣!”不理桂花,打馬上前。

  可憐小廝無端端被大少爺瞪了一眼,嚇得不敢怠慢,連連揮動馬鞭。
  
  桂花鬧了一通也覺得精神不濟。馬車行的又快,總不能跳車而逃。也便暫時偃旗息鼓。

  頹然坐在車中的桂花,眼中的淚水盈濕了眼眶。她萬萬沒想到,她親娘能狠得下這個心,幫著錢家人來算計她,就為了那麼幾個臭錢。昨天晚上的綠豆糕點,和言細語,竟然都只是為了哄她高興嗎?難道那些錢,比她這個親生女兒還重要?

  不甘寂寞的娘,也許永遠都不會明白她的心態。
  
  她不想富貴榮華,不想披金戴銀,不想使奴喚婢,不想深宅大院。

  她只想找個愛她的人,平平淡淡安安穩穩一輩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歸,一家子和和美美相親相愛沒病沒災就好了。



第四回.竹葉青換桂花釀

  入夜,一行三人趕到寶瓶縣,找了客棧入住。
  
  桂花換了小廝買來的乾淨長裙,覺著輕省不少。她想好了,明天早上從寶瓶縣衙門前路過的時候,說什麼都要抓住機會請縣太爺做主,還她一個公道。
  
  心裡有了主意,夜裡睡得特別香甜。
  
  第二日早上。桂花特意又換上昨天白日裡穿的日常勞作的布衫,窄袖長褲,逃跑來的方便。
  
  吃早飯的時候,錢惜松看見桂花的行頭,微微皺了眉,卻忍住了什麼都沒說。

  桂花不管他,自顧吃得香甜。周圍食客見這邊一個華服公子,一位鄉下村姑,同桌而食,貌似還是一夥,均投來不解和揣測的目光。
  
  桂花不在乎,錢惜松可還要面子。匆匆吃完飯,便催著桂花上路。桂花也正巴不得,乾脆爽快的上了馬車。
  
  行了一會兒,車外鼎沸的人聲漸漸小下去,桂花納悶,揭了簾子去看。這一看不要緊,期盼的心立刻冷下去。
  
  馬車並沒有從縣城裡過,而是出了城,繞了個圈。這下子,方圓數十裡都是群山茂林,行人都少見,哪裡還有求救的機會?
  
  桂花暗罵錢大公子奸詐,嘴上卻裝著若無其事:“為什麼不從縣裡過,走到這窮山惡水的地方,晚上還要露營不成?”
  
  錢大公子笑得理所當然:“二妹妹覺著這兒風景不好嗎?哥哥我難得出來一回,當然得好好游遊山水再回去。妹妹就委屈一下,陪陪哥哥吧。”
  
  話是這麼說,實際上怎麼回事兒大家心知肚明。桂花的小九九自然瞞不過錢惜松。雖說就算縣太爺出馬也不能怎麼把他們錢家怎麼樣,可畢竟麻煩不是?
  
  桂花翻了他一個白眼,甩了簾子氣呼呼坐回去。
  
  ————我是狗血小白的分割線————
  
  蔚藍的天空,悠悠的白雲,青山綠水得特別令人歡快。
  
  桂花心情正抑鬱,聽著錢惜松座下那匹棗紅馬馬蹄得得奔得歡實,心裡氣不打一處來,盤算著一會兒要衝出去扒了它的皮卸了它的蹄抽了它的筋,拾點松樹枝架著燒起火來把它烤了沾鹽巴吃。

  那馬像是感應到桂花邪念似的猛然刹住蹄子。在原地踏了幾步,不動了。
  
  桂花被驟然停住的馬車顛了一下,剛穩住身子,邊聽馬車外一洪亮嗓音。
  
  “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從此路過;留下馬車來!”千篇一律經典劫道臺詞。

  桂花偷偷從窗子的鏤空處往外瞧。
  
  前頭山道當先站著個瘦小男子,手上拿著一把與身材極不相稱的紅纓大刀,老鼠樣滴溜圓的黑眼珠子,兩撇八字鬍隨著唇的蠕動上下起伏。
  
  桂花不由感慨世風日下人心不古,這樣長相的正好去賣狗皮膏藥或是打著半仙的招牌去做算命先生招搖撞騙,怎麼就自我認識不足擇業不清成了山賊?
  
  錢惜松不屑與小賊多做糾纏:“你們要多少銀子?”不待他們答話,便示意小廝掏錢袋。

  那小個子男人眼珠子一轉:“我們就要你這馬車,不要銀子。”
  
  奇了怪了,還有不要錢的山賊?
  
  桂花不能理解這群人詭異的思維,見錢惜松和他們掰扯不清,心思一動,此時不逃更待何時。

  身後是片小松林,遠遠看著樹叢中有塊大石隱隱露出一角。只要到了那裡便暫時安全了。
  
  桂花躡手躡腳爬出馬車。前面一群對兩個鬧得正歡,完全忽略了馬車中有人逃跑的異動。
  
  “劫道不為銀子,那為什麼?”錢惜松虛心求教;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樂趣,懂不?那種充實感滿足感人生價值的體現和昇華喲,是你這種紅塵中人無法體會的。”小鬍子一翹一翹;
  
  “咦,先生是化外之人?”錢大少爺好奇;
  
  “不是不是。近日研讀佛經,偶有感慨罷了。”眼珠子擠到一處露出個彌勒佛似悲憫的笑;

  ……………………
  
  桂花手腳並用挪到了小松林,眼瞅著離那塊石頭越來越近。
  
  遠處雙方的爭論已經從佛道莊嚴轉變成了雞肉好吃還是鴨肉好吃這種讓人茫然無措難以抉擇的哲學命題。桂花的手觸到了冰涼的石塊。她艱難的又往前挪動了一步。做賊心虛的四處瞅,正轉著脖子看身後,不提防大石後頭伸出一隻手來,不由分說把她拽了過去。
  
  桂花受到驚嚇剛想喊叫,一隻手牢牢捂住了她的口鼻。淡淡的酒香隨著輕風飄過來,身後男子的胸膛緊緊貼著她的背,年輕好聽的聲音貼著耳朵低得嗡嗡作響:“噓,別動。”停了一會兒,又笑了:“快看,要打起來啦。”熱乎乎的氣息帶著酒香直往桂花耳朵裡鑽,她掙扎了下,掙不脫,一不做二不休,掰著他的手狠狠一口咬下去。
  
  “哎呦!”那男子痛叫一聲鬆開了手,疼得直抽氣。“你這姑娘怎麼回事,爺我好心拉你一起看熱鬧,你怎麼咬人呢?”
  
  桂花臉漲得通紅,沒好氣道:“我快被你憋死了!”趕緊呼吸幾口新鮮空氣。
  
  那男子愕然,好看的桃花眼隨即眯起來:“憋死你活該。誰讓你不好好待馬車裡,跑什麼?”左手拎著只鎏金細嘴酒壺,也不用杯子,就著壺嘴喝了口酒。
  
  桂花見他這副樣子,頂多算得上富家紈絝,壞人的稱號應該還混不上。
  
  “看見沒有?前頭那位騎馬的公子姓錢,是越州府絲綢錢家的大少爺。前幾天路過我們村,強搶民女來著。”一不小心差點說了實話,總算半道別回來。
  
  穿著湖綠衫子,掛著翡翠玉佩,閃著桃花眼正仰頭喝酒的紈絝一下子被酒嗆住。

  桂花無辜的看著他,好心拍了拍他的背給他順氣。
  
  “哈哈…你不要告訴我…你就是那個被搶的民女?”上下打量桂花,“不得不說,錢大少爺真沒眼光…”
  
  桂花回過味來對他怒目而視,他卻恍若未見,小指掏了掏耳朵:“所以你就逃跑?”
  
  桂花沒好氣:“難道坐以待斃被他搶回去!”
  
  那人眼睛一彎,唇角一勾,笑得十分銷魂:“其實就算搶回去你也安全得很。最多做個粗使丫頭,連通房都輪不著你。”
  
  桂花覺得自己被侮辱了。
  
  可現下前有錢惜松後有桃花眼,她叫不得喊不得罵不得還躲不得,要多憋拘有多憋拘。
  
  然後,她漲紅著臉做了件讓自己後悔終生的事。
  
  她低頭靦腆道:“你那什麼酒,聞著怪香的。”
  
  紈絝一下子沒轉過彎來,卻是被她溫軟的聲音蠱惑了,伸出手把壺遞過去。“上好的竹葉青。”
  
  桂花不管什麼竹葉不竹葉,一把接過,揭了蓋子就往他身上潑。錯愕的某人躲閃不及,袍角上濕了一片。桂花猶自遺憾,看著這壺挺大的,怎麼酒水這麼少?倒提著壺抖了抖,如願的又抖出幾滴,一滴不差全落在他袍子上。
  
  那人大叫,一把奪回酒壺:“我的酒!”卻是被桂花倒得乾乾淨淨一滴不剩。
  
  桂花看著他原本光鮮亮麗的外衫猶自滴著酒水,滿意地微笑。剛轉身想走,那群山賊剛把錢惜松和小廝打發走,這回又被他的叫聲引了來。
  
  為首的小個子瞪著一雙溜圓的綠豆眼從桂花身上轉到微濕的袍角,了然的捋了捋鬍鬚:“公子您繼續,小的們在前面等著。”
  
  桂花:“哎?”他們認識?

  被叫做公子卻被桂花誤認為紈絝的人瞪著她:“我上好的竹葉青,就這麼被你毀了?”其中的控訴聾子都聽得出來。
  
  小個子腳步頓住了:“公子你說那壺被你藏在地窖連我都不讓碰的竹葉青?”

  “不然還有哪壺?!”戰青玄忍無可忍,低下頭擰了擰袍角。
  
  綠豆眼又捋了捋鬍鬚:“戰青玄戰公子百年的好脾氣,如今毀於一旦啊毀於一旦。”

  戰公子撣了撣袍角,直起身來,露出一個猙獰的笑:“我的脾氣還是很好的。”轉頭文雅知禮的問桂花:“敢問姑娘叫什麼名字?”
  
  桂花溜了一眼身前眾人,識趣道:“金桂花。”
  
  戰公子戰大王桃花眼閃閃爍爍笑得十分友好:“桂花啊,好名字好名字。”
  
  桂花納悶:我自個兒都覺得它俗,你居然能看出好來?
  
  “你濕了我的袍子,我就不跟你計較了。可是你灑了我的珍釀,總是要賠償的吧?”
  
  綠豆眼不知從哪裡掏出只算盤來:“那酒是找越州府裡百醉樓柴師傅釀的,勞務費一百兩,原料費五十兩,再加上這酒在公子府上擺了五年在大王山上藏了一年,怎麼著也算是精品,也不多加了,這年頭就算作一百兩吧。桂花姑娘,加起來不多不少二百五十兩銀子您類。”
  
  桂花只聽算盤珠子劈啪亂響,乍一聽到二百五十兩,她差點咬了舌頭恨不得自己腦袋出了問題成個二百五。
  
  “這,這酒也太貴了吧。”
  
  撇她一眼:“你以為呢?大爺的酒是想扔就能仍想灑就能灑的嗎?”
  
  桂花想,把我賣了也不值這麼多錢。底氣不足,語氣也軟下來:“我,我沒這麼多錢。”
  
  戰青玄上下打量她,邊打量邊不懷好意:“沒錢哪。哎,你剛說錢大少爺強搶民女我還不信,現在看看你也不是那麼難看嘛~~”
  
  桂花連忙開口:“我會釀酒!”見他瞪著眼睛望她,聲音低下去,“我在家的時候,做過桂花釀。”
  
  “灑了我的竹葉青,上山幫我做桂花釀。”戰青玄作勢想了想,勉強道,“也行吧。不過要是釀的不好吃,你還得還銀子!”

  說完轉身招呼大家:“走吧走吧,過段日子有酒喝了。”
  
  桂花愣愣的跟他們往山上走,她還沒想明白,事情怎麼就朝著逼上梁山這個方向發展了呢?她怎麼就答應深入賊窩幫他釀酒了呢?而且貌似還是自己勉強了他似的?...<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ve1130 發表於 2011-8-14 10:02 AM

第五回.山上有座廟

  寶瓶山風景秀麗。

  時值六月,春夏交替,山上鶯飛蝶舞,草媚花嬌。走到半山,桂花甚至看到了幾樹未謝的桃花。她隱隱約約記起小時候還在錢府中那會兒偷偷躲在書房樹後聽家裡的夫子教大哥的詩,只有短短的兩句: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

  說的就是這樣的情景吧。
  
  快到山頂,山勢漸緩。透過繁茂的松樹枝,桂花隱隱看到青磚素瓦。

  戰青玄晃了晃手中的酒壺:“待會兒幫我跟大哥說一聲,我先去酒窖了。”吳有笑眯眯:“知道知道。這丫頭我先幫你帶回去,順便通報阮公子。”

  吳有這個名字真有趣,又有又無,到底是有呢還是沒有呢?還有那個阮公子,姓氏倒是稀罕,不知道是不是和戰青玄一樣不靠譜?桂花爬山又累又渴,以此轉移注意。
  
  到了山頂,戰青玄果然一溜煙的不見了。吳有領著桂花七拐八繞到了前門。

  桂花雖然識字不多,可還是看懂了高高大大的匾額上黑底朱字寫著:“清心寺”。竟然是個寺廟。寶瓶山上有廟,這倒是從來沒有聽說過。大概是香火不旺,早早倒閉,正好做了賊窩。
  
  門口看門的小廝一見吳有便呵呵笑:“吳先生回來啦?這是哪兒來的小娘子~~”

  吳有黑白分明的兩個眼珠子一瞪:“臭小子,看什麼看?這是戰公子請上山釀酒的師傅。”

  桂花悲痛的想,這是怎樣詭異又邪門的“請”啊。明明是他給自己下了套,等著自己往裡鑽。所以說,像錢惜松那樣的富家紈絝統統不可信。
  
  寺廟有些年頭了,牆角綠油油長著青苔,牆面斑駁如老人的面容。這是一座有年頭的廟,有年頭的廟裡會不會有老和尚?

  厚重的朱漆大門敞開,吳有還沒進門:“阮公子,給你帶酒回來了!”
  
  背對著光影的白衣男子持著本書轉過頭來,瞧了瞧吳有空空的雙手,淡淡道:“酒呢?”束髮的玉環被陽光鍍上金邊。

  桂花愣了愣,廟裡沒有老和尚,廟裡有個大美人。
  
  吳有被阮聽楓烏漆漆的眸子盯得轉過眼,推卸責任道:“青玄拿去酒窖了。”

  那美人神色未變:“哦。”的答應一聲,繼續低頭看手上的書卷。
  
  桂花看著他的背影出神。目若秋水,膚白勝雪,竟是要把天下女子都比下去。難得的是,白衫廣袖,恍然透出那麼一股子仙氣,倒是和這座廟相得益彰。

  吳有拉著桂花剛想開口介紹,一摸蔥綠的人影踏過門檻走進來,手裡仍然拿著那把鎏金小壺。

  “桂花妹子,看什麼這麼出神?”似笑非笑的一張臉,語氣中滿是嘲諷。
  
  桂花臉有些紅,忙移轉了目光。戰青玄原來的衫子被桂花灑了酒,轉瞬間便又換了一件。

  “誰是你妹子?!”桂花自從想通自己被他設了套之後,對他的印象更是差了一分。

  戰青玄繞到桂花身邊,吊著一雙眼睛:“爺今年十八了,難不成桂花姑娘芳齡十九?嘖嘖,保養得真好。”
  
  桂花未及搭腔,吳有插嘴道:“皮膚雖然不十分白,但是滑膩平整沒有瑕疵。若真是十九,的確保養的好。讓我猜猜用的是哪家的胭脂?百芳齋還是潤膚堂?久香居的玫瑰香料也是很好的~~”滔滔不絕,如數家珍。
  
  桂花就納了悶了,這吳有還真是學識淵博,萬事無憂啊。怎麼無論什麼樣的話題都超不出他的專業領域呢?
  
  “太吵了。”正在看書的阮聽楓不疾不徐,聲音不高不低,正好讓口若懸河的吳有聽到然後尷尬的閉上張開的嘴。

  戰青玄提溜起手上的酒壺:“大哥,給你送酒來了。”說著走上前去,把那壺放在長幾左手邊。
  
  “什麼酒?”阮聽楓抬起頭,略帶疑問。

  戰青玄帶著逗弄小孩子的蠱惑表情:“你嘗嘗不就知道了?”

  阮聽楓十分聽話的答應一聲,把酒倒在杯子裡,剛喝了一口,立刻皺了眉:“不喝。”
  
  戰青玄笑眯眯:“你一定要喝桃花釀?桃花釀真那麼好喝。”拿起他棄在一邊的杯子一口喝盡。

  “師傅的,味道。”阮聽楓老老實實答話。

  戰青玄猶在說話:“致遠老和尚能有什麼好味道?”
  
  聽了這麼久,桂花有些不忍,阮聽楓阮公子純良無辜得跟只小白兔似的,戰青玄這個大惡人簡直就是披著羊皮的狼。可是,那只小白兔怎麼總是兩個字三個字的說話?

  心中存了疑,卻是不能問。
  
  戰青玄把話題轉到了桂花身上:“金桂花,她說會做桂花釀。我想著,桂花釀桃花釀都是釀,做法應該差不多,便請她上來做給你喝。”

  又是“請她上來”!我怎麼不知道自己是被請上來的?桂花今日悲憤的次數太多,都快對這種情緒免疫了。

  她無奈的開口糾正戰青玄的錯誤觀念:“桃花釀和桂花釀的做法,其實是不太一樣的。”
  
  聽了戰青玄的話把目光移到她身上的阮聽楓回轉頭去對著戰青玄:“她,不會。”

  桂花見他誤解,不忍心讓美人失望,忙又道:“桃花釀的話,我也是會一點的。”
  
  戰青玄眼睛一彎:“那不就得了!”又道,“找找哪兒還有空屋子,收拾收拾讓桂花妹子搬進去吧。”

  阮聽楓聽說桂花會做桃花釀,又把眼神轉了回來,望著桂花:“東廂。”

  吳有嚷嚷:“東廂我住著呢。阮公子你不要為了桃花釀扔了百寶箱。”

  桂花想,百寶箱?的確是個貼切的稱呼。
  
  阮聽楓繼續平靜無波:“我院,東廂。”
  
  桂花對自己住哪裡倒是無所謂,她只關心自己還要在這個處處透著詭異不凡的強盜窩裡呆多久。戰青玄叫阮聽楓大哥,那應該阮公子是當家?

  “阮公子,我,我什麼時候可以下山回家?”桂花柿子撿軟的捏。
  
  阮聽楓呆了一呆:“釀完,桃花釀。”烏黑的眼眸透出迷茫。

  桂花一聽這話也迷茫了。釀完桂花釀?好有彈性的時間期限。娘親一個人在家裡,半個月的期限賭債若是還不上~~

  驀地一頓,怎麼會還不上?錢惜松給她的銀子,不少吧。

  她自嘲的笑一笑。她實在是高看自己了,沒了自己,娘親照樣過得逍遙,只怕,比有她在時還要愜意。至少,沒有人念著讓她戒賭。
  
  更何況,回去了便要出嫁。她真的甘心?那個孫家大少爺是黑是白是胖是瘦是圓是扁自己一概不知,就因為錢家老爺一句話,她便得替她嫡姐代嫁?生了女兒不養,等到出嫁時再來插一槓子,還得她百依百順,天底下哪裡有這麼便宜的事。

  這樣一想,桂花也不急著回去了。她不見了,錢惜松定然會到家裡守株待兔,問娘親要人。她這時候回去,豈不是自投羅網?至於娘親那裡怎樣向錢家交代,既然她都不要自己這個女兒了,自己還為她著想那麼多幹什麼,她又不領情。
  
  桂花歎口氣,跟著阮聽楓去他的院子。



第六回.好大一場雨(上)

  天上是不會掉餡兒餅的,誠如要種地就得給村裡的李財主繳租,要上吊就得準備冥幣給黑白無常上貢,免得他們喝酒誤事還沒來得及把魂拘走你就被人發現搶救下來,要死不死的那一刻偏偏脖子還被麻繩割得火辣辣疼。
  
  桂花雖然沒想明白自己為什麼入了強盜窩還能安然無恙,既沒失身又沒破財,還狀似待遇很高的住進了阮聽楓阮公子的東院。但她作為一名單身家庭出生,從小爹不親娘不愛在凡事都得靠自己的環境下成長起來的姑娘,她明白自己要想安安全全呆在山上就得付出勞動。讓自己的存在有價值才能立於不敗之地。至少不會倒楣的太慘。

  所以她安頓完後就摸索摸索去了廚房。山上這麼多人,總是要吃飯的,要吃飯就得有人做飯,而正好,她對此很擅長。
  
  廚房裡的沈三娘早就聽說山上來了個年輕姑娘,一見桂花進來那副靦腆文靜的模樣心裡便猜到。忙停下手中的活兒打招呼。

  “金姑娘吧,怎麼到這廚房來了。我這兒正亂著呢~”沈三娘在圍裙上擦擦手,未語先笑。

  桂花說明來意,見她這樣客氣倒有些不好意思:“我來看看,瞧瞧有沒有要幫忙的。”眼見屋裡角落擺著一盆青菜未洗,便自覺的過去勞動。

  沈三娘瞧著,心裡不由對她添了幾分好感。“山上人不太多,廚房的活兒我一個人也忙得過來。”嘴上說著手上也忙,卻是默認了桂花呆在廚房的事實。
  
  晚飯是大家一起吃的。

  桂花不是很餓,坐在圓桌一隅間或扒一兩口飯。山上的伙食倒是很不錯,有魚有肉有菜,看來這窩強盜實在是很敬業的辛勤勞作著,不浪費每一天每一秒不放棄每一名過往商客。桂花望著滿桌的大魚大肉如是想。
  
  “三娘的手藝見長,這道青菜豆腐燒得好。”戰青玄筷子上夾著一塊白花花的豆腐向沈三娘道。

  百寶箱吳有嘖嘖嘴:“紅燒鯽魚,濃而不膩,甜而不腥,快趕上百味樓莫師傅的手藝了,要說這莫師傅啊,早年可是……”一如既往的無所不知,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滔滔如黃河流水,遠從天上來。
  
  阮聽楓蹦出兩個字:“不錯。”
  
  桂花鄙夷的俯視戰青玄,驚奇的瞪著百寶箱,又無比崇敬的仰望阮聽楓——他簡直就是百寶箱吳有的定時開關,他一開口,吳有就乖乖閉嘴,還不帶緩衝的。這叫什麼?一物降一物,鹵水點豆腐,大貓吃老鼠。
  
  沈三娘笑呵呵:“我哪有這手藝。今兒這菜是桂花做的。”
  
  戰青玄瞥了桂花一眼:“看起來村裡村氣的,手藝倒不錯。”心裡頭暗暗高興:今天下山一趟撿到寶了啊,以後就讓這丫頭天天給做飯,本少爺終於不用繼續忍受沈三娘的魔鬼手藝。

  百寶箱撚著小鬍子沉思:剛才的話實在是太不矜持,如此不遺餘力的誇獎她,讓她意識到自己是多麼優秀煮的菜是多麼美味,若是擺起架子來,以後讓她做菜就不容易了。

  阮聽楓:想吃鴨。
  
  花花腸子多的人總是不喜歡把自己的心思展於人前,好不容易打迭起的高深莫測萬萬不能毀於一旦,譬如此時琢磨著讓桂花天天下廚的戰青玄和百寶箱。單純無害的人倒往往口無遮攔光明磊落,反正心思淳樸善良無法為人詬病,譬如此時的阮聽楓。
  
  桂花聽到阮聽楓“想吃鴨”這樣簡單無辜又純良的願望,立刻不可思議的反問:“你們還養家禽?”

  強盜就要有強盜的樣子,這吃的穿的就該通過劫道的手段奪來銀子去山下鎮子上買來用,怎麼可以自給自足跟一般老百姓似的男耕女織。更何況,這不是和尚廟嘛,雖說神愛世人,可是天天當著佛祖的面殺生吃肉這樣大不敬的罪過,佛祖未必也能寬宥。
  
  戰青玄對桂花的這種想法嗤之以鼻:“當然不養。”鄉下丫頭就是鄉下丫頭,想吃鴨不能買嗎,第一反應居然是家養,實在是笨得很。
  
  桂花聽他的回答心知是自己想左了。但他那副高高在上的架勢卻讓她渾身不舒服,尤其是那雙眼睛中流露出的鄙薄更是刺疼了她。
  
  她是庶出的女兒,雖說父親偏寵妾室待她們母女不薄,吃穿用度也都是好的。可嫡女畢竟是嫡女,享受的待遇是她這個庶女遠遠不能比擬的。比如,大姐和三妹妹可以名正言順的跟著大哥去學堂和先生念書,她卻不行。
  
  大娘出身書香門第,家中背景雄厚,她堅持要送兩個女兒讀書,身為女子無才便是德堅決擁護者的父親礙于岳父勢力不敢太過阻攔,便只倒楣了錢惜桂這個庶出的二女兒。
  
  小小的桂花也想讀書,卻只能偷偷躲在樹後做賊樣的聽一兩句。家宴上,看著嫡出的幾位姐妹在席上談笑風生,說的淨是些詩詞歌賦。她什麼都不懂插不上話,便只默默吃飯,只希望自己可以化身隱形。可偏偏驕縱的大姐總是不讓她如願,假惺惺“大家都是姐妹,不能冷落了二妹妹”硬是拉著她吟詞作對,她自然是做不出來的。只能囁嚅著埋下頭去。可即使這樣,還是能感受到他們眼神淡漠之後掩飾不住的深深鄙夷。那種深入骨髓與生俱來的優越感刺得她無所遁形無地自容。
  
  可那畢竟是小時候。
  
  人總是要長大的。醜小鴨的自卑隨著涅槃早就化成一推灰燼,即使偶爾有殘火零星一閃,可畢竟形不成燎原之勢。就像現在的桂花。八年前的怯懦早就消散在日以繼日的勞作奔波之中,一去不復返了。
  
  所以,儘管戰青玄的態度讓她討厭,她也沒有發怒,只作聽不見。
  
  “可以,去打。”阮聽楓睜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柔和的望著金桂花,微微笑著的模樣像是一隻純真無害的小白兔。若是再加上兩隻長長地耳朵,那就更像了。
  
  桂花連猜帶蒙,勉強接話:“阮公子的意思是,打獵?”白衣勝雪的溫潤公子,明明一副書生樣子,打獵?也不知是他打獵,還是獵物打他。
  
  事實證明,桂花完全錯估了阮聽楓的實力。
  
  初春的山景如畫。
  
  桂花跟著阮聽楓一大早就來了後山。此時他正拿著一張朱漆小弓去射天上的飛禽。桂花抬頭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兩手背在身後,興致勃勃的看著前面白衣男子拉弓射箭。然後,一顆心隨著那鳥的自由落體運動一齊下沉。
  
  古人教訓得好,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她金桂花今兒可是開了眼界。原來,文秀模樣也可以裝著一顆武人的靈魂,誠如甭管這男人長得是鬼斧神工出來會嚇壞小朋友還是風度翩翩豐神俊朗迷死萬千少女,他也改不掉眠花宿柳的毛病。
  
  所以說,勞動人民的智慧是偉大的,無視勞動人民的智慧是會自食惡果的。比如現在的金桂花。那只血淋淋被一箭斃命的肥碩大鳥被阮聽楓很隨意的撇給了她。桂花把那只倒楣得偏找今天出來串門子的衰鳥拎得離自己遠一點,再遠一點。
  
  阮聽楓是個很擅長沉默的人,可惜金桂花不是。
  
  於是她便總想著沒話找話:“阮公子是哪裡人啊,一直都住山上嗎?”

  阮聽楓並排走在她旁邊:“恩。”

  金桂花自動在心裡注解:是一直住在山上。

  “您師父是清心寺的致遠師父?”阮聽楓不解的望著她,桂花忙笑道,“我聽戰青玄昨天說過的。”
  
  他歪過頭去好似在思考昨日什麼時候談論過致遠大師的主題,良久,無果,抬起仍舊有些迷茫的眼睛乖乖答話:“是。”

  連回答“是的”兩個字都吝嗇。桂花覺得這樣的對話她沒有辦法再繼續下去。兩人沉默著走了一會兒,桂花遠遠望見地平線處有片白樺林。
  
  她憋了好久的疑問化身波斯貓絨絨的小尾巴在心上掃啊掃,掃啊掃。她實在是沒忍住:“阮公子你說話怎麼?”欲言又止。換做旁人,點到這裡就該知道對方的意思了。可偏偏聽這話的人是阮聽楓。
  
  他再次露出迷茫的表情,黑漆漆的眼珠望著她,充滿疑惑。

  桂花受不了他眼神的拷打,乾笑了兩聲,囁嚅著開口:“…怎麼這樣,惜字如金?”

  惜字如金這幾個字用得好。寡言少語,性格孤僻可以叫惜字如金,字字珠璣言簡意賅也可以稱作惜字如金,端看你怎樣理解。心中有佛,看別人才是佛;心中有鬼,看別人也是鬼。不褒不貶,不偏不倚,連桂花都要拍手讚揚自己的急智。
  
  阮聽楓是不會介意這些的,他聽到這問題,也只是停頓了一會,便很大方的回答:“少說,少錯。”

  桂花沒有來得及看他的表情,直覺得阮聽楓這樣單純簡單的人不該說出這樣深沉滄桑的話。待要開口,卻是不知要說什麼才好。
  
  阮聽楓倒是說話了,一貫的惜字如金:“前面,有湖。可以,釣魚。”

  桂花歎一口氣,釣魚便釣魚吧。
  
  穿過白樺林,一汪淩淩的湖水出現在陽光下。碧波蕩漾,湖面上間或冒出一串泡泡,證明湖中有魚這種生物存在,可以垂釣怡情,可以下鍋飽肚。

  桂花在家做慣了家務,卻是沒有釣過魚。...<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ve1130 發表於 2011-8-14 10:03 AM

第七回.好大一場雨(下)

  釣魚要的是慢功夫,得捨得大把大把的時間投進去。所以說釣魚是有錢人的活動,像桂花這樣整日裡為生計奔波的世俗女子是沒有這樣的福氣,如此奢侈的揮霍時光的。
  
  桂花僵硬的抓著釣竿,平靜的水面無波無痕,她偷轉眼去看阮聽楓。乾淨瘦削的側臉似水波般透明,白衣賽雪,靜坐如禪。

  他倒是什麼都會。桂花想,會詩書,會圍獵,會釣魚,卻是從小生長在寺廟,師從致遠方丈。紅塵中的俗氣似乎把他遺忘了,遺忘在這方山明水淨的世外桃源。
  
  水中的浮子動了動,桂花一驚,抓著釣竿的手一顫,剛剛吞鉤的遊魚一擺尾,就散了。

  “要靜。”仿若入定般的阮聽楓教導。他說話的時候才帶上一絲人氣,好叫別人知道他是活的,不是石雕。
  
  這樣一鬧,桂花倒是不好意思緊盯著他瞧了,都說習武的人感覺靈敏,他會不會覺察出自己在看他?還是老老實實釣魚吧。

  桂花百無聊賴的望著清澈的湖水,呼吸著周邊新鮮的空氣。浮躁不安的心漸漸沉澱,如那一汪晶亮亮的湖水,澄澈剔透——難得的安穩。
  
  總算是要打道回府了。阮聽楓在看見桂花愁苦的表情後,後知後覺的接過她手上沉甸甸的口袋。多少分擔了些。

  桂花哀哀的望著身前步履穩健身姿挺拔的阮大公子。是這樣遲鈍的人啊,連等等她都不會的嗎?
  
  穿過樹林的時候,原本豔陽陽的天,迅速的聚集出一大片烏雲,遠處隱隱暗雷聲聲。樹林中枝繁葉茂,等桂花反應出下雨的時候,雨珠已經有米粒大小了,砸在人身上,不大不小的力道。

  春雷總是這樣,來勢洶洶,讓人猝不及防。

  桂花有些不知所措。
  
  不知所措這種情緒已經多年未造訪她。確切地說是這種情緒在她八歲至十歲之間常常地拜訪,導致桂花對它十分的反感,努力地想要拒之門外。這種情緒之于桂花,就如死神之于風燭殘年的老人,總是讓人惶恐。所幸的是,惶恐再多,也有用完的一天,當桂花所有的惶恐消耗殆盡的時候,她已然可以一人挑起生活的重擔,即使稚嫩的肩頭被磨得血肉模糊卻仍舊是背脊筆直一聲不吭。

  心上生了繭,柔軟的部分鎖進了殼裡,便再也沒有什麼情緒能撼動她分毫。
  
  今日的不知所措也是一閃即逝的。她惶恐的原因很簡單,簡單到甚至不值一提。身上的衫子若是淋濕了,可就沒有衣裳可以換了。

  昨日她本意是棄了馬車逃回家,自是身無長物,卻陰錯陽差上了寶瓶山。一念及此,腦海中便浮現出戰青玄那張令人討厭的臉,猙獰的面孔旁,血淋淋,歪歪斜斜的四個大字:酒鬼,騙子。
  
  反觀阮聽楓,便沒有桂花這樣狼狽。他一感覺到雨意,就快走幾步到了樹枝更加繁密的所在,重重疊疊的寬大樹葉遮住了淅瀝的雨。

  他站定了好一會兒,總算沒有忘了回頭交代桂花:“過來,”桂花當然不會那麼傻得等他喊了才過去,所以當阮聽楓意外的看見身後的桂花時,硬生生吞下了之後的“躲雨”二字。

  實在是很節約唾沫的人啊。
  
  阮聽楓微抬起頭去看天。確切的說,是樹冠。不知道是多少年歷史的老樹了,枝椏層層疊疊,向著天空的方向伸展,努力汲取更多的空氣和陽光。人世也大抵如此,為了生存為了生活為了幸福,要努力,要不懈,要堅強。
  
  出路,就是這樣一點一點走出來的。
  
  這樣一思量,桂花覺得眼前的日子也不會十分的難熬。至少比回家去,再被自己的親娘出賣一次,再被狠心的父親送去孫府要好一萬倍。戰青玄那個人,誰管他呢。眼前這位阮公子總不是壞人。他是很單純很無辜的人哪,讓人不忍心傷害。
  
  念及此,桂花滿懷希望的開口:“阮公子。”他低下頭來看她,“最遲十一月間,我便要下山回家去的。我娘親,還在家裡等我。”

  家,再不濟,也還是家。總是要回去的。至於婚事,找不到她,也不要緊。若是孫家真如錢惜松說的那樣勢大,錢家總不能悔婚。十月裡,總是要嫁個女兒過去的。至於是誰,那就不是她該操心的了。
  
  阮聽楓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黑漆漆的眸子看不出情緒,也不知他聽明白了沒有,只淡淡的應了一聲:“好。”

  桂花猶不放心:“我會儘快做好桃花釀的。”

  阮聽楓低下頭看手上拎著的三尾鯽魚。失了水的魚艱難的開合著嘴唇,苟延殘喘——臨終的掙扎。
  
  阮聽楓長長地烏髮垂在肩頭,白衫玄發,亮麗得刺眼。

  桂花一時間看得有些失神,卻聽到他的回答:“有家,就回去。”

  一下子吞進了定心丸。桂花笑道:“答應你的酒釀,自然少不了。十一月間我再下山。”讓她早走,她還不幹呢。怎麼也得拖到十月底。
  
  “天晴了。”阮聽楓率先走出去。

  桂花抬頭望天。可不是,就這麼一會兒功夫,雨歇雲收,陽光普照,又是那亮堂堂的豔陽天。
  
  雀躍的心情並沒有來得及持續很久。就在桂花大踏步快走,努力跟在身輕如燕的阮聽楓後頭不掉隊的當口,一條吐著紅信的小蛇蜿蜒著身體悄無聲息的滑到了桂花的腳邊。而此時桂花正在思考阮聽楓是否習過輕功若是習過那麼會是個中高手還是高高手的問題。
  
  花蛇雖小,牙齒卻利。

  桂花猝然感到腳踝一疼,隨即,酸麻的感覺迅速蔓延到小腿。她驚叫一聲,在跌倒之前還不忘把手上的肉類先她落地一步甩了出去。
  
  阮聽楓反應十分的迅捷,反手一枚袖箭出手如風,只見那花斑小蛇被釘在地上,極不情願的扭動身體,然後不動了。

  桂花以前雖沒中過蛇毒,卻是聽村子裡的人說過。本來也不是拘泥的性子,此時更是顧不得許多,低下頭就著傷口吮吸。
  
  阮聽楓原本回頭快走幾步就要蹲下身來查看傷口,此時見桂花處理得當便也不再做聲。

  毒蔓延的極快,吸出的黑血仿佛流淌不完似的。桂花有些慌。
  
  在她過去十六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的有生之涯裡,她曾經鄭重地思考過多種駕鶴西歸的途徑:被錢府的家丁亂棍打死,被大娘關進佛堂活活餓死,被冬日裡瑟瑟蕭蕭的寒風凍死….其中絕對不包括被毒蛇咬死。倒不是她缺乏想像力,實在是在她波瀾起伏高*潮迭起的十六年人生中,雖有人禍天災,可還沒有倒楣到需要穿越深山老林獨自面對毒蛇猛獸的地步。
  
  想像來源生活,對於一個沒有這種人生經驗的人來說,思考不夠長遠著實怨不得她。
  
  她很慌,於是很自然的,她抬起無助的眼睛去看她身邊唯一的同類生物。

  阮聽楓愣了一下,大概是沒有想到蛇毒會這樣嚴重,他皺了眉,又拿出一枚袖箭,迅速點了桂花腿上的穴道,袖箭鋒利的劃過皮膚,長長的傷口一下子湧出了更多的汙血。讓桂花一度認為自己就快看見手撚佛珠口念南無阿彌陀佛的如來頭頂上散發出的莊嚴肅穆的光圈。
  
  血液漸漸恢復了鮮豔的顏色,桂花吊著的一顆心總算歸到了原位。雖說命途多舛時運不濟,可她還是十分積極樂觀努力向上,尤其不想英年早逝的。

  阮聽楓神情嚴肅的伸出修長的兩根手指在傷口邊按了按。桂花思量良久忍了忍,又忍了忍,終於忍住沒有開口說出男女授受不親這句在此時顯然十分欠揍的規勸。方正她腿麻了,沒有感覺。事急從權,她十分有理由相信,在她說出男女授受不親這句話後,阮聽楓會選擇立刻收手再也不管她的死活。
  
  不過,事實證明,金桂花明顯低估了阮聽楓的愛心同情心和悲憫心。不愧是在寺廟沐浴著佛光成長起來的好兒郎。

  桂花傷著了腿,無法正常行走。於是阮聽楓一不做二不休一用力把她打橫抱起來繼續身輕如燕的往回走。當然,被隨手扔在一邊的獵物也沒有落下。至於桂花,由於之前阮聽楓用手指碰她小腿肌膚相親的時候硬是忍住沒有開口從而失去了最佳的喊叫非禮時間,此時再叫,好像有點矯情。
  
  而金桂花,一向不是矯情的人。
  
  當吳有率先看見兩人以這種曖昧的姿勢回到院子的時候,眼中立刻應景的閃現出了然促狹的光芒。尤其桂花嘴角還引人遐想的沾著血跡,於是,很自然的,他自動在頭腦裡勾勒出一幅畫面以映襯自己觀點。

  桂花沉浸在後怕中沒有留意這一可怕的誤會。阮聽楓卻是根本沒讀懂吳有的眼神,只顧趕緊的把桂花送回房間放床上躺著,又回自己的屋子去拿清毒化瘀的草藥。
  
  在阮聽楓給桂花上藥的時候,吳有滯後的瞭解到桂花被毒蛇咬了這一真實的歷史事件。然後他迫不及待的想要實地展現他最近正在演習的周易蔔算之術,忙不迭的向桂花要她的生辰八字,說是可以算解毒算運道算婚姻算財運,總之算一切可算之物。
  
  桂花雖然覺得中了毒能不能解那得看大夫是不是好大夫藥是不是好藥,實在和天意運道甚少相關,可她昏昏沉沉被他噪呱得不得安枕,腦子一熱便把自己的身辰報給了他。
  
  吳有抱著那張寫著桂花八字的黃紙念念有詞嘟嘟囔囔,末了,卻又不解的自語:“這八字,我好像在哪兒見過~~”
  
  剛剛聽說桂花出事趕回來的沈三娘一把扯過吳有手中的紙:“你不是號稱賽半仙嘛?身辰八字你掐指一算不就出來了。哪裡用得著我們凡人的玩意兒~~”附送他一個白眼。
  
  吳有被她一頓搶白,也不惱,指著她手中的包裹問:“這是什麼?”

  沈三娘沒好氣:“自己算去!”
  
  走到桂花床邊,打開包裹拿出兩套乾淨的衣衫:“桂花妹子,這些衣裳都是新的,你身上的衫子汙了,待會脫下來換一身。”

  吳有笑嘻嘻湊到三娘身邊:“上好的蘇錦喲,這麼好的衣服都送了桂花,三娘你太善良了。”

  三娘秀氣的眉頭皺了皺,伸手把他快湊到自己眼前腦袋撥向一邊:“別在這兒礙事。外頭衣服我還沒來得及晾,你既然這麼閑,就去繼續晾吧。”
  
  吳有還待再說,恰逢阮聽楓上好藥。一句話,三個字:“太吵了。”他便灰溜溜出了屋子。
  
  世界終於安靜了,桂花昏沉沉如釋重負安然進入夢鄉。



第八回.狐狸白小菜

  在此之前的八年生涯裡,桂花時常幻想有一天自己可以飽食終日不事勞作,整天繡繡花鬥鬥草悲悲春傷傷秋,該思春的時候思春該出牆的時候出牆,不用擔心明天的早飯下月的冬衣。當然,也就做做白日夢而已,照桂花這樣累到極致每天晚上沾枕就睡的程度,要想做黑夜夢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可是當這樣的日子真實出現在她的人生中,她卻情不自禁覺得悲催無聊空虛寂寞。即使這樣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是她用喂蛇的代價換來的,著實稱得上以身犯險捨生取義。其中體現出的勇敢機智及大無畏精神尤其值得縣太爺貼張告示以召民眾,當然得附帶公益廣告“山上有蛇,路人繞行;若是不饒,後果自負”。

  至於那個後果,桂花就是活生生血淋淋的例子。
  
  桂花睡到再也睡不著,便百無聊賴的用眼神描畫窗櫺上的雕花。這幾天除了沈三娘定量給她送飯,阮聽楓定時給她換藥,吳有偶爾來串串門子感慨一下世事無常佛道永恆,頗有宣揚邪門歪道引誘桂花入教的嫌疑,之外,她實在是沒有什麼其他樂子聊以打發漫長的養傷時光。
  
  看來,人生追求真的是個很玄妙的東西。有了它,時光就如梭了,歲月就荏苒了,白駒都過隙了,即使這個追求沒出息到只是吃飽而已。
  
  當桂花躺在床上發黴順便思考人生哲理準備挖掘一下自己當哲學家的潛力的時候,不應該在此時出現的人它出現了。
  
  這裡之所以用的是“它”而不是“她”或者“他”,完全是為了給下文留點懸念多點噱頭,讓大家腦經急轉彎猜猜這個在不該出現的時間出現的人是誰。當然,作者立時就發現這種小動作是如此的多餘和沒有必要,因為在下一段中答案即將揭曉。

  沒有搶答時間的腦經急轉彎不是合格的腦筋急轉彎...(…此處純屬作者腦抽話多的衍生物…)
  
  阮聽楓沉默的走進屋子,默默地在桂花床邊坐下。
  
  桂花下意識的去看他的手。沒有藥。俄而掐指一算。沒到上藥時間。再然後抬起頭疑惑的將他望著:“阮公子,您有事兒?”他貌似還沒有清閒到有時間跟她這個傷患隔床相望相顧無言。

  阮聽楓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證明他不是閑得無聊來和桂花這個傷患隔床相望相顧無言的,他是有計劃有目的有話要說的。
  
  可是,您倒是說啊。桂花眼裡閃現無數小問號,一個個一閃一閃抓住阮聽楓拷問:你有什麼話你倒是說啊,你不說我怎麼知道你找我來是有話說,不是純粹閑得無聊為了和我用眼神交流感情的。
  
  悲情的是,這一閃一閃的小問號沒有讓阮聽楓開口,倒是反噬得桂花心裡一抽一抽的難受。開口詢問吧,那多不矜持多不閨秀,不問吧,又撓心撓肺火燒內臟般的難受。

  果然,好奇心太強就是容易上個火起個泡什麼的沒有好結果。
  
  總算,在桂花心火旺盛得快把自個兒人道毀滅的時候,阮聽楓阮大爺開了口:“那天。”

  桂花納悶:哪天?
  
  “我看見它,在前面。”

  桂花更納悶:它?她?他?哪個它(她,他)?
  
  “沒想到,它咬你。”說完,阮聽楓用一種很虔誠很懺悔的眼神將莫名其妙的桂花灼灼的望著。
  
  桂花:“?”

  莫名其妙的桂花反復的將阮聽楓眼中的情感成分分解了又分解解剖了又解剖,終於福至心靈開了竅。那條蛇,他說的是那條咬了她害得她不得不在床上躺得失去人生追求的垃圾蛇。
  
  他這是特意跑來跟她道歉?經桂花仔細研究確定一定以及肯定的鑒定出他眼中的的確確散發出的那是愧疚懺悔的光芒。
  
  他的確是來認錯的。
  
  桂花覺得他很沒有必要多此一舉。他看見那條蛇的時候那蛇並沒有行兇作惡傷及無辜,尚屬於人類眾多好朋友中的普通一員,所以他完全有理由出於保護動物的美好願景放它一條生路。雖然後來那蛇的行為實在有違人類朋友的光榮稱號,但那純屬個人行為,與阮聽楓無關。
  
  即使桂花不覺得他的行為有錯值得道歉,但她一向得過且過不喜歡強人所難讓別人下不來台,所以她很一本正經的點頭答應:“哦,是這樣啊。沒關係的。”

  阮聽楓黑漆漆的眼睛眨了眨,再眨了眨,還是很不好意思:“害你,受傷。”
  
  桂花想了想,猶猶豫豫道:“…那條蛇咬我是因為它被你控制了?”

  阮聽楓花容失色:“…不是…”
  
  桂花哈哈一笑:“那不就結了。別說不是你的錯,就算是你的錯,傷都傷了,我還能在你身上咬一口補回來?”

  阮聽楓驚魂未定:“……”
  
  桂花覺得,人太閑了就是不好。連調戲嚇唬小朋友這樣禽獸不如的事情都幹出來了。
  
  ——————我是第二天的分割線——————
  
  阮聽楓不愧是沐浴在佛光下成長起來的好青年,即使桂花這樣禽獸不如的調戲他懷疑他侮辱他戲弄他,他還是沒有放棄對桂花的人文關懷和人道救助。

  只不過,第二天他來給桂花上藥的時候不是一個人。
  
  桂花好不容易單腳跳躍艱難的挪到桌前拿起了一塊栗子糕,剛剛放進嘴裡咬了一口,就聽見吳有特有的噪呱聲音。
  
  “桂花,你吃的那是桂花糕嗎?”桂花一口糕點嗆在嗓子眼,乾咳不止。桂花,你吃的那是桂花糕嗎?讓桂花不幸產生了自己吃自己的錯覺。
  
  吳有恍然:“現在六月份啊,桂花還沒開啊。”桂花贊同的點點頭,喝了口水。
  
  “那你吃的是去年的桂花糕啊?好不新鮮哪~~”桂花一個不穩當,不雅的把嘴巴裡包著的水噴了出去。噴了一半想起來,忙用手捂住嘴巴,艱難的阻止茶水加口水汙了別人的袍子。
  
  吳有繼續闡述他的觀點:“桂花啊,你這樣是不對的。去年的桂花糕今年怎麼可以吃呢?連白開水過了日子都是不能喝的呀。”桂花抽了帕子擦嘴,“呀,你剛才喝的那個不會是隔夜水吧?”吳有大呼小叫,一手掩嘴,一手伸出食指點著桂花,十分有青樓老鴇的嬌媚風采。

  桂花悻悻的想,莫不是吳有吳先生曾經男扮女裝擔任過此等職業,如今對這份職業舊情複燃臨時決定客串一把?
  
  桂花艱難的答道:“…當,然,不,是。”
  
  與此同時,阮聽楓一襲白衣微塵不染玉樹臨風風姿絕代的往門口一站,遠離戰場的同時靜觀其變隨時準備坐收漁翁之利,也就是俗稱的隔岸觀火坐山觀虎。

  就在桂花被吳有雷的涕淚交加外酥裡嫩的時候,他的唇角幾不可見的向上挑起一個微弱的弧度。
  
  桂花想,他故意的…他故意的…他故意的…故意帶來吳有折磨她的心靈荼毒她的耳朵…這是一場有組織有計劃有預謀的反攻…
  
  吳有從食品衛生健康保養滔滔不絕又有了向佛教邪教傾斜的趨勢。

  桂花終於忍無可忍在阮聽楓絲毫沒有開口制止他的情況下,開口制止他了!“吳先生,三娘說,廚房裡的活很多,讓你去幫忙…”

  活兒多,不見得;

  三娘叫吳有幫忙,不可能;

  桂花說謊,絕對的!
  
  吳有一聽這話,綠豆眼睛瞪得溜圓,放射出驚喜意外受寵若驚的光芒,繼而略有懷疑的轉頭看桂花,正對上桂花一雙水汪汪明亮亮真誠無比的大眼睛。於是,他相信了桂花的鬼話,樂顛顛的轉身出了屋子,蹦蹦跳跳的往廚房的方向去了。
  
  桂花甚是欣慰的想,三娘之于吳有,就像老鼠之於老貓,一個拼命躲一個拼命追,天生的冤家。
  
  阮聽楓在吳有出去之前已然進了屋子。

  桂花坐在椅子上警惕地望著他。
  
  他倒是和往常無異,優哉遊哉的踱到桂花身邊,施施然從身後拿出一隻小竹籃子。一隻渾身白毛疑似貓科的動物端坐其上,正拿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將桂花望著。

  桂花和它大眼瞪小眼片刻,疑惑的問道:“這是,狐狸?還是貓?他在玩自己的尾巴???”

  阮聽楓:“狐狸。”

  桂花繼續疑惑:“可它…在,玩,尾,巴,這難道不是貓的專利?”小東西倒是挺可愛,只是在物種不明的情況下,比較讓人迷惑糾結。
  
  阮聽楓:“白狐。”

  桂花:我不色盲,我看得見。

  “給你。”小籃子載著物種不明的生物搖搖晃晃遞到她眼前。
  
  桂花錯愕:“送我的?”

  阮聽楓點點頭。
  
  桂花繼續確認:“給我養的?”

  阮聽楓繼續點頭:“白小菜。”
  
  啥?啥菜?

  桂花懵了。
  
  小東西十分自來熟的用尾巴上的絨毛掃桂花的手背,癢癢的很舒服,桂花甚滿意。抬手抱起它,把玩它的小爪子。

  “可愛的小東西,看起來才斷奶的樣子。起什麼名字好呢?——小小?瘦瘦?云云?白白?還是花花?”桂花抬起他一條前肢,和藹的道,“自己選一個吧。”
  
  白狐:…
  
  阮聽楓再次開口,又是那三個字:“白小菜。”
  
  啥?啥菜?

  桂花思索良久,突然開竅:“啊,你說這只小狐狸叫白小菜。”
  
  阮聽楓滿意的點點頭。
  
  桂花十分同情的望著懷裡的白小菜。白小菜純真無邪的回望著她。桂花覺得,這個名字實在太殘忍,菜菜菜菜的整天叫著,會讓小小瘦瘦云云白白或是花花十分的沒有安全感。一沒有安全感,它就不敢長肉了,為了不長肉,它就不吃東西了,不吃東西它就不能健康成長了,這實在大大影響到了人和動物之間的河蟹。
  
  所以她企圖掙扎一下為小狐狸謀點福利。
  
  ——“為什麼要叫白小菜不叫菜小白?”

  阮聽楓奇怪的望著她:“太小白。”
  
  哦,也對。叫小白的太多,總是撞車也不好。比如說,你這裡喊一嗓子:“小白,回家吃飯啦!有你喜歡吃的小雞雛!”那邊顛啊顛跑過來一隻白兔兩條小狗三隻小貓。小貓小狗也就算了,你把人家小白兔叫來算怎麼回事兒?人家是素食主義者,你逼它吃葷?更加不河蟹。
  
  ——“那就叫小白菜?”

  阮聽楓更加奇怪的望著她:“太悲情。”
  
  桂花思索良久,鄭重地作出決定:“…那還是叫白小菜吧。”
  
  小狐狸菜菜耷拉著腦袋消極反抗。
  
  阮聽楓:“以前,我也,養過。”

  桂花大腦中已經有了自動注解功能,除了特別難懂艱澀的部分其他的都能適時補充完整。比如這句話,完整說來應該是“以前我也養過一隻白狐。”
  
  “它也叫菜菜?”桂花好奇的問。

  “不是。”沒有了下文。
  
  所幸桂花已然習慣,淡定的進入到下一個話題:“那只小狐狸現在怎麼樣啦?”
  
  阮聽楓頓了頓:“死,了。”
  
  桂花連忙拿手捂住菜菜尖尖的耳朵。
  
  一人一狐均憤慨的怒視他。
  
  阮聽楓:“…”...<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cve1130 發表於 2011-8-14 10:04 AM

第九回.巧巧故人來

  小狐狸菜菜見證了桂花傷口結疤落疤的全過程。也在此過程中和每日來給桂花上藥的阮聽楓結下了深厚的革命友誼。主要是由於阮聽楓每回來上藥的同時總是會記得帶雞腿雞翅雞心雞胸脯等雞身上的各種小零件對菜菜進行賄賂。
  
  對此,桂花十分憂心。實踐證明,小狐狸菜菜就是一記吃不記打的牆頭草,哪兒有吃的往哪兒跑。實在是做雙料間諜的好苗子。可惜的是,桂花顯然不想被間諜。
  
  沈三娘對桂花回歸廚房甚是欣慰,因為她終於可以名正言順把賴在廚房幫忙的吳有請出去,雄糾糾氣昂昂且理直氣壯言行粗魯。
  
  稀奇的是,在桂花病著的這段日子裡,戰青玄從來沒有出現過。
  
  作為把桂花騙上山的始作俑者他此行顯然十分的不合時宜。導致受害人金桂花心裡極度不平衡。要知道,躺在床上休養的那段日子裡,由於睡眠時間超標,桂花在醒著的有限時光裡頭腦格外清晰思維格外靈敏,在此情況下和別人鬥嘴,顯然很有優勢。而這個別人,卻沒有如桂花所願出現在床頭被她攻擊。
  
  桂花深以為憾的同時順便好心關注了下他的行蹤。

  沈三娘邊摘菜邊不甚在意的道:“戰公子家裡有事,回家去了。算算天數也快回了。”

  桂花對他有家這件事情適時的表示了驚奇。但其實桂花對他這種不識民間疾苦卻還偏偏喜歡往民間湊的公子哥兒鄙視歧視不感興趣。
  
  中午,當桂花看見風塵僕僕踩著點兒端坐在飯桌上的戰青玄時,由衷的感慨三娘的“快回”委實太快了些。
  
  桂花是個知恩圖報的人,所以她今天特意忙活了一上午給阮聽楓做了一大份香噴噴的鹽水鴨。同理,她也是個有仇必報的人。以德報怨絕對不是她的風格。
  
  桂花捧著鴨走近餐桌。戰青玄拿著筷子伸著脖子,笑眯眯道:“什麼菜,好香!”

  桂花視若無睹的越過他,直直的走到阮聽楓桌邊,恭恭敬敬把一整盤鴨放在了他面前。
  
  戰青玄咽了口口水,再接再厲:“桂花妹子,你手上端的那是燒雞腿吧,看上去很好吃啊~~”

  桂花奇怪的看他一眼:“這是給菜菜的。”

  戰青玄不解的望著桂花,沒搞明白自己只不過走了七八天怎麼山上又多出一個菜菜和他搶東西吃。
  
  小狐狸菜菜立在椅子上努力撐起後腿,把前爪放上餐桌,露出一雙毛茸茸的三角小耳朵,順便用那雙露出一半的黑眼珠子把戰青玄無辜的望著。
  
  戰青玄努力地想要衝菜菜露出一個真誠的笑。只可惜面容太過僵硬,微笑太過猙獰,尤其那雙桃花眼裡洩露出的貪婪讓菜菜更加的警惕。連忙在面前的大雞腿上狠狠咬了一口,並在上頭留下一排亮晶晶的口水。
  
  桂花讚賞的拍拍菜菜的腦袋,十分欣慰。
  
  戰青玄目瞪口呆盯著那根猶有牙印的雞腿,艱難的吞了口唾沫。
  
  菜上齊了,阮聽楓淡淡的道:“開飯。”然後埋下頭去很有興趣的去吃眼前的那盤鴨,絲毫沒有要把它與別人分享的意向。
  
  桂花歡愉的拿起筷子,和藹可親的沖戰青玄道:“不要客氣。多吃一點啊。”
  
  戰青玄盯著眼前唯一的盤子,默默地執筷,撚起一根青菜塞進了嘴裡。(…)
  
  ————我是當天下午的分割線————
  
  山上來了位不速之客。
  
  這個“不速之客”是針對除戰青玄之外的一切人而言的。很顯然,那位淺黃長裙模樣嬌俏的秦巧巧和戰青玄早就熟識。
  
  雖然桂花沒弄明白堂堂越州秦家的掌上明珠秦大小姐怎麼會和戰青玄搭上關係,但她認為,越州府統共那麼大,全府有頭有臉的人家統共那麼多,各家的小姐公子統共也有限,再加上春來踏青秋去吟詩的變相相親會總是年年有季季新,想來混個臉熟也很容易。
  
  她抱著菜菜坐在後院子裡曬太陽。
  
  菜菜中午為了保衛那只被戰青玄虎視眈眈的大雞腿,啃骨頭的時候急了些,一不小心就把兩條雞腿都啃完了,甚至連骨頭渣渣都沒給戰青玄剩下。此等現象造成的直接後果是,菜菜吃撐了,撐得連路都走不動。所以當桂花聽說秦巧巧上山來找戰青玄想帶著菜菜去會會這位一別九年的幼時好友的時候,菜菜的四條小短腿顫巍巍的險些支撐不起圓滾滾的肚子。桂花十分不忍,遂放棄了去前院的念頭。
  
  反正她秦大小姐據說離家出走,打算在山上住一段日子。在飯桌上總能見到的。
  
  可惜,秦巧巧是個閒不住且唯恐天下不亂的倒楣性子。這點桂花在很小的時候就已經領教過並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價。即使這樣,桂花仍然低估了她的閒不住。
  
  午後的陽光實在是溫暖宜人極其催眠。菜菜吃的飽飽窩在桂花懷裡曬太陽,曬著曬著,便抵抗不住沉沉睡去。它長長地白色皮毛又光又滑摸上去十分舒心。桂花摸著摸著,也有了睡意。就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刻,秦大小姐秦巧巧閒逛閒逛好巧不巧的來了東廂。
  
  秦巧巧之所以叫秦巧巧,實在不是因為她活潑好動總是好巧不巧的害人害己卻不自知。而是因為她的生日在七月初七。秦家上下一致認為,乞巧那天出生的女孩子有福,便請了秦老太君親自起了個名字。桂花估摸著秦老太君也沒什麼學問,只是晚輩們殷情難卻,便勉為其難順水推舟借了乞巧節的名頭取了巧巧兩個字。
  
  自此,秦巧巧在秦家的確一路順風順水掌上明珠的得寵地位十七年不倒。秦家上下交口稱讚老太君的英明遠見,正是由於老太君金口一開巧巧二字才保佑秦姑娘美麗大方福祿雙全。但桂花私心認為秦巧巧的順風順水完全是因為她是正房嫡出獨女且她娘身價不凡又足夠精通禦夫之術的緣故。
  
  說實在話,桂花並不覺得乞巧節是什麼吉利祥和的節日。也不覺得牛郎織女兩個人一年只能見一次面是什麼值得紀念的好事。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既然註定無法在一起,還不如放手來得乾脆。再說,牛郎織女,一個是人間窮漢,一位是天界仙女,怎麼看也是門不當戶不對。
  
  而門不當戶不對到最後卻有好結果的,從古至今委實沒有幾對。
  
  秦巧巧從來都沒有辜負桂花對乞巧這個節日的敵意,在她的摻和下,桂花對七夕乞巧節的敵意居高不下且曠日持久。
  
  “好可愛的小狐狸!”脆生生的聲音和秦巧巧嬌俏的面容相得益彰。桂花被這憑空生出的高昂分貝激得睡意全無。

  “它在睡覺?我可以摸摸它嗎?”秦巧巧對白色的,小小的,毛髮長長地生物從來都偏愛不衰。
  
  九年前的一幕雖已模糊卻仍然讓桂花不敢冒險置菜菜於險境。於是她拖長了音調悶悶地道:“它,在,睡,覺……”你睡覺的時候被人摸你樂意啊???
  
  巧巧撅起嘴巴,撒嬌的口氣:“就一下!”臉頰兩邊的梨渦若隱若現,恍惚是桂花記憶中的模樣。
  
  女大十八變,迄今桂花已有九年未見這位秦家的掌上明珠。縱使她保養得極好,皮膚水嫩一如兒時,可桂花還是不大認得她這幅嬌滴滴的模樣。倒是那梨渦讓她確定了眼前這位就是秦巧巧。
  
  女大十八變。錦衣玉食到貧賤生活更是讓人九九八十一變。桂花從來不覺得今日的秦巧巧還能認得今日的金桂花。她也並不打算讓她記起,今日的金桂花便是往日的錢惜桂。也的確,不再是了。
  
  桂花十分不樂意秦巧巧打菜菜的主意,遂義正言辭的拒絕了她。秦巧巧有些不高興,從小到大她被拒絕的次數統共也有限,此時更是對眼前這個村姑打扮的女子心生不滿。

  桂花倒是無所謂,反正她覺得九年前那件事情過後,她能夠這樣和顏悅色的和巧巧對話已經是好脾氣的令人髮指。
  
  秦巧巧要求不成轉而曲線救國,笑得甜甜和桂花套近乎:“你是金桂花金姑娘吧?我聽湛哥哥提過你的,說你燒得一手好菜。”桂花木著張臉,悻悻的想,戰青玄能這麼好心腸來誇她,不說她粗魯低俗就算好的。

  “湛哥哥嘴很挑的,他都誇好,那一定是好的不得了啦。以後還要麻煩金姐姐照顧妹妹,給妹妹做好吃的呢。”她笑得歡實,眉眼都彎起來,一派純真無邪。
  
  桂花被她那句“哥哥”“妹妹”噁心到。

  “秦小姐金尊玉貴,叫民女姐姐我可不敢當。”還姐姐?明明她比自己還年長一歲好不好。當然桂花並沒有戳穿她的意圖,年齡而已,她又沒問自己,自己巴巴的湊上去,好像誰稀罕做她妹妹似的。

  “叫我名字就可以了。金桂花,金子的金,十裡桂花香的桂花。”
  
  這裡正說著,那裡罪魁禍首就醒了。睜著黑溜溜的大眼睛,一副午覺初醒的懵懂模樣。

  桂花心想,菜菜啊菜菜,我盡力了,不過你實在不給力,偏要這時候湊過來被秦巧巧噁心。
  
  果然,秦巧巧咋咋呼呼的叫起來:“它醒了!好可愛的小狐狸啊。小狐狸,小狐狸,你叫什麼名字?”聲音甜得發膩,邊說邊去摸菜菜的皮毛。

  菜菜嫌惡的怒視著她。
  
  桂花忙道:“秦小姐是來這院找阮公子的吧?這時候他午睡也該醒了。您是不是?”

  秦巧巧如夢初醒的驚叫一聲:“哎呀!我忘記了。”

  被她揪著毛髮的菜菜乘此機會靈活萬分的拖著它圓滾滾的肚皮躍到了地面。警醒機靈的好像中午飽得走不動路的生物完全不是它。
  
  自從秦巧巧來了之後,這世上不巧的事情一下子多了起來。
  
  正在桂花和菜菜一致慶倖巧巧即將離去的當口,阮聽楓阮公子如往常一般踱著優雅的步伐,穿著如夢似幻的白衣,悠閒地來到東廂對菜菜進行例行的每日加餐。
  
  阮聽楓進了院子,視若無睹的越過秦巧巧,姿態嫻雅的和桂花打招呼,然後彎下腰去用手中的吃食引誘菜菜。

  往常這時候,菜菜總會很沒氣節的搖著尾巴歡快的撲上去。而今天,它顯然因為中午的暴飲暴食對眼前美味失去了興趣,懶洋洋的蹲在原地眯著眼睛舔自己的爪子。
  
  阮聽楓迷惘道:“不吃?”

  桂花對菜菜好不容易氣節一回的行為十分讚賞,卻仍然不忍心看到被菜菜無情拋棄後阮聽楓純潔的心靈受到傷害,要知道被菜菜背叛的滋味她每天都在嘗,每天都嘗個三回四回的,已然免疫。而阮聽楓每回都是被投奔的那個,顯然心靈脆弱易受傷,急需前輩的引導和教誨。
  
  她剛想開口撫慰他受傷的心靈,阮聽楓卻已經收回了手,面上表情一絲未變:“既然,不吃。就留給,青玄。”
  
  桂花:“…”
  
  秦巧巧一向是天之驕女,此時卻被兩人一狐華麗麗無視得十分徹底,心靈的天平迅速傾倒,不平衡感油然而生。

  “阮公子是嗎?我是秦巧巧,今天才上山的。湛哥哥應該向你提起過我。”清脆動聽的聲音,一如上好的青瓷相擊。
  
  阮聽楓似是才看見她:“沒有。”
  
  沒有提過……

  秦巧巧被這麼實誠的回答打擊得面色紅潤尷尬至極。
  
  沉默,沉默,還是沉默。

  直到,巧巧估摸著她要是不開口阮聽楓絕對會讓氣氛就這麼殘忍的尷尬下去從而明智的選擇自救。

  “額,是我,要在山上住幾日。還望阮公子通融。”
  
  阮聽楓:“為什麼?”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阮聽楓問的理所應當。

  桂花想,地主就是牛,我的地盤我做主。
  
  秦巧巧這回上山據說是離家出走,但具體為什麼要離家出走,迄今沒有人明白。也許戰青玄是明白的。但桂花顯然不會就這麼個無聊的問題去詢問他。雖然她的確八卦的很想知道。
  
  所以當阮聽楓問出“為什麼”如此直擊靈魂的三個字時,桂花打了雞血似的沸騰了。狀似溫柔的撫摸著菜菜的脊背,實則豎起耳朵全神貫注的聽八卦。



第十回.八卦如此多嬌

  秦巧巧愣了,桂花也愣了。
  
  秦巧巧愣是因為她從來沒有遇到過如此不給她面子讓她下不來台的人和事,桂花愣是因為她沒有想到阮聽楓竟會如此深得她心的問出這麼八卦的娛樂問題。
  
  唯有提出問題的阮聽楓和聽不懂人言的菜菜穩如泰山鎮定自若。
  
  秦巧巧期期艾艾解釋得懵懵懂懂。桂花七拼八湊猜到個七七八八。
  
  秦巧巧離家出走是有原因的。這個原因算來和桂花間接地脫不了干係。當然,無論是秦巧巧還是金桂花,她們之所以會有志一同的歡聚寶瓶山,這其中的罪魁禍首說到底就是那個據說十分有錢的孫家少爺孫茗。
  
  這麼說也實在委屈了人家。

  他委實沒有犯什麼實質性的王法,但毀就毀在他眼光極其欠缺的選了錢家嫡女錢惜梅做媳婦。(孫茗:冤枉,天大的冤枉…這是父母之命啊父母之命…某枝:嗷嗷,萬惡的封建社會!)
  
  結果錢家大小姐不知道抽得什麼風,硬是又哭又鬧的不肯嫁,還順帶在自家閨房上演了一出割腕的戲碼。桂花想,哪家的豪門公子上輩子做了壞事這輩子想不開被錢惜梅看中了。

  不過割腕這個戲碼委實老套了些,不過作為一名從小就深諳此道的個中高手,她也許可以割出些新意也說不定。
  
  秦巧巧期期艾艾的繼續說:“大表姐不肯嫁,小表妹年齡太小,姑姑就勸爹爹讓我嫁過去…”

  桂花對大娘強大到無恥的神經震撼到。
  
  她女兒因為個莫名其妙的原因不肯嫁,她護著女兒攛掇著那倒楣錢老爺找她這個庶女代嫁也就算了,現在怎麼又把主意打到親弟弟女兒身上去了呢。秦巧巧姓秦不姓錢,難不成為了替她錢惜梅還得把姓也改了?她們的思維為何會如此的跳躍跳脫不著邊際。

  桂花委實佩服。
  
  那邊廂巧巧說的傷心:“我,我才不嫁!大表姐不要的,我秦巧巧憑什麼要…”哦,對,她們兩位無論誰都是錦衣玉食金尊玉貴的豪門千金,秦巧巧當然不甘心撿別人剩下的東西。即使這個被剩下的這個東西本該是她的大表姐夫。
  
  秦巧巧顯然不知道她那無恥至極的姑母大人在找到她之前還找過庶女錢惜桂,把錢惜桂弄丟了之後才勉強找上了她。她尤沉浸在控訴憤恨的情緒中無法自拔。

  桂花也不打算把她拔*出來。她納悶的是,無論從錢惜松那裡還是從秦巧巧那裡聽來的有關越州府孫家大少爺的描述都是只有好話,把他吹得天上有地下無的,嫁過去好處多多,一進門就是當家主母。可為什麼錢惜梅不願意嫁呢。

  心有所屬?桂花想,與其相信母豬上樹也萬萬別信錢惜梅會真心愛上一個人。也許是會愛的,可她顯然把金錢權勢擺在感情之上。
  
  桂花好似嗅到了陰謀的味道。

  也許之前錢惜松來找她的時候,她還心存僥倖有所疑惑,但聽到秦巧巧這番話後,她心裡最後一份疑慮也消失了。這一切事情的背後絕對隱含著不可告人的秘密。
  
  秦巧巧一著急,描述事情有些不清,滿口的大表姐小表妹湛哥哥姑母爹爹的亂喊,桂花清楚這其中的關係倒是能把事情原委搞明白,可是問這個問題的阮聽楓卻不一定能明白。

  不過不管明不明白都不影響阮聽楓做決定。他靜靜地聽完秦巧巧貌似十分委屈委實十分糾結的陳述之後,波瀾不驚的道:“那你就,留下。”
  
  桂花想,這多半是看在戰青玄的面子上。

  她疑惑的望著秦巧巧,她正一臉喜色沖著阮聽楓千恩萬謝。戰青玄回家有事,秦巧巧不肯代嫁,還跟著戰青玄上了寶瓶山,如果不是戰青玄口才太好太會忽悠那就是秦巧巧與他十分親密對他十分信任。

  桂花狗血的又燃起了八卦的興致。戰青玄回家,就是得知心上人要另嫁的消息?秦巧巧不肯嫁,一半是因為自尊心作祟,另一半是因為心有所屬?他們這算是,私奔?

  桂花開始十分期待他們兩人的聚首。
  
  她正想得出神,秦巧巧清脆的聲音響在耳畔:“桂花,桂花,想什麼呢這麼入神?”隨即若有所思喃喃道,“你沉思的樣子倒是有些像我一個表妹……”
  
  桂花一激靈,立刻警醒,狗腿的湊上去:“真的嗎真的嗎?我真的長得很像秦小姐的表妹哦?她長什麼樣子,也和我一樣漂亮嗎?”說完用期待又興奮地眼神真誠的望著巧巧,心裡不斷念叨著狗腿一點再狗腿一點村姑一點再村姑一點粗俗一點再粗俗一點。
  
  秦巧巧眼中閃過失望的光彩:“……不是像,就是剛剛沉思的時候……哎呀桂花,我以後住在山上肯定會常常來找你玩,你可不要嫌我煩哪。”
  
  桂花很滿意巧巧的岔開話題,當即點頭答應。
  
  ————我是繼續八卦的分割線————
  
  夢想和追求什麼的總是失去一個再找出一個。總之,生活如同大鍋飯,而它們就是大鍋飯裡的調味品,不能太多也不能沒有。優秀的廚師總是在失去某種調味品後適時的找出替代品補上。
  
  桂花這個生活的廚師在失去平穩生活吃飽穿暖的追求之後,果斷的走上了另一條路。這條路從古至今總是有無數的人在走,前僕後繼浩浩蕩蕩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繼續堅定不移的走在沙灘上。

  無數的人曾經走在這條路上,無數的人正在走著這條路,而又有無數的人即將走上。

  這條路的名字,叫八卦。(我被自己雷的囧囧有神那個囧囧有神-_-!)
  
  在哪裡跌倒就要在哪裡爬起來。從這一點上來說,桂花委實算得上一個合格的廚師,雖然她找出的那個調味品實在是有礙觀瞻上不得檯面。不過她想,比起山下那個由鏢師轉業來的屠夫,她顯然要高雅得多。
  
  自從篤定錢夫人和錢惜梅有著不可告人的秘密之後她便一直好奇心作祟得十分想知道那秘密是什麼。她原本並不是個好奇心很重的人。可她最近委實太悠閒了些,飽暖思淫欲,而她只是八卦娛樂一下,應該無傷大雅。
  
  當她做足心理建設委屈自己放下臉面向戰青玄委婉的打探孫家嫡長子孫茗的時候,戰青玄以一種很玄妙的眼神望著她。之所以說玄妙,是因為那目光中夾雜著種種驚訝疑惑提防不可置信等等平日裡根本就不可能出現在他臉上的正經表情。
  
  桂花被他這種目光看得錐心刺骨毛骨悚然,就在她以為自己快要出師未捷身先死的時候,戰青玄收了他那不正常且極其正經的神色,換上一臉隨意閒散:“那傢伙啊。老氣橫秋,好擺架子。”

  草草八字便把桂花心目中原本的翩翩少年郎打擊成了滿臉菊花身材佝僂的老頭子。
  
  桂花:他不正經,他不正經,他不正經,他的話不可信,不可信,絕對不可信……
  
  然而頃刻,桂花便福至心靈想通了這前因後果隨即釋然了。話說,戰青玄的心上人秦巧巧差一點就被逼迫嫁給了那個孫大少,他和戰青玄是情敵啊是情敵!
  
  “老氣橫秋,好擺架子”這八個字原來是情敵相見分外眼紅的衍生物。
  
  桂花想,自己委實十分聰明伶俐,這麼隱晦的關係都被她從煤灰裡扒拉出來放到了大太陽底下。
  
  戰青玄望著桂花那張變幻莫測的臉,十分不忍心出聲打擾她的冥想,然而他也是一個極其富有八卦精神的人,他實在很想知道。

  “你問這個幹什麼?”
  
  桂花打著哈哈:“哈,哈,我聽說巧巧差一點就被逼這嫁給這位孫家大少爺了,好奇,哈哈,純屬好奇。”見戰青玄一臉不信的表情,忙又說,“真的。巧巧又乖巧又懂事還善良,我就是不忍心她受傷,所以,幫她問問。哈,哈。”

  不忍心她受傷……乖巧……懂事……善良,桂花小心的抖了抖身上的雞皮。
  
  戰青玄不待她說完,便不客氣的笑起來:“她?乖巧懂事?唯恐天下不亂還差不多。”見桂花一臉震驚的不可置信,又道,“別不信啊,本公子從小看著她長大的,她那性子,不上房揭瓦就不錯了,你看著吧,她頑劣的程度絕對是你想不到的哦~~”最後那個長音發的軟綿綿拖遝遝,恍若耳語。說完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的飄然而去。
  
  桂花:誤會,真的誤會了——我聽出來了,你們不是青梅竹馬,你們是青梅青梅,你們也不是私奔,你們只是同行。...<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ve1130 發表於 2011-8-14 10:05 AM

第十一回.斷袖共JQ齊飛(上)

  人類這種生物自從盤古開天闢地女媧取石補天以來繁衍至今,其性格不同形貌各異,但深深隱藏在皮囊下的劣根性卻總是能夠堅定不移代代永流傳。
  
  秦巧巧是一個正常的人類。雖然她性子急躁了些,脾氣暴躁了些,遇事暴力了些,但這些仍舊不妨礙她成為一個迎難直上的好姑娘。

  說起來,人還真是有些賤性。別人越是把你捧著供著逢迎著,你越是瞧不起捧著你的那群人。可一旦這個別人不捧著你供著你逢迎著你了,你又偏偏要去招惹,渴望別人重視你,以便你從容的再次把別人踩在腳底下。

  這種正常且普遍的情緒學名虛榮,俗稱犯賤。而秦巧巧深諳其中妙處實在算得上個中翹楚。
  
  她沒有辜負戰青玄“唯恐天下不亂”的評價,自從她來了之後,這山上便無時不在上演著貓捉耗子的遊戲。
  
  事情是這樣的。

  秦巧巧不知從哪裡聽說那個她頭一天山上便甩臉子給她看的阮聽楓師承致遠大師,學的一身好功夫。而她從小便致力於武學研究,連做夢都能夢見仗劍江湖行俠仗義。順理成章的,她的不服氣便直接升級成了踢館鬧事,連日裡追著阮聽楓要求跟他比劃比劃。

  就武學這一點上說,巧巧姑娘還是很有些自信的。
  
  秦府家大業大,看家護院的家丁不少。可腦袋正常的賊子誰沒事兒嫌命長了去秦家那樣的人家偷東西?那簡直就是太歲頭上動土,老虎尾巴上拔毛,沒事兒找抽。所以這許多家丁便沒了用武之地,純屬擺著以供觀瞻。

  秦巧巧大小姐本著開源節流不浪費府中一糧一線的原則,小手一揮金口一開:家丁不能白養,既然沒事那便陪著本小姐練武吧。
  
  於是整個府上都亂了套。

  滿門的武學精英在秦巧巧的淫威下一個兩個的都被叫去做了陪練。結果當然是秦巧巧贏到自信心膨脹。而護院哥哥們總是輸她輸的十分辛苦且心酸。他們覺得這些都不算什麼,只要能端穩秦府這張金飯碗,被小祖宗打兩拳踢兩腳沒什麼要緊。可委屈便委屈在,他們不僅要輸,還要輸的有技巧,輸的聰明,輸的讓大小姐有成就感,這就很有了些難度。於是,秦家的護院大凡陪練過的,無人膽敢再次觸巧巧之鋒芒。這點讓自信中的巧巧十分歡暢。
  
  當然,也不是沒有人挑戰過巧巧的氣焰,不過那都是若干年前的舊事了。除了當事人,大概也沒人會記得秦巧巧秦大小姐學的滿身武藝其實就是花拳繡腿,真遇到對手一不小心就會被打的落花流水。
  
  但秦巧巧顯然把這麼件至關重要的事情選擇性的遺忘了。在他們秦府滿門武林高手的反面烘托下,她認為自己武藝高強儼然夠得上俠女資格,一直沾沾自喜,在曲高和寡的境界上站得甚是孤獨。如今驚聞阮聽楓武功不凡,便來了勁頭要和他一較高下。
  
  桂花竊以為,那背地裡透露阮聽楓武藝著意挑撥秦巧巧的高人非戰青玄莫屬。這樣,巧巧有了精神寄託,便不顧不上“上房揭瓦”,使寶相莊嚴的清心寺的眾房屋免受了滅頂之災。而阮聽楓顯然是個意志堅定行蹤飄忽的人,足以讓秦巧巧求而不得心癢難耐從而更加的欲罷不能。(…)
  
  桂花在竊以為的同時繼續過著她衣食無憂的小日子。自從她的八卦事業被無情的事實打擊得無端端凋零之後,她便收拾心情重操舊業窩在廂房裡繡起了帕子。
  
  這日,和往常一般無二的平和安詳。

  桂花就著小幾給花哨的小手絹繡最後一枚花枝,小狐狸菜菜蹲在窗邊懶洋洋的眯著眼睛曬太陽。
  
  桂花最近越來越懷疑菜菜是一隻貓,一隻喜歡吃肉的貓。試想,有哪一隻狐狸會整天沒事把玩自己的尾巴尤其愛偏著腦袋繞著尾巴轉啊轉的戲碼,又有哪只狐狸會無所事事到吃完了睡睡完了吃尤其偏愛蹲在地上曬太陽?這是狐狸嗎,這真的是狐狸嗎?這是貓和狐狸的變異品種,狸貓吧……
  
  桂花繡完最後一針,堪堪放下針線的時候,明亮的陽光忽而一暗。桂花還來不及抬頭,便瞥見了熟悉的白色衣角。唔,是阮聽楓為了躲避秦巧巧再次在此避難。桂花了然的抬頭,淡定的沖阮聽楓比了個安靜的手勢,表示自己十分明白他的苦衷,會積極配合助他逃過一劫。
  
  可今時顯然不同往日,從來波瀾不驚纖塵不染的阮聽楓竟然被秦巧巧追出了一絲狼狽和焦慮。桂花尚未來得及細細玩味阮聽楓略微蹙著的眉頭是怎樣的秀如遠山,便被他一把拽起,壓在了門後。
  
  桂花以一種詭異的姿勢貼在牆角,鼻端嗅到淡淡草藥的香氣,若有若無綿綿不斷。桂花想,阮聽楓真是一個好大夫,總是孜孜不倦夜以繼日延醫製藥即使身陷險境還能夠做到隨身攜帶草藥以便隨時救死扶傷。(阮聽楓:…不是…)
  
  門外的秦巧巧如一陣狂風刮過,院裡的花花草草盡數為她折腰。她要是再來幾遍,這滿院子的花花草草就可以集體壽終正寢,去閻王爺那兒報導,順便賄賂下小鬼以便下輩子投個好胎別再和巧巧狹路相逢。

  巧巧進了院子,駐足對一眼就能望到底空空的房間遠遠瞥了一眼便將之棄於腦後,往後山的方向追尋而去。
  
  桂花鬆口氣,動了動扶牆扶僵了的手臂。背上的壓力沉沉絲毫未減。桂花飽受門板和牆面的夾擊好不難受,略抬了抬背脊示意阮聽楓警報解除可以不用這麼膽戰心驚如臨大敵。他卻是動也未動,沉沉的聲音壓低著拂在桂花的耳後:“別動。”
  
  桂花耳朵被他的氣息吹得麻麻癢癢,想伸手去撓,又被他那句“別動”震懾住,正兩邊猶疑分外糾結的當口,窗外傳來巧巧清脆的聲響:“真的不在這兒啊。跑到哪兒去了呢…”竟是她沒見著阮聽楓便又打了個回馬槍。桂花暗自慶倖自己剛剛聽話且懂事的沒有去撓耳朵。
  
  憑她對巧巧的理解,秦大小姐的智商還不足以知道回馬槍這一項充滿智慧的計策並身體力行予以實施。但殘酷的事實顯然證明她的這種想法是極其錯誤的,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這句話是小覷不得的。

  她想,九年不見,巧巧果然長了些腦子,雖然長得也很有限。
  
  桂花兀自想著巧巧的智商問題,卻不提防牢牢壓在她脊背身上的阮聽楓驀然移開。她猶自呈蛤蟆狀伏在牆上,好不淒涼。
  
  菜菜被這些來來往往的人類一折騰,早就睡不著,此時正神采奕奕蹲坐在地上抬頭仰望著桂花,很是費解地搖著尾巴思考她為什麼要把自己塞在門板和白牆的旮旯之間。(桂花:抗議抗議!某枝:…你不沉思著呢嘛…雖然傻了點,但為了劇情需要,犧牲一下吧…)
  
  阮聽楓拿起幾上剛剛繡好的手絹:“好看。”

  桂花對他過河拆橋兔死狗烹不提醒她轉變姿勢害她出糗的行為猶自不滿著,聞言不鹹不淡:“謝謝啊。”
  
  阮聽楓眉目舒展啟唇一笑,恍然春回大地百花齊放:“…正好,缺手絹…”桂花被美人傾城一笑蠱惑得氣焰全消險些不知東南西北,就要狗腿的把辛苦一天的成果拱手讓人的當口,總算舌頭轉了個彎,替大腦做出了個相對理性的決定:“這是我自己用的。”
  
  阮聽楓抿著嘴角瞪大眼睛以一種不可置信的目光將她望著:“缺手絹。”

  桂花:他真的是純真善良無辜得恍如小白兔的阮聽楓嗎,為什麼覺得不太像?
  
  轉移注意力是逃避話題的慣用計倆,桂花打著哈哈道:“你乾脆和秦巧巧打一架吧,把她打趴下了,十天半月下不來床,就沒空找你麻煩了。”想了想又補充道,“也沒了力氣上房揭瓦到處鬧騰,戰青玄一定不會就此責怪你的。”

  但是秦家估計會派個把家丁來問候問候你。不過也不要緊,相信以你的身手一定可以圓滿的解決這個後續問題。
  
  阮聽楓果然乖乖的順著桂花的話風走:“學武,不是為了,打架。”

  桂花一想,壞了,忘記他的武功是跟個老和尚學的了,佛家普愛眾生,當然不贊成造孽,於是她點點頭十分理解的踮起腳拍了拍阮聽楓的肩頭:“對,學武不是為了打架,是為了和平。”
  
  阮聽楓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不是。”

  桂花:?
  
  “化緣方便。”
  
  桂花:不給吃的就把對方打得滿地找牙???
  
  其實,她誤會了。佛家的確是慈悲的,致遠老和尚也是和善的,武功不是用來打架,只是在別人不給齋飯的時候砸砸石頭砍砍樹什麼的起起威懾作用。
  
  在桂花驚恐萬分望著阮聽楓的時候,他已經又把話題繞了回來:“這個,給我。”他拎著那張繡了幾株桂枝的帕子抖了抖十分從容且恬不知恥的道。

  桂花給自己心裡建防:他不通世故不諳人情,不要和他計較,不計較啊不計較。然後含笑開口:“這個不行。要不改天我幫你重新繡個?”
  
  阮聽楓:“好吧。”十分勉強的把手上那方絲絹塞進了袖口,“要香囊。”
  
  桂花對他的言行不一十分費解。所幸他又再次開口:“拿,來換。”
  
  桂花憤憤不平的沖蹲在地上眨巴著眼睛的菜菜道:“咬他!”

  菜菜十分無辜的伸出爪子觸了觸阮聽楓的袍角,又快速收了回來,繼而蹲在他腳邊現出一個諂媚的笑並且積極地搖起了毛茸茸的大尾巴。
  
  桂花想:它一定是雌的!女生外向啊,還沒成年胳膊肘就開始往外拐。



第十二回.斷袖共JQ齊飛(下)

  阮聽楓一向都是從善如流的好寶寶,自從那日桂花讓他和秦巧巧打一架免得她孜孜不倦窮追不捨,他便於第二日痛痛快快答應和秦巧巧比試。巧巧乍一聽見他說“好啊”,差點刹不住後頭的話咬到自己舌頭。桂花很是能夠理解那種明知自己站得離懸崖很遠,嘴上卻叫嚷著要跳崖自殺,結果一轉身真的掉下去那隨之而來的失落感和不真實感。
  
  桂花津津有味的聽三娘神采飛揚的八卦不止:“秦姑娘手臂脫臼,這些日子別提多不方便。我就想不通,阮公子這次怎麼就破了例?他那淡薄性子,除了別人主動招惹,向來不和人動手的。何況對方還是個姑娘家。”三娘言罷,思而不解遺憾的搖了搖頭。
  
  桂花恍然大悟:“沒錯兒,是秦巧巧主動招惹的。她不是滿院子嚷嚷著要比武嗎?阮公子只好成全她。”
  
  她當然不會自戀地認為是自己那句旨在轉移注意力的玩笑話起了作用,讓一向憐香惜玉且專心向佛處事慈悲的阮聽楓打破了一貫原則。她想,多半是秦巧巧太不識好歹不知天高地厚,連阮聽楓這樣溫吞善良的人都忍無可忍無須再忍只好替天行道。
  
  寶瓶山眾人親眼旁觀這一悲劇的發生,無不扼腕長歎秦巧巧實在不愧女中豪傑,竟然能把從不動怒的阮聽楓惹得爆發一回。只是可憐了她以身犯險,以後對此等美男只得望洋興嘆,實在是一著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後果這樣嚴重,以後總會學乖,曉得美人只可遠觀不可近玩的道理。
  
  可偏偏大家都猜錯了。
  
  秦巧巧的的確確是女中豪傑,豪傑得普通人的思維遠遠不足以揣度她的心腸。在她手臂受傷後不方便的那些日子裡,她倒是難得的大家閨秀安穩嫺靜了一回。嫻雅的不說桂花,就連戰青玄都嘖嘖稱奇不可置信。只不過傷勢大好後,更加的神智不清,對阮聽楓這種武藝極強殺傷性極大的生物不避反近黏得更緊。
  
  如果說原本的她是一張狗皮膏藥,那麼現在的她便是一張被吳有搗鼓過的升級加強版的狗皮膏藥。
  
  不知道是不是在她安穩嫺靜的那幾天裡忽然也染上了大家閨秀多愁善感悲春傷秋尤其眷戀春天渴望愛情的不良習性,她的小女兒心仿佛一夜間覺醒了,如同寒冬臘月塞北寒風中那一樹樹盛開的雪花,嬌豔的格外引人注目。
  
  總之,她狗皮膏藥模樣黏在阮聽楓身後低聲下氣想要學武的形狀被大家看得通透,學武是假,愛慕是真。理所當然的,這個“大家”裡面絕對不包括阮聽楓。
  
  他一如既往的讀詩研史,仿佛並沒有注意到如影隨形的秦巧巧。而秦巧巧也仿佛一下子沒了存在感,十分心甘情願的不發一言只默默跟著阮聽楓單為遠遠望他一眼。
  
  時間一長,原本擦亮眼睛打算看一出烈女纏郎的觀眾也陸續被寡淡的劇情打回原形,該幹嘛幹嘛去了。
  
  這樣並沒有什麼不好。只單單苦了桂花。
  
  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就是上回阮聽楓要求桂花做的香囊她做好了。桂花很是盡心盡力的選了個絲毫不見曖昧絕無可能讓人產生不恰當聯想的圖案——大大的,簡單到極致的,倒“福”字。要多樸素有多樸素,要多沒特色有多沒特色,也,要多吉利有多吉利。不過他也沒要求不是?再說,是他搶她的手絹在先,她借機小小報復一下也算不上什麼。
  
  桂花很想把香囊拿去大大方方理直氣壯的向阮聽楓提出交換要求:“把手絹還給我!”可是,秦巧巧整天黏在阮聽楓後頭,絕不超出他方圓二十步,要想避開顯然有所居心的秦巧巧神不知鬼不覺偷偷摸摸完成交換,難度委實太大了些。
  
  至於為什麼要偷偷摸摸背著秦巧巧,那完全是出於對她一顆少女琉璃心的愛護。
  
  香囊換帕子,千古不變的老套定情戲碼。若是堂而皇之的讓秦巧巧看到這個場景,要想不誤會點什麼,實在不容易了些。
  
  於是桂花很是焦急。焦急著焦急著,還真給她盼來一個機會。強壯如牛極少生病的秦大小姐適時的小小傷寒了一回。不知是不是重拾少女春心之後連帶著拾回深閨弱女的多愁多病身。總之,無縫的雞蛋終於裂了一條縫,給了桂花可趁之機。
  
  是日晚,夜黑風高夜,殺人放火天。
  
  東廂雕花窗櫺的鏤空中現出一張蒼白瘦削的臉。那是桂花倚著窗靜候萬籟俱寂好動手。
  
  她小心翼翼打開門扉,躡手躡腳走出去,爾後回頭望望,十分確定身後沒有小狐狸菜菜的身影,遂欣慰的轉身舉步。舉起的步子卻沒有如預料般順利地落下,桂花疑惑的低頭一望,正對上菜菜一雙更加疑惑的眸子。
  
  旁邊,剛剛被桂花偎依得甚是驚險的窗扇在風力作用下配合的搖晃兩下發出“咯吱”的鳴叫。

  桂花想,這真是一所歷史悠久年代長遠的古寺啊。菜菜真是一隻聽覺敏銳身手矯捷擅長後來居上的狐狸啊。
  
  住在同一所院子的好處桂花可算是頭一回體會到。阮聽楓常常的路過她的院子順便進來或打秋風或勾引菜菜或尋求掩護,種種跡象一度讓桂花以為自己在東廂的存在就是為了行他人之方便。而如今,事實顛覆了她這個妄自菲薄的猜想,原來,她也是可以有機會被他人行方便的。
  
  桂花方便的行到阮聽楓所住菩提院,驚奇的發現他臥房中還亮著燈。雖然這樣於她更加方便了些,省的她浪費一番力氣敲門叫起。但是,燈影幢幢中卻十分出人意料的映出了兩個人影。
  
  桂花屏住呼吸,安靜且隱忍的攥著香囊立在窗下靜候那位深夜訪客主動離去好給她空出位置進去辦事兒。小狐狸菜菜則睜著一雙惺忪的睡眼把腦袋擱在牆壁上睡得甚是委屈。
  
  燈光很暗,窗紙很厚,桂花十分有心且努力的想要捅破那層窗戶紙反倒被那層紙摳得指尖泛白,遂不情不願的放棄了。
  
  她是這樣想的。香囊這件事情從起源算起要怨阮聽楓,讓她找不著機會低調的送出香囊的是秦巧巧,而她,自始至終都是無辜的。而讓一個無辜的人大半夜不睡覺還得站在牆角受凍受累,再加上還不讓人瞧點熱鬧或發掘點八卦實在是很不諧和的。所以,即使沒有窗紙上的破洞給她瞧熱鬧,她還是鍥而不捨的豎起耳朵聆聽八卦。
  
  零零星星的話語斷斷續續。
  
  “…要不要?”
  
  正是戰青玄慣用的調戲所有人的語調。
  
  桂花驚,這大半夜的,他在這兒幹啥玩意兒?
  
  “要。”
  
  阮聽楓的聲音倒還冷清從容。

  桂花恐,要什麼,要什麼?這大半夜的,他們倆在一屋裡幹啥玩意兒?
  
  兩條人影倏地重疊在一處,隨後,乒乒乓乓桌上的瓷器一陣亂響,又有人體碰撞的聲響骨頭嗑在木頭桌子上的悶聲及茶盞砰然落地的脆響,在黑沉沉的夜裡交錯得尤其清晰且銷魂。
  
  桂花仰頭望天不忍卒讀窗紙上印出的曖昧。小狐狸菜菜則被那聲巨響驚得跳起來,蹭蹭爬上了旁邊的大槐樹,末了,還不忘把肥碩的身軀朝枝椏深處縮了縮。
  
  屋裡的杯盞淩亂暫時告一段落。
  
  阮聽楓氣息不穩喘息聲隱隱傳來:“破了。”
  
  桂花驚恐的睜大眼睛,純潔善良天真的阮家小白兔就這樣被拆分下肚啦?如來觀音彌勒唐僧八戒悟空啊,把戰青玄這個欺師滅祖不諳佛訓不受清規不堪色戒的俗人惡人大壞人給收走吧。阿彌陀佛!嗚呼哀哉。桂花的心情甚淒涼,抱不平狠狠的更加揪緊了手上的香囊,想像自己揪著的是戰餓狼的三千煩惱絲。
  
  “…下次當心。”戰青玄低沉沙啞的聲音更加刺激了桂花豐富的想像及惡毒的怨恨。
  
  聽不下去了!桂花幽幽的瞥了一眼窗戶紙上兩人的疊影,哀怨的飄到樹下揪起自以為爬的很高很安全的菜菜,邁著虛無飄渺的步伐悄無聲息的回了東廂。
  
  ——————我是狗血真相的分割線——————
  
  戰青玄來到菩提院的時候,阮聽楓正在燈下把玩一塊玉佩。碧瑩瑩的翡翠細弱蛛絲的繁複筆觸雕著的正是一個“楓”字。

  戰青玄帶來了好茶,見他神思不屬便不打擾,熟門熟路自去泡了壺老君眉。
  
  “回去這一趟,得了個好消息,你要不要聽?”
  
  毫無懸念的。
  
  “要。”
  
  戰青玄湊到他耳邊,低聲道:“阮聽雨,死了。”
  
  阮聽楓動容,手上的茶盞落地。他呆了一呆,慢慢的坐回去,卻不小心碰到了桌腳,帶翻了紅木椅,碰掉了桌上的壺。
  
  戰青玄無奈的長歎:“該高興才是,沒了他,老爺子總也該想著你了。”話音一轉,搖頭惋惜,“可惜了我從家中辛苦帶出來的上好銀針,就這麼無辜的被你灑了。這要是被我大哥知道了~~誰管他呢。”輕佻的語氣又回來了,仿佛剛剛囈語哀歎的人不是他。
  
  阮聽楓望著地上一片狼藉,慚愧道:“破了。對不住。”
  
  戰青玄一展手中的玉骨摺扇,笑得輕巧:“下次當心就是了。反正我順走家裡的東西也不是一回兩回。大哥嘴上硬,父親面前還是多少會幫我遮掩的。你放心好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ve1130 發表於 2011-8-14 10:06 AM

第十三回.不堪回首往事如新

  前一日睡得晚,桂花早起頂著兩隻烏眼珠子上廚房。三娘瞧見免不得要問一聲,桂花覺著前一晚上的事情屬於閨房秘聞之流不大能對人言,遂支吾過去。
  
  有人分享的煩惱輕如鴻毛,無人問津的心病重若泰山。昨日桂花耳聞目見加想像得出霸王硬上弓的結論,今日裡望著戰青玄的目光便若有所思——她猝然理解了他一貴胄公子卻偏偏要待在這地方的苦心孤詣。
  
  秦巧巧發了一夜汗,今晨大病初愈,繼續鍥而不捨的跟在阮聽楓後頭。原本桂花見著這場景至多感慨一下,而如今這感慨轉瞬成了惋惜。想她秦巧巧生平頭一回喜歡上一個人,卻註定以失敗收場,怎能不歎造化弄人。
  
  下午時分,秦巧巧踏入桂花的東院。桂花飛針走線頭也未抬:“阮公子不在這兒。菜菜也已經歇下了。”你可能會找的兩種生物都不在,請回吧。

  卻不料巧巧期期艾艾:“我是來找你的。”
  
  單戀中的女人是盲目的。盲目到為了討愛人的歡心可以委屈自己去學最痛恨的東西。對秦巧巧來說,這樣東西是刺繡。
  
  桂花不忍的看了看秦巧巧手中彎曲了的繡花針,忍痛從竹籃子裡又挑出一根,猶豫的遞給埋頭苦幹的巧巧,示意她換一換。巧巧抬起眼,笑盈盈的接過去,笨手笨腳的穿針引線。小巧的鼻樑上沁出細密的汗珠,一臉虔誠的表情更是為這段註定無疾而終的單戀增添了悲情色彩。
  
  心上角落莫名軟了一分。巧巧,還是和小時候一樣,這樣的執拗天真。
  
  在桂花哀悼犧牲掉的第四根繡花針時,戰青玄並阮聽楓陪著一位老太太造訪了桂花的東廂。
  
  戰青玄是頭一個進來的,他擠眼努嘴沖兩人做了好一會兒鬼臉,無奈桂花偕同巧巧並不能理會他肢體面部語言的深意。及至再次見到秦老太君那張佈滿皺紋卻端莊肅穆的臉,桂花才後知後覺的想,他大概是想通風報信。
  
  桂花想到了,巧巧自然也瞧見了。她撂下針線起身,甜甜的叫了聲:“奶奶。”

  巧巧從小嘴就甜,即使犯了錯,也能舌燦蓮花裝巧賣乖搏人同情,不像自己,笨嘴拙舌生硬呆板不討人喜。桂花站起身,木然的想。
  
  秦老太君親自上山接巧巧回去。大宅門裡的貴婦,出門的排場大,像今日這樣只帶了隨身兩名大丫鬟便乘了小轎匆忙趕來委實十分難得。秦巧巧從小便得這位太君的寵,到如今也還是沒有變。

  秦老太君初見巧巧,便向她保證,初始是她兒子女兒合著夥瞞她,如今她知道了,定不准她嫁到孫家去。
  
  戰青玄在旁邊搖著扇子好不悠閒,那雙桃花眼中笑意橫生,仿佛在看蟾宮折桂十裡長亭的好戲。阮聽楓白衣烏髮,事不關己的淡漠。至於桂花,她早就料到如斯場景,只是沒想到來的這麼快,而且還在她眼前真人上演。
  
  老太君拭了眼角的淚,握著巧巧的手,一疊聲的叫她家去。巧巧許久未見親人也是悲喜交加,此時卻有些猶豫。她期期艾艾望了眼阮聽楓,見他立在門口眼神清冷對自己即將離去並未做出反應,有些失望。秦老夫人又催,她順勢應了。
  
  秦老太君鎮定下來轉身向戰青玄道謝。一抬頭,驀地望見桂花神遊天外的神色。

  “這位姑娘,怎麼稱呼?”灰黑色的眸子沉沉的將桂花望著,問得自然。
  
  桂花展唇一笑:“老夫人客氣。民女姓金。”
  
  旁邊的巧巧接話:“桂花繡的一手好刺繡,孫女兒正跟她學呢。”拿起一下午的成果,“老祖宗您瞧,好不好看?”
  
  老太君抓著巧巧的手,笑容慈和:“好好。你呀,別在這兒搗亂了,先跟舒荷去轎子裡等著,我和這位金姑娘說會兒話。麻煩了這麼多日子,我們可得好好謝謝人家。”
  
  與九年前如出一轍的面容,讓桂花錯以為時光倒流。
  
  戰青玄摺扇掩去了半邊臉眸色沉沉看不出思緒,倒是阮聽楓推門出去的時候略帶擔憂的望了眼桂花。
  
  秦老太君的夫婿官拜三品督察,雖已然辭世,但未亡人三品誥命的威儀尚端了個十足。桂花數著秦老太君鬢邊多出來的銀絲,這麼些年過去,嚴方端正的面容上也只有這一處顯出了歲月的痕跡。

  嚴正端方的秦老太君咳了兩聲清了清嗓子,矜持的開口,果然沒了戰青玄秦巧巧這樣的晚輩在場,她便也沒有必要和自己一介民女客氣。

  “錢惜桂。我知道是你。”
  
  悠悠的絕望隔著長長的歲月逼仄到眼前。原來,再長的時光也沒法剮去心靈屈辱的記憶。
  
  桂花立在中庭,努力做到面無表情:“老夫人錯了。我叫金桂花。”告訴她,也告訴自己。我是金桂花,不是錢惜桂。錢惜桂早就已經被她們害死了,死在了那間幽暗陰冷的佛堂裡。
  
  秦老太君扶著龍頭拐杖,肅穆道:“我不管你是金桂花還是石榴花,今日我只想與你做場交易。”

  雙方均有籌碼才能言交易二字,她金桂花無錢無勢,甚至連做絆腳石的資格都沒有,還談什麼交易。想利用她罷了,偏偏面子上做的十足。
  
  “你大娘先巧巧之前,想到的是你。可惜讓你跑了。”秦老太君根本無需桂花的答案自顧往下說,“惜梅和巧巧是萬萬不能嫁的。也只有你了。好歹你也姓錢。嫁到孫家做大少奶奶那也是你的福氣。何況,以庶代嫡,我們也是冒了風險的。”

  桂花真想冷笑,惜梅和巧巧金尊玉貴不能入火坑,她金桂花生來命賤便活該受苦。以庶代嫡有風險?難道還要她感激涕零千恩萬謝?
  
  “看來秦老夫人果真是年歲大了,剛剛我說的話您沒聽清?那好,我再說一遍。我叫金桂花,不是錢惜桂。一介草民,攀不起那麼高貴的姓氏,至於嫁去孫家,那更是無從說起。老夫人還是另擇名媛吧。”桂花語氣淡淡,甚至面上還有淺淺笑意。
  
  秦老太君轉著手上的佛珠:“還是這麼伶牙俐齒。我說了這是交易,你嫁過去,錢家的嫁妝外,我再從私房裡給你單獨均一份。保證讓你後半輩子生活無憂。如何?”

  久居上位發號施令慣了,連“如何”二字都有逼迫的強硬。
  
  以己之心度人,她必定以為這天下賤民沒有不愛財的。沒錯,有錢能使鬼推磨,可惜,她忘了一樣東西,叫尊嚴。

  而尊嚴,是不分貴賤的。
  
  桂花冷冷道:“這交易,我不做!”她不知孫家到底是刀山還是火海,她只是單純的不想讓她如願。
  
  秦老太君眯起眼來,淩厲的眼風刮過,再也維持不住表面的客套:“錢惜桂,你別得寸進尺!這交易,你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你真以為你有的選?!”
  
  桂花昂起頭,定定的望住她:“我沒得選。不管我答應還是不答應都逃不過嫁去孫家的命。可我有拒絕的權利。我現在就明明白白告訴你,我不願意!這不是交易,是你們逼我的。到了孫家,我還是這句話。你們逼我的!”

  桂花用了很大的力氣才講出這番話,大抵,是她積攢了九年的勇氣。九年,人生能有幾個九年。她本已不想計較,可老天爺偏不肯放過她。
  
  秦老太君徹底動了怒,顫巍巍的舉起了手中的拐杖:“好,好,好。錢惜桂,我早就說過你牙尖嘴利更甚金姨娘當年。我不和你講。你就等著錢府的人請你回去辦喜事吧!”

  桂花知道她大概是想用拐杖招呼自己,之所以沒有,完全是因為門外的戰阮二人。她一向懂得留面子,裝賢德。
  
  桂花不想和她再說,開了門請她出去。
  
  九年前的那一幕和眼前場景何其相似。

  同樣一幅揣著端莊的臉孔,同樣這樣居高臨下的態度,同樣的刻薄跋扈傲慢無理,唯一不同的是,現在的她尚可以打開房門做出送客的姿勢,而九年前的她卻只能默默哭泣忍氣吞聲。
  
  她本以為經過這麼些無邊歲月漫漫光陰,早已將前塵舊事盡數忘卻,卻不曾想,只需這樣一個簡單的契機,她便可以把當年的一幕幕重新拾起,回首如新。那段不堪的回憶,那些殘忍的話語,鮮活的仿佛就在昨日。而她這九年的光陰,恍如一夢,如今黃粱夢醒,面對的還是昔日不堪。
  
  ——“這丫頭小小年歲就生的這麼副狐媚樣子,倒是得了那賤婢的真傳。難得的是嘴皮子利索,又不知比她那娘強了多少。才這麼點大就曉得教唆著巧巧在外頭喊打喊殺,連忠靖侯府的小侯爺都得罪了,也不知道仗得誰的勢?你要是再不抓緊教訓,大了沒規沒矩壞了錢府的臉面,知道的說是隨了她那沒臉沒皮的親娘,不知道的還以為你這主母教導無方,豈不還順帶著傷了我秦府的威儀?!”
  
  秦老夫人塗著上好脂粉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只見上下兩半嘴皮子翕動個不住。明著教訓的是她自己的女兒,錢府正房夫人秦氏,暗裡,指著鼻子罵錢老爺納了個卑賤的奴婢做姨娘,順便捎帶罵上她這個賤人生出的女兒。
  
  憋在心裡的話只不過就著她這個由頭說出來。可錢老爺錢如海不這麼想,他認定二女兒錢惜桂毒嘴多舌,攛掇秦巧巧得罪了小侯爺險些連累全府,實在是丟臉,發了狠囑咐秦氏好好教訓。大娘自然是巴不得。而老爺放了話,任誰都不敢求情。
  
  屈辱,惶然,委屈,無助,怨恨,不甘…那段日子她幾乎嘗遍了所有的酸甜苦辣人生百味。就是從那時候開始吧,天真單純的錢惜桂死去了。死在了大娘的狠毒,母親的淡漠,父親的遺棄中,再也醒不來。
  
  桂花抬起手拂了拂臉頰,觸手冰涼。許久沒有哭過了,淚水卻原來可以來得這樣無聲無息。

  她吸了吸鼻子,抬頭望著屋樑,良久方挪動腳步。
  
  身後傳來幽幽歎息,竟是阮聽楓悄無聲息的進了屋子,不知道已經站了多久。“流到心裡,還是會疼。”這大概是阮聽楓說的最沒頭沒腦的八個字,桂花卻是聽懂了。

  要想不哭,其實很簡單。第一步,抬頭,第二步,望天。淚水流進了心裡,眼睛就不會濕。可是心會疼,會傷,會難過,會揪得喘不過氣。
  
  桂花不敢說話,她怕自己忍不住哭出來。她不可以哭,不可以在人前哭的。
  
  阮聽楓烏沉沉的眸子對上桂花濕漉漉微紅的目光,他的眼睛很漂亮,沉沉如一望無際的海,靜謐得讓人想沉醉其中,一醉不醒。他望著桂花,忽而輕彎唇角微笑著摟住她。

  “肩膀,借你哭。”
  
  他白衣清冷,衣袂飄香。草藥的甘香有安定人心的力量,桂花把頭擱在他肩上,遲疑的伸出手去回抱住他的腰。

  沒有人安慰過她,從來都是她一個人。可以哭,但要在沒人的時候。有人的時候不准哭,眼淚要流回肚子裡。可今天,竟然有人說,“肩膀,借你哭。”
  
  她想,以前那麼多個脆弱的時刻,她都可以獨自熬過來。而眼淚,抵不住的,竟然是那一句溫柔的安慰。
  
  她不知道,她流淚是為了那般。屈辱惶恐還是歡喜感動?
  
  伏在他肩頭,溫暖的觸感仿佛喚出了她心裡囤積了九年的淚水。

  從來沒有這樣一個人,肯分擔她的悲苦。而今時今刻,她總算可以軟弱一回,因為有人陪在她身邊。有人陪著痛,痛苦就會減半。她想,的確是,她已經沒有那麼痛了。



第十四回.交易天天有

  桂花覺得沒臉見人。
  
  就在昨日她抱著阮聽楓哭得情難自禁的時候,戰青玄搖著扇子站在門口圍觀良久,末了皺著眉輕咳一聲。桂花忙抬首用紅腫的眼睛哀怨的譴責阮聽楓:進屋的時候怎麼不曉得要關門…

  戰青玄倒是沒說什麼,瞥了眼一臉淚痕的桂花,拉著阮聽楓逕自走了。
  
  尷尬,十分的尷尬。不習慣當著人哭。尤其這個人還是萬惡的地主階級且十分毒舌不討喜。

  但桂花向來都有一種自我安慰的良好氣質。她不斷的告訴自己,你尷尬,戰青玄比你更尷尬。心上人溫柔婉轉抱著的不是自己,光想想就讓人撓心,更何況身臨其境親眼目睹。如此自我安慰一般,桂花心靈頓時平靜不少。遂鎮定自若的拿著木盆去湖邊洗衣服。
  
  菜菜歡快的奔跑在毛茸茸的野地裡,伸出短胖的爪子拈花鬥草撲蝴蝶。桂花望著它矯健的身影,十分的憂慮。昨日秦老太君的威脅言猶在耳,她本就短暫得可憐的平靜生活就快被打破。她倒是沒什麼,大風大浪起起伏伏慣了,住得精舍也住的了陋室,吃得美味也咽的下稀粥,怕只怕菜菜吃了太久的美味佳餚,一下子淪落到啃青草的日子它過不慣啊。

  桂花開始慎重考慮從今日開始不准菜菜吃肉,只提供青菜黃瓜胡蘿蔔的設想。
  
  勞動最光榮,桂花在勞動中心情漸漸好起來。替嫁威脅什麼的,她都不放在心上了。該來的總會來,她不能為了等待這天的來臨整天鬱鬱寡歡。

  人從出生起便知道自己終有一天要上西方極樂,可沒有誰為了迎接這一天的到來不吃飯不睡覺不做事。

  一樣的道理。
  
  桂花抱著木盆打算回去的時候才驚覺節食計畫的主角菜菜不見了。該不是預感到中午沒東西吃,離家出走以示抗議?桂花走了幾步,喊了幾聲,又用大雞腿誘惑了幾下,仍然不見菜菜肥胖短小的身軀。

  她有些著急。雖然那小傢伙懶了點胖了點意志不堅定了點,但瑕不掩瑜,總體上說來,它還勉強算得上一隻合格的寵物。
  
  旁邊樹後的草叢傳來輕微的呼吸。

  桂花警惕的撥開雜草,菜菜毛茸茸的小耳朵呈倒三角的形狀露出來。戰青玄倒提著它四肢晃了晃,惋惜道:“這小傢伙,真鬧騰。”菜菜掙扎著沖桂花哀哀呼喚,桂花一陣心疼:“快放下,你弄疼它了。”
  
  戰青玄有些驚奇:“一隻小狐狸而已,沒了再捉就是,你倒上心的緊。”混不在意的模樣。

  桂花對他這種草菅狐命的行為十分不屑,搶救下菜菜後把它抱在懷裡:“說得輕巧,這好歹也是條生命。”

  生命是不分貴賤的。後一句話她忍住沒說,說了他也聽不懂。
  
  戰青玄見她小心翼翼柔聲安慰驚恐的菜菜,覺得稀奇,便安安靜靜立在一旁觀賞了一回。

  昨日那個倚在聽楓肩頭哭的淅瀝嘩啦仿佛世界末日的小丫頭,只一夜的功夫便可以恢復如常,這自愈能力也忒強了些。他想,既然她這麼有趣,那麼今日要做的交易總也不那麼難。

  “桂花妹子,昨日你是怎麼了。秦老太君和你可是說了什麼?”他右手執扇輕擊左手,問得自然。
  
  桂花摸摸菜菜的腦袋,心想,這才是主題。

  她笑了笑:“老太君能和我說什麼?無非是問問巧巧在上山的情況。”你繞彎子,我便陪你繞。
  
  他輕笑:“聊近況也能把你聊的那麼傷心?”

  桂花也笑:“老夫人慈和,我許久沒見娘親,有些想念罷了。唉,離家這麼久,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去見著面。”

  隱晦的提醒,誰是誑她上山的罪魁禍首。
  
  戰青玄臉皮委實厚的很,他面不改色的換了話題:“我記得前些天,桂花妹子問過我孫家大少爺的事情。本來吧,爺不想告訴你,不過今兒我心情好,打算要說了,你拿什麼來跟我換?”
  
  桂花想,孫茗孫大少爺,久聞大名如雷貫耳害人不淺禍害千年。

  他笑了兩聲,心情甚佳的模樣:“你難道不想知道巧巧不願意嫁去孫家的真實原因?這麼有趣的八卦啊…”萬分惋惜桂花不識貨。
  
  桂花的確十分想知道錢惜梅秦巧巧都不願嫁去孫家的原因。既然明知自己逃不脫,她便只能儘量多儘量早儘量全的瞭解些訊息,以求日後方便。可是,拿什麼換?戰青玄會對什麼有興趣。

  “這麼有趣的八卦,你想要用來換什麼?我平民一個,要錢沒錢,要權沒權,連自由都快沒有了。”桂花盯著他手上翠綠的扳指,笑了一笑,“再說,這些你也不需要。”

  那笑容裡隱隱有苦澀的味道。
  
  戰青玄彎彎的唇角勾起來,笑得如沐春風:“你別和聽楓在一起。你們倆不合適。”想了想,又道,“即使他對你有那麼丁點兒意思,你們也是不可能的。”

  桂花想,他這是誤把自己當情敵,做交易來了。
  
  戰青玄望著桂花神遊天外的表情,確認道:“明白不?”
  
  桂花想,這有什麼不明白的。不就是生怕心上人被她搶走麼。她鄙夷的望著戰青玄,長得也算玉樹臨風人模狗樣,要身材有身材要相貌有相貌,貌似還要背景有背景,怎麼連這麼點自信都沒有。
  
  趁著桂花思索的時間,戰青玄徑直朝她走過來,松綠的錦袍行動間帶起一股茶香,淡淡的清冽無處不在。他用力抓起桂花的胳膊把她拉向自己。桂花不及反應,被他拉得一個踉蹌撞入了他的懷抱。

  菜菜猝然失重掉落在草坪上,不忿的朝他吼了兩聲。
  
  桂花掙扎了兩下,手腕生生的疼,鼻尖撞在他胸口,有要流鼻血的先兆。
  
  他卻不容她抵觸。低下頭,目光灼灼的望住她,以一種前所未有的溫柔語調:“別和他在一起。跟我在一起吧。”低沉的音調嗡嗡的震動在胸口,若有若無,十分的讓人懷疑是自己產生的幻聽。暖暖的鼻息拂上桂花的面頰,癢癢的,仿佛初春柳絮。

  桂花想,今天的溫度有點高,高得戰青玄腦子都燒糊塗了,正說胡話呢。
  
  他沉沉笑,漂亮的桃花眼彎起來,放開桂花退開幾步道:“這個交易,做還是不做。你可以好好想想,再給我答覆。”
  
  桂花有些糊塗。隨即明白了。戰青玄喜歡阮聽楓,礙於世俗成見不能和他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便只能在夜晚偷偷摸摸地搞地下情。心裡本來就不舒坦呢,昨兒又見了那樣的場景,他理所當然的產生懷疑。於是,今天就趕著來和自己做交易。至於和他在一起的話,大概是想掩人耳目?畢竟斷袖之情在當今時代的主流背景下顯然是不容於眾的。

  桂花很滿意自己的猜測,歡歡喜喜抱著菜菜回去了。
  
  戰青玄走在路上,搖著扇子狡黠一笑。大哥啊大哥,想來你也不會喜歡金桂花這樣的村姑吧,小弟這就勉為其難想法子先幫你收著了。不要謝我,我這麼做也不全是為了你。

  我只是想看看沒了桂花這張牌,錢秦二府還要怎麼玩這場遊戲。
  
  ————我是字數不滿寫來湊數的分割線————
  
  菜菜懨懨的伸出爪子再一次撥開面前擺著的胡蘿蔔。把頭偏向一邊,拒絕看不給它肉吃的罪魁禍首。
  
  桂花拿起胡蘿蔔,耐心的循循善誘:“菜菜啊,你看哦,這只胡蘿蔔多大多紅多喜慶哪。而且很有營養的。我跟你說哦,你天天吃肉體內會缺少維生素的,吃點胡蘿蔔,這樣才能均衡營養嘛。”桂花拿著胡蘿蔔晃了晃。

  菜菜把頭移到了另一邊。
  
  桂花咽了口吐沫,孜孜不倦:“菜菜啊,胡蘿蔔其實也很好吃的,一點也不比雞肉差。”

  菜菜用兩隻前肢捂住了耳朵。
  
  桂花歎了口氣,就著手上的胡蘿蔔啃了一口。恩,味道不錯,十分新鮮。她又吃了一口,隨即鍥而不捨的沖菜菜晃了晃半截兒小胡蘿蔔。

  菜菜痛苦的閉上了眼睛。
  
  桂花氣憤的把菜菜的午飯——一根胡蘿蔔吃完了。然後更加氣憤的威脅菜菜:“不吃是吧?那就餓著。”
  
  桂花悠閒地晃著小碎步繞著屋子步行了三圈,然後又去廚房拿了一根胡蘿蔔。(…)威脅歸威脅,真讓菜菜餓著,她也會心疼的。
  
  進屋的時候,小狐狸菜菜正十分悠閒地趴在地上啃一隻大雞腿。看見桂花進來,它立刻驚恐的眨了眨眼睛,抬起頭來吱吱吱對著阮聽楓一陣亂叫。它說的是,那個壞女人不給我肉吃,她讓我吃胡蘿蔔,逼我吃青菜,還嘗試讓我吃青草。我是狐狸,不是兔子!
  
  阮聽楓有些迷茫的望著抓狂的菜菜,欲言又止。

  桂花:“你你你!為什麼要給它肉!你竟然破壞我的狐狸養成計畫!”

  菜菜吱吱吱。那不是狐狸養成計畫,是兔子!長耳朵紅眼睛的兔子!
  
  阮聽楓眨眨眼睛,奪過菜菜的雞腿,拿著胡蘿蔔喂菜菜:“吃了。”晃晃手上的雞腿,“然後,吃這個。”

  菜菜委曲求全的嗅了嗅胡蘿蔔。勉為其難的咬了一口。(…)
  
  桂花:…...<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ve1130 發表於 2011-8-14 10:07 AM

第十五回.勾搭與反勾搭

  桂花身體力行論證了“男追女,隔重山”的真理。
  
  她仔細思考之後,答應了戰青玄的交易。首先,她十分迫切且切實需要知道一些她所謂的“未來夫婿”的訊息,以免單槍匹馬赴鴻門,最後連骨頭渣渣都不剩;其二,戰青玄明顯的喜歡男人不喜歡女人,答應和他在一起也沒什麼大不了,全當自己友情贊助幫他個忙掩人耳目,日後還可以酌情考慮以此威脅向他收回點利息;
  
  至於阮聽楓,桂花想,戰青玄的話雖然不中聽,但總歸是事實。她只不過是個胸無點墨的村姑,和氣質優雅文武雙全的阮聽楓的確不合適。這點,連小狐狸菜菜都看得出來。
  
  在秦老夫人上山之前,她大概還可以肖想一下自己下山安安穩穩嫁給阿生哥後的安靜生活,可這唯一的一點可能性也隨著秦老太君的威脅消失殆盡。秦老太君言出必踐保衛巧巧的決心有目共睹。只怕不久就有人上山抓她。
  
  桂花歎口氣,自己最對不起的人是牛阿生。她就要嫁給別人,卻連當面告知都做不到。她不能想像阿生哥聽到自己要嫁人後的感受,如果告訴他的這個人是她娘親,那場景就更慘不忍睹。
  
  戰青玄這些天特別忙。

  確切的說是自從交易成功後,他特別忙。忙著研究怎樣才能讓桂花乖乖被他勾搭。要知道,桂花不待見他的態度早就廣為人知。讓她喜歡上自己,這個任務的艱巨程度比讓阮聽楓一口氣說出二十字的話來不啻多讓。
  
  但過去十九年的經歷讓他有理由堅信自己的魅力在女人面前可以無往不利。而讓桂花這樣一個看上去傻傻呆呆,實際上並不十分好騙的村姑愛上自己,難則難矣,但只要他肯用心,定然也可以旗開得勝。
  
  於是,他信誓旦旦自信滿滿的踏上征途。
  
  桂花望著戰青玄親自送來的一妝盒首飾,愁眉不展。這麼多貴重東西放在屋裡,她一定會擔心的夜不能寐。若是被賊人惦記上偷了去,日後戰青玄不再需要和她演戲的時候,她拿什麼還他?

  她知道這點東西戰青玄那樣的人不會放在心上,可她不行。對於她來說,這是一大筆財富,而她為數不多的美德中就有一條:天上不會掉餡兒餅,出來混遲早要還的,所以萬萬不能拿別人的東西。即便一時拿了,以後尋著機會也一定還回去。

  這樣才安心。
  
  於是,那盒真金白銀珍珠翠玉鑄就的首飾還沒有見過天日便長埋箱底暗淡無光了。
  
  戰青玄想,好吧,她個村姑欣賞不來越州府閨秀中最新穎的款式,本公子諒解,本公子原諒。

  女人都愛打扮,她不識珠翠總該喜歡漂亮衣裳。
  
  沈三娘正和桂花聊天,便見成衣鋪送上一箱或暴露或保守或張揚或低調的各式春衫。三娘抿嘴笑:“妹子,戰公子最近是怎麼啦?老有事沒事往你這屋跑,現在又送來這麼一大箱子衣裳。”胳膊肘碰碰桂花,“有什麼是姐姐我不知道的,說來聽聽?”
  
  桂花鎮定自若的隨手拎起兩套長裙:“三娘,我剛上山那會兒借穿了你好幾套新裳,現在正好有這麼些,我也穿不完,姐姐別嫌棄,拿回去穿吧。”
  
  於是,戰青玄憤恨的發現三娘穿著他精心挑選的衣裳賣力的在廚房中燒火擇菜。吳有在一旁笑眯了眼:“三娘,你這麼穿真好看。”三娘一揮鏟刀,氣勢恢宏:“滾,出,去!”

  而桂花,一如既往穿著她那幾套永遠潔淨且散發陽光氣味的粗布爛衫。
  
  戰青玄想,這都不行,那就只能來言語攻勢,甜言蜜語溺死她!
  
  戰青玄:“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桂花:“你不是君子。”

  戰青玄:“……言之有理。”
  
  戰青玄:“南方有佳人,遺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他深情款款,“桂花,你真美!”

  桂花抬頭驚詫道:“你不是說,錢大少爺真沒眼光,嗎?”她模仿當日他的語調惟妙惟肖,讓戰青玄還原起當初的對話。
  
  對話如下:

  ——“看見沒有?前頭那位騎馬的公子姓錢,是越州府絲綢錢家的大少爺。前幾天路過我們村,強搶民女來著。”

  ——“哈哈…你不要告訴我…你就是那個被搶的民女?不得不說,錢大少爺真沒眼光…”
  
  人生若只如初見,他一定誇她傾國與傾城。

  戰青玄悔得眼睛都綠了。
  
  戰青玄:“衣帶漸寬終不悔,為汝消得人憔悴。”

  桂花:“唔,你不必再往我屋裡送衣裳,自己先去成衣鋪做件合身的衫子穿上吧。”

  戰青玄:“……”
  
  ……,……,……,……
  
  如此這般,這般如此,戰青玄無語凝噎。

  他狠狠的想,金桂花,她還真是只無縫的蛋哪,刀槍不入水火不容。(某枝:戰公子,戰大人,勾搭不了人家也不要這樣言語自虐嘛!無縫的蛋,不知道的人會以為你是蒼蠅耶!~戰青玄怒目。某枝閉上嘴巴,抱頭飄走)
  
  他決定了!霸王硬上弓。看她從不從!(某枝:噗,這麼狗血的鏡頭,偶沸騰了。後臺隱身觀望中)
  
  月明星稀爬牆夜。
  
  水氣氤氳,雲霧蒸騰。桂花坐在浴桶中舒服的閉上眼睛。夜晚的寶瓶山,十分靜謐,靜謐得可以聽見草叢深處的蟲鳴,微風拂過樹葉的沙沙輕響。

  一切都很美好。
  
  正是桂花閉目養神四大皆空的時候,戰青玄身手靈活的通過窗前大樹利索地爬進了屋。由此可見,古往今來話本子裡,後窗外亙古不變的那棵參天大樹實乃爬牆私會越戶採花的大媒。可以設想,若是沒有它的存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制度下又得多造無數怨偶。
  
  眼前的村姑沐浴圖委實有些出乎戰青玄的意料。他原計劃只是單純的偷偷摸上桂花的床摟著她睡覺,以便第二日清晨製造出輿論壓力逼她妥協而已。如今上天卻給了他這樣一個機會來目睹美人浴桶沉睡。
  
  戰青玄在桶邊站了一會兒。

  桂花睡著了的樣子倒也不很難看,勉強稱得上美人。細長寡淡的眉,像極了窗外天邊那一鉤新月,濃黑的眼睫,仿佛濃墨重彩的古典水墨,瓊鼻櫻唇,膚色略白,如今在昏黃的燈光下望去,平添幾許柔和。她神情安詳,嘴角噙著笑意,絲毫看不出尋常女子被逼嫁的愁苦惶急。

  戰青玄望著她露出的滑膩脖頸想,霸王硬上弓的主意如今看來也不太差。
  
  桂花感受到他的注視豁然睜開眼,看見笑意盈盈正將她望著的戰青玄她大吃一驚。第一反應,伸手護胸。

  她不動還好,原本平靜的水面被柔和的花瓣覆蓋,紋絲不漏。她這一動,水面頓時蕩了蕩。可見,有時候採花大盜入室行竊的時候,面對醜女無鹽總也是可以忍住的,可偏偏對方要這樣一幅驚恐柔弱樣子,再做出些不合時宜的動作,從而不幸的造成一些不堪設想的後果。
  
  果然,戰青玄噙著笑意:“桂花妹子,你這是在,勾引我?”修長的眉高高挑起,一副欣喜若狂正中下懷的模樣。他總算沒忘今日的主題——調戲與勾搭。

  桂花望著他逐漸逼近的腳步,強迫自己冷靜。她堅信自己的親耳所聞親眼所見,眼前的戰青玄是不喜歡女人的。完全可以把他看做異性姐妹好友閨蜜之流,那麼,被閨蜜這樣看著,雖然詭異了一些,但總還是可以接受的。

  “這麼晚了,你到我屋裡,有事?”桂花乾巴巴問。春宵苦短,他不是該在阮公子那屋?桂花想到那日不小心聽到的曖昧言語,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太肉麻了。
  
  他一撩袍角,俯身貼近桂花的臉龐:“你這麼問,我真傷心。”他長長地睫毛在眼瞼下投出一圈陰影,半合著眼,倒真是一副哀傷模樣。“你都答應和我在一起了,還不明白我的心嗎?”

  溫熱的鼻息噴到桂花臉頰上,這樣的距離讓桂花十分不適,她不自覺地往後挪了挪。

  “當然明白。”不就是拿她做幌子嘛。
  
  他挑了挑眉,又往前湊了湊:“你明白?明白我一刻不見如三秋兮的心情,明白我夜不能寐輾轉思念你的深情?”如此肉麻的話,他信手拈來。言畢,卻還是不自覺的把牙酸了一酸。

  桂花雖然百般提醒自己面前那人是閨蜜,可還是不能容忍自己坐在浴盆裡和一個滿嘴胡言亂語疑似神經病人的男子秉燭夜話。
  
  她皺了皺眉,有些不耐:“戰青玄,你沒必要勉強自己在我面前演戲。我都知道了,你喜歡阮聽楓嘛。拿我做幌子,也不要這樣敬業。”她望著他猝然變綠的臉,道,“麻煩背過去,水涼了,我要出來穿衣服。”

  不待她把話說完,手腕便被戰青玄牢牢攥住了。她使了好大勁兒才避免被活生生拉出來走光的慘劇。
  
  “我喜歡聽楓?!誰告訴你的?!”他又急又氣,聲音都噴著怒火。
  
  桂花手腕疼痛不已,便也沒了好氣:“放手!這麼激動做什麼。我親耳聽到的還會有假?”惱羞成怒,典型的惱羞成怒!
  
  “聽到?聽到什麼?!”戰青玄氣勢洶洶絲毫未減。
  
  桂花掙了掙手腕,無果。她想,為了避免手臂斷掉,她還是擺正態度為妙。“那天晚上我去找阮公子,在窗外聽到你們說話。”桂花微帶憐憫的道,“從那天起,我就懂了。你放心,我不會告訴別人的。”桂花努力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真誠無比。

  本來嘛,喜歡就說喜歡,遮遮掩掩的做什麼。一點擔當都沒有。桂花心裡小小的為阮聽楓惋惜了一回。遇人不淑啊!
  
  戰青玄氣的臉色紅一陣白一陣,腦中混亂一片:“聽到,你聽到什麼啦?”他這一個月來就一個晚上去找過聽楓,怎麼就好巧不巧被這死丫頭碰上了呢。

  桂花猶豫了:“…這,閨房夜話,不太好說吧…”
  
  她那句“閨房夜話”徹底刺激到了戰青玄。
  
  他右手用力一把拽起桂花,左手從架子上甩了件外衫把她裹住。不顧桂花“哎哎哎”的叫嚷,把她拖到床邊,壓了上去。
  
  “…你聽錯了!”他恨恨的咬牙切齒。

  桂花愣愣的:“不可能吧。”她想了想,“還聽見,屋裡杯盞碎裂的聲音…菜菜也聽到的。”它還為此身手敏捷的爬上樹,嚇得瑟瑟發抖。
  
  戰青玄見她睜著無辜的眼睛望著自己,一副不相信及你別抵賴的樣子,氣不打一處來,懶得再和她浪費口舌,乾淨俐落的俯身,堵住了她的唇。

  皂角清新的香味若有若無的從她濕漉漉的發間飄散出來,他不顧桂花的反抗加重了力道,唇齒間有淡淡的血腥氣。
  
  桂花腦子裡嗡的一聲炸開了。首先想到的是,他要殺人滅口!隨即便有些暈,身上的重量,透過薄薄衣料傳過來的灼熱,和口中狂亂不容拒絕的掠奪,讓她慌了神。

  伸手去推,他反倒制住了她雙手,把她牢牢禁錮在身下。
  
  哦,這個時候,她好想去死一死。
  
  唇齒糾纏間,桂花神智漸漸清明。也許真是誤會了!她狠狠的咬住唇,猝然濃郁的血腥氣讓戰青玄冷靜了一些,停止了這個懲罰性的吻。

  桂花有些氣喘:“…就算我聽錯了,聽錯了還不行嗎…”平常的語調出口破碎竟有些暗啞嫵媚,她自己被嚇了一跳。
  
  掙扎中,胡亂裹在桂花身上的外衫鬆鬆垮垮的向下滑去,露出了她精緻的鎖骨白嫩的肌膚。戰青玄低頭俯視,眯著眼威脅:“就算?”

  桂花忙道:“就是我聽錯了!你們很清白,非常清白,比小蔥拌豆腐有過之而無不及。”

  戰青玄被她無厘頭的比喻弄得哭笑不得,放開她的手腕,微抬起身,修長的手指拂過她的臉頰,觸手生溫,滑膩無比,不由眼神再次幽暗下去。
  
  桂花脆弱的神經再次受到刺激,她覺得自己連呼吸都不順暢了:“如果,你們不是一對。那你為什麼要讓我和他保持距離,和你在一起?”胸腔的空氣被他沉重的身軀擠出去,她斷斷續續掙扎良久總算問出心裡的問題。
  
  戰青玄黝黑的眸子閃閃望著她:“我不想你嫁給孫茗。”難得正經的語氣,含著無限惆悵。

  桂花想,只要談到孫家大少爺孫茗,他總是會正經一些的。心裡有什麼一閃而過,快得抓不住。

  “我,我和他有什麼關係?你不要胡說!”她不敢正視戰青玄的眼睛,偏過頭去。
  
  戰青玄一笑:“哦?我胡說?”他俯身湊到她耳邊,“錢家事實上的二小姐,錢惜桂,難道是我記錯了?”

  桂花驚疑不定:“你怎麼知道?”他竟是早就知道一切,故意讓她上山的嗎?不讓她嫁給孫茗,對他,有什麼好處?
  
  戰青玄勾起唇角,低聲道:“我知道的東西多著呢。”言畢,俯身去吮她的耳垂。桂花身子一軟,剛到嘴邊的疑問又吞了回去。
  
  偏頭躲避他的襲擊。他很聽話的住口沉沉問道:“桂花,你會喜歡我嗎?”烏黑的眸子閃耀如星,滿含期待的望著她。

  桂花垂下眼瞼:“不會!”

  他頓了一會兒,幾不可聞的歎了口氣:“若是喜歡上我,便可以不用嫁給孫茗呢?”他雙手捧著桂花臉頰,逼迫她轉頭望向他。
  
  桂花猶豫良久:“……不用嫁,可以回家,過平靜的日子?”於她而言,這的確是致命的誘惑。

  高門大戶中的權利傾軋她無心涉及,深宅大院裡的爭寵鬥狠她深感厭倦。至於嫁人,門不當戶不對的愛情結出的從來是苦果。像牛郎織女,像她的爹娘。
  
  不是沒有愛情的,只不過,初時的愛情,遠遠抵不過悠悠歲月中的門第之見。那樣的愛情,那樣的婚姻,她不要!她只想嫁一個足夠愛自己的人。這樣,即使丈夫變心,即使慘遭拋棄,她亦不會心痛。如此,便很好。
  
  她下了決心般,直直的望向戰青玄:“……我可以試著,喜歡你……只是當那一天到來的時候,請不要忘記你的承諾。”

  她的心,早就藏在很深很深的地方,輕易無法觸及。而他,不過一個花花公子紈絝子弟,她有足夠自信,可以不愛上他。

  不過,喜歡?是可以的吧……至少,可以裝作喜歡……
  
  戰青玄被她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悲壯口吻當頭一瓢冷水,不由嘟囔道:“本公子的魅力值下降了嗎?居然會有女人不喜歡…”邊說邊從桂花身上爬下來,“霸王硬上弓這種戲碼果然不適合我這種溫文翩翩佳公子…”
  
  桂花被他一番言不屬實且自戀無比的說辭雷了一雷,剛剛心裡的鬱結陰暗悄然散去。

  她啟唇一笑:“我倒要看看你這個溫文翩翩佳公子要怎麼來追我這個又醜又笨又不喜歡領情的村姑…”
  
  戰青玄拂了拂袍角,被桂花燦爛笑顏中的明麗刺得呆了一呆。

  奇特的女子。被非禮了這麼久,除了最初的驚慌羞赧,竟可以一直這樣平靜淡然。戰青玄想,遊戲已經變質,這已然是一場你追我趕的戰爭。誰先動心,誰便輸。



第十六回. 桃花釀,釀桃花

  菜菜這些天牙好,胃口不好。過多的胡蘿蔔和青菜導致它十分的消化不良且痛恨紅綠二色。於是,每天必來桂花屋裡報導且酷愛綠色衣裳的戰青玄成功地被小狐狸菜菜鄙視了。
  
  但是,鑒於菜菜不會說人話且這些天的消化不良對它的肢體靈活度造成大幅度損傷的緣故,菜菜只能心有餘而力不足的每天怒視著各種各樣的綠色在自己面前晃來晃去絡繹不絕,讓它在不用吃飯的時間裡還能就著眼前的色彩自行想像出青菜、菠菜、薺菜、野菜等種種綠色植物。
  
  桂花內心裡對戰青玄的每日三逛很有些不以為然,但鑒於那晚親口答應試著喜歡他的緣故,不得不對他假以辭色。
  
  她是一個言出必踐的人,同時,她也痛恨著受制於人。戰青玄知道的東西太多,讓她有被人暗中窺測之感,十分的不安全,一不安全,她便焦慮了,一焦慮,她便煩躁,在如此焦慮且煩躁的情緒控制下,若是她還能順利的愛上戰青玄,那也是個奇跡。
  
  而奇跡發生的可能性從來都微乎其微。
  
  所以,桂花對自己不會愛上戰青玄這件類似於天上掉餡兒餅且這塊餅還能準確無誤的砸在你腦袋上,既不讓別人搶到又不會把你砸傷的事十分的篤定和放心。
  
  但顯然事情的另一位當事人戰青玄不這麼想。他的人生信條裡,只有不去做,沒有做不到。對桂花,那是勢在必得。所以他孜孜不倦的每日來往於東院與廚房。
  
  桂花在廚房擇菜,他便在旁邊戲水。當然,他認為自己是在洗菜,但實踐證明,他洗的菜煮上桌連他自己都不吃,更別提小狐狸菜菜,絕對是瞅都不瞅一眼,趁機間接表現出對他的極度不滿。
  
  桂花燒火,他便在旁邊煽風。往往導致廚房濃煙滾滾烈焰滔滔。此時,便見一隻通體雪白的小狐狸箭一般的闖出門來奪路而逃。菜菜它是來廚房找肉吃的,不是來整形的。事實上,它對自己清一色雪白的毛髮十分滿意,並沒有做好變黑的準備。
  
  在短短兩天的時間裡,沈三娘最討厭排行榜上的狀元便由吳有變成了戰青玄。對此,吳有十分感激,他撇著鬍子握住戰青玄的手,笑得見牙不見眼:“戰公子,您是我的大恩人哪!一定要繼續保持,繼續保持~~”
  
  期間,為了廚房的安然無恙,桂花曾對戰青玄殷殷勸導:“君子遠庖廚。”
  
  戰青玄不知順手從哪兒抽出把摺扇搖啊搖,笑得神采奕奕:“本公子不是君子。”他終於找著機會把桂花堵他的話反堵回去。
  
  桂花詫異:“這句話裡,君子的意思是指男人吧?”打量他一回,“女扮男裝不容易啊不容易。”
  
  戰青玄忍氣吞聲咬牙切齒:“哪裡哪裡。”
  
  桂花對他的沒臉沒皮厚顏無恥早就失去了好奇心與新鮮感,聞言,恍若未見的上下翻炒菜菜的午飯——香菇青菜。
  
  是日,桂花恍惚想起上山來的初衷。桃花釀與桂花釀。
  
  初春時節,桂花還醞釀在枝葉裡沒有成熟,只能先釀桃花。她想起這樁事的時候,戰青玄正靠在美人榻上翻著武俠話本,翹著雙腿吃著蜜餞甚是歡快。桂花隨口一問:“桃花三月三,這時節哪兒還有剛開的桃花。”聲音很小,類似於自言自語。
  
  可偏偏戰青玄聽到了,不僅聽到了,還給出了答案。所以桂花認為戰青玄所看的那個話本子一定是個失敗的話本子,讀者看著的時候竟然可以一心三用,既看書又吃零食還談著話,情節之匱乏,人物之蒼白,讓人歎為觀止。那名作者可以放棄這碗飯改去寫八股文之類應試題材文章,因為內容空泛全是官話,甚是好寫。
  
  戰青玄撂下書本,坐直了身子:“當然有,後山就有一處桃花林。”
  
  桂花尚不確定,畢竟他在一心若干用的時候難免聽岔:“才開的桃花?”
  
  “對,才開的桃花。”

  ——————我是採花的分割線——————
  
  群山之中,大片桃林。粉色的花瓣,彙聚成海。
  
  桂花挎著小竹籃頗感慨的走在其間。

  流觴曲水,灼灼其華,美得彷如仙境。她回身欲向戰青玄感歎一番,卻不防望見他沿著小徑,翠衫羽扇,緩緩而來。腰間鑲金紋飾的腰帶上掛著數枚環佩,行走間的脆響伴著小溪潺潺,如樂聲相和,分外好聽。平日裡惹人討厭的一張臉,大概是換了環境的緣故,竟也有了些邪氣的妖嬈,尤其是那一雙眼,流轉間有嫵媚的風華閃現,比之桃花,沒有絲毫遜色。
  
  桂花欲言又止的轉身繼續往前走,她承認,剛才他徐徐行來的那一幕,讓她輕輕閃了眼。
  
  戰青玄卻幾步追上前來:“你有話對我說?”

  桂花不敢去看他那雙妖孽的眼睛,支吾道:“沒有啊。讓你快點走。”掩飾地踮起腳采開的正豔的桃花。柔軟的花瓣,觸手微涼,鼻尖仿若淡香飄過。的確是制釀的好材料。
  
  戰青玄卻不依不饒:“你有話對我說。”扇子一合微抬起桂花的下巴,笑得輕佻。

  桂花一怔,暗罵自己剛剛瞎了眼睛,竟會覺得他好看。一扭頭,嫌惡的避開扇子:“是有話,要問你。”

  他很自然的收了扇子,並肩站在桂花身邊:“什麼話?桂花妹子的問題,在下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桂花撇他一眼:“別答應的那麼快。”折了一枝開得正好的桃花嗅了嗅,“你是誰?為什麼對錢秦孫三府的事情那麼瞭解那麼關心,甚至還插手其中。”她早就想知道。戰青玄為什麼會對一切瞭若指掌。姓戰?越州府裡可沒有這麼一號人物,只怕,用的是假名吧。
  
  戰青玄混不在意,仿佛和桂花談論的不過是天氣如何午飯吃什麼的問題。“你猜?”輕輕的語調,笑意橫生。
  
  桂花不假思索,說出心中的疑問:“孫茗?”
  
  他早就知道她是錢府二小姐,他以製造桂花釀為藉口誘她上山,他收留離家出走不願嫁去孫家的秦巧巧,而這一切疑點重重,無法解釋,桂花能想到的唯一原因,便是這個名字。
  
  戰青玄撲哧一聲笑出來:“孫茗?”他道,“你也算聰明的了。”搖了搖扇子,他含笑望著她,對著她飽含疑惑的眸子,“不過很遺憾,猜錯了。”
  
  桂花隨手把桃花枝插到竹籃裡:“那麼,答案呢。”抬頭望他的眼。只有眼睛不會騙人。

  他不躲不閃,那雙眼又黑又濃,沉沉的望不穿深淺:“我是戰青玄。這場婚事,我置身事外。”他壓低一株花枝,“信不信由你。”
  
  桂花向前走了幾步,到另一棵樹下。“我不信。也許你不是孫家大少爺,但絕不可能置身事外。”微風拂落若干花瓣,飄飄忽忽終於落在桂花發梢。
  
  “哦?”他很想走過去,幫她撚走那幾瓣不識趣的桃花。她青絲如瀑,只用一根尋常布帶松松挽起,素得清雅,實在不需要那幾枚桃瓣錦上添花。
  
  桂花轉頭:“置身事外的話,你就不會讓我喜歡你了。”她笑了笑,“我並不覺得我們之間的相處模式可以讓你這位元大少爺當真喜歡上我這個傻丫頭。”轉頭的瞬間粉色花瓣飄然而下,戰青玄望著它們跌落青絲,紛紛墜地。
  
  他不答話,緩緩走到桂花身邊,挑起她一綹烏絲握住:“你不信我真的喜歡你?”她的頭髮又滑又順,他很想湊過去聞一聞,是否有暗香襲人。
  
  桂花一偏頭,密密匝匝的髮絲從他指尖滑落。“我應該信嗎?”她自嘲的笑一笑,“自知之明這樣東西,我向來不缺。”

  她專心採花,專挑最細最嫩的部分,一點一點的放入籃中,碼得整整齊齊。
  
  戰青玄收了扇子立在原地,凝神望她忙碌的背影。

  剛剛她語調中隱藏的悲涼悽楚繞在耳邊,久久不散。
  
  只不過愣怔了一會兒,他便回過神來。不信?那他所做的一切豈不是前功盡棄?這丫頭看著傻傻笨笨,感情上倒精明。竟讓他有無從下手之感。
  
  他追上去,猶不死心,硬扳過她的肩,牢牢望住她的眼睛,用他自認為最真誠的語氣,一字一頓緩緩道:“我喜不喜歡你,不是你說的算,不是身份地位說的算。是我,是我說的算。我喜歡你!”他真誠得幾乎連自己都快相信自己的謊話。
  
  他想,他是太投入了。
  
  可憐桂花長了十六年,頭一回被人追著趕著說喜歡。說不開心是假的,雖然心底還是有小小的聲音提醒“他說的可能是謊話”,可這些天戰青玄兢兢業業守在廚房的情形不自覺地浮上心頭。

  他這樣的貴公子,大概長這麼大都沒進過廚房吧。
  
  可他卻能堅持這麼些天,即使多次對廚房造成大規模破壞,屢次被三娘嫌棄也沒有放棄,仍舊堅持不懈的守在廚房陪她說話,哪怕是鬥嘴呢。
  
  桂花掙開他的束縛,換了一副高興的聲調:“好吧,好吧,信你啦。快點采桃花,要這種嫩嫩的才好,好好挑,要不然,拿回去也不能用。”順手把臂上挽著的竹籃往他懷裡一擲,“拿著。別撒了。”
  
  那些想不明白的事,改日再想吧。...<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ve1130 發表於 2011-8-14 10:07 AM

第十七回.蔬菜恐懼症

  空著手率先走在前頭,桂花回頭招呼提著一籃子桃花的戰青玄:“快點,別磨磨蹭蹭,待會兒還得去找壺好酒才能開工。”
  
  戰青玄走得十分不自在。

  想他金尊玉貴長了十九年,那雙手白皙修長,握過畫筆持過摺扇撚過茶葉,何曾有幸提過這小小竹籃?不過,誰讓他“喜歡”的話說在前頭?此時斷然不能甩臉子撂挑子,那無異於拆自己的台甩自己的臉。正好給了桂花說嘴的機會,叫他前功盡棄一事無成。
  
  桂花也是這樣想的。

  反正他信誓旦旦假話說的跟真的一樣。既然如此,給他個機會表忠心嘛。想想阿牛哥,心疼自己累著,三年如一日家裡的粗活累活搶著幹。他倒好,以為嘴上說喜歡就是真喜歡了?要表誠心可是得幹重活被使喚被奴役的,這樣才顯出對心愛之人的關心嘛。
  
  桂花斜眼瞄戰青玄,見他一手提籃一手執扇晃悠晃悠走的甚悠閒,似乎很享受一路花香作伴落紅相陪。

  桂花想,提一籃子桃花的確算不上什麼,以前阿生哥一擔一擔的從河邊挑水灌缸,可比這辛苦多了。於是,她收了先回去放竹籃的心,過東院而不入,直接穿堂越戶往酒窖去了。

  想來,竹籃不重,他提著又不難看。定然不介意多提那麼一會兒兩會兒。
  
  桂花抬頭望天,想像一棵臨風玉樹的枝椏上掛一籃粉色桃花。這大抵便是戰青玄現在的模樣。那場景,其實還是挺賞心悅目的。
  
  眼看著頭頂上的日頭從稍微偏西緩緩移到十分偏西,桂花仍舊不慌不忙的走在去往酒窖的小徑上。剛剛岔路口的時候,戰青玄好心提醒她,往左拐是條近路。桂花瞥了他一眼,逕自朝右邊那條道上走。

  氣的戰青玄在後頭嚷:“那條路得先繞到廚房才去酒窖,遠了好大一個圈子。”
  
  桂花皮笑肉不笑的望著他:“知道啊。我就是要去廚房,找三娘有事嘛。”不想去廚房?不想被三娘看到他幫她提著籃子?不想被三娘那張利嘴明裡暗裡嘲笑?想得美!
  
  戰青玄扇子搖得有些磕巴:“天色不早了,早些選了酒早些做,你也可以早點休息。忙了一天,可別累著……”他應付突發狀況的反應倒是快,一番話說的倒像在關心她似的。
  
  桂花笑了笑,友好的表示出對他的感激與內心的感動,爾後話鋒一轉:“不急,今兒先拿酒。那桃花還得好好挑挑,陰乾了才能用。”

  戰青玄那張笑眯眯的臉上被人打了一拳似的僵了一僵。
  
  桂花做恍然大悟狀:“你著急啊。那你不要去好了,反正你也不知道選什麼酒好用。”俄而自語道,“還是得我來才行啊。”

  戰青玄想,若是今兒真讓她一個人去,那這番苦工與委屈算是白受了。為了千秋大業,我忍。
  
  他其實很想咬牙切齒但事實上卻擺出了一臉燦若春花的笑:“不著急不著急,桂花你說走哪條路就走哪條路。我神馬都聽你的。”他學習吳有平日裡噁心三娘的語調,著實把行走著的兩人同時雷了一雷。
  
  戰青玄憋拘的追隨著桂花踩螞蟻的步伐,恨得牙癢癢,顧自在後頭張牙舞爪,想像著把桂花大卸八塊。
  
  走在前頭的桂花哀哀歎息一聲:“山間的風,好大啊。”

  戰青玄收勢不穩,差點一個踉蹌。
  
  總算是平安到了廚房。

  不待桂花亮開嗓子,三娘便出來了。先出來的還有屢教不改堅守在三娘身邊的吳有吳半仙。不過,此時的他,很不半仙。
  
  吳有:“……不是我,真不是我……”

  三娘揮舞著鐵鍋在後頭追:“不是你?我中午還瞧見的醬牛肉,下午就沒了。這廚房除了我之外就是你了,不是你拿的還會是我不成?!”
  
  吳有忙道:“不不不,當然不是你!”
  
  三娘道:“偷吃就偷吃,還不敢承認!說,東西藏哪兒去了?”

  眼看著那鍋烏黑油亮的底便要和吳有的腦袋觸一觸。他一抱頭一蹲身,眼明手快連滾帶爬的跑到戰青玄身邊。
  
  “幫幫忙幫幫忙。你知道的呀,我不好那一口好多年……”戰青玄此時十分慶倖吳有引去了三娘大半的注意力。當下也很好脾氣的順口接道:“是有很多年了。”
  
  吳有牽著戰青玄的手,淚眼凝噎的沖三娘道:“三娘,你冤枉我了…”不待他說完,桂花好奇地問:“那一口是哪一口?”
  
  吳有噎了一下,翻了個白眼:“……樑上君子那一口……”
  
  三娘:“好哇!做過小偷還敢說不是你!”
  
  吳有慌忙往戰青玄身後躲,見戰青玄跟木樁子似的定在原地既不開口也不動手,顯然不想幫他的模樣。眼見得三娘追了過來,吳有牙一咬心一橫退而求其次冒著事後被刁難的危險把戰青玄賣了一賣。
  
  “桂花妹子,你幫忙說句公道話。”吳有轉而投向桂花,“你幫了我,我自然也會幫你。我馬上告訴你一樁事兒,是關於你生辰八字的……”
  
  他話音未落,戰青玄閑閑的來了句:“三娘,你該去桂花屋裡瞧瞧菜菜才是。”不慌不忙張弛有度仿若不經意間才想起這種可能。
  
  桂花原本想問八字的話在舌尖打了個轉,出口變為:“你幹嘛誣陷菜菜?”
  
  戰青玄反問:“你幾天沒給它吃肉了?”
  
  桂花掐指一算:“也沒多久。五天而已……”
  
  三娘頗有些無奈的把桂花望著,拿著平底鍋的手抖了抖,轉身氣呼呼往東院去。桂花見狀,忙道:“三娘你溫柔一點,我們家菜菜不比你家吳有皮糙肉厚經得住風吹雨打……”三娘聞言,步子邁得更急。
  
  吳有倒是很開心,笑得一臉慈和:“好妹子,改天來廚房咱們好好嘮嘮嗑,我可有好些心裡話要跟你說啊。”
  
  戰青玄表情十分不善。
  
  吳有聳聳肩,強作鎮定的追隨三娘而去。
  
  沈三娘沒有如她所願言語上刺激戰青玄,這讓桂花頗覺遺憾。她遠遠望著三娘吳有一前一後相攜而去的背影,真誠的感慨道:“戰青玄,你欠我們家菜菜一個大人情……若不是它……你現在必然體無完膚面目全非無地自容……”
  
  ——————我是菜菜生病的分割線——————
  
  桂花回去的時候,菜菜還好好的。除了精神有點萎靡體力有些不濟之外一切都很正常。
  
  桂花想,菜菜跟小孩子一樣,精神不濟定然是三娘就偷肉一事嚴肅批評教育了它的緣故。現在乖乖蹲在牆角反省錯誤,實乃孺子可教,甚是讓人心喜。
  
  直到戰青玄站在菜菜身邊百般挑逗無果之後,桂花才意識到不太對勁。菜菜是不喜歡戰青玄沒錯,是以他每次挑逗,菜菜總會齜牙咧嘴努力讓自己表情猙獰以示不滿希望以此讓他知難而退。可如今這光景,倒像是非暴力不合作?
  
  桂花仔細想了想,不能啊,三娘從頭到腳細到頭髮絲都赤裸裸寫著暴力二字,由她教育倒把菜菜教育得溫柔和善啦?
  
  桂花好心的拿了根胡蘿蔔蹲下身喂菜菜。(某枝:……Poor  CaiCai……)
  
  誰想,菜菜一望見那節紅彤彤熱烈喜人的胡蘿蔔,立刻耳朵一耷,爪子一伸,腦袋一擱,靜靜的趴在地上一動不動,類似於半身不遂的光景。
  
  桂花伸手摸摸菜菜,軟的跟攤爛泥。總算,她此時有了些覺悟。菜菜,它該不是病了吧。
  
  的確是病了。疑似蔬菜恐懼症。凡是紅色綠色的物體,它一律拒絕望見。
  
  這大大苦了戰青玄,為了表示對小狐狸菜菜的關心以此為由賴在東院,他忍痛割捨了最愛的綠色衫子,換上了紫色錦袍,甚至還細心的把腰間那些叮叮咚咚的翠色玉佩一律換成了白色。
  
  總算,洗心革面的戰青玄在菜菜眼裡算是能看了。
  
  酷愛白衫的阮聽楓從來沒有這樣煩惱。他大大方方的提著藥箱來給菜菜看病。桂花緊張的望著阮聽楓,看他握著菜菜的小爪子把脈,心中甚是憂急。
  
  阮聽楓放下菜菜的爪子坐到桌邊,提起筆來打算寫藥方,想了想又把筆擱下了。桂花十分殷切且熱情的望著他。
  
  阮聽楓咳了聲,方緩緩道:“給它,肉。”
  
  桂花猶豫了一下還是勇敢的問道:“不可以,給它開點草藥吃嗎?”她還打算讓菜菜多吃幾天胡蘿蔔呢。
  
  阮聽楓聞言呆了一呆:“不行。”
  
  桂花猶不死心:“你以前不也養過小狐狸,它病了是怎麼治的?”
  
  阮聽楓:“它,沒吃過,胡蘿蔔。”
  
  桂花憤憤地想,這治人的大夫哪怕再妙手回春醫術高明,給小動物看病的時候一樣成庸醫。還真是,隔行如隔山啊……
  
  菜菜病著的時候,山上眾人都很憂心。
  
  三娘十分懊悔那日為了塊牛肉驚嚇委屈到了菜菜,為了彌補她這小小一點過失。這些日子,雞鴨魚肉烹飪的穩穩當當源源不斷送到東院來。
  
  吳有見三娘如此,急於表現出自己與菜菜關係之友好,以便於日後愛屋及烏雞犬升天修成正果。於是,他整日裡撚著小鬍子捧著小冊子握著菜菜的小爪子滿嘴易經卦象運道的忽悠。次數多了,菜菜一見他便打瞌睡,比曬太陽還好使。
  
  阮聽楓每日裡早中晚飯的時候必然要親自來東院看在菜菜身邊,督促它吃掉一隻雞腿方才放心離去。
  
  唯一不順心的便是桂花。她十分矛盾。若是菜菜不吃肉便會無止境的瘦下去一病不起,這顯然不是她的初衷;可若是它只能吃肉不能吃菜,那以後肯定是不能再跟著自己了。其一,跟著桂花,沒肉吃;其次,鄉里鄉親那麼多養家禽的,難保菜菜餓急了不去做點偷雞摸狗的事情。那塊醬牛肉就是前車之鑒。
  
  她愁啊愁,整日裡望著菜菜吃肉的表情甚是糾結。每回菜菜都警惕的望著她,生怕她搶自己的大雞腿再塞給它一截胡蘿蔔。
  
  總算戰青玄說了句公道話:“你別再看了,再多看幾回,它會消化不良……”

  此話一出,菜菜天涯知己之感頓生。所有對戰青玄的偏見與敵意一掃而空界皆成過往……



第十八回.挾持,前奏曲

  兩罎子桃花釀封過口埋在了院前老樹下。
  
  桂花拍拍手,如釋重負。做完了這件事,寶瓶山之行算得上功德圓滿,下山嫁人也可瞑目。
  
  唯一遺憾的是,親手種下去的果,卻無緣親口品嘗。
  
  若干月後,山上眾人開啟這兩壇花釀時,採花調酒制釀之人早就“花釀依舊引蝶蜂,人面不知何處去”了。或下山,或歸家,或嫁人,或流落街頭,總之,所有的結局都不是好結局。凡是跟錢秦二府沾上了邊,這日子便像那摻了黃連的好酒,又辣又苦,唯獨少了清香宜人後勁綿長。
  
  桂花想,這兩日阮聽楓講的佛經,多半是騙人。佛語曰:什麼樣的因,種出什麼樣的果;怎樣的果,必有怎樣的因。可她思索了這麼些日,也沒想明白自己前小半輩子造了什麼孽,佛祖這樣不待見她,派了錢家那些人來摻和她本可以安然無恙的人生。
  
  果不是好果,因卻是好因。
  
  大抵,是前世造的冤孽。
  
  她擦乾額上的薄汗。起身進屋去。
  
  大病初愈且取得階段性勝利不必再行齋戒的菜菜歡快的扭動著嬌小的身軀躍進她懷抱,象徵性蹭了蹭腦袋表示親昵,隨後轉過去吱吱叫著示意她注意悠然坐在美人靠上的戰青玄。

  唔,前面那一系列動作只是鋪墊,轉折之後才是重點。
  
  戰青玄不聲不響進了她院子,這沒什麼稀奇。驚啊驚的早驚得習慣且淡然了。稀奇的是,戰青玄今日穿了件青菜綠外衫,卻仍舊得到了菜菜的熱烈歡迎。這很值得深究。

  看來,菜菜有奶是娘的境界又上了一個新的階梯。
  
  桂花抬眼望望外頭陰沉沉暴雨欲來的天,以一種遲疑的口吻企圖和戰青玄擺事實講道理:“天兒不好,飯後百步走,說不準會被雷公電母惦記上……”
  
  俗語說得好,一失足成千古恨。
  
  桂花萬分懊悔,那日,月黑風高,某人爬牆,她被逼無奈與戰青玄定立城下之盟。哦,那句“……我可以試著喜歡你……”的所謂承諾簡直是她並不完美的人生中最大的敗筆(之一)。
  
  明明討厭他不經意間顯露的些微高傲,明明討厭他與生俱來的高貴氣質,明明討厭他整日賴在東廂或看書或品茗或對她的生活指指點點。明明想要拒絕,可偏偏每每總被這句“試著喜歡”給義正言辭的堵回去。美其名曰:日久生情。所以,多加接觸培養感情是十分必要且不容拒絕的。
  
  剛開始的日子痛苦與彆扭並存。不過,時日久了,便也漸漸習慣。在自己生活的地盤裡貢獻出那麼一點點的角落給旁人立足,原來也不是不可以。
  
  若干年後,桂花還常常回想起這段難得安靜的平淡時光以及自己那超乎尋常的適應能力。她想,若是自己的適應能力不是那樣的無可比擬,也許,故事的結尾便會是另一番光景。
  
  不過,現在的桂花還沒有意識到這件事對日後非凡的影響力。她只是很不滿每日飯後被戰青玄拉出去散步。山上風景的確如夢似幻,花紅柳綠山清水秀,可也架不住他日復一日不厭其煩的遊覽。
  
  再美麗的物事,沒有內涵,看久了也會膩。
  
  戰青玄沒有搭腔,踱到窗邊小幾邊。鋪開宣紙,蘸了濃墨,沖桂花一揚下巴:“抱著菜菜。站著別動。”
  
  桂花很驚奇他竟然企圖畫畫這一事實。他給人的感覺總像是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脫了那身華麗的皮囊,裡面就是一大包稻草,還是多年壓倉生蟲長蛆型的。

  這樣想,她便也這樣說:“你拿著筆,作甚?”
  
  戰青玄以一種便秘七日的痛苦表情望著她:“……天兒不好,出去會被雷劈電打。所以,本少爺決定作畫。”
  
  這麼晦氣的天,十分適宜窩在房中品茗作畫聊天,透過雨幕望著別人在外奔波勞累。那種幸災樂禍的快樂可以把單獨品茗作畫聊天的樂趣放大一百倍。
  
  他拿著畫筆倒是像模像樣,但桂花仍是很不放心:“你確定可以把我畫出人形來?”

  戰青玄惆悵道:“你那樣的,原來也叫做人形……”
  
  桂花:“……”
  
  為了不出去散步,她忍辱負重。
  
  一炷香時間過去了。桂花腰酸腿疼手抽筋。她僵硬的掀開嘴皮子:“好,了,嗎?”那聲音乾澀的,十天沒喝水似的。
  
  戰青玄仔細端詳著宣紙上的形狀:“再等等。”
  
  又一炷香的時間過去了。
  
  桂花開始後悔當初沒有選擇出門散步的選項。她脖子僵硬,勉強發出聲音:“畫了這麼久。我不得不懷疑你的繪畫水準。”她幽幽道,“若是畫的不像,那你就是成心整我。交易作廢!”

  戰青玄這回倒是語氣溫和笑得風華絕代:“像,絕對像。”他掀起畫紙吹了吹墨蹟,“別站著了,來瞧瞧。”
  
  桂花迫不及待的跑過去。
  
  大幅宣紙上,一隻毛色雪白耳朵尖尖的小狐狸睜著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天真無辜的將她望著。筆觸細膩到耳朵上的茸毛,面上的神態,無不活靈活現,栩栩如生。
  
  桂花翻個白眼,差點背過氣去:“你,浪費紙張!”那麼大一張紙,只正中孤零零一隻小狐。邊上連片衣角都沒有。更別提人了。
  
  戰青玄搖著扇子,笑得促狹:“有人抱著,果然看得更清楚些。”他一臉類似狐狸的狡黠,“我早就想給菜菜好好畫幅肖像了。今日得償所願,可得好好謝謝你。”
  
  菜菜正探出頭來頗有興致的研究另一個自己。絲毫沒有理會桂花勃勃的怒氣。桂花憤憤不平的望著一大一小兩張狐狸臉,覺得自己頗淒慘。
  
  ——————————
  
  那日,桂花為了表示自己的憤怒,氣急敗壞和戰青玄談判,要求取消那場不靠譜的交易。卻不料他輕飄飄一句:“孫茗孫大少爺的事情,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你呢。若是你不介意,我倒也沒意見。”四兩撥千斤,輕輕巧巧戳中桂花心結。
  
  屆時,他十指修長撚著盤中的紫色葡萄,那葡萄晶瑩飽滿,入口極甜。桂花望著葡萄紫襯著青草綠,很是沒出息的再次忍辱負重了一回。都忍辱負重了那麼久,多一次不多,少一次不少。再說,此消彼長各有輸贏,丟一回人不算丟!
  
  桂花決定臥薪嚐膽,伺機報復。她望著手中水墨菜菜栩栩如生的微笑,決定要把這麼好看的畫像找個人裱了掛在床頭。以便日也看夜也看,牢記這次奇恥大辱。

  不過,她在山上是自由的,下山卻很不自由。
  
  戰青玄聽說她要下山找人把他的丹青裱了供奉起來之後,自是十分的雀躍。雀躍的表示要和桂花一同前往逛逛市集。
  
  桂花沒有意見。有人主動跟著拿東西是好事嘛。
  
  她原本沒什麼東西要買,聽聞戰青玄也要同往之後,便去廚房找三娘統計了下需要置辦的茶米油鹽醬醋茶。缺了的,當然要買;不缺的,製造機會也要買。
  
  桂花揣著懷裡的統計小紙條和菜菜肖像畫,拉著戰青玄風風火火下了山。
  
  市集上很熱鬧。
  
  青石板的乾淨小街,沿邊屋簷下排著一溜兒貨攤。
  
  正是暖陽初升的時辰,街邊賣包子的蒸籠騰騰冒著熱氣,肉香菜香暖暖飄來勾的人食指大動;前邊修鞋的老漢彎腰拭了拭小板凳上的灰塵,臉上斑駁的溝壑栽著幾十年的悠悠歲月;賣花的小女孩提著一籃子開得正盛的鳳仙花,清脆的童聲,稚嫩的吆喝;右邊酒肆當瀘沽酒的年輕少女,衣襟上別著一朵半開的茉莉,淡淡的清香飄散開來,直往人鼻孔裡鑽……
  
  久別的小鎮,久別的清晨。
  
  桂花深深吸了口氣。找了家小鋪子,坐下來點一碗肉餛飩。鋪中的大娘和藹熱情,招呼嫌惡的皺著眉頭動也不動的戰青玄:“小夥子不也吃一碗?熱乎乎的,舒服!”手中的瓷碗豁了一個小口,卻是洗的幹幹靜靜。
  
  桂花笑著答話:“那就來兩碗。”拉著戰青玄的袍角,把他按在椅子上。截住他“這樣的小鋪子,東西也吃得”的話頭,異常嚴肅:“浪費糧食,是可恥的!”那雙眼睛裡飽含著譴責和鄙視,仿佛他不吃,便是十惡不赦。
  
  望著眼前碗中氤氳騰起的霧氣,桂花不自覺地想起以前的日子。這麼一碗肉餛飩,與那樣的拮據相比,竟也是種奢侈。

  大概是霧氣太盛,桂花眼中仿佛也沾染了水汽。她埋頭提筷,再不出聲。
  
  坐在她對面渾身不自在的戰青玄歎了口氣,頗無奈的拿起筷子:“入鄉隨俗。反正和你這樣的村姑在一起,也沒人把我當大少爺……”那張抑鬱的臉糾結成一個華麗麗的囧字。

  桂花微微笑了:“你可以偶爾不大少爺一回。平民百姓的生活也沒有那麼壞。”...<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cve1130 發表於 2011-8-14 10:09 AM

第十九回.挾持,又見挾持

  陽光灑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碎金子似的泛著微光。河中,半老的漁娘撐著長長地竹篙吟唱著古老的漁歌,那葉小舟如同身姿輕盈的少女輕快的飄過橋洞。石拱橋上,形態各異的小石獅子憨態可掬,蹲在橋墩子上笑眯眯的望著來往人群。
  
  沿河擺著不少小攤子,賣絲線團扇的小販笑容可掬的招呼兩位結伴出遊的姑娘;鬆軟酥香的發糕剛剛出爐,騰騰熱氣的清香引來了誰家八歲孩童,手中拿著枝鮮豔欲滴的糖葫蘆,稚嫩的童聲軟軟的喚他娘親……
  
  桂花不急著買東西,只慢慢的從河東踱到河西,瞧著這一副欣欣向榮的繁華景象。戰青玄隨手拿起一把竹骨摺扇,旁邊的小販陪著笑臉:“公子好眼光,這扇子賣得好,就只剩這一把了。”
  
  桂花見他懶洋洋的展開扇子左看右看遲遲不語,便也好奇的湊上去瞧。
  
  青山如煙,綠竹青蔥,瓦藍瓦藍的天空飄著朵朵白雲,藍天與綠竹之間大幅空白上四個飄逸的大字很有行草的風骨,桂花迷了眼仔細辨了辨才勉強認出“心如止水”這四個本來很不複雜的字。
  
  戰青玄伸出食指彈了彈扇面兒:“心如止水,那人生可不就一潭死水,了無生趣了嘛~~”
  
  桂花清晰的看見小販眼角的笑紋僵了一僵,張嘴欲為蒙冤的扇子辯解幾句,大抵是瞧著戰青玄那副“我是惡霸,我怕誰的”氣質有些懼怕,那幾句辯解便噎在了喉頭,又咕咚咕咚原路滾回肚子裡去了。
  
  桂花望著那把沉冤難雪的扇子,說了句公道話:“了無生趣,不至於,清心寡欲倒是有那幾分意思。”桂花望著那幾抹鬱鬱蔥蔥的翠竹,誠心誠意道,“反正,甭管它是清心寡欲還是了無生趣,都不適合你。”
  
  桂花瞄了眼他手中合成一股的玉骨摺扇,“還是金玉滿堂長命富貴和你比較般配。”
  
  旁邊長得十分富態的小販陪著的甜笑變成了苦笑。
  
  戰青玄面不改色,挑眉問道:“怎麼著,憑什麼公子我就不能心如止水?”
  
  桂花抬頭望天:“心如止水這四個字,比較適合阮公子那不食人間煙火的謫仙樣子~~”桂花仿佛可以看見天邊阮聽楓拂著摺扇白衣飄飄踏雲而來,耳中佛音嫋嫋,福樂聲聲。
  
  “你嘛。”桂花鄭重其事的望著戰青玄,“紅塵氣比較重。”
  
  戰青玄渾然忘記他拿這把扇子的初衷以及他剛剛發表的那一番一潭死水了無生趣的評論,十分隱忍的瞪著桂花,手腕一翻把那玉骨摺扇塞進了袖子,展開那“心如止水”扇了幾扇,十分瀟灑且乾脆的沖哭喪著臉的小販擲去一小塊碎銀:“從今兒起,本公子就是要心如止水。紅塵氣?那是神馬東西。”說完昂首闊步向前而去。
  
  桂花不意外的在小販的麵團臉上看見了難以置信以及類似於天上掉餡兒餅的驚喜。
  
  的確,這樣也能賣掉扇子,的確有點反人類。
  
  戰青玄,拋開那身討厭的浮華氣和那些七彎八繞的小伎倆,內裡時不時還是個小孩子。你說不好,他說好;你說不適合他,他偏偏就要買。喜歡和你對著幹。
  
  桂花抑制不住眼角眉梢的笑意,他其實也沒那麼壞,孩子樣的淘氣罷了。
  
  厭惡一個人。如此的厭惡,他說的話做的事,都是可惡;某一個瞬間,也許只是一個微笑,一句溫言,也許是某一個微不足道的場景,一切都變了。他不再那麼討厭,不再那麼惹人煩。他其實也有苦衷,他也很可愛,他也是個好人。以往對他的誤會曲解便都化作了心裡淡淡的愧疚,不多但足以想讓你對他好。
  
  其實,我們可以如此輕易的原諒別人。
  
  大概是空氣特別清新,亦或是陽光格外明媚,再者是街邊賣菜的老人家笑得尤其慈祥。反正桂花難得像今日這樣身心愉悅。
  
  在這樣一種異乎尋常的愉快心情支配下,戰青玄那身蔥綠的騷包長衫豔麗是豔麗了些,可穿在他身上卻是襯得他玉樹臨風俊逸瀟灑,那把迎風招展的摺扇,俗是俗了些,可偏偏和他那身玩世不恭的氣質搭配得很。
  
  桂花想,完了,本想臥薪嚐膽破釜沉舟,出來了一趟,便不戰而降,和敵人握手言和了。
  
  裱畫的老師傅一本正經的板著臉孔,忽視桂花甜甜的微笑,硬邦邦的拋出一句:“一個時辰後來取。”做手藝做了一輩子的老人,對他從事的工作有異乎常人的執著。
  
  桂花依依不捨的最後望了眼畫上的菜菜,這才和戰青玄去了對面茶樓,坐等那漫長的一個時辰悄然飄過。
  
  茶滋于水,水借乎器,湯成於火,四者相須,缺一則廢。
  
  好茶,必得要好水,好火,好器來配,方得圓滿。
  
  戰青玄平日裡看起來馬馬虎虎,對茶的要求卻變態的近乎苛刻。桂花聽著他一長串的要求,目瞪口呆。
  
  “……九華毛峰,水要西山寺的石泉水……”
  
  小二不情願的打斷他:“公子,小店沒有石泉水,只有往年收的梅瓣上的雪水。”
  
  戰青玄搖著扇子輕巧巧瞥他一眼:“……湊合吧。”嫌惡的望了一眼桌上的茶具,“換成青瓷的。”

  小二額角微微生汗答應一聲連忙退下。
  
  戰青玄合了扇子擱在桌上:“桂花妹子湊合著用,以後有機會帶你去喝正宗的好茶。”
  
  桂花不動聲色:“對我來說,能解渴的,便是好茶。”
  
  戰青玄深深望她一眼,嘴角驀地揚起:“喝過頂級龍井的人,是再喝不慣市井粗茶的。”
  
  桂花扭頭望向窗外,白茫茫一片,陽光正好。
  
  “所幸,我從未喝過龍井。”
  
  茶上來了。清香甘甜餘韻悠長,在桂花看來,已經是難得的好東西。可顯然,戰青玄微蹙了眉,並不滿意。

  他抿了一口,便即放下茶盞。
  
  桂花見此道:“你問我為什麼不相信你喜歡我。我想,我知道答案了。”窗外的行人,吆喝的小販,仿若都成了佈景,眼中只容得下那方明晃晃的豔陽。
  
  “就像你剛才說的。喝慣了頂級龍井的人,是再喝不慣粗茶的。”青瓷杯,嫩舒葉,碧瑩瑩好生嬌憨,“你看,你自己都這麼說。不是我不信你,是你不值得我相信。”
  
  大家閨秀,小家碧玉。見慣了人間百種春色,又怎會為不知名的小花駐足。想明白了,心裡頭卻不是釋然。
  
  戰青玄沉靜片刻,端起茶盞又細細抿了一口,才道:“我這個人,就在茶道上有些怪癖。其他的嘛,倒是不太上心。覺著好的,便是好的,旁的人說再多的不好也沒用。”
  
  他難得的沒有拿出扇子搖曳,倒顯得真誠了不少:“話是沒錯。龍井和粗茶沒法相提並論。可你怎知,你是粗茶,不是龍井?”他一雙眼睛烏漆漆專注的望著她,望得她的心臟跳快了一拍。
  
  臉上有些熱,不敢再望他的眼神,桂花扭頭繼續望著窗外。
  
  青磚屋頂層層疊疊整整齊齊,乾淨的小街沿著河道蜿蜒曲折,對面誰家少婦撐起窗櫺,一不小心竹竿掉下去,砸到行走街邊的年輕公子。
  
  桂花眯著眼睛看那美貌少婦柔聲道歉,忽而生了興致。
  
  “我們來打賭吧。”她示意戰青玄去看對面街頭那一幕,“我說,那公子見這少婦美貌,定然不會責怪於她。”
  
  戰青玄仿佛也忘了剛才的那一番唇舌,饒有興趣道:“賭什麼?”
  
  桂花道:“若是他大叫大嚷不依不饒那便是你贏,若是他不生氣反柔聲細語那便我贏。”(某枝有話說:……咳咳,這是架空……)
  
  “若是我贏了,你便得如實回答我一個問題。”心裡的疑團不解開,越滾越大便成了心結,如鯁在喉。
  
  戰青玄一笑:“好!若是我贏了,你也如實回答我一個問題。”
  
  桂花想,這世道,真是人心不古世風日下,如今,懂得憐香惜玉軟語溫存的男人真是越來越少,看著挺斯文大氣的一個人,竟沒想到是個痞子?桂花頗覺無語的望著那男子站在街頭破口大駡,把那少婦訓得面紅耳赤。
  
  戰青玄噙著笑意晃動著手中的茶盞:“看來,桂花妹子眼神兒不太好。”
  
  桂花心有不忿,狠狠瞪他:“有話快放。”
  
  戰青玄搖了搖扇子,貌似十分糾結:“問題太多,讓我想想。”
  
  桂花咕嚕咕嚕喝下杯中的茶,又給自己倒了一杯。
  
  “為什麼不想嫁去孫家?如實回答。”
  
  桂花想,他倒是會挑,這問題若是具體答起來,那是說來話長,若是簡答,她組織了下語言,還是太長。於是,她決定拒絕回答。
  
  “換個問題。”
  
  “只有這一個問題。”……剛剛是誰說問題太多,要好好想想?
  
  “說來話長。”
  
  “那就言簡意賅。”
  
  桂花歎口氣,無奈的望著他:“就是不想去。沒有為什麼。”
  
  戰青玄沉默了一會兒。道:“你耍賴。”
  
  桂花望著窗外:“誰規定不能耍賴?”
  
  戰青玄不怒反笑:“若是你贏了,你打算問什麼?說來聽聽。說不定我一高興,就告訴你了。”
  
  桂花仔細研究他的表情,想確認他是否高興。

  外邊上看,是沒有不高興的跡象。桂花斟酌了下,開口:“寶瓶山下第一回見我的時候,你就已經知道我是誰?”
  
  言罷,眼巴巴的看他。
  
  他含笑,喝茶,搖扇。爾後,驚奇地望著桂花:“看著我幹什麼?”
  
  桂花:“等你回答問題。”
  
  戰青玄:“哦。我心情不好。”
  
  桂花不依:“你明明在笑。”
  
  戰青玄笑得更歡:“我的心,在哭泣。”
  
  桂花:“……”
  
  窗外河面上的碎金子仿佛都聚在了他的眸間,光彩奪目。
  
  寶瓶山下,初相見。彼時他眼中,也是這樣燦若星辰,掃盡陰霾。
  
  可表面上看見的東西,往往做不了准。就像他說的“我的心,在哭泣”。
  
  一個時辰很快便到了。桂花自告奮勇的下去拿畫,讓戰青玄在茶樓等著。街道不寬,過條馬路便到了。老師傅的手藝很不錯。桂花邊看著手中畫,邊出了店門。
  
  梳羊角辮的小姑娘從旁跑過,狠狠撞了她的腰。她吃疼,轉眼去看。卻不防從身後驀地伸出一隻手來,捂住了她的口鼻。
  
  濕的帕子,上頭是濃重草藥的味道。她恍然想到,阮聽楓曾經告訴過她,這種草的名字叫迷離。

  顧名思義,是迷藥。
  
  她暈過去的時候,腦中揮之不去的,還是那雙燦若晨星的眸。



第二十回.原來如此

  翠濃十歲時便入了府,如今已五年,她從來不知道錢府中還有個二小姐。
  
  大夫人秦氏育有一子兩女。大小姐閨名錢惜梅,年方十七;小小姐閨名錢惜竹,剛滿十歲。那位八年前被趕出府的二小姐錢惜桂據說是庶出。生她的那位姨娘原本深得老爺寵愛,卻在八年前的那場禍事中失寵被逐。連帶著這位小姐也被驅逐出府,八年來,杳無音訊。
  
  翠濃是在一個月前才聽大少爺提起他這個庶出的二妹妹。大少爺一向好性子,待下人極溫和的。那日,他上夫人屋裡請安歸來,獨自在書房坐了良久。在她上過第二杯茶,猶豫是否要打斷大少爺沉思的時候,他才悠悠歎了一聲:“翠濃,明日隨我去寶瓶縣,接二小姐回府。”

  她自是驚詫萬分。二小姐?府裡哪來的二小姐。
  
  但她忍住了沒有問。像錢府這樣的商賈大家,哪家沒有一件兩件不可為外人道的稀罕事。

  她只是一個小丫鬟,明哲保身就好。
  
  ——————我是迷藥散去的分割線——————
  
  金烏西沉,倦鳥歸巢。

  寶瓶縣,祥隆客棧。廳堂裡小二忙裡偷閒站在樓梯口閒磕牙。寥寥數位食客分散在各個角落,喝酒的喝酒,吃菜的吃菜。
  
  這是一個和往常一般無二的傍晚。
  
  二樓偏西的天字二號房裡。桂花頂著迷藥剛散特別清醒的頭腦直勾勾的望著床頂上的流蘇穗子。她和戰青玄去鎮上閒逛,她獨自下了茶樓去拿裱好的畫像,然後,有人撞了她,迷藥和昏睡結伴而來。
  
  她鬱鬱的想,這一個月來她真是和挾持迷藥結上了不解之緣,短短三十日,居然被拜訪了兩回。
  
  她按按額角坐起身,仔細打量陌生的房間。

  很安靜,沒有人。桂花站起來,剛走了一步,便一個踉蹌差點跌倒。低頭一看,她驚詫的發現自己身上的衣褲換成了湛藍色曳地長裙。正詫異間,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梳著少女髻的姑娘端著盆熱水進門來,見她立在原地神情戒備,便啟唇一笑,嫺靜且恰到好處的露出四顆碎米小牙。

  “二小姐,您醒了。奴婢翠濃,伺候您梳洗。”
  
  二小姐?哦,不出所料,是錢府的人。
  
  桂花側頭仔細回顧了下秦老夫人氣勢洶洶威脅自己的話——“你就等著錢府的人請你回去辦喜事吧!”
  
  這個請字用的好,如今,她不出所料的被請了來。她等這一日等了許久,錢府的辦事效率和秦老夫人的滔滔怒氣實在是不成正比。
  
  翠濃手腳麻利的擰了毛巾遞給她。桂花不打算為難丫鬟,她遞過來胡亂擦了臉,問道:“衣裳是你幫我換的?”
  
  翠濃福一福身,語氣中透著恭敬:“回二小姐話,是大少爺吩咐的。衣裳是奴婢去成衣鋪挑的,也不知合不合您的意。”
  
  桂花皺了皺眉。她已經太久沒有聽到別人這樣卑微的和自己講話,久的忘記了那種高高在上得天獨厚的感覺,此時重溫,只覺得渾身上下紮了針似的不自在。
  
  不過,錢大少爺眼光不錯,挑的這個丫鬟倒是個守禮的。二小姐?這丫頭眼生得很,她進府的時候,自己早被趕出府不在了吧。從沒見過自己,還能把話說得這麼恭謹。整個錢府上下,能找出這麼個不狗眼看人低的,也真不容易。
  
  她伸手拂了拂袖口的銀色碎花,淡淡開口:“讓你費心。”
  
  桂花坐到梳粧檯前,拒絕了翠濃幫忙束髮的好意,拿了木梳慢慢的打散了髮辮,梳起來。

  翠濃見她神色淡淡,候在她身後開口道:“二小姐的頭髮生得好。烏黑油亮,又直又順。府中的兩位小姐,都沒有二小姐這樣的好頭髮。”
  
  桂花透過銅鏡撇她一眼。翠,濃,這丫頭是在試探自己?

  “是嗎?”桂花臉上的神色絲毫未變。她正忙著醞釀情緒,待會兒見著了錢惜松,她可不會像這樣的好脾氣。
  
  翠濃仔細觀察她的臉色。峨眉淡掃,杏眼微闔,不驚,不怒,無喜,無悲。仿佛不曾聽見她正在提到她那兩個同父異母的親姐妹。拿著木梳的手不緊不慢的一下下梳著長髮,其實那頭髮已經十分順滑,可她仿若無知無覺,仍然繼續這個動作。

  翠濃想,這位小姐,不是脾氣太好,就是心機太深。剛才換裝的時候她便猜到二小姐在外頭定是受了不少苦。那雙手,十指修長,卻在虎口手心處有微微的薄繭。那是常年勞作留下的痕跡。
  
  桂花望著銅鏡中模糊的穿著長裙的自己。這樣的裝扮,久違了。
  
  嫁去孫家,嫁給一個不認識的人,一輩子。認命嗎?她這輩子最不想的就是認命。憑什麼錢家人強塞給她的,就是她的命,她便得受?她本可以安安穩穩在山村裡和娘親平安度日。
  
  她闔著眼睛,慢慢的梳理長髮,腦中閃現的是沉睡前那雙燦若星子的眼睛。時而戲謔,時而譏誚,時而認真,時而放肆。這樣一雙眼睛。該不該相信?
  
  桂花想,在這樣的情況下,除了信他,她已經別無選擇。
  
  戰青玄坐著的茶樓,從視窗望下去正好可以清楚地看見她的一舉一動,只要他足夠用心,馬上就可以發現她的蹤跡。她心裡清楚,戰青玄只是一塊浮木,被她這個溺水瀕臨死亡的人當做了救命稻草。
  
  “你怎知你是粗茶,不是龍井”他說這句話時的語氣神態纖毫畢現,清晰的浮現在眼前。桂花有些汗顏有些明瞭有些相信。也許,他說的話,都是真。只不過自己深埋在內心深處的自卑感,鞭策督促著她,讓她放不開胸懷固執的不去相信。
  
  自卑,被掩埋在很深很深的地方,深得自己都不能夠輕易觸及。
  
  深得她誤以為這種可恥的情緒終於離她遠去,卻不曾想,它深埋在她心底,潛移默化中支配著她的思想。
  
  “這是在哪裡?”應該不曾走遠。
  
  翠濃低下頭去,乖巧的答:“寶瓶縣,祥隆客棧。”
  
  還好,還在寶瓶縣。
  
  桂花還待再問,開門聲再次響起。
  
  錢惜松寬袍緩帶滿身儒雅的站在門口,十分象徵性的敲了敲門扉。
  
  桂花抬起頭來,仿佛才看見他般,詫異道:“這不是錢大公子嘛,好久不見。”她肆無忌憚的上下打量錢惜松。
  
  錢惜松進得門來,笑容滿面:“二妹妹,別來無恙。”
  
  桂花不語,只顧著打量。

  錢惜松笑容有些僵:“可是哥哥有什麼失禮的地方……”
  
  桂花一笑,起身道:“錢大公子保養得不好,才一月未見,瘦了不少,臉色也差。”她佯作關心道,“也是啊,家裡上吊的上吊,割腕的割腕,離家出走的離家出走。錢大少爺一面安撫一面找人,還得一面對著孫家裝孫子賠笑臉,是不容易。”
  
  她提高聲調,以一種安慰的語調:“保養成這樣,也不全是你的錯。”
  
  句句揭錢府的傷疤,錢惜松笑意慢慢淡去,不接話,另開了個話題。
  
  “二妹妹好本事,在寶瓶山逗留了這麼久。山上風景可好?”翠濃搬了椅子給他,他順勢坐在桌邊,“風景再好,也玩得夠了,可別再任性。如今離十月出嫁的日子不遠了,這回,可得好好跟我回府。”他好好二字讀了重音,期間強迫之意明顯至極。
  
  露出一個嘲諷的笑,桂花道:“我可以說不嗎?大公子用藥的技能是越來越嫺熟,先是蒙汗藥再是迷離草。我不得不懷疑,新婚那天,你會下了春藥把我送上花轎。”她拂了拂頭髮,放下了木梳,“也是,錢惜梅和秦巧巧都不願意嫁的人,神志清醒的情況下,是沒有別人願意的了。”她嘴角嘲諷意味漸濃,眼帶挑釁的望著錢惜松。
  
  翠濃沒想到兄妹倆一見面竟說了這些不中聽的話。其中的隱秘,有的她聽說過,有的聞所未聞,但連蒙帶猜能知道個大概。她站在原地,十分尷尬。退也不是,不退也不是。唯一能做的便是深深地低下頭去,扮演一根衷心的沒有耳朵沒有嘴巴的木樁子。
  
  錢惜松在桂花提到春藥的時候,終於忍耐不住,臉色微沉。冷了聲音讓翠濃出去。翠濃心知聽到了許多不該聽的。她忙不迭的退出去,掩上門的同時,向桂花投去意味不明的一瞥。
  
  錢惜松聽著門上鎖的聲音,隱忍的沉著臉道:“二妹妹說話還是要注意場合。”他烏髮用玉簪束起,白淨的臉孔隱約可以望見錢夫人的影子。“可別隨了金姨娘才好。”
  
  娘親。
  
  錢府的人怎麼總喜歡拿身份說事兒?她牙尖嘴利,她伶牙俐齒,她不懂規矩,明明都是她的錯,他們卻偏偏喜歡把所有的錯處歸咎于娘親。她想,門第之見真的是很可怕的東西。可以蒙蔽真情,可以掩蓋罪惡。一切都可以推給出生。

  出生不好,便一無是處。
  
  娘親是有許多的不該。她愛賭,她貪財,她好吃懶做,她嘴上不饒人,她欺軟怕硬。可她是她的娘親。她也曾抱她入懷柔聲細語,她也曾下廚做一桌好菜,她也曾守在窗前為晚歸的她留一盞明燈……她縱然有千般錯萬般惡,終歸是她至親至愛的人。
  
  在她設想的未來裡,沒有錢府,沒有榮華,沒有富貴,甚至連她愛的人也只是一個模糊的影子,唯有娘親,永遠的出現在她的未來中。在桂花的記憶裡,娘親永遠是當年那個笑容燦爛一臉幸福與滿足的女子,她愛著她的丈夫,護著她的孩子。
  
  冷笑一聲,桂花涼涼道:“我娘?我娘又怎麼了。你口口聲聲叫我二妹妹,我不懂規矩不會說話,你這個當哥哥的沒有錯?那個讓我嫁給孫家聲稱為了我好的爹爹沒有錯?都是我娘的錯。您還真是會撿著時候認親哪。我的好哥,哥。”
  
  桂花赤足站在地板上,湛藍色的裙擺長及腳踝,她高昂起頭,臉上是不容置疑的嘲笑和諷刺。
  
  錢惜鬆手指無意識的扣著桌子:“二妹妹既然認了親,那便好辦了。錢家嫁女兒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爹爹和金姨娘都樂見其成的婚事,你自然也是不反對的咯?”他細長的眸子微眯,眸中寒光閃過。“對了,忘記告訴妹妹了。金姨娘這一個月來在越州府做客,妹妹回去,正好就見著了,免得成親時讓姨娘兩地奔波。”
  
  他臉上恢復了溫文笑意,仿若剛剛真的是在閒話家常。
  
  娘親在越州府?桂花心中冷笑,他這是赤果果的威脅。她若不乖乖跟他回越州府待嫁,娘親的日子會不好過。錢夫人的手段她嘗過,娘親嘗過,她們母女都不想再重溫當年的苦澀。
  
  桂花悲哀的發現,縱使百般衡量,在掩耳盜鈴回寶瓶山和面對現實去越州府之間,她也只能選擇後者。她可以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繼續回到山上嘻嘻哈哈,可是若因此娘親再次受到傷害,她又于心何安。
  
  她現在很想念戰青玄。
  
  想起他嬉皮笑臉說過的話:“我記得前些天,桂花妹子問過我孫家大少爺的事情。本來吧,爺不想告訴你,不過今兒我心情好,打算要說了,你拿什麼來跟我換?”
  
  拿什麼跟他換。她不敢保證她還會輕易愛上一個人,可她已經很努力的把他放在心上,很努力的相信他。雖然他有很多秘密,雖然他時常不說實話。
  
  她拿努力和他換。
  
  桂花很虔誠的祈禱著戰青玄的到來,她只想親口告訴他,她拿努力和他換。

  她想,她知道的太遲,惟願還有機會親口對他說出這句話。
  
  ————————————

  老天爺薄待了桂花這麼些年,總算良心發現厚待了她一回。
  
  夜幕低垂,在桂花很沒出息的接受了錢惜松的威脅和他達成默契之後,錢惜松便回了隔壁房間。被他叫來伺候桂花的翠濃,被桂花三言兩語打發了回去。
  
  她獨自仰面躺在床榻上數著綿羊等待戰青玄的到來。
  
  會來,不會來?她等得又焦心又忐忑。起床喝了好幾趟水,桂花望著上了中天的月牙,暗暗咬牙,若是他不來,那便是我自作多情癡心妄想,那什麼亂七八糟疑似情話的表白也不用告訴他了。他不值得。
  
  她氣呼呼的瞪著月亮,心裡嘀咕。
  
  旁邊大樹上忽而傳來嗤嗤笑聲,一條熟悉的人影攀著窗沿縱身躍了進來。戰青玄翠衫金帶腰懸玉佩,手中搖著的正是那把“心如止水”的摺扇。
  
  他眼角微挑,笑意盈盈,摺扇一合微抬起桂花下巴:“嘖嘖,桂花妹子還是這樣穿才好看。你那身粗布爛衫早該扔了。”
  
  桂花忍了又忍,嘴角還是不可抑制的揚起。
  
  “這麼晚了還不睡。在等我?”他笑眯眯,說的輕佻。
  
  桂花難得的沒有生氣。

  “可不是。等你救我出去呢。”她語調輕鬆,半真半假。
  
  戰青玄眼中流光閃爍邪氣橫生:“你那個好哥哥看你看得可嚴。我在樹上潛伏了那麼久,他屋裡的燈才熄。”他湊近桂花耳畔,“為了救你,我可是犧牲良多,你要怎麼補償我?嗯~~”最後那個字低沉旖旎,沉沉的壓在嗓中婉轉迂回。
  
  桂花乾脆的伸出手,推開他就快貼到她臉頰的挺鼻。“正經一點,有話和你說。”她壓低了聲音,生拍驚動隔壁的人。
  
  戰青玄揉揉鼻子,黑亮的眼睛流露出些許委屈:“我一直都很正經。”
  
  桂花道:“孫家大少爺的事情,你現在必須告訴我。這次,我只怕是逃不掉。”
  
  戰青玄輕笑一聲,伸手遮住了她的眼睛:“別這麼嚴肅。又不是天塌下來了。”他修長的手指溫熱有力,“我說過,你喜歡上我,就可以不用嫁給孫茗。你不信我?”

  眼睛被遮住,看不見他的神情。只能恍惚感受到屋內燭光明明暗暗。大概是外頭起了風。
  
  桂花拉下他的手,誠摯的望著他:“那好。我喜歡上你了。你要怎麼不讓我出嫁?”她的心忐忑不安,用了好大力氣才說出這兩句話。
  
  他怔怔的望著她,隨即輕笑開來:“桂花妹子,你騙人的本領見長,說的和真的似的。”他別過頭去不看她,“其實……”
  
  話音未落,門猛地被撞開來。
  
  桂花還未來及回味戰青玄話裡的深意,便猝不及防看見了立在門口溫文儒雅的錢惜松。他雙手背在身後,唇角慢慢勾起一個恰到好處的弧度。
  
  “孫二少爺,真是好久不見。”
  
  桂花站在原地,傻傻的想,孫二少爺?這屋裡統共三個人,哪裡來的孫二少爺。
  
  ——————畫面定格,黑掉——良久,畫面再現的分割線——————
  
  戰青玄驚愕的情緒轉瞬即逝。他展開摺扇輕揮,臉上慢慢染上笑意:“錢惜松錢公子,真是意外啊。”
  
  “這麼晚了,二公子怎麼在舍妹屋裡,這恐怕不合禮數吧。”錢惜松悠然走到桂花身前,不經意的把她掩在身後,“更何況,再過數月,二公子還得稱惜桂一聲大嫂。這小叔子和大嫂生更半夜共處一室,更加的不合禮數。”
  
  他是孫家二公子,他一早就知曉自己是錢惜桂,他讓自己喜歡她,他說不會讓她嫁給孫茗……太多的話語太多的場景太多的瞬間一下子湧入她的頭腦,她感覺自己被深藍色的海水包圍住,頭腦昏昏理不出頭緒,又仿佛溺了水,本以為是救命稻草的唯一浮木,竟然是把她推入海底的惡魔。
  
  戰青玄混不在意,無所謂的笑了一笑:“禮數?本公子什麼時候講過禮數。錢公子沒有聽說嗎。知府宴前掀案,晚晴閣裡鬧事,這可都是爺我幹過的事兒。越州府誰人不知?錢大少爺和我談禮數,不覺得可笑。”
  
  他語調極輕,雙眼微眯,“哦,對了。至於和未來嫂子共處一室,我也是有前科的。”他笑得邪氣,“若不是我,大哥早就娶了蘇大小姐,哪裡會退而求其次,選擇你們錢府。”
  
  肆無忌憚的嘲諷,卻讓桂花抓住了點頭緒。他之所以招惹她,只是因為她是他未來的大嫂。他說“喜歡上我,可以不嫁給孫茗”,原來是這個意思。嫂子在婚前愛上小叔子,只要那孫茗還有點意氣,定然不會再娶她。那個蘇小姐,便是自己的榜樣。
  
  他們兄弟慪氣,卻要攤上這許多無辜的人。即使他們兄弟間有再多的深仇大恨,都不該拿別人的真心玩笑。
  
  許多的真心換來的卻是假意和欺騙,那位蘇小姐便是他們兄弟鬥爭的犧牲品。
  
  到最後真相大白的那一刻,她是否和現在的自己一樣羞憤痛楚,還有一點,慶倖?慶倖自己沒有真的說出那句話。
  
  努力喜歡他。幸好,她沒有來得及說出口。她仿佛可以想像他聽見這句話後的表情,戲謔的邪氣的混不在意的,也許,還會有嘲諷和譏誚。幸好,她還沒有來得及現出真心讓他肆意淩辱和糟蹋。
  
  從始至終,原來都只是場遊戲。從寶瓶山下初見開始,她便落入了他的圈套。他親眼看著她落網,親眼看著她掙扎,親眼看著她淪陷,然後慢慢收網。他和她做的交易,他輕易說出口的喜歡,他和她之間所有的過往,都是精心設計好的局,等著她的,是萬劫不復。而他屆時,可以瀟灑的說出真相,瀟灑的嘲笑她的真心,瀟灑的離去不帶走一片雲彩。
  
  而這一切,僅僅是為了得到破壞孫茗婚事的目的。多可笑!從初衷到過程,都可笑。最可笑的是,自己竟然信了他。
  
  現在唯一的幸好便是,在他看來,她還沒有愛上他。
  
  是的,還沒有來的及完全愛上,便已經被現實打擊的體無完膚。
  
  不待錢惜鬆開口,桂花已是搶在了他前頭:“戰青玄,或者說孫二公子?”
  
  戰青玄打斷她:“孫湛,字青玄。”他的眼隱在暗處,燭火明明滅滅的讓人看不真切。
  
  桂花笑一笑,這才是他們該有的初識,他是孫家二少,她是錢府小姐,沒有交集,過去沒有,現在沒有,以後也不會有。
  
  “孫湛。謝謝你惦記著幫我逃婚,這麼晚了還不辭辛苦特意跑這一趟。可惜,我想告訴你的是,我不能和你走。我要回府,待嫁。”
  
  是,這原本就是她要告訴他的話。她不會和他走,她要回越州府,為了她的娘親,回去,爾後嫁人。矛盾過,掙扎過,最終,接受現實,不再逃避。

  現在就更好了。桂花恍惚的想,他自始至終都在演戲,她看見的他並不是真正的他。她不喜歡他,一點也不。不喜歡才好啊,沒有牽掛,不會心痛,走得乾脆。
  
  戰青玄嘴角微微勾起,露出笑意:“是嘛,那真可惜。”她不生氣,她不難過,他騙了她,她卻還能這麼淡定自若亭亭玉立的站在那兒平淡的告訴他“我不能和你走”,沒有遺憾,沒有難過,甚至連憤怒羞惱都不曾有。
  
  不在乎,才能這樣乾脆瀟灑。
  
  他付出的一切於她而言都是過往雲煙。他卻在不知不覺間記掛她的笑顏,思念在山上和她無憂無慮鬥嘴較量的日子。她聰慧機敏偶爾糊塗,她時不時的小聰明讓他哭笑不得;她遲鈍,被騙被耍也只會在事後抿緊了唇強顏歡笑;她小心眼,她記仇,被他耍了,必得欺負回來才舒心……也許初始的接近是為了報復,可隨後的在意喜歡連他自己都措手不及。
  
  今晚,他本可以不來,他本計劃不來。讓桂花帶著對他的牽掛回到錢府,照她的性子定不會束手就擒。到時又是一場風波。孫錢二府的婚事風雨飄搖,他再從中煽風點火,聯姻離告吹也就不遠。就如同與蘇府的交易。從今日起,在他的計畫中,她與他再無瓜葛。
  
  桂花被劫走後,他獨自坐在茶樓想了很多。
  
  寶瓶山下初見,她肆無忌憚的撒了他滿衣衫的竹葉青,那是他最寶貝的佳釀;初嘗她的手藝時撿到寶的驚喜,他忍受三娘手藝太久,自此終於有了正常的伙食;秦老夫人上山后她哭泣悲傷的臉,那是他唯一一次見到她的眼淚,大概是稀少的緣故,他牢牢記住了那張涕淚交加的臉,一點也不漂亮,很醜,可他就是記住了,沒有原因猝不及防便讓她留在了腦海裡,再也抹不去;她心疼菜菜的樣子,她鄙夷無視他的樣子,她隱忍腹誹的樣子,她打著壞主意眼珠亂轉的樣子……許多許多的臉龐,笑著的,哭泣的,玩笑的,都是她。
  
  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竟記住了和她相處的一點一滴,無一遺漏。
  
  他想到蘇玲瓏蘇大小姐怨毒的話語:“……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孫湛,沒有誰可以永不動心動情,你話不要說的太滿。”她眼角紅腫,以一種陰冷的語調,“我詛咒你,你愛上的人不愛你,永遠都不愛。”
  
  他不知道這是不是愛,但他不希望她順利回到錢府。回去了,寶瓶山上無憂無慮的日子便是真的一去不返無可挽回。
  
  所以他來了,站在這裡,說要帶她逃走。可她呢,在得知真相後,竟然還可以如此恍然無事淡定自若,對他的好意視若無睹棄之不理。
  
  錢惜松對桂花的反應十分滿意,他伸手做了送客的姿勢:“既然如此,二少爺請回吧。”
  
  詛咒嗎?他從來不信!
  
  桃花眼中光彩乍現,他笑得恣意:“那好。我就不打擾了。”綠袍黑靴路過桂花的時候頓了一頓,“桂花妹子,那咱們,越州府見!”他笑得眉眼彎彎,狡黠如狐。
  
  是無法不見。只是再見時,早已是滄海桑田雲翻雨覆。
  
  (第一卷完)...<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ve1130 發表於 2011-8-14 10:10 AM

第二卷.錢秦府,蛇鼠一窩

番外篇.天之嬌女秦巧巧

  人人都道我天生好命。
  
  的確如此。我出生官宦世家。祖父是三品督察,曾御前飲宴,瓊林看花;伯父中科舉探花,曾打馬遊街,蟾宮折桂;父親在越州府經商,曾一度壟斷府中的酒館茶樓營生,府中商會中從不會少了我們秦家的位置;小姑姑嫁給越州府絲綢大賈錢如海,育有一子兩女,是錢老爺唯一的夫人。
  
  在越州府,城西秦府是商人小吏爭相巴結的對象。
  
  我是父親的獨女,又是老太君的心肝寶貝。在家中自是如魚得水,我說一,便沒有人敢說二。放眼整個越州府,能被我秦巧巧放在眼中的人也沒有幾個。
  
  我討厭刺繡女紅,討厭吟詩作對,那些酸文酸字,我看著便犯困。
  
  不喜歡的東西,我從來不要。如同我十歲生辰的時候,知府大人派人送來的那對寒冰玉鐲,不喜歡,便隨手賞了丫鬟。再名貴的東西,不得我心也枉然。
  
  四五歲正是別家小姐勤習女紅刺繡的好時候。而秦府卻沒有一位先生能入得了秦小姐的眼。只因我不喜歡。
  
  身為秦府大小姐,沒有誰敢打我的主意。我知道,唯一膽敢向我下藥的柳姨娘在我臥病在床期間就被老太君喊去一條白綾香消玉殞。我是老太君的心肝寶貝,她維護我,如同維護自己的尊嚴。雖然我很討厭她愛護我的方式,但我不得不承認,沒有她的庇護,在秦府這譚表面風光內裡洶湧的死水下,我不可能活得這樣肆無忌憚。
  
  是的,我活的很肆無忌憚。
  
  我不喜歡女紅詩書,老太君便命人請了武館師傅教我習武;我不喜歡待在秦府和幾位堂兄弟一起習課,老太君便找來小姑姑,讓我去錢府小住。
  
  那年,我八歲。遇見了我八年中第一個可以稱得上朋友的姐妹。
  
  嚴格上說,她和我並無血緣關係。之所以說是姐妹,僅僅是因為她是小姑夫的女兒。錢府的庶出小姐錢惜桂。
  
  老實說,我並不喜歡錢家幾位姐妹的名字。惜梅,惜桂,惜竹,惜松。大概是因為在名字上便可以看出身份高低出生嫡庶的緣故。梅竹松,歲寒三友,個個都有深層美好的隱喻;而獨獨惜桂,名字中用的是最最平常的桂字,小小的桂子,雖香飄十裡,卻也最平凡普通。
  
  我喜歡惜桂,她是個很好的玩伴,雖然她每日上午不得不待在她娘親身邊學習女紅刺繡,但她下午的時光卻都是屬於我的。
  
  第一次見她,我並沒有覺出她的特別。
  
  我初到錢府的那日,她規矩的站在金姨娘身後向小姑姑行禮,那雙黑葡萄似地眼睛滴溜溜的打量我。彼時,我以為她和大表姐一樣文靜秀氣,可其實,她骨子裡並沒有外表那樣莊重嫻雅。至少,她不會像所有的別人那樣對我惟命是從。她很聰明,總是有些稀奇古怪卻又不得不讓人拍手稱妙的主意,她把我當成朋友,平等的,可以分享喜樂的朋友。
  
  我們的友誼在逐漸加深的接觸中與日俱增,直到那一日戛然而止。
  
  我是個閒不住的性子,老太君和小姑姑的包容更是讓我膽大妄為。那日上午,武師傅說我的拳法招式大有長進,我很開心,下午便拉著惜桂偷偷從圍牆上翻出去打算一睹越州府鬧市的風采。
  
  我做事從來沒有考慮過別人的感受。因為世界從來都是圍繞著我轉的。可那次,我想我是後悔了。若我不是那麼任性妄為,也許到如今,我們還會是朋友。
  
  我喜歡小動物,尤其是毛茸茸可愛的小動物。
  
  我望著眼前的被虐待的吱吱直叫的小狐狸,心疼不已。那是一隻很小的白狐,毛髮長長眼珠漆黑,它身體懸空倒掛著,用那雙眼睛軟軟的祈求的看著我。我憤恨的沖上前,推了一把那個正揪著狐狸毛的臭小子。
  
  惜桂妹妹在後頭暗暗拉我的袖子。現在想來,她是在提醒我少年的身份,只可惜,那時的我只信奉拳頭至上的硬道理,其他的,老太君自會為我辦妥。
  
  可這次我卻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我以為在越州府秦家便是一方霸主,即使是知府大人都不敢招惹。卻忘記了,這個世界上還有一種人,叫做皇親國戚。他們天生高貴,可以把所有人踩在腳下。即使是官宦世家也不例外,因為,我們是臣,他們是君。這天下,都是他們的。
  
  在我痛快的揍了他一頓後,不理睬他赤果果的威脅。我昂首挺胸開開心心的回了府。一路上,我眉飛色舞神采飛揚,感覺自己是除暴安良的女俠。
  
  直到後來,我跪在冰冷的地板上,才知道,那日,我犯了多麼嚴重的錯誤。
  
  那個被我打得鼻青臉腫的臭小子,據說是忠靖侯府的小侯爺。至今,我都記得他的名字。他叫阮聽雨。
  
  就是這個大惡人,害的我跪了一晚的祠堂,被罰抄了十遍女戒。
  
  那是我的成長生涯中,受到的最重的一次懲罰。
  
  那之後過了很久很久,我才又去了錢府。
  
  我和往常一樣興沖沖的去金姨娘屋裡找惜桂妹妹。我親密的拉她的手,告訴她,我搜羅到了她上次說想要的那個話本。可她卻輕輕的不動聲色的掙開了我的觸碰,眼神中再也找不到往日的親密與歡喜,她拒絕了我的好意,滿是疏離和戒備。
  
  我很不開心。從來沒有人拒絕過我。尤其拒絕的還是我的好意。
  
  我不知道她為什麼忽然就變成了這樣。只覺得憤怒和惱火。強烈的自尊心支配著我,再也沒有去找過她。我們的友誼自此告一段落。直到一年後她被趕出錢府,我都一直固執的認為她莫名其妙,她不識好歹。
  
  可是,我聽到了丫鬟們背地裡的談話。
  
  我想,若是我早一點知道她被我牽連的差點沒命,也許,還有希望保住這段珍貴的友情。只可惜,我的固執和盲目的驕傲把我們越推越遠,直至如今。
  
  自從那次小姑姑借機嚴懲了惜桂,她在小姑夫面前便徹底的失了寵。一個失了父親庇佑的庶出小姐,她的下場和煎熬,我想,我是多多少少知道一些的。
  
  我是任性是驕傲是固執,有時候也不可理喻。可我不笨。府裡嫡庶的爭鬥,姨娘的心機,我從小見識到大。我知道,我至今安然無恙,是得之于老太君的庇護。所以,我學乖了,我小心翼翼的討好奶奶,希望她的庇佑能再久一點。
  
  當然,在外人眼裡,我還是那個刁蠻跋扈的秦大小姐。我學乖了,可我並沒有收斂。為什麼要收斂呢?我是嫡出獨女,得老太君寵愛,這樣得天獨厚的條件若是不好好利用,實在是對不起自己。從來,我都不是個會委屈自己的人。
  
  時間總是過得很快。八年的時光足夠沖淡一切深刻的記憶。惜桂表妹,我漸漸的快要忘卻這個名字。
  
  那日父親把我叫到書房。說要把我嫁到孫家。
  
  我很不能置信。孫家是累世皇商,在孫府小姐晉升為聖上側妃之後,更是聲名鵲起,不可一世。在越州府,連我們秦府都要讓他三分。可是,孫家大少爺孫茗卻是我未來的大表姐夫。孫錢兩府的婚事也曾在越州府轟動一時。
  
  怎麼現在,卻要我嫁過去呢?
  
  我撒嬌耍賴,纏著父親告訴我原委。他卻口緊得很,只說大表姐不肯嫁,割腕了兩次。而孫府的婚事已定,是不容拒絕的。

  我想到那個嬌豔美貌不可一世的大表姐微微撇了撇嘴角。當初她不是對這門婚事很滿意嘛,怎麼轉眼又改了主意?我深知裡頭有貓膩。

  表姐不願嫁的人,憑什麼要我嫁?
  
  我不動聲色,不哭不鬧。老太君如今常年在城外的普渡寺吃齋念佛,沒有她在府裡給我撐腰,我就是哭死也沒有用。

  父親大概是和小姑姑達成了什麼協定。在這件事情上固執得很。
  
  我知道,父親是商人。在商言商,他和小姑姑的協議代表的是錢秦二府的聯盟。
  
  於是,我逃了。
  
  離家出走是個很好用的招式。沒了我,老太君安在我屋裡的眼線定然會向她彙報。不多久,老太君便會回府為我撐腰。
  
  所以,我不著急。連逃亡在外都像是在遊山玩水。
  
  我的確是遊山玩水。
  
  在路上,我遇到了孫二公子孫湛。我和他也算是舊識。沒辦法,越州府一東一西兩大小霸王若是素昧平生也是個奇跡。我們有共同的愛好,多管閒事,隨心所欲。他是個瀟灑隨性的人,這一點,深得我心。和許許多多臭味相投的狐朋狗友們一樣,我們一拍即合,我隨他上了寶瓶山。他說的對,反正是逃婚,那還不如逃的乾脆一點。在那樣的小鎮裡,要找到我,秦府的人著實要下一番功夫。
  
  說到逃婚,我並沒有告訴他我逃的是他孫府的婚。可是我想,他看似糊塗的一個人,其實心裡比誰都清醒。可他還是幫了我。狐朋狗友做到這份上,也算是難得了。
  
  我承認,我是帶著獵奇的心理上山的。可我還是沒有想到,在寶瓶縣那樣的小鎮,居然能見到這樣風華絕代的男子。
  
  當然,最吸引我的,並不是他的容貌,而是他的武功。據說,他九歲便上了寶瓶山入了清心寺,拜致遠大師為師。看似柔弱木訥的男子卻有著出色的武功和醫術。
  
  我想,我是動心了。畢竟,曾經越州府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也已經到了情竇初開的年紀。
  
  阮聽楓,阮聽楓。似曾相識的名字。我總覺得在哪裡聽到過。
  
  老太君沒有辜負我的期望,很快她就親自上山來接我了。我喜滋滋的拿著剛繡好的帕子給她瞧,她嘴上說好,眼中卻看不到絲毫喜氣。

  從她進門看到金桂花的時候開始,她便變了顏色。也許別人看不出來,但研究她喜怒哀樂研究了十七年的我卻是瞧得真真切切。
  
  金桂花,俗氣的名字,俗氣的人。她那樣土氣的人,我想,若不是逃婚上得山來,我一輩子都不會結交。
  
  可她卻給我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她某一瞬間的神態動作總是讓我不經意的想起表妹錢惜桂。尤其是在看到那只小狐狸菜菜之後。我也問過她,可是望著她迫不及待渴望巴結的嘴臉,我卻怎麼也不能把她和八年前那個靈氣聰慧的錢惜桂聯繫起來。大概,是我多心了。她怎麼會在這樣的地方。
  
  老太君的態度讓我懷疑。可卻也沒有真切的放在心上。畢竟,此時能被我放在心裡的,只有一個阮聽楓而已。
  
  回府後。在老太君的強勢鎮壓下,再也沒有人提起讓我嫁去孫家這件又烏龍又不可思議的事情。

  一閑下來,我便派人去查了這個阮聽楓。
  
  不查不知道。他竟是忠靖侯之子,阮聽雨之兄。
  
  阮聽雨,那個虐待動物被我暴打一頓的小侯爺。那個害我跪了一夜祠堂抄了十遍女戒的小侯爺。也是那個害得我失去寶貴友誼的小侯爺。
  
  阮聽楓的母親死得早。侯爺夫人眼裡揉不得沙子,尤其,阮聽楓是長子這個事實讓她不能接受。畢竟他的身母也是官宦之後,只不過,是沒落的官宦之後。
  
  豪門大家裡,最不稀罕的是女人的嫉妒;最可怕的也是女人的嫉妒。
  
  侯爺夫人在阮聽楓九歲那年買通了算命先生,說阮聽楓八字和侯府犯沖,克父克兄。不宜再待在府中。於是,忠靖侯爺一聲令下,把阮聽楓送上了山寺。所幸,侯爺也沒有太過分,至少知道給他找了個世外高人拜師學藝。
  
  知道了他的身世。我既同情又高興。同情的是,他這樣的人,落魄到山野寺廟著實可惜;高興的是,他是忠靖侯府的小侯爺,哦不,是未來忠靖侯府的小侯爺。那個阮聽雨,前段時間出了意外,英年早逝了。拜侯爺夫人的嫉妒心所賜,老侯爺膝下單薄,除了阮聽楓這個流落在外的兒子僥倖存活,其他的不是胎死腹中就是不幸夭折。
  
  等他堂堂正正回了忠靖侯府,那他和我就是門當戶對。
  
  最讓我憂心的部分就這樣輕輕巧巧的解決了。(某枝跳出來:哦,你忘了最重要的一點,人家不喜歡你啊啊啊-_-|||)



第二十一回.初回錢府

  端坐屋內儀態萬方的錢夫人抬起手來細細的研究小指上的琺瑯指套。保養得當的皮膚細嫩如新,襯著色彩絢爛的金色琺瑯甚是好看。

  旁邊的丫鬟一個立著扇風一個蹲著捶腿。這一個兩個三個的全部對屋內的桂花視若無睹置若罔聞,把裝腔作勢這個成語發揚的極其光大。
  
  熟能生巧這個道理實在是放之四海而皆準。
  
  桂花憤憤的跪在冰冷的地面上,手上舉的那杯用來供奉錢夫人的熱茶漸漸變成了溫熱。時值春末,身上的單衣沁了汗水牢牢的貼著肌膚,尤其膝蓋那塊布料顯得尤其的薄。腿上的感官十分敏銳,鈍鈍的像是有細小的針在紮。
  
  下跪也是個技術活兒,同樣適用於熟能生巧此等勞動人民在實踐中總結出的真理。
  
  若是八年前的桂花,這點時辰跪下來那是再平常不過。想來大娘懲罰人的法子這麼多年來絲毫未變,連這時辰都和過去一樣算得精准。可她的膝蓋太多年來沒有練過,早已生疏,才這麼些時候便已經熬不住。

  所幸,不想熬,她可以選擇不熬。反正現在錢家也算是有求於她,這點籌碼她還有。
  
  桂花斜眼看了眼立在一旁默默扮演孝子角色的錢惜松,決定自力更生自給自足解救自己於水火。

  她清了清嗓子,抬高音調:“大娘,請用茶。”
  
  不出所料的無人應答。

  再度開口,卻是對著捶腿的丫鬟:“那個誰,一點眼色都沒有。大娘哪裡是腿不舒服,明明是手失了力道,沒瞧見連茶都端不起來?還不趕緊給大娘好好揉揉胳膊?!”

  淡黃衫子正捶著腿的丫鬟動也不動,恍若未聞。
  
  桂花冷笑一聲,斜眼望著錢惜松:“哥哥,怎麼?妹妹跟你回了錢府,連個丫鬟也使不動。還是說,我八年沒回來,這府裡的規矩改了,丫鬟合該壓在小姐頭上?!”

  被點了名的丫鬟頓了頓,卻是先看錢夫人眼色。
  
  錢惜松皺了皺眉:“紅依,沒聽見二小姐的話?”

  叫做紅依的丫鬟連忙跪下:“奴婢該死,少爺恕罪。”
  
  區別對待忒明顯。
  
  錢夫人終於不再把玩那只又長又尖的指甲,她沖還跪在下面的紅依道:“沒看見二小姐端著茶嗎,還不快給我遞過來?” 很給錢惜松面子的忽略了桂花的挑釁。紅依順勢站起身,快步走到桂花身邊,就要去接她的茶。

  桂花手一緊,隨即一松,痛痛快快的讓她把茶端過去擱在了桌上。任由錢夫人兀自說著訓誡的話,徹底漠視那杯被桂花辛苦端了許久的茶。
  
  大娘想讓她跪,被她不依不饒給攪和了,若還不讓她通過丫鬟接茶來給自己個下馬威,只怕她臉上不顯,心裡有刺。日後,明的不來,來暗的,她初來乍到,反而不好對付。不若接了她這個下馬威示個弱。
  
  反正在桂花看來,這茶誰接都一樣,錢夫人無非是想以此告訴這滿府的下人,她錢惜桂在當家主母眼中,跟屋裡的大丫鬟一個品階。可她不過在府裡待三個月而已,下人怎麼看,她來不及在乎。若那些不長眼的真想欺負到她頭上來,貌似以她現在的性子,要想被人欺負了去,也很有些難度。端茶這種沒有實質性傷害的小事,落在下風就落在下風,錢夫人高興就好
  
  這邊桂花還跪著,錢惜松很適時的開了口:“二妹妹快起來吧,地上涼。”聲音一如既往溫潤中透著關心。桂花心中暗罵,地上涼?剛剛地上不涼,只有這會才涼。你這見風使舵慣會做好人的性子還真是幾十年如一日。
  
  桂花站起身,動了動僵了的腿。

  那邊,錢夫人塗著緊致唇紅的嘴皮子上下開合:“……你這身衣裙回頭換下來就扔了吧。這是在錢府,不是在鄉下。既然回來了,你就是這府裡正兒八經的二小姐,禮儀穿著代表的是府裡的體面……”
  
  桂花肅立在一邊,面無表情的聽著。

  這就是錢府,她八歲以前的家,十六歲之後名義上的家。她回來了,回到了這個享譽越州府的絲綢大賈錢家,回到了這個從頭一天就給她難堪的錢府。她是這府裡的二小姐錢惜桂。

  是的,她回來了,即使非她本心,但她終究是回來了。
  
  此時的她站在這件金碧輝煌的屋子裡,聆聽著大娘毫無感情滿是諷刺的教誨。她回來了。可這個地方卻不是她的歸屬,而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牢籠。她無所依仗,一不小心便會屍骨無存。

  她暗暗握緊了雙拳。直到此時,站在這裡感受到紅依輕蔑的目光,聆聽著錢夫人無情的話語,她才真正意識到,她已經身在錢府。在這裡,就高踩低,狗眼看人,見風使舵,落井下石,每一天都在真實的上演。你不去招惹別人,也會有別人來招惹你。在這裡,要想保護自己,就得比他們更會見風使舵更會看人眼色。在這裡,沒有人會為她打算,她只是這府中的一個過客,無人撐腰,無人關照,更不會有人真心敬她為主,因為在他們眼裡,正經主子是眼前這位雍容華貴的婦人。

  從今天起,以往歡樂愜意的日子是真的一去不返了。要想在這裡生存,她必須學會保護自己。她無意爭搶,可也絕不會任人宰割。
  
  錢夫人喋喋不休的訓話終於終止:“……紅依是個規矩的,在府裡待的時候也不短,打今兒起,就給你使喚吧。”

  這才是她的真正意圖,把她身邊忠心的狗放到桂花屋裡當做眼睛。
  
  桂花俯下身子,儘量讓自己的聲音充滿喜悅:“惜桂謝大娘……”

  從現在開始,她便是錢惜桂。
  
  和錢惜松一同出了屋子。屋內的壓抑氣氛暫態消散在高天白雲中,桂花大大呼了一口氣,走路的姿勢不由隨意了些。跟在她身後的紅依略帶不滿:“二小姐,請您注意儀態。”

  桂花在心裡暗罵了聲娘,臉上的表情絲毫不亂:“剛大娘說了,紅依是很懂規矩的。原來,是我高看了錢府的規矩?”言畢笑盈盈的望向她,“往日裡,惜梅姐姐上大娘屋裡請安,你也這個態度?”

  錢惜松還在跟前,就這樣的語氣跟自己說話,未免也太眼高於頂。今日不借著錢惜松打壓下她的氣焰,日後還不知道誰使喚誰。
  
  錢惜松臉色一變,沖著紅依道:“沒規矩!還不快退下。”又對著桂花道,“二妹妹別放在心上。她是娘親屋子裡的大丫鬟,得寵慣了。今後跟了妹妹,自然要奉妹妹為主,若是有什麼不對的地方,還有府裡的規矩壓著。妹妹儘管去找管家責罰她就是。”
  
  桂花瞥了眼恭謹低頭的紅依,開口道:“八年了。府裡的規矩也改了不少,我也記不全。”她緊走幾步到了錢惜松身邊,嫣然一笑,“不若哥哥發個善心幫妹妹個小忙,可好?”

  錢惜松沒想到她猝然示好,愣了一下,隨即親密的笑道:“二妹妹儘管開口,能幫的,我一定幫。”
  
  桂花保持著燦爛的笑容:“哥哥屋裡的翠濃我很喜歡,只是不知道哥哥能不能忍痛割愛讓她來我屋裡伺候?”

  一隻狼也是養,兩隻狼也是放,不若統統放到屋裡,讓她們互相監督先鬥個你死我活。她嘛,就坐收漁翁之利隔岸觀火好了。
  
  錢惜松正猶豫怎樣開口往她屋裡添人,現下裡正中下懷,一口答應。他不是不知道桂花的心思,可他的心思,卻不僅僅於此。
  
  —————————————————
  
  桂花如願去探望了她在越州府活的愜意風光的娘親。錢惜松顯然把她照顧得很好,當然,這裡的照顧特指金錢上的照顧。
  
  桂花去的時候,金大娘正在屋子裡一個人玩著骰子。旁邊兩個小丫頭一個搖扇一個沏茶。

  金大娘看到桂花一點也不意外。笑眯眯的道:“我就說嘛,嫁去孫府多好。”沏茶的小丫鬟帶著探究的表情好奇的偷看桂花。
  
  桂花對金大娘給她下蒙汗藥的事原本一直耿耿於懷,可如今見她安好無恙,一時間百感交集,一番質問的話語卻是說不出口。
  
  金大娘見她不語,放下手中的骰子,從袖子裡拽出一貫不離身的小手絹,裝模作樣的按按嘴角,走近桂花,笑容滿面:“我早就跟大少爺說過,你肯定會來越州府。嫁去孫家那是別人盼都盼不來的好事,我閨女又不傻,怎麼會放著這麼好的事情跑到寶瓶山那鳥不拉屎的地方去?”

  她伸手去摸桂花身上長裙的料子,“可不是給我說中了……瞧瞧,這料子多好,多金貴。”她砸砸嘴,拉著桂花的手,“穿在我閨女身上多好看。”
  
  桂花將她臉上又豔羨又自豪的神情盡收眼底。這是她的母親,也許,她的追求她一輩子都無法理解無法贊同,可她們血濃於水,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尤其她臉上那發自內心的驕傲之情,她驕傲,因為她是她的女兒。看著她過上好日子,她發自內心的真心喜悅。雖然,她理解的好日子,對桂花來說形同砒霜。

  桂花笑著反握住她的手:“娘親,女兒讓您操心了。”
  
  金大娘甩了回帕子,混不在意的道:“什麼呀,大公子這段日子對我很照顧的。你瞧瞧這吃的用的,比府裡只好不差。”

  桂花知道她誤解了自己的意思。可這已經不重要了。因為她們在這一點上的意見十幾年來從未統一過。要讓娘親理解她的心情,無異于讓水中魚理解空中鳥。

  感同身受從來不會無緣無故,沒有經歷過別人的經歷,再如何善解人意也無法真正的感同身受。
  
  桂花坐在回府的馬車上。

  知道娘親過得好,她就放心了。其他的,就讓她獨自去面對吧。
  
  身邊的翠濃剝好了紅彤彤的石榴,把那一粒粒半透明水靈靈的果實掰開放入果盆。見她發呆,便輕聲提醒:“小姐,吃些石榴吧,可甜了。”桂花轉頭對她微笑,眼角的餘光卻瞥見車廂另一頭鄙夷滿面的紅依。
  
  看見了她和金姨娘的會面,紅依對她的態度越發輕慢。

  桂花接過翠濃遞過來的石榴,抿到嘴裡,以一種讚揚的眼光看著翠濃:“是甜。”
  
  翠濃恭謹的低下頭去。桂花想,做丫頭便要像翠濃這樣,紅依那副高高在上花孔雀的模樣,只怕到時候怎麼栽在翠濃手上的都不知道。真不曉得大娘是眼光太差還是太不把自己放在眼裡,這樣的貨色也敢放來做眼線。

  桂花望翠濃的眼神裡便不自覺的多了一抹意味深長。
  
  到府裡的時候天色擦黑,正廳裡的飯局自然不會因為她的晚歸而推遲。桂花回了屋子,吩咐翠濃去廚房。自個兒便坐在梳粧檯前發呆。

  久違的閨房,卻不是原本的模樣。
  
  屋子還是那個屋子,可這屋子在她八年前出府後做改作了客房用。如今她回來,錢惜松有心還了她故居,只是屋裡的擺設卻無法還原。
  
  她一點都不可惜。人事早已被時光衝擊得面目全非,一味地追求死物,又有什麼意思。她戀舊,可是已經變了味了東西,她寧可棄之不要。就像她險些動了感情的真心,原本以為他們的相遇相逢相處是獨一無二無可比擬,可回頭看來,卻發現皆是自己的一廂情願,混不是當時所想。
  
  紅依從院子外頭回來,同時帶來了一個消息。

  忠靖侯府的小侯爺回府,後日忠靖侯要在侯府大宴賓客昭告天下。不出意外的,錢府也接了帖。尤其錢夫人特意吩咐,女眷都得去。包括桂花。
  
  桂花猜測,錢府大抵也想借此機會把她這個八年來一直不曾出現的二小姐廣而告之,免得到時候出嫁時沒有鋪墊顯得突兀。
  
  翠濃進來的時候正聽見紅依傳達錢夫人要桂花好好學習禮儀屆時不要給錢府丟臉那一段,她恍若未聞,不動聲色的把碗碟放到桌上。...<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ve1130 發表於 2011-8-14 10:11 AM

第二十二回.忠靖侯宴

  桂花頗有些無奈的任由翠濃在她發間插上三支吐珠步搖,她晃晃腦袋總覺得頭髮不再屬於自己,而是一尊移動的首飾架子,腦袋動一動,頭髮及那上頭一堆飾物,便會脫離頭皮率先墜地。

  翠濃小聲提醒:“夫人特意吩咐過,不能落了體面,小姐忍一忍。”
  
  桂花打開妝匣,一時間珠光寶氣黃金白銀粉珠綠玉晃得她暈了下眼。隨手挑起一個,似曾相識;放下,再挑起一個,看著眼熟;桂花不甘心的又撿了好幾副頭飾腕飾,無一不眼熟,無一不相識。桂花對自己竟然記得戰青玄曾經送過的珠寶首飾的式樣這一事實分外憤怒。又想到今日大宴,說不準就要和他狹路相逢,更是平添幾抹無奈。
  
  翠濃細心的幫她理了衣飾,扶她出門。桂花暗歎,翠濃看上去可比她嬌弱多了,一陣風來也不知道誰攙誰比較靠譜些,想當年她一個人去山上背柴,山風那個吹,她還不是走的穩穩健健。

  桂花率先進了自己那輛馬車。什麼錢夫人錢小姐錢老爺的能不見就不見的好,她沒心力承受那麼多人的目光。
  
  侯府富貴得大氣,這點和錢府的金碧輝煌顯然不可同日而語。桂花跟著錢夫人等一眾女眷先去拜見侯爺夫人。她規行矩步的跟在隊伍的最後,只能望見錢惜梅和錢惜竹的背影。
  
  可光看背影就足夠自發在心中勾勒出各自的形象。錢惜梅一襲枚紅色長裙曳地,一貫的張揚豔美,這群人裡她也許不是最出挑,但絕對是最出風頭的那個;錢惜竹淺綠長裙襯著瘦削的背影更顯柔弱,她年歲尚小身形瘦弱,扶著身邊丫鬟的手走的端正嚴方。
  
  規矩。她們守著賢良淑德的規矩十多年,累也不累?反正,桂花才守了兩天便感覺身心俱疲。
  
  侯爺夫人看上去有雙溫潤的眸子,可是不經意間卻能瞧見裡頭的寒芒利刃。她瞧著錢惜梅的眼光挑剔苛刻,嘴上卻說著讚揚誇獎的話。

  至於桂花和錢惜竹,她遠遠的居高臨下掃了一眼便掠過了目光,不再駐足。
  
  明哲保身是第一要務,桂花不聲不響的給自己撿了個最靠牆角的位置坐下。宴席還未開始,旁邊酒桌上的女眷尚未到齊。
  
  翠濃乖巧的給桂花倒了茶水。
  
  桂花端起才喝了一口,便即刻放下。似曾相識的味道,似曾相識的青瓷杯嫩舒葉。她仿佛又看見茶樓外金晃晃的陽光,毫不吝嗇全然撒進眸子內的璀璨,以及那句極其認真的“你怎知,你是粗茶,不是龍井”,認真得仿佛真的把她裝入了心裡。
  
  桂花皺了皺眉,燙手似地放下了手中的茶盞。

  瓷器碰到紅木桌發出扣的一聲悶響。
  
  翠濃忙道:“可是茶不合小姐的口味?”

  桂花半真半假似真似幻的答曰:“沒什麼,這茶太好,我喝不習慣。”翠濃識相的靜了聲,倒是身畔的紅依那輕蔑中帶著了然的嗤聲不輕不重的落入了桂花耳中。
  
  她無暇照管紅依的情緒,只因見到了旁邊桌前緩緩行來的一行人。

  錢夫人和兩位嫡親的錢小姐早就站起身來,秦老夫人那張臉燦若菊花,她攙著秦巧巧的手,目光掠過滯後一步立起身來的桂花頓了頓,便像沒見著她似的轉開去。

  秦巧巧一貫的巧笑嫣然,並沒有因為這是在侯府而有絲毫收斂。
  
  桂花安靜的呆在角落,隱在黑暗裡,不聲不響。
  
  宴會總算是開始。
  
  桂花小口吃著翠濃夾到碟子裡的菜式,十分慶倖這是在規矩森嚴的侯府,雖然為了體現熱鬧歡欣的氣氛,男子和女眷之間只用珠簾隔了一道,但好歹桂花沒有先前那樣擔心。一口氣松下來,才發現剛剛竟是神經緊繃連喘氣都困難。
  
  放下心來,她便開始有了興致探究今日的宴會所謂哪般。她充分發揮女人八卦的天分與義務,豎起耳朵邊細嚼慢嚥邊把身旁那桌淑媛貴婦的談話盡收耳底。
  
  “……他是庶出,世子原本輪不到他來做,可誰叫他運氣好,這嫡出的……可不就回來了嘛。所以說,這人哪,運氣好起來擋都擋不住,你說誰能想到,當初那樣一個……怎麼就成了小侯爺。”總結陳詞過後又唉唉歎了聲氣,語調裡掩不住的熟知內情的得意。
  
  “……聽說他長得好,芝蘭玉樹的模樣,當初老侯爺不喜歡他也是因為他那樣子太女氣……”說完覺出自己這話有欠妥當有大逆不道之嫌,忙用手帕掩了嘴輕咳。

  桂花吃了一勺麻辣豆花,辛辣的感覺在舌尖蔓延開來。
  
  “的確好看。”一年輕女子低聲笑道,“我遠遠見過一眼,若是我妹妹還沒定人家,我決意要讓爹爹上門提親去的。那模樣,可真生的好……”

  愛美,八卦,花癡,女人的三大天性。於是一群愛美人愛八卦犯了花癡的女人嘰嘰喳喳七嘴八舌,在又要討論又生怕別人聽見的矛盾中議論得不亦樂乎。
  
  長得好看?唔,有阮聽楓好看嗎。桂花想,別人活了一輩子都沒見過那樣兒的美人,她這小半輩子就瞅見了一個極品,也算是老天對她變相的補償。至少在這樣的場合裡她可以不動如山安之若素。

  桂花留心了下紅依的面容。那丫頭面染紅暈眼中放出渴望的光,顯然也聽到了她們的談話,指不定在想什麼不切實際的東西。倒是翠濃,專心的幫她挑菜。

  這聲音不擇耳朵,翠濃肯定聽見了。
  
  桂花仔細想,翠濃是怎樣和自己一樣做到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呢。
  
  正位上端坐的侯爺夫人站起身來,桂花隨著一屋子靜下來的人聲一道注意到了從門口緩緩行來的數人。當先一人金冠壓頂,玄色袍服金線壓邊上面繪著的是昂首麒麟,他年過中旬一進廳來未語先笑,笑聲爽朗:“各位,對不住。家宅內有些事情,來晚了。”侯爺發了話,寂靜的廳中隨即響起一片附和之聲。“哪裡哪裡”“不晚不晚”“客氣客氣”。

  還真是文酸的很。桂花占了角落陰影的優勢,偷偷撚了塊糕點塞進嘴巴。
  
  “……這是犬子。前日才回的府,日後可要仰仗大家多多照顧。”

  紛擾的大廳一片熙攘,桂花更是趁機咀嚼又大大咬了一口軟襦的糕點,心道,這侯爺倒是沒什麼架子,和大傢伙兒都打成一片了。
  
  她埋著頭,不巧正聽到鄰桌那群淑媛閨秀倒著吸氣的聲音。

  她略有疑惑的撇去一眼,那些平日裡講究賢良淑德的大家閨秀一個兩個都呈現呆滯狀態,略微回過神來又是滿嘴的溢美之詞。嫁了人的恨不得回去就休了自己的丈夫,待字閨中的無不嬌羞滿面呈少女思春狀。
  
  這反映,實在大。桂花於是也很迫不及待的抬起頭來沖門口望去,想看看是何方聖神,竟然能夠勾動無數老少芳心,實乃百年一見的奇景。

  桂花疑惑的眸子正對上一雙黑漆漆含笑的眼,透過滿廳的觥籌交錯燈影幢幢溫柔的將她望著。見她終於抬頭,他微勾了唇角轉過頭去。發上的金環暈著燭火的微光閃了桂花的眼。
  
  桂花拿著糕點碟子,嘴裡含了半塊未及吞咽的綠豆糕,唇角留有細碎的糕點屑。她保持這種狀態目瞪口呆。

  阮聽楓?忠靖侯府的小侯爺竟然是他!
  
  哦,寶瓶山那座小廟到底容了多少個大神啊。該說那兒風水太好得神佛保佑還是說她運氣太糟怕什麼來什麼。
  
  翠濃拉拉桂花的袖子,示意她此時癡呆的表情很不大家閨秀很不自持穩重,違背了錢夫人一貫的苦口婆心諄諄教導。

  桂花連忙收回目光,神思不屬不可置信的把那個白衣飄飄溫文善良醫德仁心的阮聽楓和忠靖侯府權勢通天的小侯爺畫上等號。
  
  太不可思議了,寶瓶山上單純善良的神仙少年忽然變成了越州府的小侯爺。這其中的驚訝不外乎,你原本以為東村左手第三家那個張屠夫他就是個殺豬賣豬肉的,可有一天卻有人告訴你,他曾是江湖上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因為殺手職業日漸蕭條,業績不好賺不到錢,才轉行殺豬過上了田園生活。再比如說,你原本以為鎮上那家唯一的青樓裡專門給人畫春宮的李秀才他就是個落魄秀才,可有一天你發現他曾高中榜眼因仕途不濟受小人排擠才墮落到溫柔鄉百般頹廢。

  哦,那其間的落差別說當事人,旁觀者看著都覺得心肝亂顫。
  
  桂花一有心事就拼命的往肚子裡灌水。渾然忘記自己剛才說過喝不慣好茶的話。水喝得多了,她便急需如廁。
  
  趁著廳堂裡熱鬧,她帶著翠濃消無聲息的去了趟五穀輪回之所。

  回來的小徑邊開著大叢大叢的迎春花,紅黃交錯煞是好看。樹枝上掛著八角琉璃燈,暈黃的光線柔和的照著鵝卵石小道。

  桂花和翠濃一前一後的遊蕩在杳無人煙的小路上,流連忘返。直到迎面行來的兩人同她打招呼。
  
  桂花順著月白色袍角一點一點往上看去,果不其然望見了張風華絕代的臉。
  
  “桂花。”他眉眼彎彎笑得溫柔。

  翠濃倒抽一口涼氣福身行禮,順帶沒忘了拽著桂花的裙擺往下拉著和她一起。桂花扭曲著一張臉,訕笑著道:“巧啊,這麼晚了小侯爺來逛園子啊。”
  
  阮聽楓走近了一些:“找你的。”

  桂花順著燈光就瞧見了他懷裡乖順熟睡著的菜菜。小傢伙窩在阮聽楓臂彎裡睡得可甜。桂花當下驚喜萬分,千分感慨阮聽楓丫就是一好青年,自己從寶瓶山出來享受榮華富貴了也沒有忘記帶著菜菜一起有福同當。
  
  桂花許久未見菜菜,每天只得望著那張被一起挾持來的裱好的菜菜肖像畫以慰相思,如今乍一見到它很是歡喜,就要伸手去抱。
  
  菜菜感受到震動,飛快的睜開了懵懂的大眼睛。見到桂花企圖抱它的手,吱吱叫喚著往阮聽楓懷裡躲。桂花怒視著它,菜菜怯怯且心虛的挪開了視線。
  
  桂花想起什麼似的抬起頭,幽幽問道:“你這幾天給他吃了什麼?”
  
  阮聽楓如實道:“廚房裡的,東西。”

  桂花繼續問:“比如?”
  
  阮聽楓:“阮及。”
  
  雞?丫就知道你給它吃了肉!桂花剛想開口就被一連串的菜名砸暈了。
  
  “八寶野鴨,佛手金卷,炒墨魚絲,爆炒田雞,芫爆仔鴿,鳳尾魚翅,宮保野兔,片皮乳豬,紅燒魚骨……”青衣小帽的小廝霹靂拍啦不住嘴的報出一連串的菜名。
  
  桂花萬分驚詫的望著他。昏暗的光線裡,只見吐沫星子和著細小的塵土飛舞著飄蕩著旋轉著跳躍著。(…)
  
  桂花等了又等,忍無可忍開口道:“停停停。我知道了,總之廚房有什麼你們家小侯爺給它吃什麼,它生活水準都快趕上你家公子了是吧?”

  那小廝舔了舔唇意猶未盡:“這才報了一小半……”之後的話風中淩亂在桂花殺人般的憤恨目光中。
  
  阮聽楓撓了撓菜菜的耳朵:“它挑食。”

  桂花怒了:“讓它啃三天胡蘿蔔試試,看它還挑不挑!”

  菜菜瑟縮了一下,以一種階級仇視的目光將桂花望著。
  
  桂花道:“給我抱,回去就讓它改吃素。”

  阮聽楓聽話的把菜菜從懷裡扒拉出來遞給桂花。
  
  這邊桂花還沒抱穩,菜菜四肢麻利的騰空一躍,鑽進了路旁的花叢裡,只露出一張巴掌大的狐狸臉警惕的望著打算把它賣了的二人。

  桂花頗有些無奈:“怎麼辦?”
  
  阮聽楓:“明天,送過去。”

  旁邊小廝連忙解說:“公子的意思是,明日派人把菜菜送到府上去。”
  
  忠靖侯為了彌補他兒子說話的缺陷不惜血本找了個伶俐聰慧慣會察言觀色且極其具有表達欲望的小廝。

  桂花滿意的點頭,笑眯眯的望著菜菜。
  
  菜菜見桂花不再執著於抱它欺負它讓它吃胡蘿蔔,遂諂媚的搖著尾巴奔到阮聽楓腳邊,被他一把抱起後,眯上眼睛舒服的打起盹來。渾然不知道抱著它的那個人剛剛已經一聲不響把它給賣了。純潔的天真的可憐的無辜的小動物啊,永遠都猜不透人類複雜難懂的心……
  
  桂花目送著阮聽楓先行一步,隨後才施施然邁著踩死小螞蟻的步伐心滿意足的打算回去繼續吃飯。

  才從頭頂這一盞琉璃燈踱到前方那顆樹的另外一盞琉璃燈下,桂花便猝然聽見身後一聲大喝:“站住!”

  桂花很識時務的頓住了腳步,默默抬頭四十五度角明媚又憂傷的仰望夜空,這聲音怎麼這麼似曾相識且欠揍欠罵捏?
  
  她沒什麼表情的轉過身,翠濃早搶先一步向表小姐問了安,是以桂花望見的便是秦巧巧那張又妒又恨又驚又惑的臉。

  “翠濃?!怎麼是你?”
  
  翠濃忠心扮演本分丫鬟的角色,為巧巧解惑道:“少爺讓奴婢伺候二小姐,今日是跟著二小姐來赴宴的。”

  秦巧巧臉上驚惑的表情一下子以壓倒性的優勢佔領了妒恨的地盤,她難以置信的伸出一隻手指頭來,指著桂花:“你,你是惜桂妹妹?”
  
  對比秦巧巧的雞凍,桂花顯然要淡定很多,她很友好很真誠很善意的提醒道:“秦姑娘,作為一名大家閨秀,用手指頭點人的行為是很不禮貌很沒風度很違反大娘的日常教誨的。”說完,沖站定的翠濃招招手,“出來這麼久了,快回去吧。”
  
  然後邁著正常的步伐十分不禮貌沒風度很違反錢夫人教誨的拋下秦巧巧。徒留她一人立在原地震驚非常:“……惜桂妹妹……桂,桂花……”她原本想抓奸吃醋好好教訓哪家野丫頭的心徹底的被金桂花等於錢惜桂這件事鎮壓了。
  
  桂花進廳的時候,門口兩位不知道哪家的小姐正租借著場地噥噥私語,桂花本著退一步海闊天空的善良立在她們身後等了一會兒。這個角度不巧能把男客女眷兩邊的廳堂都瞧見,桂花不經意的移了移腦袋,卻猝不及防正好看見那身濃綠色的袍子及隨手搭在桌上的摺扇。
  
  他正仰了頭和旁邊的人喝酒,滿桌子的公子哥兒笑鬧著起哄。他一口喝幹了杯中酒,酒杯倒置,笑盈盈的和對面喝酒的人說著什麼。桂花連忙轉頭,倒像是做賊心虛生怕被他看到的尷尬。
  
  正好,那兩位談性正濃的小姐注意到了她的存在,勉強別過身子讓她先進去。桂花呼一口氣,灌了一口茶,惡狠狠的想,一眼就在幾十人中瞅見他不是自己的錯,要怨就怨他沒事總喜歡穿這麼濃重色調的風騷衣衫拿著那把萬年不變的摺扇,都怨他!



第二十三回.初次交鋒

  第二日,桂花如願接收到來自侯府的禮品——裝在小竹籃裡的菜菜。

  小狐狸菜菜剛開始的時候積極抵抗,嘰嘰咕咕叫了一陣表達自己深切的不滿與怨恨,之後,隨著時間的延長,它開始意識到,殘酷的現實在為它開了一小段時間的門後又無情的關上,只留給它桂花這一扇窗。愛走不走。
  
  於是它開始認命,上躥下跳的扮活潑裝可愛博取同情。翠濃立刻為它的魅力傾倒,而桂花挑挑眉十分的不習慣。以前那只吃飽了睡,睡飽了吃,沒事繞著自個兒尾巴打轉的小狐狸哪兒去了?若不是揪起它的爪子,確定它肚皮下的確有那一撮淡金色的絨毛,她實在懷疑阮聽楓狸貓換太子偷樑換柱瞞天過海。但事實證明,阮聽楓雖然成了小侯爺,但是誠實守信的好品格尚沒有離開他。
  
  翌日,桂花抱著菜菜去花園子裡曬太陽,希望以此淡定它那顆過度活躍的心。制止它整天砸杯撞碗拖凳啃桌鬧得滿院子雞飛狗跳人心惶惶。
  
  陽光暖洋洋的穿過花樹的枝椏,碎金子似的灑在綠茸茸嫩生生的草地上,桂花認定此乃午睡催眠的好地方,遂放下菜菜讓它自由活動。

  菜菜今日倒是聽話,靜靜地四腳著地,眼珠子一動不動專注的望著草叢裡一隻綠茵茵無辜的小螞蚱。兩隻生物一大一小在大自然中安靜的對峙著。
  
  終於,小螞蚱定力不夠害怕萬分決定回家找媽媽。它剛一動,菜菜尖尖的耳朵也動了動。桂花哀傷的想,小螞蚱乃大概是今日見不到媽媽了。

  隨後便見菜菜如離弦的箭一般沖了出去。捉蚱蜢去了。
  
  桂花剛打算坐下來享受午後陽光,便很不合時宜的聽到一聲慘叫,類似於烏鴉碰見老鷹發出的哀鳴。桂花仔細回憶了下,自己在寶瓶山上被蛇咬那次的尖叫估計也不比之矜持到哪裡去。
  
  草叢後,宋嬤嬤連番撲打著自己的衣衫下擺,想要去抓吊在自個脖子上的小狐狸卻又不敢,只殺豬般的嚎叫著。原本整日裡趾高氣昂以老賣老的臉扭曲害怕得有些發紫。

  錢惜梅倒還算鎮定,顫著手去拉菜菜。大概緊張手抖得厲害,她一手揪住了菜菜的絨毛,疼得菜菜吱吱亂叫不停撲騰。

  桂花那個心疼,連忙上前要抱它。

  卻不料錢惜梅一把將菜菜摔在地上,拉著宋嬤嬤退後幾步。
  
  桂花瞧她們好生狼狽的樣子,想這是真嚇著了,那麼把菜菜摔疼的事大可以視為事急從權不和她們計較。她道了聲抱歉,便抱著菜菜要離開另找地方午睡。

  “站住。”錢惜梅理了理髮鬢,揚聲道,“來人,來人!”一疊聲的喚。
  
  桂花有些費解,她難道要把全府的人都找來看她和宋嬤嬤的狼狽相?

  後花園子本就離大宅不近,現在又是午後,附近的丫鬟還真是沒幾個。可任是沒幾個,還是跑來了個十一二歲的小丫頭,氣喘吁吁:“大,大小姐。”
  
  唔,她顯然只關注到光彩照人的錢惜梅,完全忽略了桂花這片綠葉。
  
  錢惜梅傲慢的沖桂花抬了抬尖尖的下巴:“把那只不長眼睛的小畜生給我送到廚房去!晚上本小姐要吃紅燒白狐!”

  桂花順著小丫鬟的目光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錢惜梅那下巴尖指的是菜菜不是自己。哦,她差點以為錢惜梅那麼沒有教養的還沒過河就拆橋,想把她這個代嫁的二妹妹給送到廚房煮煮吃了。
  
  那小丫頭猶豫了下,她此時終於從桂花的裝束上猜到了這是兩名小姐借白狐興起的戰爭。她不宜介入。
  
  她這一遲疑,早就從驚恐中緩過神來的宋嬤嬤覺得自家小姐的權威受到了質疑,不滿的訓斥道:“愣著幹什麼?沒聽見大小姐說話。去啊,快去!”生怕她不去似的還在後面使勁兒推了她一把。把那小丫頭推得一個踉蹌,又怕又悔撲通一聲跪下了,順便把眼圈紅了一紅。
  
  桂花並不覺得今日之事有什麼值得興師動眾的亮點,也不覺得自己有必要直接跟蠻不講理走遍天下之宋嬤嬤和眼高於頂無事生非之錢惜梅正面交鋒。於是她十分慶倖自己出門前的英明決策,把翠濃這塊萬能擋箭牌給帶了出來。
  
  翠濃接到指示,只能站出來充當炮灰:“回大小姐話,小狐狸是前日小侯爺派人特意送來給二小姐的,若是擅自處置了,只怕侯府那邊……”該狐假虎威的時候桂花從來不吝嗇借助老虎的威風來方便自己,尤其還是在那只單純的老虎不知道的情況下。

  翠濃把昨日桂花教訓紅依的話換湯不換藥的重新強調了一遍。
  
  錢惜梅在聽見小侯爺這三個字的時候,妝容精緻的臉上露出些許差異,隨即便被不屑鄙夷所取待,她笑了,笑聲柔美可卻沒有絲毫善意:“小侯爺?騙誰呢。”她不緊不慢緩緩道來,“別說你是個才回府的冒牌小姐,就算是我,小侯爺也未必看得上眼。忠靖侯府,那是什麼地方?天潢貴胄,連我進去都要禮讓三分,就憑你?扯謊都不會扯個好聽點的……”
  
  桂花有一瞬間失語,又忽而想大笑。錢惜桂明明知道翠濃不可能騙她,就算翠濃說謊她也完全可以找昨日傳話的小廝門上的嬤嬤查證。她明明已經信了,卻偏偏強著不肯承認,自說自話這麼一大篇,只為了眼前打壓自己的威風。

  她和秦巧巧都是從小被護在掌心的人,習慣了別人為她們的錯誤承擔責任。她們不用為自己的任性買單,所以她們永遠學不會懂事和成長。
  
  桂花懶得和她多費口舌,抱著菜菜斜著眼睛瞧著她的醜態不說話,倒是翠濃替桂花分辨起來:“回大小姐話,的的確確是小侯爺送來的,昨日門房的李伯,二門上的張媽都經過手……”

  翠濃的話終止于一個有力而響亮的耳光中。
  
  桂花微閉了眼睛松了抱著菜菜的手,默默想道,有丫鬟的好處之一就是挨打的時候可以擋在前頭,頂嘴的苦力可以代勞,且身為主子完全不用顧忌事後隨之而來的責難,一切都可以推到丫鬟身上。
  
  “啪!”一聲比剛才更響亮的耳光把宋嬤嬤打懵了。
  
  桂花甩了甩手,她之所以不隨便打架那是有原因的,打人輕了不疼不癢,打人重了手會疼……

  “宋嬤嬤這麼些年了,脾氣還是這麼大。”桂花蹲下身重新把受了委屈的菜菜抱起來,面上沒什麼表情,“不僅脾氣沒有收斂,不長眼睛的程度也日漸加深。”
  
  宋嬤嬤捂著半邊透著五指紅印的臉,拽著錢惜梅的衣角一下子哭嚎起來:“大小姐,您要為老奴做主啊,老奴在這府裡呆了快二十年了,從沒有人動過老奴一根手指頭,就連夫人都沒有過啊……老奴不要活了,沒臉活了,被個乳臭未乾的小丫頭打了巴掌……大小姐,到了夫人面前,您可要幫奴才說話啊……”
  
  桂花當著錢惜梅的面把她的乳母打了,錢惜梅自然怒火中燒,可她顧著矜持自然不肯像桂花那樣潑辣,一巴掌扇回去。再說,扇回去能不能在桂花那兒占到便宜也是個難題。

  “錢惜桂!你仗得誰的勢,敢在這府裡耀武揚威,不把我放在眼裡。你還有沒有規矩!”她拉住嬤嬤避免衣擺再次被抓皺,“宋嬤嬤您沒事吧。”
  
  桂花把翠濃擋到身後:“大姐姐要和我談規矩?好,那我們就談談!”她把大姐姐三個字講的咬牙切齒萬分強調。

  錢惜梅反駁:“……誰是你大姐姐……”在桂花的瞪視中她越來越沒底氣,錢惜桂這個二小姐是錢老爺錢大少爺錢夫人都默認了的,雖然默認的有些心不甘情不願,可事實擺在這兒,她若是不認,到時候嫁去孫家的就是她自己。

  年底就是三年一度的選秀,她得確保事情萬無一失。
  
  嘈雜聲不小,頭上的太陽又辣,桂花有些煩躁。

  她一聲大喝:“閉嘴!主子都沒說話,你個奴才倒是吠的歡實!”她吼的太專注太投入,把懷裡的菜菜和正在鬼嚎的宋嬤嬤都唬得一跳。

  菜菜安安靜靜窩著一動不敢動,宋嬤嬤呆呆的鬆開手聲音弱下去。
  
  桂花瞪著錢惜梅:“大姐姐說我不把你放在眼裡,真不把你放在眼裡的是這位宋嬤嬤吧。她剛才那一巴掌,不僅打了你的面子,更是傷了大哥的臉。打狗也要看主人,翠濃是大哥的人,我借來放在屋裡用幾天,連重活都不捨得給她派,今兒倒被個奴才打了。若是大哥回頭問起來,我是供出宋嬤嬤呢,還是供出大姐姐來?”

  錢惜梅隱忍著怒氣。翠濃是大哥的人,她先頭沒細看,只當是桂花屋裡的小丫頭。
  
  “……供了宋嬤嬤,沒大姐姐什麼事兒,可宋嬤嬤又是仗了誰的勢?主子沒吩咐,奴才倒先動了手,這是不是沒規矩?”桂花沖宋嬤嬤意味不明的笑了笑,“我幫大姐姐教訓沒規矩的奴才,給了你一巴掌,你這個平日裡最懂規矩的,服是不服?”

  宋嬤嬤猶自苟延殘喘:“……是你”轉眼想起桂花再不濟也是個主子,忙改口,“是你那個小畜生先對小姐無禮,老奴才斗膽。”
  
  桂花險些繃不住臉笑出來:“菜菜對大姐姐無禮?我怎麼看見菜菜只不過抓著你這個老奴的衣領子站了一會兒呢。我看錯了?”她詫異萬分的轉頭看錢惜梅,“大姐姐,菜菜傷著你了?”

  錢惜梅的臉色很不好看。她沒想到今日給錢夫人請安回來會在園子裡碰到桂花,更沒料到的是,八年未見,她印象裡那個任她欺負嘲笑都不敢還嘴只會偷偷哭泣的錢惜桂竟然變得這樣潑辣。還很有些不管不顧豁出去的架勢。
  
  她不屑的想,錢惜桂沒臉沒皮慣了,我可不能跟著她鬧,若是傳出什麼對我不利的流言,對年底的選秀可沒有好處。再說,今日之事本就因宋嬤嬤而起。為了個奴才,傳出惡名,不值得。
  
  錢惜梅保持了她一貫的高傲姿態:“一隻小狐,傷不著我。”說完也不管宋嬤嬤,“今日之事誤會而已。二妹妹還是早些回去歇著吧。我也要回房了。”

  桂花目送著錢惜梅妖嬈的身影漸行漸遠,她其實最想做的是沖她那囂張的臉龐扇一巴掌。可是不行,她的分量扇扇宋嬤嬤也就是極限了,還得仗著錢惜松的威。
  
  她瞧著翠濃白皙臉龐上的五指印,在心裡歎口氣,大宅門裡,女人難,當丫鬟的女人尤其難。可是有什麼辦法呢?這就是高門大院的悲哀。無法改變,只能適應。...<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ve1130 發表於 2011-8-14 10:12 AM

第二十四回.螳螂捕蟬

  秦巧巧終是沒有忍住,邀桂花去秦府一聚。
  
  桂花覺得她們倆實在沒什麼好聚的,不管是八年前就和巧巧絕交的錢惜桂,還是八年後寶瓶山上和巧巧交情淺薄的金桂花,貌似和秦家大小姐都沒有相聚的理由。
  
  不過,她還是去了。在錢夫人的施壓下,她是沒有不去的權利的。
  
  桂花站在秦府後花園的水榭中,凝神注視遠處陽光照耀下的假山石。
  
  身邊的翠濃輕聲喚她,桂花一轉頭便望見著長裙紅甲的秦巧巧沿著長長的回廊迤邐而來。桂花有一瞬間的晃神。豔麗到張揚的赤紅對襟比甲,長及腳踝的裙裾,腰間的玉玲瓏隨著她輕快的腳步叮叮脆響,仿若黃鶯低語。

  這還是那個咋咋呼呼喜扮男裝的秦巧巧?原來她收斂了張揚,也可以活潑得這樣美麗。
  
  八年前的假小子,八年後的瘋丫頭,緩緩和眼前這個長大的她重疊起來。
  
  巧巧見桂花盯著自己閃神,彆扭的扯著束腰的絲帶:“我說不要這樣文縐縐的模樣,秀心不同意,偏要把我扮成這樣,看吧,惜桂妹妹都不習慣了。”嗔怪的邊責備身邊的丫鬟秀心,邊腳步輕快的躍上臺階。

  桂花不能適應她突如其來的親近,本能的便要抗拒:“叫我惜桂就好了。”
  
  巧巧絲毫不以為意:“真沒想到,原來我們在山上的時候就已經見過了。我就覺得你眼熟嘛……”她的發僅用一根金簪固定,些許髮絲調皮的拂上她白皙的面頰,巧巧不耐煩的把它們撥了回去,“前日在侯府裡,我才瞧見你。聽說你是回府待嫁?”
  
  這個話題提得顯然不合時宜。
  
  “錢孫二府聯姻的事,秦小姐知道的該比我清楚。”先前兩人有志一同的採取逃婚這招,不是還在寶瓶山上勝利大會師來著?
  
  秦巧巧臉上的笑容絲毫沒有因為桂花的冷淡受到打擊:“惜桂你還在生我的氣?小時候的事情,是我不好,你後來不理我,我很難受。本來還覺得你莫名其妙不知好歹,可是後來我聽說了,姑姑把你關在佛堂裡……”
  
  多年前的噩夢如同煉獄中的魔鬼,陰魂不散。每當她試圖忘掉,或者她以為已經忘掉的時候,它便會憑空出現,與她狹路相逢。
  
  來秦府之前,桂花假設過許多秦巧巧要說的話,可這位大小姐顯然偏離了桂花為她設定的重心。她以為巧巧會繼承寶瓶山對阮聽楓死纏爛打的傳統,把她叫來不過是多了個稍微熟悉他的人商討,卻不想她竟和自己懺悔起了前塵。
  
  那件事情過去的太久,她早已不願想起。
  
  “小時候的事了。我記性不太好,秦小姐也忘了吧。”

  巧巧臉上有被拒絕的受傷表情,和若干年前,她拿著話本興沖沖來找桂花被她冷冷拒絕時一模一樣。她還是沒有變,只是學會了隱忍和遮掩。

  “惜桂,那件事我處理的不對,是我不好,可那時候我還太小,什麼都不懂……”
  
  不,不是的。不是巧巧你不夠好,而是你太好了。好得萬千寵愛於一身。

  好得那麼多人願意為幫你遮掩而殘忍的拿別人去做替罪羊。的確,那時候你還小,可是,我比你更小。

  正是因為你太好,所以你是決不會犯錯的,犯錯的只能是你身邊默默跟隨的我。不需要理由。這就是理由。

  而從那一刻起,我才深深明白,我們是不一樣的。

  你可以肆意妄為,而我,要想不被牽連,唯有躲在陰暗的角落循規蹈矩,才不會給自己給娘親帶來災難。
  
  僅此而已,不是你不夠好。而是友情這樣東西,在生存面前,微小得不值一提,也脆弱得不堪一擊……
  
  桂花從秦府出來的時候,比預計的的時辰早得多。錢府來接她的馬車還沒到,秦府也絲毫沒有要送客的意思。

  桂花站在府門兩隻石獅子中央略一思索,決定帶著翠濃慢慢走回去。難得出來一趟,機會難得。
  
  越州府與商業中心洛州府相鄰,一衣帶水,沾了洛州府人傑地靈的光,又出了錢秦孫幾家精明的商人,數十年的財力積攢起來,如今也成了個著名的商業城市,人稱“小洛州”。
  
  小洛州的名字不是白叫的。越州盛產茶葉,其中以紫筍為佳。貢茶年年出於此處。遠在二十幾年前,上京貢茶還是地方知府的活計,並沒有皇商一說。但偏偏天不佑黎民,二十年前越州府出了個知縣,人稱“雁過拔毛周”。
  
  這位周知縣,年紀不大,政績不高,十分貪財。他治下的茶農被他盤剝的日漸消瘦怨聲載道。若是單單這樣,勤勞善良的勞動人民能忍則忍,也許這位“拔毛周”勉強也能把這知縣平平安安做到頭。可他不安分,想升遷,要政績。於是,周老爺頭腦一熱,跟了跟風。向朝廷報了個祥瑞。奏摺上工工整整寫著,天濛濛亮,鳥剛剛叫的時候,縣裡一處茶園,霧氣升騰,現八爪祥龍。
  
  祥瑞什麼的,當朝者一向喜歡的緊。不過,全國各地虛報偽造的祥瑞太多,皇帝沒可能處處親眼驗證。一般的小把戲,派個太監公公啥的來瞧一眼,回去複個命就結了。
  
  這年,合該拔毛周倒楣。皇帝瞧了奏摺,龍顏大悅。琢磨著越州離京都不遠,又正值春暖花開處處好景。宮裡面早呆膩了,正好有祥瑞嘛,可以趁此機會理直氣壯名正言順的出宮,這湊巧出現的祥瑞正好用來堵一眾老臣的口。
  
  拔毛周傻了。茶農們愁了。欺君大罪啊,無端端就要落在整一縣人頭上了。

  大家束手無策,皺眉不展。
  
  就在這千鈞一髮,緊急萬分的時刻,孫家老祖宗,一輩子的老茶農孫某某站出來了。(某枝:就那誰,戰青玄他爺爺。二十年前,數數爪子,貌似戰童鞋還是一受精卵,尚未出生……)
  
  孫老太爺種了一輩子茶,販了一輩子茶,雖然現在家業殷實,大部分的生意都交給了兒子打理,可這眼界是有的。老人家幾十年來見到的稀奇古怪玩意兒不少,不過他不喜歡以老賣老說“我吃的鹽比你們吃的米都多”這種招人嫌棄的話,他只抖抖鬍子,慢悠悠眯著眼道:“……二十幾年前,那時候俺還在義莊做學徒,有一年清晨,好像是出過這樣的奇景……瞧見的人不多……也不是八爪祥龍,倒像是多腳蜈蚣……”
  
  眾人譁然了。有質疑的,有議論的,有不屑的……不過,鑒於大禍快要臨頭的現狀,大家一致決定,死馬當活馬醫。反正都是死,試一試,說不定可以逃出生天。
  
  皇帝來了。孫老太爺親自提著紫砂壺帶著雨前茶在聖上面前表演了一回祥瑞。雖然那形狀不甚像龍,可是地方官們眾口一詞齊齊誇讚。古來有指鹿為馬,如今是蜈蚣變龍。皇帝年輕,祥瑞什麼的不甚上心,主要就是找個藉口出宮遊玩。糊弄糊弄,睜隻眼閉隻眼,大手一揮“賞!”
  
  老太爺要求也不甚高,只向聖上求了幅墨寶,上書八個大字“累世皇商,專司貢茶”。
  
  寫完了,孫老太爺很滿意。皇帝十分不高興,本以為是寫詩寫詞才答應的爽快,卻一不小心把貢茶的專權給了孫家。可御筆親書,不能更改。地方眾官鑒於孫老太爺剛剛救他們於水火保住了他們頂上烏紗,雖然不快上貢這麼油水的工作落入孫府手中,可嘴上也並沒有立即反對。拔毛周,知府李們也只是想著,等皇帝走了,再收拾孫府。
  
  卻說孫老太爺有個小女兒,年方十八,尚未婚配,主要是她容貌甚美,又通詩書,眼界不低,高不成低不就一年一年的給耽誤了。這天皇帝就要離開越州,臨行前心血來潮去了就近的茶園,美其名曰視察民情。可巧那日天高氣爽,孫小姐白衣素裙帶著丫鬟在自家茶園採茶。孫小姐和她爹一樣視茶如命,每年喝的茶水無數,偏巧年前一場大雪,孫小姐集了不少梅花瓣上雪水,打算融了泡茶,又嫌別人采的茶葉不乾淨,便自己親自來了茶園子。
  
  所以說無巧不成書,世間的事都是萬般巧合,連頭銜尾湊成的故事。
  
  藍天高,白雲遠,濃綠的茶樹一紮紮一簇簇,望不到邊際。一女子烏髮垂肩,白衣素帶,火紅披風,婷婷立於園中專注採茶。離得近了,連美人鼻尖上細小的汗珠都瞧得清楚。別說原本容貌不俗,就是無鹽,在此情此景中也得美上三分。
  
  皇帝也是個附庸風雅的,頓時吟詩一首稱讚“美人如玉,綠鬢如雲”。前頭說了,這孫小姐也不是平常人,聽聞皇帝稱讚,不卑不亢對了八字“誰家年少,如茶君子”,反過來把皇帝也誇了一誇。直面龍顏,尚能鎮定自若,大膽直率,而且熱情奔放,皇帝十分高興,隨口便道:“春季的選秀,不知姑娘可有興趣?”言罷大笑而去連答案也不要,完全的信口一說。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知府大人肚子裡的小算盤劈裡啪啦一打,硬是把孫小姐的十八歲改成了二八好年華,這麼一來,可不正趕上春季三年一度的選秀大典。
  
  孫小姐也的確十分爭氣,入宮一年便被封了美人,聖眷正隆。原本不服氣的地方官們被這個消息打擊的服服帖帖再也不敢打貢茶的主意。那位送美人的知府大人如願升了一級調去了別任。
  
  自此,越州滿府皆知,孫家是御賜皇商,皇親國戚,得罪不得。孫老太爺獨子接掌家業做起了茶葉生意,不出五年便把滿越州的生意都收入麾下,且年年進貢無絲毫差錯。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孫家的生意更是風升水起,聞名十三州。
  
  所以說,孫家從老爺子開始都不是凡人,老天眷顧是應該的……
  
  言歸正傳,桂花走在大街上入眼皆是打著“孫”字旗號的茶行,心中甚是不快。可回府的路就這麼一條最近,不想瞧見也得忍。翠濃察言觀色見桂花神色不虞,便提議去胭脂河邊逛一逛。
  
  胭脂河這名字也是有典故的,胭脂河畔前朝時遍是青樓楚館,是大大有名的紅燈區。那河原本清澈見底,卻因為前朝末年貴族們荒淫無度,導致樓裡姑娘倍增,所用的胭脂水粉洗淨後的水盡數倒入河中,叫這河勉強也有了胭脂的味道,故被文人們戲稱為胭脂河。
  
  改朝換代,政治一新,河邊的青樓楚館早就偏居一隅,再也不能恢復往日氣象。沿河一溜都換成了小攤販,捏泥人的,賣炊餅的,紮風箏的,應有盡有。舊日的痕跡隨風而散,早就找不見一絲一毫,唯有那河,被人們口口相傳,仍舊以胭脂為名。
  
  桂花尋思著翠濃往日是最乖巧的,怎的倒攛掇自己逛街去?待得瞧見她躍躍欲試的眼神,方才信了,這世上的女人是沒有不愛逛街買東西的,即使是翠濃這樣隱忍的好姑娘也不例外。
  
  河邊很熱鬧。
  
  桂花今日因去秦府穿了件嫩黃碎花的長裙,發上簪了玉飾,儼然一副富家小姐的形狀。這樣的肥羊一向是小販眼中的財神,一路過去,桂花享受了回不一樣的逛街待遇。
  
  這個說:“糖葫蘆,又脆又甜的糖葫蘆,小姐來一串兒吧?”在村裡的時候,她曾親眼目睹,做糖葫蘆的楊大爺又想把山楂上的紙套得結實些又想節約成本,從而動用上口水……(某枝:其實,我很喜歡吃糖葫蘆的……)
  
  那個說:“上好的胭脂,才從百芳齋批回來的,晚晴樓的青月姑娘就用的這一種……”她又不用去開門接客,作甚要用青月姑娘一樣的胭脂?勾引誰?
  
  又有人道:“紫砂壺,正宗的紫砂,小姐看一看?買回去賞玩賞玩。”
  
  桂花僵著笑得麻木的嘴角,暗道,其實我很窮,真的,你們中任何一位都比我有銀子。我這身上穿的頭上戴的,都是別人給的,紅依丫頭天天在屋裡蹲著呢,虎視眈眈日日數著頭面,巴不得早點揪出我的小辮子去錢夫人面前告狀邀功。要是首飾少了那麼一兩樣的……
  
  一路看過來,沒什麼新奇,正在無趣之際,前頭一小圈人吸引了她。圍著作甚?吵架,駡街,還是雜耍?桂花迅速上前,利用男女授受不親的優勢很快擠了進去。
  
  白衣女子,髮絲淩亂,身前一個招牌“賣身葬父”。瞧那身段,婀娜曼妙,引人遐想,頭低著瞧不著臉,瘦削的肩頭一聳一聳的顫動,間或傳來幾聲嗚咽。靠牆卷著個破草席,人形,席子太短,露出一雙髒兮兮的腳丫子。
  
  這情形看得多了。桂花常常想不明白為什麼總是賣身葬父而不是賣身葬母?難道每個清秀佳人的背後都只有父親這一種親戚?還有,做什麼一定要風光大葬,為了買棺材還得先把自己個兒賣了,火葬,海葬,要不就用破草席卷卷土葬也行啊,咱是窮人,那麼多窮講究做什麼。
  
  反正,她不是很能理解這種行為。
  
  身邊的不少人竊竊私語。有良心的道一句“……瞧著真可憐,年紀輕輕就父母雙亡……”沒良心的講的卻是“……這模樣,快趕上漱玉坊的桃紅姑娘啦,嘖嘖,不知道哪個這麼有福氣,若是把她買回去,可不等於天天逛漱玉坊了……”
  
  桂花站在那女子斜後方,聞言只見她柔弱的顫了顫,仿若不忍聽見自己悲慘的未來。沒有抬頭,還是沒抬頭。桂花由原本的興致勃勃漸漸的熱情散去,不抬頭啊,瞧不見臉,怎麼知道姿色如何,讓買主待價而沽?
  
  “姑娘不抬頭,爺我怎麼瞧得見你那小模樣,值不值二十兩銀子?”中氣十足的調調著實講出了桂花的心聲。

  膘肥體健的壯碩中年男子,深色綢衣,張嘴一口黃牙。
  
  桂花乍一見到那位大叔的臉便倒抽了口涼氣,確切的說,周圍的人無一例外的都抽了涼氣,爾後遺憾惋惜兼同情的望向跪著的柔弱女子。
  
  終於抬頭了。
  
  在看見那張梨花帶雨的面容後,桂花也不由自主的為她惋惜了一回。美女配野獸,綿羊配獅子,一定有去無回飽受折磨啊。
  
  眼看著清秀小佳人就要落入虎口,桂花深吸一口氣覺得自己不能為富不仁坐視不管,於是,她毅然決然的,回頭轉身招手道:“翠濃,借我二十兩銀子。”翠濃一愣,桂花忙補充道,“等我出嫁,就還給你。”到時候就有嫁妝了,那可是一筆不小的財富。
  
  那邊,中年漢子提步上前,輕佻的摸了一把那姑娘的臉頰,兩根手指搓了搓,露出滿意猥瑣的笑意:“……妞,皮膚不錯。”
  
  那姑娘嘴角撇了撇,勉強擠出點笑意,一雙杏眼淚盈盈的將他望著:“您行行好,可憐可憐奴家吧。”言罷迅速把頭低了下去,一直把額頭磕到了地上。
  
  桂花原本跨出去的一隻腳立時縮了回來。剛那低頭的一瞬,她怎麼覺著那姑娘嘴角凝著的不是笑意,而是厭惡和釋然呢?這種時候,不是應該悲傷痛苦無奈嘛。
  
  翠濃沉默的遞上錢袋。桂花接在手裡,不忙著上前,靜觀其變。
  
  漢子並沒有介意那姑娘為了避開他的手而遁地的磕頭,仍舊粗魯的去拽那女子:“走,跟爺回家,保管好好疼你,讓你吃香喝辣穿金戴銀。那老東西,管他做什麼?”典型的惡霸強搶民女,不拿銀子吃白食嘛。周圍開始有人竊竊私語。
  
  女子掙扎不脫,面容哀戚的望向圍觀群眾,掃過桂花時眼神閃了閃:“……不,奴家還沒安葬老父,不能和您走……”
  
  翠濃疑惑的望著佇立不動的桂花,二小姐再不行動,那姑娘可就真的要被帶走了,沒瞧見那漢子粗壯的手臂?手勁兒肯定大,那姑娘也是真可憐。正想著,卻瞧見桂花突兀的挪到了草席邊上,凝神望了一會兒,從破舊的草席邊抽了根舊稻草,就著那黑乎乎的腳底板撓了兩下。
  
  沒動靜。桂花歪頭想了想,猜錯啦?
  
  就在桂花遲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太疑神疑鬼的時候。身側傳來一熟悉的聲音:“賣身葬父,這位,”皺了皺眉,顯然沒想好怎麼稱呼那漢子,乾脆放棄,“是不識字兒吧,給了銀子才能動這位姑娘,這是算怎麼回事?”玉骨摺扇,按在漢子的手腕上,戰青玄不緊不慢道。
  
  那漢子脖子一梗,凶巴巴道:“老子驗貨!”



第二十五回.誰是黃雀

  戰青玄摺扇一挑就把他手腕撥到一邊。一雙好看的桃花眼上上下下裡裡外外仔仔細細把那漢子從頭到腳掃了一遍:“買賣講公平。你要驗貨,那這姑娘也可以驗你嘍?”這話說得曖昧,圍觀者中不乏想歪的群眾竊竊的笑起來。跪著的姑娘,哀怨的掃了戰青玄一眼才再次低下頭去。
  
  那漢子愣了下,隨即也萎縮的笑起來,同時把手擱到了戰青玄肩頭:“兄弟,同道中人啊!”
  
  桂花罔顧這精彩的一幕,繼續耐心的撓啊撓。
  
  戰青玄向桂花那兒瞥了一眼,摺扇一揮隔住了漢子的鹹豬爪:“我說的是,驗銀子。”漢子變了顏色,戰青玄繼續眨著那雙灼灼的眼,微微笑:“沒有的話,本公子可就不客氣,捷足先登一步了?”凡事好商量的口吻,摸出銀票,遞到那女子眼前。

  “謝謝公子,謝謝公子”恭恭敬敬接過銀子,感謝的話滔滔不絕冒出來。
  
  漢子反應過來自己被成功的鄙視兼嫌棄了,眼神暫態變得兇狠:“哪來的小白臉兒,乳臭未乾竟然敢礙著老子的事?!也不去這地頭上打聽打聽,老子看上的女人輪的著你插手……”推戰青玄的手輕輕巧巧被他架住了,反手一擰,疼得漢子脖子都紅了,卻是忍著沒叫出聲。
  
  “你?本公子當然知道。知府大人第十二房姨太太的親哥哥田壯。”揮開摺扇,順手甩開漢子的手,“人如其名,名不虛傳啊。”
  
  “知道就好,你小子給我等著,你田大爺要是不宰了你,我田字倒過來寫!”
  
  戰青玄沒忍住笑了一笑,翠色衫子在微風中蕩了蕩:“田字倒過來寫還是田字。哦,順便再告訴你一聲,雖然本公子許久不在越州府,但這並不代表我消失了你就可以為所欲為,城西一霸的名號暫時給你用用也是可以的,本公子不是那麼小氣的人。”戰青玄眼睛微微眯起來,笑得像只狐狸,“不過,現下我不願意你占著我的名號了,所以,對不住得很,本公子要收回。”
  
  那漢子原本紅著的臉龐瞬間變得青紫:“你你你,孫二公子?”
  
  戰青玄好脾氣:“你願意這麼叫,也可以。”
  
  翠濃目睹著這一切戲劇性的發生,不由暗歎,有權有勢有錢有武功就是好辦事,沒有後臺或者後臺不夠硬的小羅羅見著他們都唯恐得罪避之不及啊。

  周邊看熱鬧的人見塵埃落定,惡霸散場貴公子出現,便都漸漸散去。
  
  翠濃剛想叫上自家小姐隨波逐流,卻聽她笑了一聲,笑聲爽朗,如釋重負:“哈哈,就知道是裝的,露餡了吧。”躺在地上的草席顫動著顫動著,像是止不住抖動的羊顛病人。
  
  “賣身葬父,二十兩銀。”桂花扭頭問已站起身的柔弱姑娘,“不是頭一回了哦,二十兩,三七開,你七他三?你還得跪著被吃豆腐,他躺著就行……”說著順腳狠狠踢了草席一腳,草席中傳來一聲短促的“哎呦”聲。
  
  還好沒有被騙銀子,桂花便也好心好意的不再追究那兩個騙子的罪行,抬頭見戰青玄目光灼灼的望著自己還沒有離開,便順帶諷刺一句:“城西一霸孫二少?哼,你也有今天。被騙的滋味不好受吧。”丫叫你以後再去騙人姑娘的芳心。
  
  想想覺得解氣,戰青玄騙了她,把她耍得團團轉,今兒這兩位倒是幫她找回了場子,讓她親眼目睹戰青玄被人騙的場景。原本對兩個騙子的不滿暫態化作了感激,“走吧走吧,還站在這兒幹什麼,等著城西一霸收拾你們?”
  
  那姑娘怯怯的望了戰青玄一眼,見他無所謂的揮了揮手,連忙拖著草席離開,連拿錢賣身的初衷都忘記了。翠濃在邊上瞧著奇怪,草席裡的人殘了?不會自己走,倒叫個柔柔弱弱的姑娘用草席拖著。
  
  戰青玄笑眯眯揮著摺扇:“桂花妹妹,許久未見,我請你喝茶?”說到喝茶桂花就想到那日他粗茶和龍井的調調,十分不舒服,板著臉道:“孫二公子還是叫我惜桂。要不提前喊嫂子也行。”言罷自己先把自己鄙視一回,還嫂子?“茶就不喝了,我得回去了。”
  
  走了兩步,他在身後道:“桂花,我只不過為了見你一面……”桂花打斷:“從你騙我那天起,你就該知道會有這一天形同陌路,像我這樣大度的女孩子不多,再見了還能好言好語和你講話。”怎麼又扯遠了,果然一見他就氣得腦子不夠用,“這不正是你期盼的嘛?”她微微露出一點笑意,“被你利用完後不會再干涉你的工具。只可惜,我知道的早了點,不甘心再做你手中的棋子,讓你的計畫失敗,實在不好意思。”
  
  不能再多說了,翠濃還站在身邊呢。桂花微一頷首:“那就,後會有期。”
  
  戰青玄上前兩步:“以前的事情不提了,交易什麼的是我那時候糊塗。但是從現在開始,我還是希望桂花妹子能給我個機會。”籠著雙手微微躬身做了一揖,表情倒是誠摯。

  交易啊,他不提桂花倒是忘了。想到那個孫茗秘史換自己真心的交易便覺得氣不打一處來,恥辱感襲上心頭。繞過他便想離開,戰青玄一擋,篤定的要她的答案。
  
  桂花氣急反笑:“既然說了以前的事情都不提了,那什麼交易自然也就作廢。我都忘記了。不過,請你記住,我是你大哥未過門的妻子,未來你會叫我一聲大嫂,既然只論現在的事情,那這就是現在的事情。”
  
  翠濃疑惑的望了一眼戰青玄,快步跟隨桂花而去。
  
  人倒楣起來就是喝涼水都塞牙。
  
  桂花前腳剛進自己的院子,後腳宋嬤嬤便帶著包裹住進了她的紫苔院,美其名曰奉命教習。桂花這才想起,早上去請安的時候,錢夫人的確提過這事。說是桂花離府太久,規矩生疏,又快要出嫁,讓宋嬤嬤給她好好補補規矩禮儀,這些天就住在紫苔院,隨時教習。顯而易見,宋嬤嬤和錢惜梅在菜菜事件後去錢夫人那兒吹了風,想要名正言順的收拾她了。
  
  晚上吃飯便不安生。一會兒拿筷子的姿勢不正確,一會兒喝湯的架勢太粗魯,反正叫她倒盡了胃口。總算熬到回房入睡,可以把近日發生的事情好好理一理。巧巧那裡不用管她,她又不缺朋友,道歉懺悔什麼的都可以歸類為一時興起。倒是戰青玄,他也是一時興起嗎?

  ——————————
  
  城西孫府,書齋內。
  
  “二少爺,奴婢做了這麼多犧牲,真的就只有十兩銀子?不是說好二十兩嘛。”鶯語小聲的埋怨,“跪了這麼久,膝蓋很疼,還被人吃豆腐,這麼多人圍觀,臉面也丟了不少,二少爺你也太小氣了。”
  
  戰青玄合了摺扇敲了回她的額頭:“本公子哪裡小氣?我說二十兩就是二十兩。你們倆一共二十兩,分文不少。你要是覺得委屈就去找吳有商量商量,三七分?”他想到吳有躺在地上裝死的形狀覺得頗為好笑,特別是後來桂花孜孜不倦撓他腳板心那段尤為讓人忍俊不禁。
  
  說曹操,曹操到。吳有翹著小鬍子慢吞吞打了個噴嚏:“鶯語,你還年輕不知道,挺屍裝死也是個技術活兒……”
  
  鶯語早知道他有講話管不住閘的毛病,立即聲音甜甜地打斷他:“是是,吳先生可專業啦。專業得錢小姐都看出破綻來,壞了少爺的事。”
  
  吳有不服氣,反過來說鶯語的不是,兩人互相推卸責任,一時間好不熱鬧。
  
  戰青玄端起青花茶盞。壞事嘛,也還不至於。只是原來的英雄救美橋段被破壞了而已,臨時改為貴公子被騙求愛記。
  
  本來一切都安排好了,桂花心軟,肯定會出手幫一幫賣身的鶯語,然後自己出現揭穿騙局贏得美人心,可是居然被她看出破綻。導致他為了鶯語的清白,白白給別人演了場熱鬧看,還被桂花嘲笑了一回。
  
  唯一的好處就是,一騙還一騙,她瞧見自己被騙一定十分開心,一開心就不會再翻舊賬了,為他未來的徐徐圖之掃除了障礙。
  
  想到這裡,他眉開眼笑,制止了互掐的兩人:“吳有,你要是再說話,我就把你裝死露餡的事情當笑話講給三娘聽。想來她在山上十分寂寞,是很歡喜聽到這個烏龍事件的……”
  
  吳有閉了嘴,綠豆眼閃著不服的光彩,為什麼,為什麼你們一個兩個都喜歡拿三娘威脅我,少爺你這樣,桂花也是這樣的啊。我咒你們成不了,成了以後讓我怎麼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ve1130 發表於 2011-8-14 10:13 AM

第二十六回.淑女養成計畫

  桂花瞥了眼面癱的宋嬤嬤,第N次輕提裙擺,邁著貓步繞房步行一周。心裡反復念叨著:她是上頭派來的,不能動手,不能,絕,對,不,能……宋嬤嬤望著桂花微笑至僵硬的臉,手中的教鞭換了個方向,面若寒霜:“再來一次。”
  
  桂花忍不住在心裡問候了一遍她膝下,繼續僵著步子練習走路。老奸巨猾就是老奸巨猾,心懷報復之意,手執錢夫人的尚方寶劍,讓她啞巴吃黃連,有苦難言。
  
  所幸,基本禮儀並不是今日的主打。錢夫人吩咐了,讓宋嬤嬤帶著桂花去綢緞鋪轉轉,瞭解一下各種面料,開開眼界。說白了,錢夫人怕桂花出嫁的時候小裡小氣,什麼奢侈品都不認得,丟她後院當家的臉面。
  
  錢夫人是如此重視臉面的一位婦人,甯丟錢,不丟人,尤其給她丟臉的人是桂花就更加不能容忍。
  
  接連進了幾家錢記綢莊,宋嬤嬤那張皺若菊花的臉龐一直不見冰雪消融,木這張老臉,按部就班詳盡仔細的解釋各種面料,從頭到尾,無一遺漏。末了,臨出門前,再把各式綢緞各打包一樣,說是讓桂花帶回去觀摩學習,萬萬不可辜負夫人的一片好心。
  
  桂花望著她那張尚未消腫的臉,甚是不爽。培養貴族氣質,首要因素是一擲千金暴殄天物而面不改色視之為理所應當。嬤嬤您光從自家鋪子裡拿東西,是培養不出這種氣質來的……
  
  所以,再次走出錢記的時候,桂花本著不辜負錢夫人善心的美好原則,拉住欲往左手下一家錢記的宋嬤嬤,二話不說的踏進了右邊一家綢緞鋪。
  
  那鋪子叫什麼來著。紅袖綢莊?

  桂花進門前勉強看懂了門欞上的大字。還抽空在心裡回憶了下首先聽到這個詞的具體時刻。紅袖添香,美人如玉。典型的戰青玄風格啊。
  
  桂花完全做好了一擲千金,不把錢當錢看的準備。雖然花錢買一大堆用不著的東西她是心疼得緊,可想想宋嬤嬤那張黑著的臉有可能出現的五顏六色,她愣是硬起了心腸。
  
  鋪子裡不忙,只有一位顧客,所以桂花進去的時候受到了熱情的歡迎。
  
  “這位小姐,買緞子?是要做春衫,長裙,還是內襯?”文嫂放下算盤親自上陣,親切的問道。

  桂花略略掃了一眼店鋪,乾淨整潔,很不錯。
  
  她眨眨眼,同樣親切的回答:“沒想好。那就,一樣一樣慢慢來,都介紹一遍吧……”
  
  她微微笑著望向詫異的文嫂。忽視旁邊臉色難看的宋嬤嬤。
  
  所幸文嫂耐性奇佳,竟然當真詳細介紹起來。
  
  桂花聽得認真,時不時了悟的點點頭總結幾句心得。宋嬤嬤呆在一邊完全插不上話。
  
  “……這種冰蠶絲,夏日做衫子好,細膩舒緩,觸體生涼,最是防暑……”終於講到了個錢記裡沒有的品種。

  桂花很高興:“夏天到了,的確要防暑。”回頭招呼宋嬤嬤,“正好錢記沒有這一種,買幾匹回去做夏衫吧。”
  
  宋嬤嬤未及答話,文嫂就笑盈盈說道:“這種絲綢只有我們家鋪子裡有,整個越州府僅此一家,小姐是運氣好,再晚來幾天顏色就不全了。”扯著料子往桂花身上比,“小姐身材好,這匹草綠色的就不錯……”
  
  桂花沉吟:“不用綠色,要那匹孔雀藍的。”穿綠色?那是戰青玄的專利,凡是和他搭邊的東西,一概拒絕。堅決和菜菜一樣,討厭綠色,抵制綠色。只不過菜菜是因為青菜,她是由人及物,厭屋及烏。
  
  水紅色,錢惜梅的專用色,張揚跋扈,要一匹;鵝黃色,錢惜竹年紀小穿這個活潑,要一匹;松綠色,額,給錢惜松好了……

  桂花很乾脆的選了一大堆布料,回頭找宋嬤嬤付帳。
  
  宋嬤嬤臉色漲得有些紅,大概是憋話憋的。
  
  “二小姐買的也太多了些。夫人給的銀子有限。”花出去的越多,落在自己口袋裡的就越少。宋嬤嬤又不傻,自然不甘心握在自己手中的錢流落在外。她的語氣平靜無波,不恭敬也不輕視,不過她想,桂花還有好幾天得在她手底下訓練,照著桂花前幾天的表現來看,訓不還嘴,打不還手,完全的幼年版錢惜桂。所以她很放心,這一開口,桂花總也得退掉幾樣。
  
  桂花詫異,十分無辜的將宋嬤嬤望著:“家裡這麼窮?大娘說放開來買,卻原來,我們家沒什麼錢,就是個門面,實際上,連幾匹布料都買不起?”不想給錢。這還真不是個好選擇。眾目睽睽之下,宋嬤嬤最忌諱的和錢夫人一樣,給錢府抹黑。宋嬤嬤的後臺是錢夫人,後臺的喜好就是她的喜好,錢夫人不喜歡掉面子,宋嬤嬤要是給錢夫人掉了面子,日子會不好過。

  聲音不高不低,正好給身邊的文嫂和鋪子裡的小二聽見。
  
  文嫂嘴上說著這幾樣料子的種種好處,心裡卻在嘀咕,這位小姐往日裡沒見過啊,新來的?身上穿的,頭上戴的都不差,得爭取發展成老主顧。她打定主意今日的買賣要成,要一定成。

  “小姐頭一回來,買的定西也不少。身上錢不夠沒關係,實惠文嫂還是可以做主給一點的,只是不知小姐一共帶了多少銀子?”
  
  桂花回頭望宋嬤嬤,文嫂望望桂花,順著她的視線也去望宋嬤嬤。
  
  宋嬤嬤這回明白過來,生怕桂花再神來一筆喊上一嗓子把錢府的大名暴露了,可也不甘心所有的錢都花出去,便期期艾艾報了個折中的數字:“五百兩。”

  這,文嫂猶豫了。總價六百二十兩的東西,折掉二十兩還勉強可以接受,可是,還差一百二十兩!
  
  “要不,小姐先少拿幾樣,若是喜歡,下次再來光顧?”
  
  桂花顯然不同意這種做法。宋嬤嬤這幾天沒少找茬,她忍氣吞聲忍得心肝脾肺都跟火燒似的,難得抓住個機會,怎麼也得讓她放放血,疼一疼,感同身受一下有火發不出,啞巴吃黃連的感覺。
  
  “……一擲千金,不學啦?”桂花很為難,“……大氣貴氣,不學啦?”蹙起眉,“……挑好的料子又還回去,好像很小家子氣哦,我以前在鄉下的時候,就常常做這種事情的。”宋嬤嬤,你行,都這樣了你還不鬆口?!
  
  其實桂花是誤會她了,早在桂花冒出“學習一擲千金”暴發戶調調的時候,她就想掏銀子結帳逃離現場,可是,她老太婆也是有面子的,剛才說了沒用,馬上又有,這不是明擺著奴大欺主?當然,沒人的地方,宋嬤嬤是很樂意幹這件事的,可大庭廣眾之下,貌似會給錢夫人臉上抹黑啊,到時候傳出個治下不嚴的罪名,她怎麼回去交代?所以,她此時只是努力張了張嘴,發出音節:“不是……”
  
  桂花重重歎了口氣:“……回去後,大娘要是知道了,大概會不高興吧。我又讓她失望了,買東西都不知道挑價格適中的鋪子……早知道,就聽嬤嬤的話,去錢記好了……”
  
  宋嬤嬤臉色由黑轉紅,由紅轉青,由青轉紫,又紫轉白,煞是豔麗。
  
  桂花又歎了口氣,垂下頭,耳垂露出些微粉紅,喪氣的可憐模樣。實則憋笑的同時順便遮一遮自己的臉。

  文嫂哈哈乾笑了兩聲,來打圓場:“別急別急,我們少東家今日來鋪子裡查帳,還沒走,要不我去問問,看能不能五百兩買給你。虧就虧點,小姐是頭一次上門嘛……哈哈,哈哈。”這到底是哪家的姑娘啊,說話也太坦誠了,讓人,實在不知如何反應。
  
  文嫂匆匆進到裡屋去了。桂花抬起頭,愣了一愣。不是應該宋嬤嬤受不了這樣的當眾出醜肉疼的拿出銀子付帳嗎?怎麼那位女掌櫃的這麼熱情,主動降價。
  
  竹蔭森森的後院帳房。
  
  寬大的檀木桌,一年輕男子安坐其後。端正的五官,略帶倦意卻依舊犀利的眼,微微汗濕卻挺拔的鼻,唇色很淡,嘴角緊抿,全神貫注。手中的帳冊隨著修長手指的撥動一頁頁間隔均勻的往後翻去。
  
  文嫂剛推開門便被立在桌旁的管家止住了動作。她有些後悔了,不應該被那位姑娘過分坦率的言語弄得頭腦一熱,為了解決問題而給自己又找了個難題。她怎麼能忘記,大少爺在看帳本的時候,是最不喜歡人打擾的?她很後悔,非常後悔。站在那裡尷尬,也比待會兒丟了飯碗的好。
  
  於是,她果斷的轉身,離去。就說少東家不同意好了。
  
  文嫂遺憾的告訴桂花,最少六百兩,少一兩也不行的時候有些心虛,但是桂花顯然很能接受這一事實。一百兩銀子,夠平頭百姓吃一年的了。怎麼能說減掉就減掉?桂花把宋嬤嬤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很快打定了主意。
  
  文嫂不可思議的望著身為主子的桂花一樣一樣的把奴才身上的首飾往下褪。金鐲子,金耳環,玉簪子,零零碎碎勉強湊夠了價格。完了桂花幹乾脆脆的讓文嫂寫了個字據給宋嬤嬤,讓她帶著銀子來贖首飾。
  
  按手印的時候,宋嬤嬤一張老臉灰敗如灰,字據上寫的是她的名字,這一百兩得她自己往外掏。桂花的理由十分光明正大,若是寫錢府,那就是給人留下把柄,讓錢夫人丟臉。
  
  桂花很開心,心中鬱結的不快一掃而空。明日愁來明日憂,今天先高興了再說,誰管你改日怎麼折騰呢。
  
  戰青玄推門進屋:“我怎麼看見文嫂來了又走了?”
  
  專心帳本的男子抬起頭,疑惑:“她沒來過。”
  
  戰青玄不顧管家無奈的目光,翻身坐上了書桌晃蕩雙腿:“八成是你看帳本看得入神,再加上那尊瘟神的臭臉,文嫂沒敢進來吧~~”被指臭臉的管家臉色更臭了。
  
  “你有事?不是不喜歡來鋪子嘛。”揉了揉額角,神情疲倦。
  
  戰青玄展開扇子搖了搖,似笑非笑:“大哥,沒有事就不能來找你了?”
  
  孫茗蹙著眉:“你也該正正經經做點事了,別飽食終日不求上進無所事事……”
  
  “得得得,”戰青玄垮了臉,“老爹嘮叨,你也嘮叨~~我來是代娘親問問你,錢府的聘禮送去沒有,若是沒有呢,就親自送過去,以顯誠意。”順手從果盤裡撚了粒葡萄丟進嘴裡,太酸,他皺皺眉,“娘親生怕你忙著生意忽略媳婦,讓她抱不上孫子。”
  
  孫茗合上帳本:“回去告訴娘,忙完了這陣子我就去。叮囑她按時吃藥,不要操心。”
  
  戰青玄學著他的樣子蹙了眉:“大哥,你整天應付這個應付那個,你累不累?”
  
  不待他說完,孫茗又拿起一摞帳本最上面的一本翻看:“你走的時候,把門帶上。”
  
  戰青玄的話半截還卡在喉嚨口,不上不下甚是難受。見大哥這樣,他也來了脾氣,走人就走人,反正在你眼裡,我向來是只會添亂的那個,孫家有你,就夠了。



第二十七回.夜半狐鳴

  是夜,宋嬤嬤數著少了半數的私房,傷心仇恨參半。藏好所剩不多的銀子,她仰躺在床上,半睡半醒間,猶不忘心理陰暗的把桂花作為假想敵詛咒一萬遍。
  
  “吱————”狐狸的慘叫聲劃破天際,驚落了天邊兩顆孤星。
  
  宋嬤嬤一骨碌爬起身,披上外套就沖進了桂花的寢室。
  
  別誤會,她並不是擔心桂花的人身安全,擔心菜菜那就更不會了。她的心理很簡單,那就是:決不允許任何一個整治桂花的機會稍縱,還未待她抓住便即逝而去,徒留她,空遺恨!
  
  推門進屋,宋嬤嬤疑惑的東張西望,卻只見屋子正中,桂花一身寬大的月白寢衣,赤足立著,懷中抱著體積大了些許的白毛菜菜,睜大眼睛疑惑的回望著她。
  
  再次確定屋內無異常,宋嬤嬤假惺惺:“二小姐無恙吧?老奴剛剛聽見叫聲,來看看。”言畢,面上的菊花怒放了一瞬間,卻如同曇花般不待桂花看清便凋零了。

  不過,桂花很滿意。至少,她會自稱“老奴”而不再是“老身”,可見白日裡那一百多兩白銀花的實在是太劃算了。
  
  她微微笑著道:“沒事。我起來喝水的時候,不小心踩著了菜菜尾巴,踩得狠了點。他個不爭氣的沒忍住,打擾嬤嬤睡覺,實在是罪過啊罪過。”

  邊說邊把菜菜的隱藏在身下的大尾巴扒拉出來,示意宋嬤嬤看一看,以肯定的確是菜菜負傷,而不是她這位二小姐,大可放心。
  
  宋嬤嬤一向畏懼菜菜如虎,見菜菜尾巴上的毛盡數炸起,一雙怒目灼灼的望向她,便有些心虛,忙掩上門出去。
  
  ——————————
  
  翌日是錢府後眷一月一度的祈福日。通俗點說,就是錢夫人帶著一大家子去城外祈安寺進香,祈禱天下和平生意順遂什麼的。
  
  桂花要惡補禮儀,時光寶貴不容浪費,不用跟著去。
  
  宋嬤嬤覺得跟夫人出府上香是莫大的榮耀,絕對不能因為桂花要學禮儀而耽誤。遂腆著臉跟著去了。
  
  大隊人馬前腳剛出府,桂花一聲令下把院子裡的人都放了羊。愛曬太陽的曬太陽,愛會情郎的會情郎,愛回家盡孝的去盡孝,桂花一概不管。只有一個要求,沒事兒別來煩我。
  
  翠濃賴著不肯走,被桂花打發回屋納鞋底了。
  
  大清早的,紫苔院中活著的生物統統作鳥獸散,徒留幾株老樹在風中淩亂著枝椏。
  
  桂花很滿意。換了短打,抱上菜菜,鎖上房門,繞到後院牆根,遠目片刻,果斷的把菜菜扔過了牆頭。(……)
  
  隨後攀著大樹,身手靈活的——出牆了。
  
  可憐的菜菜,嘴巴裡被塞了塊布,自由落體運動著陸後連嗚咽都堵在嗓子眼,別提多委屈。
  
  桂花見它乖巧的很,甚是欣慰。阮聽楓說這塊牆面最矮,最容易翻越,果然不假。所以說,薑還是老的辣呀。會武功和不會武功那完全不在一個重量級。
  
  慈祥的撫摸著菜菜的絨毛,桂花和藹的低頭問道:“你說對不對?”
  
  菜菜:“唔,唔唔,唔唔唔……”
  
  桂花側耳細聽了一會兒,恍然大悟:“手絹忘拿了……”然後,終於掏出了那塊讓菜菜哽咽許久的帕子。
  
  自由的空氣,真好啊——
  
  出來的時候尚早,桂花牽著菜菜慢吞吞的走。
  
  一路過來,菜菜的魅力展現無餘,這個賣菜的老太太道:“這小狐狸,圓滾滾的真喜氣,來,這根胡蘿蔔給你吃~~”
  
  菜菜高傲的俯視胡蘿蔔一眼,昂首闊步走開。
  
  桂花在後頭十分不好意思:“……它只吃肉的,不吃蔬菜。”
  
  老太太不滿:“狐狸不是雜食嘛,我們家後頭也有人養狐狸的,紅色的,喲,那個毛色,赤紅赤紅的咯……”
  
  桂花苦著臉打斷她:“我們家這只,慣壞了,慣壞了。”不是我慣的,是阮聽楓啊啊啊啊……為甚麼聽老人家嘮叨的是我啊啊啊……桂花一邊怨念一邊追趕菜菜,好不繁忙。
  
  那邊有殺雞的大叔,正褪著雞毛,一低頭見一通體雪白的小狐狸坐在地上仰頭,滿眼敬仰的望著自己,頓時心裡一軟。“狐狸嘛,來來,趁老闆不在,這個雞屁股給你……”
  
  言畢回頭張望一圈,迅速的丟下屁股。
  
  菜菜叼上就走,渾然不知道吃完了要承情,要心懷感激。
  
  那頭,桂花點頭哈腰道謝:“謝謝大叔啊,謝謝謝謝。”氣喘吁吁,丫它倒是吃得歡跑得快,要不是看在你有後臺的份上,我一準回去宰了你!桂花如此善良純潔的一姑娘,都已經被它逼得起邪念了……
  
  又一編竹籃的小姑娘,專注的編著小籃子。
  
  菜菜吃完雞屁股後,就站在邊上眼汪汪十分好奇的盯著小姑娘靈巧的雙手上下翻飛。那姑娘被頂得直發毛,連忙放下手中的活計,另找了些竹條,編了個小球給菜菜。才算是把它的好奇心給打發走了。
  
  桂花擦了把冷汗。終於消停了啊,它!
  
  菜菜邁著粗短的四肢,津津有味的玩著小竹球。一會兒向前滾,一會兒用前肢抓起來,一會兒試圖四肢緊靠站到球上去……桂花再一次無奈的懷疑它的物種。
  
  不知不覺走到了繁華大道上。再穿過兩條小巷一棟竹樓就可以到達昨夜和阮聽楓約好的那個小酒肆。
  
  桂花吆喝著,要求菜菜向正確的方向走。
  
  日頭漸漸升上了枝頭。遠處隱隱傳來“滴滴嗒”的馬蹄聲。
  
  菜菜玩耍的很好,桂花也有了好奇的心情。馬蹄啊,囂張嘛,大清早的,這麼招搖,露富啊,哪家的哪家的?
  
  隨著眾人仰頭望向來路。
  
  黑馬銀鞍,紫衣男子端坐其上,腰間玉飾,輕微的伶仃作響,烏髮高高豎起,甚是俐落。
  
  眉眼嘛,看不清,人家騎著馬呢。反正,不醜,還很俊秀,最重要的是,富貴。

  桂花迅速下了結論。
  
  原本對他囂張的一點不滿也煙消雲散。人,尤其是女人,總是對生物基因優秀的異性有好感的。桂花是俗人啊,也不能例外。
  
  馬蹄聽著挺急,其實一行人行的也不很快。於是,桂花便有了時間悠悠然的猜度紫衣公子從頭到腳這一身行頭到底值多少銀子。最後,她的視線落到了馬上。鬃毛鋥亮,油光水滑,個頭高,腿長,通體漆黑,只有蹄上四點如雪白色,很白,都快趕上菜菜那身引以為豪的皮毛了。
  
  菜菜……菜菜呢?
  
  找到了!……馬路中央一點白。
  
  難道,菜菜是不服氣自己的毛色被別人剽竊想要去比一比?這麼關鍵的時刻,桂花居然想到這麼無厘頭的事情;但,無厘頭,無極限。桂花下一瞬間想到的是:菜菜你不能有事啊,我答應了阮聽楓今天帶你去看他的啊,你要出事也等我把你交給他了再說啊……
  
  為了不讓阮聽楓傷心,為了拯救菜菜,為了更快的沖到馬路中央制止陳屍當場,桂花伸手矯捷的推翻了身邊的一個水果攤,一個煎餅攤,和一個賣糖葫蘆的小販,頓時,橘子柳丁蘋果石榴煎餅糖葫蘆,混為一談,遍地翻滾……
  
  桂花飛身撲上。菜菜站在馬路中央——時間定格。
  
  “哢嚓”一聲輕響。
  
  桂花痛苦的閉上了眼睛,不忍卒讀。
  
  要堅強,要挺住。片刻,桂花緩緩的睜開了眼睛。
  
  揚起的馬蹄,勒韁的男子,完整的菜菜——還好還好,沒死。
  
  那剛剛“哢嚓”的是什麼?桂花向馬蹄下一望,一堆破碎的竹片委委屈屈的躺在路中。
  
  桂花一顆堅強的心再次落回正確的位置。
  
  起身,邁步,抱起菜菜,心中的後怕湧上。桂花仰起頭,怒視罪魁禍首:“大清早的遛馬,不知道會驚嚇動物啊,就算不驚嚇動物,嚇到花花草草也不好的啊!”
  
  馬上的男人有一瞬間的錯愕,隨即微眯起眼,目光淩厲,語氣卻平緩,平滑舒緩如一匹上好的絲綢:“這位姑娘,在下是有急事。再說,小狐狸不是沒事嘛。”
  
  他低下頭來,遮去一大片豔陽,琥珀色的瞳仁暗沉沉的望著桂花。在他人為製造的陰影中,似乎有看不見的濃重暮靄,一點一點逼迫而來。淩厲的氣場,鋒芒畢露如同出鞘的寶劍,劍氣就足以劃破人的衣襟。又仿若他的人,遠看俊美如儔,近看卻淩厲非常,讓人不敢逼視。那是久在上位者的氣場,一種名為氣質的東西。
  
  這種淩然的氣質,阮聽楓沒有,即使他貴為小侯爺,但他生長的環境錯過了培養這種氣勢的時機。在他身上流淌的是濃濃的書卷氣,乾淨,泠冽,如同泉水,沒有瀑布那樣飛流直下的大氣魄,卻自有一種嫺靜淡雅的氣息,細水長流的安然。
  
  桂花不甘心示弱,只得委屈菜菜。下狠手捏了它一塊肉緩緩旋轉一圈,心中默念,回去給你加餐,給你吃肉,好多好多的肉……
  
  菜菜悲痛的“吱吱”亂叫。
  
  桂花很色厲內荏的道:“看,它受到了驚嚇……”
  
  紫衣男子略微直起身子,不想多做糾纏:“你想怎麼樣?”
  
  怎麼樣?這倒是沒有想過。只是一時氣憤,洩憤而已。
  
  既然想不起什麼,那就“道歉吧~~”桂花抬頭,努力睜大眼睛迎著他的目光,千萬不可輸了氣勢!
  
  男子眼中劃過一絲笑意,轉瞬即逝,單從語氣來講,疑似嘲諷:“道歉?向你,還是,向它?”塗漆的馬鞭折成兩段握在手中,向菜菜一指。烏髮隨著他的動作尾梢掃過白皙瘦削的臉頰,黑白對比得格外讓人想要染指。
  
  菜菜應景的叫了兩聲。
  
  桂花為難的想了想,伸出手把菜菜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鄭重道:“……還是向它吧。”畢竟,差點沒命的是它,不是我。
  
  菜菜不安的扭動身軀,顯然十分不習慣萬眾矚目的感覺。
  
  男子身後的侍從怒喝:“大膽!公子身份尊貴,怎容你如此褻瀆!”
  
  褻瀆?桂花後知後覺的想。貌似的確是啊,菜菜,我從來都把你當人看的啊,可是在別人眼裡,你的屬性仍舊是,小畜生。這麼一想,桂花迅速把手縮了回來。
  
  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那,向我道歉,也是一樣的。”啊呸,這話聽著怎麼這麼像罵自己畜生啊。
  
  而那位,據說身份尊貴不容褻瀆的男子則罔顧桂花絞盡腦汁的思考,深深望了她一眼,一轉馬頭,一抖韁繩,帶著身後一眾數人,馬蹄噠噠,威風八面的絕塵而去。
  
  看熱鬧的人漸漸散去,剛被桂花推倒了的煎餅攤水果攤和糖葫蘆攤的攤主圍了上來。爭相數落桂花令人髮指的罪行,要求賠償。
  
  這個要求很合理。桂花很愧疚的把身上的碎銀子掏出來,雙手奉上。
  
  可是,這銀子憑什麼要她出?!
  
  桂花暫態想到“你想怎麼樣?”的最佳答案了!
  
  賠錢,賠銀子!
  
  桂花憤恨的目視紫衣男子遠去的方向:你欠我銀子,折計,共十一兩三錢四分,五厘!菜菜作證,不許賴帳。
  
  你那張臉實在是讓人過目難忘,下次遇見,我一定要讓你終生難忘。
  
  銀子啊,那可是我向翠濃借來的銀子啊,就這麼,沒了。由於她娘的關係,桂花平生最恨欠債,可是現在她負債了,負了翠濃十一兩三錢四分五厘的債。所以她,怒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頁: [1]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