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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1-10-15 07:14 AM

清歌一片 -【宋朝之寡婦好嫁】《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6-30 02:17 AM 編輯

【書名】:宋朝之寡婦好嫁(宋朝的天空系列 之三) 另名:素手擒夫記

【作者】:清歌一片

【內容簡介】:

  文案一:

  女主文淡梅:集賢相府嫡千金,年少小寡婦。

  男主徐進嶸:腹黑面冷大叔,但是猥瑣起來……

  大叔想吃小妻子,發現很硌牙。大叔想寵小妻子,但是人家不希罕。

  文案二:

  就要對你好,你是我心頭寶;嬌俏。

  男歡女愛世上不白走一遭。

  知你心憂,不知你身世有蹊蹺。

  待到情真,待到情深,歷經世事相對笑。

  提醒:男主不是處男,有妾。所以不喜這種設定的讀者誤入的話,請不要點擊,免得添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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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1-10-15 07:25 AM

第一章

  四月初八佛生日。東京城裡大小七十餘家寺院各有浴佛齋會,煎香糖藥水分發,名曰「浴佛水」。這其中最是熱鬧的兩地,一是城外缽池山北麓的禪林寺,一是位於鬧市中心的相國寺。

  文淡梅戴著個飄紗帷笠,跟著母親秦氏被隨從攙下馬車,透過半透明的面紗,抬頭見相國寺偌大的門口已經被車馬人流擠得水洩不通,有些驚訝。只轉念一想,相國寺本來就被皇家尊崇,數次擴建,今天逢了浴佛節,聽聞又有高僧講法布水,得水回去沐浴淨身,便可祛晦除邪,萬事順心,所以東京城裡上從達官顯貴,下到蓬門小戶,到了這日無不爭相過來,求的就是個吉利,尤以女子居多。年年如此,今年自然不例外。

  文淡梅是第一次見如此景象,腳步剛有些遲緩下來,前面的秦氏就已經回頭催她跟上,後面的兄嫂柳氏也笑著推她,沒奈何只得跟了上去。前面家僕開道,分出了條路,進入了相國寺,穿過正殿,經東邊的翼舒長廊,便到了今日的設壇布水之所惠林院。只見廣庭之內,花木羅生,爭相開放,裡面已經擠滿了等待佛法會開始的人,唯獨最前排靠近講經壇的地方用軟羅圍出了長長一溜仿佛小包廂一樣的雅座,落座者已經十之七八,原來都是特意給京中高門大戶的女眷留的。

  知客僧聽到了前面家僕報上了名,曉得是集賢殿大學士集賢相府中的一干女眷到了,不敢怠慢,急忙領到了預先就留好的位置,待一行人坐定了,這才恭恭敬敬合十離去。

  既已入座,文淡梅身邊的大丫頭妙春便輕巧地幫她將頭上的帷笠取下。視線少了遮擋,文淡梅感覺舒服了許多,靠在圈椅上正想舒一口氣,突然瞧見一邊的母親秦氏正對自己皺眉,想是不滿她的坐相,暗歎了口氣,急忙坐直了身子繃緊。秦氏這才靠近壓低了聲對她說道:「心誠則靈。等下你須得用心聽講,娘也會代你在佛前祈福。待回去了用浴佛水好生沐浴過後,梅兒你必定會時來運轉,也好早日覓得夫婿。」

  這樣的話來之前,淡梅不知道聽了多少次,只是她並未覺厭煩,明白是秦氏做母親的一番良苦用心,當下恭恭敬敬地應了。秦氏這才滿意,憐愛地拍了下她的手背。那話被邊上坐著的嫂子柳氏聽去了,面上笑容有些異樣。

  佛法會尚未開始,秦氏便與兩邊雅座上的貴婦人們寒暄起來。左邊恰是京中許翰林府上的,因了那許夫人平日和秦氏有往來,所以淡梅從前也見過那一家的女眷,朝年長些的許夫人和她的三個媳婦行過了禮,瞧見與她們一起的一位婦人卻是面生,猶疑了下,秦氏已悄聲說是新近被提拔入京為官的陸府夫人,與許夫人是親戚。當下也規規矩矩地問了好,這才坐回了自己位置,微微地低了頭。

  淡梅方才這一番站起坐下,已是引起了旁人注意,沒一會,她便覺察到了來自兩邊的竊竊私語,抬眼微微一掃,見雅座中的夫人們朝自己投來的目光裡,或驚奇,或憐惜,甚至不乏鄙夷,近旁的那陸夫人更是眼不眨地盯著自己,仿佛若有所思,與淡梅目光相遇,朝她微微一笑。淡梅點頭回禮了,便也不以為意,坐那裡眼觀鼻鼻觀心起來,任由旁人的目光掃射。倒是秦氏有些尷尬,恨不得那佛法會立時就開始,好引去旁人的注意力。

  淡梅在京城名門淑媛中之所以如此引人注目,既非才名,也非容貌,只因她雖不過十六芳齡,卻已是個三度失夫的小寡婦了。

  自己的前三任夫婿,淡梅完全沒有印象,只是偶爾有次聽到府中下人暗地裡嚼舌,才知道了個大概。

  這個元身文淡梅,自小與京中光祿大夫府上的兒子定了親,待她滿十三歲要成婚之際,那男子春日與友人游湖之際不幸溺水身亡;第二年秦氏又給她訂了門親,半年後男方突染暴病而死。此時她那剋夫不祥的名頭便傳了出去。好容易到了十五歲的時候,總算說到了個願意娶她的從六品通直郎府上的公子,雖則以她相府千金下嫁,已經算是委屈了,秦氏仍怕對方悔婚,許以豐厚嫁妝。

  等到了婚期二人拜過天地入了洞房之際,哪曾曉得那新郎竟突然面紫唇青,兩眼一翻便倒地不起,生生地把個紅喜弄成了白喜,十五歲的小佳人竟成了小寡婦。自此相府千金白虎剋夫的名頭算是徹底落實了。

  怕女兒在通直郎府上受苦,秦氏連嫁妝也不要了,只把女兒領回了府,養在了自己身邊。文淡梅回來後,自然是日日以淚洗面,任秦氏怎樣開導也是無用。一日竟趁身邊丫頭不備懸樑自盡。好在被發現及時,這才重又緩了過來。只醒來後,旁人哪裡知曉,這文淡梅已經是個換了芯的人。

  淡梅自到了這裡,發現自己竟成了個十五歲的女孩,便一直小心行事,平日絕無多話一句。秦氏先得兒子,此後一直無所出,直到三十五六歲時才又生了這么女,自小就疼惜萬分,見女兒活轉了回來,拜遍了諸天神佛,感激涕零,對女兒的性子轉變哪裡還放在心上,只恨不得把她當心肝來養。

  轉眼已是一年過去,淡梅慢慢習慣了這裡。每日裡在自己的小院裡學著繡繡花練練字,種些花花草草打理庭院,日子過得也算舒心。唯一有些鬧心的就是母親秦氏和嫂子柳氏。這兩個對她,雖則一個真心關愛,一個虛情假意,只恨不得她早日嫁出去,這一點卻是共同的。

  只是她那白虎名頭既已坐定,又有誰敢賭自己的命去娶她?這兩年裡秦氏托那官媒到處打聽,偶爾也會訪到幾個貪戀她家門第嫁妝的男子,只每每事到臨頭,卻都是退縮了去。秦氏見女兒婚事不成,反被人暗地裡譏笑,早氣得咬碎銀牙。

  前兩年去的晚了,相國寺浴佛日的位子都訂不到,今年卯足了力氣,早早就捐奉了厚實的香火錢,定下了離那講壇最近的位子,滿心盼著能讓自家女兒借此洗去一身的黴晦,早日嫁出去。前幾日見淡梅仿佛還不大願意來,罵她不懂事,硬逼著過來了。

  此時見邊上那些京中貴婦們對著自己女兒指指點點,暗道她原來是早想到了這層,怕被人說道才不願來的,心中又氣又悔,轉頭見女兒沒事人一樣地低眉斂目,這才稍覺安慰,和旁人招呼也懶打了,氣鼓鼓坐在那裡。

  沒一會鐘磬齊鳴,香煙繚繞,大法師出來了,盤膝坐在擺了佛心針尖銅頂香爐的香案之後。偌大的惠林院大殿裡立刻鴉雀無聲。大法師講起了經,無非都是勸人向善。淡梅聽了一會,便覺乏味,只是見旁人都是專心致志地,只得勉強坐著。

  好容易忍到了結束,秦氏從知客僧手上接過了一個白玉瓷瓶,據說是法師親自開光的浴佛水,這才歡天喜地地拉了淡梅離去,柳氏急忙和隨行丫頭們跟了上去。路過邊上那普慈院的時候,突然想起裡面有個抽取靈籤的殿,據說最是靈的,急忙又要淡梅過去。

  淡梅聞不慣方才大殿裡的香煙味,被熏得有些腦漲,好容易出來了,見外面榴花鶯歌,細柳雛燕的,一派春夏之交的明媚春光,心情正有些好,聽秦氏又說要去抽靈籤,怕又聞那香煙味,起先不願,只抵不住秦氏和一邊柳氏的合力,沒奈何只得進去了。

  那抽靈籤之處也是擠滿了人,淡梅鬆了口氣,以為可以回去了,哪只秦氏心意卻甚是堅定,硬是在外面等了半個多時辰,這才輪到了。

  淡梅進去了,依了吩咐跪在蒲團前朝佛像拈香祝禱了,這才搖出了一支籤。淡梅見秦氏兩眼緊緊盯著那解籤的和尚,神色緊張,心中有些感動,從袖底裡伸出手握住了她的。

  「冷香好解意,清極不知寒。陽春消息近,夜深暮淺邊。」

  解籤的和尚念了一遍,面上露出了絲笑,看了眼淡梅,這才對著秦氏道:「此雖非上上籤,卻也是上籤了。施主只需用心積善,好事自是將近。」

  秦氏鬆了口氣,撲到了蒲團前合十跪拜了幾下,又捐了香火錢,這才領著淡梅歡歡喜喜地離去了。剛入了位於曹門旁的集賢相府,便一疊聲地催促妙春拿那瓷瓶子裡的水澆進香湯給淡梅沐浴去。妙春自是遵了。

  淡梅在屏風後除去了身上單薄的春衫,赤腳跨進了盛放著溫水的大木桶裡。

  已經一年了,但淡梅對自己現在的這個身子還是有種怪異感。十六歲的少女身體看起來還未完全發育,有些瘦弱,全身肌膚倒是柔嫩異常,胸前也水骨嫩嫩地徐隆漸起,自己摸著如溫玉膩膏。再過個一兩年,等骨肉勻停了些,想必也應該是副不錯的身材。

  淡梅浸泡著洗了下,便起身從浴桶裡出來,扯了塊吸水的絨巾擦乾了身上的水珠,自己穿了內衫,這才出去開了門閂讓妙春幾個進來梳頭服侍。

  妙春比她還要大一歲,自小服侍長大的,給她罩了件絳紅外衫,一邊梳頭,一邊笑道:「小娘子越發要素淨了。若論我說,早就無需穿得這般素淨了的。前些天連夫人都看不下去,說都過去多久了,叫給小娘子挑顏色鮮的穿呢。」

  淡梅看了下身上的這件春衫,知道秦氏不喜她事過一年多了還穿得素淡,特意給新做了幾件鮮亮的,都是蔥綠水紅櫻桃色的。

  她平日喜穿素淨的,倒不是像秦氏妙春她們以為的那樣,在給那個前夫戴孝,完全只是心理年齡所致。現在這絳紅色著在身上,聽妙春和妙夏在誇自己好看,也不過略笑了下。

  文淡梅只是中上之姿,這一點她自己很清楚,唯獨勝在全身肌膚滑膩如玉脂。吹彈可破到底是指什麼樣,她現在終於知道了。



第二章

  過了幾日,秦氏收到了護軍府上陸夫人的一張邀帖,邀她過府賞花飲酒。此時牡丹正開,宋人又愛花,無論達官貴人或士子書生,俱是相互邀約花間作樂,連仁宗皇帝也在御花園中擺酒待百官命簪花於髮間,所以貴婦人之間發這樣的邀帖更是尋常。

  秦氏自那日女兒在相國寺被眾多貴婦人們這般私下暗笑,心中就老大不痛快,這幾天只悶在府中哪裡也未去。收到邀帖本想置之不理的,柳氏勸她,自己想了下,那陸夫人雖是四品的護軍夫人,只是與許翰林夫人交情匪淺,今日既是發了邀帖過來,自己若是不去,未免落了人家面子,確實有些不妥。當下強提起精神,收拾了一番,在兒媳婦柳氏的陪伴下如約而去。

  淡梅自己的院子裡原本就種了一片的牡丹。雖都是些現在尋常的姚黃香玉品種,只是此時正值花期,加上她的用心培養,現在開得爛漫一片,倩姿芳容,引來蜂蝶翩舞其間,當真不愧國色天香的名頭。

  戴了遮陽笠伺弄了一會,見有花朵殘萎已是開敗,便拿了從前叫人特意去鐵匠鋪裡打制出來的剪枝剪,小心地把殘花連些敗葉剪去。殘花多了若不處理任其掉落在泥地裡,逢雨水浸泡漚爛,不但會燒根,而且容易引起蟲害。見修得差不多了,自己也覺得有些汗意,這才回了屋子裡去卸了帽笠。妙春打了水給她淨面洗手,又喝了盞蜜泡柑茶,正要去花窗前歇下涼,卻見自己母親秦氏和嫂子柳氏春風滿面地過來了,急忙迎了上去。

  秦氏問了幾句她的飲食,聽說剛又在伺弄花草才歇,有些不快道:「這般粗活,怎的不聽我話總是要自己去做?你院裡的粗使丫頭若不夠,明日我再給你撥幾個過來。沒得把自己手都磨粗了。」

  淡梅知道秦氏素來不喜歡自己弄那些花花草草的,也未強辯,只是笑著任她絮絮叨叨。

  秦氏念了幾句,被柳氏扯了下衣袖,這才想起自己過來的意思,急忙停了下來,把屋子裡的丫頭都打發出去了,這才看著淡梅笑眯眯道:「女兒,娘今日去了趟護軍府。本心中還有些疑慮,我與那陸夫人素來沒什麼大交情的,怎的突然具帖邀我前去?去了才曉得,原來竟是樁天大的好事……」話說到一半,只是上上下下看著淡梅,笑而不語。

  秦氏已是許久未在她面前露出這般歡喜神情了,淡梅乍見之下,一時有些不解。突然瞧見邊上柳氏拿塊帕子捂住了嘴,也是極其曖昧的樣子,心中咯噔一下,已是有些警覺。

  這一年來秦氏每每提起她姻緣就唉聲歎氣的,此時如此春風滿面,莫非竟是那陸夫人牽線,又給自己尋了一門什麼親事?

  當朝仁宗天聖年間曾下個法令,男十五,女十三便可嫁娶,故而時人眼中,似她這般十六年紀的女子,早已是過了韶期,更何況又是個背了白虎名的失夫寡婦。只是她到此之後,等知曉了自己的情況,心中反而有些竊喜。十六歲的年紀在她看來實在是太小了,巴不得嫁不出去,便是到最後拗不過世情終究要被父母出嫁,再多蹉跎個幾年也是好的。所以一猜到秦氏現在竟又已經給自己找了門親事,哪有不急的道理?只是強按捺住了,聽秦氏到底怎麼說。

  秦氏笑了一會,便牽了淡梅的手,坐到了擺在花窗前的春凳上,這才撫著她手道:「女兒,今日那陸夫人說前幾日在相國寺裡見了你,覺著極其投緣。待聽人說起你的事情,大為憐惜,碰巧就知道個極其適合的人,願意從中給牽個線。這才具了帖子邀娘過去的。那人娘從前也是留意過的,暗地裡托人打聽了,卻說他並無娶親的念頭,這才作罷。如今陸夫人竟說與他家關係匪淺,只要女兒你點頭了,她就必定能說動那人與我家結親。你說這不是個天大的喜事麼?那靈籤當真是靈。女兒你這番若是能如願了,娘年年都必定要去那菩薩前供奉香火。」

  果然被自己猜中了,淡梅心中一下有些不安。

  陸夫人口中提到的那與自己極其適合的人到底是何方神聖,她並不十分關心,想的只是該怎樣尋個藉口推了去。正低頭尋思著,秦氏已經管自又接著說了下去:「女兒,那男人徐姓,名進嶸,字子青,當真是個百裡挑一的。你莫看他如今不過是個五品的工部郎中,與我家相去甚遠,只娘從前就聽人傳過,他相貌堂堂,家資萬貫,為人又最是豪爽。朝廷跟那西夏不是已經纏鬥了三年多了嗎?說運送輜重錢糧的糧道不暢,阻了戰事。今歲新闢的糧道就是他在官家面前提請劃出的,又自告監理此事,這才解了燃眉之急。若是往後打敗了西夏人,高升還不是指日可待?」

  淡梅聽了一會,便覺有些不對,略想了下,已是知道哪裡不對了。忍不住抬頭看著秦氏皺眉道:「娘,這般好條件的男子,怎的會空耗等到如今才與我做親?必定是有什麼缺處。你莫聽別人傳話便胡亂信了。」

  她這話說出口,仔細看秦氏的臉色,見她果然顯得有些為難起來,心中已是了然,想必真的是被自己說中了。這才微微鬆了口氣,心想只要自己抓住那缺處不鬆口,秦氏愛女心切,說不定就會作罷了。

  不料一邊的嫂子柳氏朝秦氏送了個眼色,已是搶著說道:「哪裡有什麼缺處。不過就是略長你幾歲,早幾年沒了妻室而已。京中盯著想與他結親的高門大戶不在少數,只他是個重情的,念想著與亡妻的情分,這才遲遲未另娶的。旁人想結親卻是無門,如今那陸夫人自己送上門應承了下來。且我拿了你兩個的八字去合了,竟說是天造地設的配對。小姑你說這不是天上掉下的緣分是什麼?」

  淡梅這才了然,原來不過是個死了老婆的鰥夫,年歲應該也不小了,聽著倒像是京中女人家們眼裡的鑽石王老五。而且聽柳氏的口氣,自己一個寡婦能配那鰥夫倒像是前世修來的福分一樣。怕秦氏真的被自己嫂子攛掇了,急忙看向秦氏阻攔道:「娘,他既是死過妻室的,家中必定有兒了。女兒什麼都不曉得,這般嫁過去的話必定要受欺侮。」

  她不說話倒好,這話一說,秦氏方才那為難之色一下全消了去,歡喜著道:「女兒啊,你嫂子方才那話說得沒錯。你若是擔心這個,那娘就放心了。他雖娶過妻子,只那亡妻去時,只留下一個女兒,家中雖也有庶子,卻並無嫡子。女兒你若是嫁過去了,娘在菩薩面前多多求拜,過個一年半載的你自己生出個孩兒,那就是他家嫡嫡正正的兒子,你又有爹娘撐著,誰敢小瞧了你去?」

  淡梅嗔目結舌。這世道兒女的婚姻,從來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雖不願就這樣被嫁給一個家中已經有兒有女的陌生男人,只是見秦氏滿臉的歡喜之色,連眉間的皺紋都似平了不少,一時倒是說不出什麼過激的話,急忙搖頭說是不願,寧可長留家中伴隨雙慈。

  她話音剛落,柳氏便又是驚訝又是不快。秦氏也搖頭歎道:「傻女兒。女人家總歸是要嫁個男人的。你這般年歲了,從前又諸多不順。如今好不容易有個苗頭了,哪裡能錯過。我知你孝心,只是娘和你爹都已是半百的人了,哪裡能看顧你一輩子?你莫再多想了。這回一定要順順利利嫁出去。」

  淡梅聽秦氏這樣說話,一時無言以對。秦氏見她悶聲不響,以為心裡已是應了,這才有些歡喜起來,急著要去回陸夫人的信,也沒多說,拔腳匆匆便離去了。

  那陸夫人動作竟是迅捷異常,沒幾日竟是喜洋洋地親自驅車上門了,帶了個好消息,說那男方已經被自己說動,並不懼集賢相府千金白虎的名聲,願意娶她為妻。

  「我對他言,貴府千金那是數一數二的才貌,工女紅,擅詩畫,性子又最是柔和可人,他若不信,我便安排相看。夫人你猜他如何應答?他竟說既是集賢相府出來的大家閨秀,還相看什麼,必定是萬裡挑一的,連問都沒多問便應承了下來……」

  陸夫人被讓在貴客座位上,一邊搖著自己手上的團扇,一邊笑吟吟地對著秦氏如此說道。

  秦氏聽得此話,喜得恨不得立時便撲到地上拜幾下菩薩,只是礙於自己當朝從一品誥命夫人的身份,怕被看輕了,這才強忍住了。對那陸夫人卻一下是看得極高,暗道日後若有機會,定要叫自己丈夫提攜下她丈夫陸護軍。

  陸夫人與秦氏又說了會話,仿佛想起什麼似地笑道:「文夫人,瞧我高興地,那把最重要的都給忘了。那徐大人又說了,婚期早晚也全憑府上做主,他遵了便是。你倒是說說看,這樣的女婿,當真是打著燈籠也難尋啊。我都只恨自己沒女兒剩家中了,若是有,還不早說了給他去,哪裡會輪到貴府呢!」

  她這話倒是逗趣,叫在座的秦氏和柳氏笑得不行。秦氏其實一開始聽說那徐進嶸應了這親事,心中便立刻想到了婚期。以她的想法,自是越快越好,怕夜長多夢對方聽人閒言碎語,萬一改了主意就糟了。只是自家是女方,若表現得太急,又怕女兒嫁了過去日後被夫家輕看。此時聽陸夫人竟這樣說,正中下懷,當下便咳嗽一聲,略作思慮狀,這才應道:「他長我女兒不少,如今兩家既定了要做親的,依我看還是早日成親了的好。」

  陸夫人曉得她心思,只面上自然不多說什麼,笑吟吟應了下來。

  自己的終身短短幾日竟是這樣被定了下來,對方除了名字家事,其餘一概不知。淡梅這才真有些著急起來,找到秦氏說了幾次。秦氏求神拜佛地才能嫁女,如今哪裡還聽她的,只是一味安慰,說那徐進嶸自己雖未見過面,但聽聞京中貴婦人提起之時,無不誇讚的,必定會是個終身依靠。她再要說,秦氏便令妙春妙夏幾個送她回院子,說是自己忙著納吉定帖備嫁妝。給女兒的嫁妝她其實早早就備妥的了,如今不過是查漏補缺,只這樣也確實忙得不行。

  淡梅見秦氏匆匆離去不理會自己了,站在那裡半日作聲不得。這時她才真切感受到舊社會婦女的悲慘了。該怎樣面對這場即將到來的婚事?大吵大鬧、以死相挾?她覺著自己做不出來,便是當真豁出去這樣了,估計以秦氏的嫁女心切,且好不容易又弄到了個她眼中的乘龍快婿,便是綁也會綁她送上花轎的。離家出走?她如今不過只是個十六歲的少女,這法子更是不妥。只是除此之外,她又真的想不出什麼別的應對的招了。一時心煩意亂,忍不住在心裡把那個徐進嶸罵得狗血噴頭。...<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1-10-15 07:36 AM

第三章

  淡梅罵了幾下那個連長得是圓是方都還不曉得的男人,心中抑鬱之感卻更甚,見秦氏已經離去,無奈只得低頭慢慢朝自己院子裡去。

  此時東京地價貴,不少朝廷命官單靠俸祿的話根本買不起宅子,很多都是靠租賃過日。淡梅的父親官居從一品,中書門下平章事,集賢殿大學士集賢相。說白了就是副宰相,前頭就個昭文相比他官階要高些。

  他在朝中雖多年為官,德高望重,甚得年輕的仁宗皇帝倚重,只是為人有些迂直,故而兩袖清風,家事又一味不管全丟給秦氏。所幸秦氏是個精明能幹的,私下裡與人偷偷弄了些經營,這才撐起了門面,如今這三進的宅院雖不大,卻也是自家所有。

  她住的地名叫喚雪園,是那前身文淡梅命的名,取的是她自己閨名中「梅」的隱喻,門匾上的三個字也是她自己所題,墨蹟清雋,想來應是個飽讀詩書的才女。陸夫人說親時在那個徐進嶸面前誇她的那些話,用在原來的那個文淡梅身上估計也並非高抬,只是用在她身上,那就相去甚遠了。

  喚雪園在內宅的東北角,與淡梅兄嫂的院落毗鄰。淡梅回去的時候,有些心不在焉,竟然走岔了道,跟著一路的妙春以為她要尋嫂子說話,故而並未提醒,等淡梅發覺時,抬頭才見已經到了柳氏院子前的甬道上,裡面傳來了陣說話聲,聽著是柳氏和她身邊的大丫頭綠笛。

  淡梅無意竊聽人說話,正要轉身,卻又遲疑了下。原來那二人說的不是別人,正是自己。

  「小娘子得了這樁姻緣,想來當真因那浴佛水時來運轉了。院裡的綠琴早早地跟我提那浴佛水,婢子還不大相信。如今瞧來倒真是靈驗……」

  「你曉得什麼!那徐大人是何等人物,他願意做親,不過全因了我家的門楣而已。她名聲本就不好,相貌平平,人又木訥瞧著就是抓不住男人心的,日後嫁了過去,我瞧十有八九也是不得勢的……」

  柳氏一邊和身邊的綠笛說話,一邊往外出來,冷不丁和淡梅撞了個頭,立刻閉了嘴,神情瞧著極是尷尬。

  淡梅便似未聽見般,若無其事地叫了聲嫂子,這才轉身離去,拐了個道回自己的院子。

  妙春聽柳氏方才在背後這般議論,見她竟像個沒事人般地,氣得不行,忍不住輕聲嘀咕了道:「平日裡見著,嘴頭上小姑長小姑短的,我還道她真是個貼心的,未想背過了身就這般陰損!小娘子你也忒軟和了,怪道被人欺了……」

  若是從前,妙春自然不敢這樣說話的,只這一年來見淡梅性子越發隨和,她又是自小陪伴一道長大的,此時氣不過,自然也就忍不住了。見她不過擺了擺手並不十分有興趣的樣子,只好怏怏地住了嘴,陪著進了屋子。

  妙春見她坐下,眼睛只盯著邊上酸枝多寶格上插了幾幅卷軸的那個松竹梅紋瓶,半晌不語,以為她心中愁煩。有心勸慰下,只一時也想不出什麼好話,暗歎了口氣,只得叫妙夏在一旁守著,自己出去備蜜飲了。

  淡梅是在想心事,只並不是如妙春擔心的那般在暗自嗟歎。她頭幾天曉得自己婚事已定,一時有些亂了手腳也未深想,方才無意聽到了嫂子柳氏的一番話,雖尖銳了些,倒也一針見血,一下倒是被提醒了。

  此時男婚女嫁,尤其是這般高門大戶,門第最被看中,與其說是男女之事,倒不如說是兩戶人家之間的聯姻。那個姓徐的男人,與自己素昧平生,又知曉她的過往,竟然不問半句便一口應了婚事,想來當真是如柳氏所言那樣了,娶的便是她家的門第。

  她自到了這裡,明白十有八九回不去後,心中有時也會思量自己的後半生。起先還想著能背著白虎的名頭嫁不出去,再拖著過幾年這樣的舒服日子,如今慢慢覺得自己當初想得有些過於簡單了。

  父母年邁,嫂子柳氏厲害,兄長文瑞博生性懦弱,處處被壓制,以她現在的處境,除了例定的那幾個月錢,身無長物,想要頂住終身不嫁不大現實。日後若是失了秦氏的庇護,只怕連現在這樣的姻緣也求不得了。

  秦氏一貫疼惜自己,既然早先就曾暗地裡打聽過這姓徐的男人想著與他做親,只不過後來曉得對方無意娶妻,這才無奈作罷,想來對方也不至於差到叫人髮指的地步。自己到了這年代,早就不存什麼夫妻恩愛白首到老的念頭,既然終究是要被嫁出去的,今日順了秦氏安排,雖是個續弦的,地位是比不過早先亡故的那位結髮,只好歹是正妻,那姓徐的既是沖著她家門第娶了她,只要娘家這大樹不倒,往後日子想來也不會難過,她只需小心謹慎,與那姓徐的相敬如賓,守牢自己的方寸天地便是。至於再往後,即便娘家萬一失勢了,她也另有打算。

  無論哪個朝代,女人自己手頭有錢才是正道。她自到了這裡,慢慢就發現種花也是條來錢的好路。去年重陽,她隨秦氏柳氏一道到東華門的花市,聽聞一對提早開放的深色菊,身價竟達三十千錢,抵得上尋常百姓家中一月的花費了。至於稀有品種的牡丹,更是千金難求。

  當時她便心中大動,有心想靠自己的老行當來錢。只是如今這身份諸多不便,連出去一步路秦氏都要過問,更別提種花了。待嫁作人婦,那姓徐的想必也不會整日盯著她,她又是宅子裡的女主人,行事自然方便許多,日後悄悄弄出個花圃,託付給可靠的人管著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這樣不管往後如何,自己總歸是有條退路的。

  淡梅反復思量,慢慢打定了主意,晃了多日的心這才慢慢靜了下來。自此照舊過活,只任憑秦氏忙活。

  前頭那個洞房時便猝死的通直郎府上的兒子,淡梅雖與他沒做過一日夫妻,只是禮節既成,那便是她的丈夫了。沿襲前唐時的法令,妻子應為亡夫守孝三年才能另嫁。只這法令也不過是一紙空文,只要原來的夫家不去官府告,自是無人過問。

  秦氏嫁女心切,這自然是想到的,早早地便找了通直郎夫人說道。通直郎夫人想起自家短命的兒子,雖仍是一陣感傷,只自家當初已經收了這許多嫁妝,如今又得了一筆錢,且無論是集賢相府抑或那徐進嶸,都是自家得罪不起的,自是不敢不應。秦氏收好了與她立的文書,這才滿意離去。

  過大禮後,轉眼便到五月二十大婚日了。昨日那男家便送來了催妝的冠帔花粉。淡梅被幾個喜娘打扮了起來,自己朝銅鏡裡望去,見一張臉被厚厚的脂粉蓋得差點連自己都認不出來了,想來也沒哪個男人願意抱這樣一個麵人。偏那些喜娘還一個勁地說著好看。

  淡梅本就沒想刻意討那姓徐的男人歡心,便也懶得多說,只任憑喜娘們折騰,聽她們一邊梳頭,嘴裡一邊念著「插金釵,喜氣滿堂,戴只鳳,福壽綿長」之類的吉祥話。待打扮妥了,等到了吉時,耳邊聽得外面傳來嗚嗚樂聲,知道徐家迎親隊伍過來了,這才被喜娘攙扶了起來,出去拜別父母家人。

  秦氏從前雖恨不得儘早將自家女兒嫁出去,只如今真到了這一刻,卻又有些心酸,拉住了淡梅的手不肯放,嘴裡不停念著往後定要都好,淡梅感念她平日的關愛,加上從前自己母親早亡,早就當她是自己真正的母親了,心中也是酸楚難當,一下竟是流出了眼淚,慌得邊上喜娘急忙拿帕子擦拭。不想越擦那淚卻是越多,好容易止住了淚,一張臉卻是花了。早有喜娘又手腳麻利地補妝起來,蓋了蓋頭,這才依依拜別。

  她被喜娘引著出了門上轎,手上卻捏了件舊日的衣裳。原來這是秦氏暗地裡吩咐的,叫上轎那迎親隊伍出發後就要立時把衣裳丟出轎外讓她撿了拿去燒掉,說是自己去廟裡求來的法子,能避凶趨吉。淡梅雖不信這些,只是上了八抬的喜轎後,便也照秦氏吩咐的從簾子裡丟了出去,感覺轎子便被抬了起來,一路倒也平穩,最後終是到了那位於新門的徐家府邸。

  淡梅感覺轎子停了下來,便立時有喜娘過來攙扶自己出去了。耳邊聽著熱鬧非常,大門口便似站滿了人,踏著地上的紅色氈席,在喜娘的左右攙扶下,跨了馬鞍草墊和秤,七拐八彎地最後終是被引到了個房間前,卻是止步不前了。身邊喜娘湊了過來壓低了聲道:「好拜門了。」

  原來這時有個風俗,凡是後娶的,需得在入洞房前朝著房門拜身,以表示對原配的敬重。淡梅早早地就聽秦氏跟自己提過這個,心疼委屈了她。她自己倒沒什麼大抵觸,便按照喜娘的牽引俯身拜了下,這才在「坐富貴」的聲中被引了進去坐在了床上。

  淡梅坐在那裡,也不知等了多久,突聽見外面起了響動,喜娘立刻笑道:「新郎來請新娘牽巾了。」

  淡梅那心此時才微微有些緊張起來,眼睛從蓋頭下望去,只瞧見自己面前的地上多了一雙皂靴的頭,後半邊被袍子給遮住了。尚未回過神來,又覺著自己手上已被喜娘塞了一塊緞子。緞子應該是和那男人手上的那塊相連的,跟了他的牽引一道出了門去,先到家廟中參拜了先祖,又被牽引回了新房,聽著司儀的唱禮各分先後對拜了,再被攙坐到了床上去。

  突然覺著身邊多了絲迫人的壓力,從蓋頭下方微微斜眼看去,原來那人也坐在了自己的旁邊。很快就又有鬧房的婦人孩童用金錢彩豆往床上拋撒。不過鬧了一會便停止了,接著便是悄無聲息。

  淡梅有種感覺,自那個新郎進了洞房後,連那些鬧房撒帳的似乎也有些放不開手腳,正胡亂猜想著莫非是自己身邊那新郎嚇人的緣故,手上又已被放了個注了酒的杯子,聽那司儀叫兩人各自喝了下去。淡梅送到了蓋帕下喝了,喜娘便將兩個酒杯扔到了床底,一個仰著一個扣著,裡面的人瞧見了,齊聲道喜,說是大吉。

  這樣鬧哄哄過了一遍,司儀才嚷了聲禮成,淡梅感覺身邊那男人起身離去了,喜娘幫著趕走了屋裡的人,給她放下了床帳,知道這才算是結束了,不禁長長鬆了口氣。



第四章

  淡梅枯坐了不知道多久,覺得越來越氣悶,肚子又有些餓了,聽外面悄無聲息的,忍不住扯開了蓋頭,瞧見帳外圓桌上有幾碟子糕餅放著,便撩開了帳子出去,揀了些吃了下去,不想吞咽得太急,又被噎住了,看見一個白釉雙螭壺擺在那裡,裡面盛的應當是酒水,急忙翻起個杯子倒了喝了幾口下去,這才覺得堵在胸口處的那坨塊慢慢被送了下去。

  淡梅甩了下杯子裡的殘酒,小心地倒扣放回原來的位置,正要坐回帳子裡去,突然聽見守在門外的喜娘問好的聲音,知道是那姓徐的男人過來了,一下慌了手腳急忙要鑽回帳子裡去,哪想竟是出了個小意外。

  原來今日大婚,按了此時的規制,官員女兒出嫁可以穿與母親身份等級相符的命婦服。秦氏是從一品的誥命,想替女兒爭面子,淡梅今日自然是著命婦服,內裡絹衫,夾層中衣,外罩禮服,下身也是三層,裙幅比起她平日所穿襦裙要窄一些。她既是慌張中想鑽回帳子裡去坐著,一時卻忘了裙幅和平日不同,步子跨得過大,一下竟是被絆倒在地了。

  淡梅顧不得疼痛,急忙想要爬起來,只身後已是響起了腳步聲,回頭一看,有些驚訝,一時竟忘了從地上爬起來。

  她的身後站了個身著冕服的男子,身材魁偉,濃眉深目,屋子裡龍鳳喜燭的火光微微跳躍,映得他目光如電。只此刻他正微微皺著眉頭,盯著地上的她。完全沒有新郎該有的喜慶感覺。

  這無關緊要,淡梅知道現在的自己大概也讓他感覺不到新娘該有的樣子。問題是這個男人,自己以後的丈夫,他看起來竟然比她原來想像的要年長許多。從她這角度望去,至少也該有個三十了吧?

  她承認自己是有些糊塗,連要嫁的人到底幾歲都沒問清楚就上轎了。但問題是之前柳氏說他不過略長她幾年,她後來有次隨口問秦氏,秦氏也是隨了柳氏的話,然後就顧左右而言他,所以她曉得這個姓徐的年歲應該不小了。只以她估計最多只是奔三,萬萬沒想到現在見了真身,才知道自己當初的估計還是保守了些。

  淡梅略微怔了下,已是回過了神。瞧著這男人並沒有上前扶起自己的意思,只好強作鎮定若無其事手腳並用地從地上爬了起來,進了垂地的帳子裡,坐回了那張六柱五簷灑金雕花床笏上,順便把那個蓋頭也罩了回去。

  算了,雖說以現在的這副身板,配個這樣的大叔有些吃虧,只是自己本來就不是真的十六歲,嫁個太小的心理可能還要膈應,大叔就大叔,眼睛一閉,脫了衣服的潘安和武大郎大概也差不了多少。

  淡梅心裡這般安慰自己,端端正正坐著,被蝶袖遮住的戴滿了戒指的十指卻緊緊抓握在了一起。

  她確實有些緊張。不只是為自己片刻前這麼不巧被抓了個包,在第一次見面的丈夫面前就跌跤出醜,徹底地毀了一個大家閨秀該有的形象,更是因為對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懷裡些許不安。

  她雖多活了一世,只是從前對那種事情僅僅限於觀摩和想像,至於現在,秦氏除了提點她往後到了夫家該如何如何,雖是再嫁,仍不放心又進行過一番性教育,只也都是停留在口頭上的。現在事到臨頭了,才覺著紙上談兵確實有些空洞。

  淡梅正緊張著,突然覺到了面前的一陣壓迫感,然後那雙見過一次的皂靴又出現在了她面前的地上。還沒來得及多想,頭臉一涼,蓋頭已經被那男人掀開了,隨手扔到了邊上的一張紅木翹頭案上。

  「自己都揭過了,還遮起來做什麼!」

  那男人開口說道,語氣聽不出是喜是怒,聲音低沉渾厚,聽著倒也不是讓人很難受的感覺。

  淡梅怔了下,沒想到他一上來,第一句話竟是這個,曉得自己方才已經被人抓了把柄,一時倒不知道該怎麼應答,只好仍坐著不動。

  那男人說完話,大概也沒想著等她回話,自顧開始脫去衣帽。

  淡梅看著他把一層層衣物脫下,丟在原先那張翹頭案上,壓住了蓋頭帕子,到最後全身只剩下一條中褲了,露在外的古銅色上半身肌肉緊結勻稱,隨他動作微微賁發,這才上了床榻仰身躺下。

  淡梅不敢回頭,仍是那樣背對著他挨著床沿坐,全身繃得緊緊地。

  那男人等了一會,仿佛有些不耐道:「晚了,趁早歇了吧。」

  淡梅挨不下去了,心一橫想著左右也就那麼回事,一下也就過去了,便站了起來走到那架黃花梨五屏風式鏡臺前,拆了頭上最沉墜的幾樣飾物,這才走了回來,背對著床榻那男人盯著自己的目光,慢慢脫去了身上的外衣,整整齊齊疊放在他方才丟衣服的桌案邊上,爬上了床榻,著了中衣挨著床沿躺在了他外面。

  那男人一隻胳膊肘支起身子,俯身過來瞧著她。帳子裡雖仍透進了喜燭的光,只已十分昏暗了。淡梅抬眼與他對視,見對方眼裡瞧不出半分漣漪,也不知在想什麼。隨著他靠近,淡淡酒氣中夾雜著一股陌生的男人氣息又撲面而來,一下更緊張了,下意識地舔了下自己剛才因為喝了酒而有些發乾的唇,尋思著是不是要朝他笑下以緩和這叫人難熬的氣氛,正猶豫著,突得胸口一涼,他已是坐起了身,探手將她中衣和著裡面的褻衣一道扯脫開來,一下露出了雙肩和大半個上身。

  淡梅低聲啊了一下,一張臉刹時漲得通紅,連臉上的粉也是遮擋不住了,哪裡敢看對方,急忙閉了眼等著下面的動作,不料卻遲遲未見動靜,忍不住微微睜開了眼,見他竟還只是看著自己毫無遮掩的胸部,一臉的嫌棄表情。

  淡梅立刻有些不快,方才那羞窘也是去了大半,心想我還沒嫌棄你老,你竟嫌棄起我身材來了。只她也曉得自己往後的一段日子裡,至少在能自立前,大約還是要仰仗這個男人的鼻息才能在這宅子裡過的舒心,所以面上自然未顯出不滿,猶豫了下,反倒伸手朝他褲腰裡探去。

  那男人一怔,大約是未料到她竟這般主動,低頭看著她的手。

  縮頭是一刀,探頭也是一刀,左右是躲不過去的,還不如快些了結了痛快。淡梅一咬牙,便想快些解開了他褲腰,哪曉得那結卻很是緊,她摸索著拉扯了好幾次,這才鬆開了去。上好的蜀綢料子失了牽引,立刻鬆鬆地滑了下來,垂作一堆。淡梅飛眼間便瞧見那堆綢子中已是露出了個已經頂立的柱頭,手一抖,立時便要縮回,那手卻被他壓住了,動彈不得。

  也不知他是如何動作的,淡梅身上剩下的那衣物一下便被除了個精光,她還沒來得及害羞,沉重又灼熱的男性身體便一下將她牢牢壓住了。

  接觸到她涼滑身體的一刻,淡梅仿佛聽他微微噫了一聲,只是還沒反應過來,已是覺得自己雙腿被他分開,幾乎是沒有停頓地,一陣劇痛已經猝不及防地襲了過來,原來他絲毫未顧及自己,已經單刀直入了。

  淡梅只曉得前頭那個丈夫是洞房夜時沒了的,至於到底是洞房前還是洞房後,自己卻是不大曉得,如今這樣撕裂般地疼痛,想來應該是洞房前了。

  那男人又咦了一聲,仿佛很是驚訝,這回倒是停了下來,抬頭看了下身下淡梅痛苦的表情,只不過停了片刻,很快便又繼續起來。比起剛才,他的幅度是略小了些,只淡梅仍是痛得要命,連額頭汗都迸了出來,緊咬著牙齒,心裡已經把這壓在自己身上的男人連他家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了一遍,恨不得他快些完事退出來。

  偏他不如她所願,漸漸衝得更用力,她疼痛更甚,強忍了一會,實在受不了了,覺得再下去的話自己真的要因為疼痛暈厥了,忍不住使勁捶推著他身子,幾乎是用拖了哭腔的聲音低聲哀告快些出來。那男人這才最後用力了頂了幾下低吼一聲,喉嚨裡發出陣含糊不清的聲音。待漸漸停歇了下來,卻仍是伏在了她身上壓著,一動不動。

  淡梅被他沉重的身體壓著,胸口仍是氣悶難當,摸了下自己頭臉,濕滑一片,也不是是冷汗還是眼淚,想來一張臉已經糊成一團了,下面也還火辣辣的,只比起方才那如刀割般的痛楚卻不知道好了多少,哪裡還敢亂動,只任由他壓著,感覺到他緊貼著自己的心臟跳得慢慢緩了下來,這才終於一個翻身下去,仰躺在了她外面。

  淡梅待緩過了氣,也沒指望他能替自己淨身,幾乎戰戰兢兢地繞過他腳下了榻,忍住身上的疼痛,掀開了帳子朝屋裡一角的螭龍喜鵲鹿紋盆架過去,架子上的盆子裡早備好了兩盆子香湯水。

  淡梅扯了掛在上面的一塊緞巾浸了水擦了把臉,又擰乾小心地擦拭去了自己身體上方才留下的痕跡,正要轉身,帳子裡的人突然開口說道:「給我也擦擦。」

  淡梅一怔,這才突然想起秦氏之前教導過,說是事畢後切記要先服侍他了,自己方可淨身。她剛才被那痛弄得死去活來的,現在只覺自己那裡黏膩膩難受,哪裡還記得那麼多?此時聽他這樣說,這才記起秦氏的話,只得重新取了塊緞巾擰了靠到近前。

  本來還有些擔心那人會不快,待一眼瞧見他大喇喇躺在那裡等著自己服侍的樣子,心中一下生出了氣,悶聲坐了過去,眼睛也不看,只伸手胡亂給他擦了幾下便了事。那男人似乎不是很滿意,略微皺了下眉,只見她連眼風也未掃來,已管自起身掀了帳子出去,倒也忍了下來,眉頭慢慢平復了下去。

  淡梅收拾妥當了,這才撿起之前被他胡亂脫下卷成一團丟在榻尾的褻衣小褲穿了回去,本想再穿回中衣的,無意回頭見他正目光炯炯地看著自己,暗歎了口氣,把那中衣疊整齊了放在自己外衣上,這才爬上了塌睡在了他裡側,卻是縮著離他有些遠。

  淡梅閉上了眼假寐,心中仍有些惴惴,怕這男人還要讓自己難受。只不過一會兒,便聽見外側傳來了均勻的鼻息聲,側頭睜眼偷偷看見,見他已是睡了過去,這才鬆了口氣,自己卷了條春錦被壓住腹部,緊張了一天的身子慢慢放鬆了下來,也是睡了過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1-10-15 07:53 AM

第五章

  淡梅這一覺睡得極不安穩,一直不停地在做些亂七八糟的夢,連眉頭都是蹙著的。也不知怎的竟夢到了自己帶著小侄兒去動物園玩,虎山裡面的一隻黃毛虎竟突然躍到了她面前撲了過來,把她撲倒在地。淡梅心神俱裂,大叫一聲睜開了眼,驀然對上了一雙眼睛。躺在她外面的徐進嶸不知什麼時候醒了過來,竟然正在看著她。

  淡梅嚇了一大跳,呆呆與他對視了片刻,腦海裡一下掠過了昨夜,這張臉落入她眼裡立時便和那夢裡的黃毛虎差不多了,心頭突地生出了一陣厭煩之意,連出嫁前本已想好的與他虛與委蛇也做不來了,轉了臉剛側過身去,光裸的肩頭卻被一隻黝黑的手給握住了。

  淡梅僵了一下,有些生硬地對峙著。只拗不過對方的手勁,終是被扳了過來,兩人又面對面了。

  「方才聽你叫了一聲,是做惡夢了?」

  徐進嶸手仍搭在她肩上,漫不經心地隨口問道。

  淡梅緊閉了嘴便似沒聽到。

  見她不應,徐進嶸眉頭又有些皺了起來,手握得緊了些。淡梅肩頭略微吃痛,看他一眼,曉得他是不滿自己方才輕慢了他,想了下,便規規矩矩應道:「妾方才並無惡夢。」

  徐進嶸那神情瞧著便是不信,只也未糾纏下去,握著她肩的手一鬆,淡梅以為他要收回去了,不料那手卻仍搭在她白皙的肩上,開始慢慢摩挲著向下。

  淡梅全身汗毛豎了起來,被他摸過的肌膚立刻起了層細皮疙瘩。覺著那手快要探進她鬆脫的褻衣裡了,忍耐不住忽地坐了起來,用力拂開了他手。

  徐進嶸被她拂掉手,抬眼看著她背對著自己的有些僵硬的側影,神情現出了絲驚訝。

  淡梅方才一時使性子不教他碰,此刻雖自己擁被坐著,只心裡也還略微有些不安,怕他萬一強來的話自己抵擋不住,可就當真要再遭罪一遍了,正有些惴惴地,突聽外面傳來了幾下叩門聲,一下便鬆了口氣。原來按了規制,今日五更時便要到中堂行拜禮,叫「新婦拜堂」,接著還要拜見夫家尊長。此時外面五更梆子雖未敲響,只是要提早起身梳洗妝扮的。

  淡梅急忙想爬下床榻穿衣,不料一隻腳剛趿進繡鞋,便覺頭皮一緊,腰身已是被人從後握住。因她長髮低垂到腰際,這才也被一道掐住了。

  淡梅大吃一驚,低頭便想扳開他手,只她無論個頭還是力氣與他都無法相較,剛扳了兩下,便覺身子一輕,竟已是整個人被抱了起來按坐到了他腿上。

  徐進嶸一隻手仍握在她腰身不放,另一手卻是掐在了她下頜,將她一張臉抬了起來,強迫她與自己對視。

  淡梅被迫抬頭,瞧見他有些暗沉的臉色,微微心驚。與自己這丈夫雖不過處了半夜,只她多少也是看了出來,這男人並不是個好相與的。莫非是覺著片刻前被自己掃了顏面,這才惱了起來要尋事不成?

  淡梅雙手握拳抵在了他和自己中間,略微掙扎了幾下,只腰間的那手卻箍得更緊了,便似要掐斷她腰一般,一時有些心慌,急忙小聲道:「外面在等著了。」

  也是巧,她話剛說完,門口便又起了叩門聲。

  淡梅不再動了,只是看著逼近了自己的已經不過半肘距離的男人的臉,這臉上的眉間正聚了絲若有似無的戾氣。

  「去吧!」

  半晌,淡梅聽他嘴裡終於蹦出了這兩個字,隨即感覺自己腰間一鬆,原來已是被放開了。

  得了自由,淡梅急忙下了床榻,胡亂套了衣裳,正要去開門,身後又聽他不緊不慢說道:「不替我更衣麼?」

  淡梅一怔,略猶豫了下,回轉了頭淡淡道:「叫我屋裡丫頭伺候著更衣吧。」說著也不管他,逕自過去拉開了門閂。

  外面正站著陪嫁過來的妙春妙夏和另幾個徐家的面生丫頭,手上捧著燭火盆盂之類的東西,見門開了,站前面的妙春眼睛略微掃了下裡面,便低頭進來了,後面幾個也跟著魚貫而入,將點了一夜的龍鳳喜燭剪亮,又在邊上新放了幾隻燭火,屋子裡一下亮了不少。

  淡梅朝妙春點了下頭,妙春一張略施過脂粉的臉立刻有些緋紅起來,瞧了下帳子的方向,咬著唇低頭小步過去撩了開來進去。

  淡梅叫妙春伺候徐進嶸,倒也不是沒有緣由的。原來一早前那秦氏便已經看中了妙春,說是嫁了過去屋子裡須得有個知根知底的通房,這才更能攏住男人的心。那妙春是自小隨淡梅長大的,人伶俐,樣貌出挑,年歲又恰當,是個不二的人選。

  淡梅起先不願,覺著是糟蹋了妙春,拗不過秦氏便去問了她意思。想著她若是不願,自己定當不會勉強的。哪知妙春聽後只是臉帶羞容低垂了頭下去,雖未明說,瞧著便是一臉願意的樣子。

  淡梅念她平日與自己的情分,仍覺不忍讓她做人通房,一日瞧了個空,便拿話提點了下,說是可以給她尋個合適的人匹配了。不想她竟跪了下去求饒。淡梅這才了然。人各有志,妙春又是個出挑的,臉容樣貌比她這個家主都不知要強上多少。她既有這樣的條件,想著水漲船高日後能攀上高枝也是情有可原,自己再多說只怕就要落人埋怨了,只得作罷隨了她自己意思。只盼她能福澤深厚心想事成便是了。

  淡梅洗漱過後坐在鏡臺前,讓妙夏少往自己臉上敷粉。妙夏知道她一貫就不愛用粉,雖覺不妥,只也不敢不遵,只按她意思擦了薄薄一層。沒片刻那徐進嶸早已更衣洗漱完畢,坐在了一張雞翅木官帽椅上,大約是在等她。淡梅作沒看見,只盯著銅鏡裡剛跟出來的妙春給自己梳頭。

  落地垂帳被徐家的幾個丫頭掀開兩邊勾住,去收拾床鋪了。突聽一個丫頭低呼了一聲,想是瞧見了淡梅昨夜留下的痕跡。徐進嶸看去一眼,眉頭皺了下。那丫頭眼快,曉得自己方才失態了,她平日本就有些懼怕這個家主,此刻雖心中還有些納罕,只哪裡敢多磨蹭,急忙和邊上那丫頭一道手腳麻利地把髒了的褥子換了抱了出去。

  淡梅梳妝完畢換了正衣,立刻就又有丫頭送上了個紫檀雲紋託盤,上面是兩碗湯圓,取一早團圓之意。淡梅和徐進嶸各吃掉了,用水漱了下口,被提醒時辰快到了,便一道向堂屋裡去,拜了放在中堂方桌上的鏡臺鏡子和先祖牌位,這才算是真入了徐家的門了。

  按了規矩,此時新婦還應拜會徐家的各位尊長和親戚,向他們贈送一雙自己親手做的鞋襪做禮品。只是徐家祖籍在通州府的青門縣,與京城山水阻隔,故而並無尊親在場,唯獨只徐進嶸的母親陳氏端坐在那裡。

  徐進嶸進京也不過是這兩三年裡的事情,之前在通州府定居。陳氏在青門縣孀居多年,後來被兒子接到通州府住了幾年,卻一直不甚習慣,經常嚷著要回去青門縣養老,徐進嶸拗不過母親,特意把青門老家的祖屋修葺一番,送陳氏回去。

  只是她年歲漸大,去年傳來消息說得了場風寒,身子一直不大妥當,徐進嶸不放心,不顧陳氏反對將她接進了京。知道老太太喜歡鄉間清淨,必定住不慣新門這鬧市裡的宅子,特意在城北郊外東華門那裡買了個園子安置,自己每隔幾日就過去探訪下。昨日大婚,這才接了陳氏過來一早受禮。

  陳氏年紀五旬有餘,濃眉大眼,並無尋常這樣富貴人家老太太該有的富態,面皮有些黑,一雙手也很是粗糲,若不是身著上好的暗紅底起青花蜀錦,瞧著便似個尋常的鄉間老婦。

  淡梅到了陳氏面前,朝她身前的蒲墩上跪了下去,端端正正行了大禮,又送上了秦氏一早就給她備好的一雙鞋襪,只口中自然說是自己親手做的敬上。

  按照禮俗,陳氏此時應回送淡梅一塊布作答賀,只她叫身邊站著的一個和淡梅年紀相仿身子板很是壯實的丫頭接了過來後,雙眼便直勾勾盯著淡梅瞧,身子板紋絲不動。

  淡梅心知肚明,這婆婆想必是不喜歡自己。也怪不得她,任憑是誰,若是曉得自己兒子娶了個白虎剋夫的媳婦,想必心裡都是不痛快的。她也未動聲色,只仍跪著,面上微微帶了絲笑。想她即便是不喜,憑了自己的娘家,她想必也不敢真的讓她下不了臺面。

  這時淡梅身後那徐進嶸狀似無意地咳嗽了下。陳氏看了眼兒子,皺了下眉頭,朝身邊那丫頭叫了聲「喜慶」,卻是聲如洪鐘。那被喚作喜慶的丫頭便將一塊紅色雲錦緞雙手遞了過去。陳氏接了,直直遞到了淡梅面前道:「給你的!」

  這陳氏雖這般,淡梅對她倒並無什麼敵意。來這快兩年,見多了那些八面玲瓏說句話都要拐三圈的大戶人家女眷,這老婦人方才行徑雖魯直,倒顯利索,往後至少不用費心思去琢磨她話外的意思。於是雙手接了過來,笑著道了謝,這才被妙春扶了起來。

  陳氏自入京後,一直住在城北那園子裡種菜收瓜的,兒子又三天兩頭來看,日子倒也舒心。有一日忽聽自家兒子說要和集賢相府裡的閨秀結親,欣喜異常。一來是鰥居多年的兒子終於肯娶親了,二來是被集賢巷相府那名頭給震到了。

  她年輕在青門鄉下守寡帶著兒子過清苦日子時,那樣的門第在她眼裡簡直就和天上仙府沒什麼區別了。後來雖說兒子發家了,只早年留下的印象還在,這樣的門第在她眼裡那是高不可攀的,如今竟成了親家。只沒歡喜幾下,便又聽得了這未來的兒媳婦的名聲,那心便一下涼了大半截。心想此番無論不能讓他這般冒險娶妻,急忙命人將兒子叫了過來。

  哪想還沒開口阻攔,他便已是下跪求責,說未得母親肯許便私下定了婚事。只是既然已經定了,再不能更改,否則便要惹人非議。陳氏人雖粗了些,自然也是曉得這不過是兒子給自己留臉面才這般說的。自家這兒子早不是當初青門縣裡的那個小子了,積威日重,如今雖對自己仍是百般孝敬,只他既已定了的事情,哪裡還能隨自己拿捏?沒奈何這才勉強應了下來。只是心中仍有疙瘩,乾脆託病萬事不管,落個眼不見為淨。

  昨日大婚,陳氏本是賭氣不想來的,只經不住兒子央著,只好過來受這個禮,且她也不敢真得罪了集賢相府,心頭本就不大痛快。待見了淡梅那嬌嬌怯怯我見猶憐的樣貌體態,更是覺著是個難以生養之相,自己想抱嫡孫的心願只怕一時是不能圓了,更是不快。

  此時見禮數都已經盡到了,便覺多一刻也不想見這兒媳婦的臉了,一下站了起來,也不要喜慶攙扶,大步便往自己那正屋裡去。徐進嶸搶上一步要送,被他娘重重一把拂開,噔噔地倒退了兩步。陳氏連眼風也不掃兒子一下,氣哄哄管自邁出門檻走了。



第六章

  陳氏出了堂屋大門,迎頭遇見了幾個正堵在外面廊廡上等著見過新主母的妾。她平日相中入眼的都是如喜慶那般粗壯能幹活的,對自家兒子這幾個手不能提肩不能挑每日裡只會打扮得妖妖嬈嬈一路留香的妾極是看不慣,也不理她幾個慌忙讓開路正朝自己行禮。方才沒拿淡梅怎樣,此時正好把火發在她幾個身上,看也不看啐了一口,罵了句妖精便揚長而去。留下幾個女人面面相覷,一時連臉都有些抬不起來。

  淡梅見徐進嶸目送了他娘,回身坐上了主家位子,曉得是要她受家裡那幾個妾的拜見禮了,便坐了他身側的主母位置。很快便瞧見外面依次進來了三個年貌各不相當的女人,束手低首地站了過來。

  淡梅未嫁之前,秦氏怕女兒吃虧,早已將徐府上的侍妾通房的一概打聽清楚了說給了她過,又細細地給她出謀劃策,說日後過去了好立威固寵。

  這三個妾,第一個周氏,年紀二十七八,是當年那原配身邊的通房,後來生了個兒子,便隨了主母的姓被抬舉為妾,如今那名喚良哥的徐家庶出兒子正六歲了。周氏年紀雖大了些,比起後兩個樣貌也不如,只是府中正室空置,故而除了良哥,連那嫡出的慧姐都寄養在她屋子裡。徐進嶸在家的話,也是時有過去的。她的長處便是跟隨徐進嶸多年,如今又占了寄養兒女的好處。往後淡梅過去了,自己早日生出個嫡子,周氏自然不足以抗衡。

  第二個妾名春娘,二十三四,據說是在通州府時收的,容貌豔麗身段極好,從前裡也生過個兒子,只是未養幾年便夭折了。她以前應該是頗受寵的,只是聽聞為人尖利,連府中下人提起都是暗地裡皺眉,厭憎不已。這般行事之人,也無多少可慮之處。

  第三個名喚趙總憐,這個就有些不一樣了,如今年方二十,不但模樣風流,更能和雅弦聲、填詞作賦、著棋分茶,從前原本是京城甜水巷裡最負盛名的藝伎,傾羨了京中貴族子弟無數。去年京中一班官員賞花齊聚之時,免不了叫些伎樂陪同,那趙總憐一番獻藝之後,施施然到了坐上的徐進嶸跟前,竟將手中一枝花纓丟到了他懷裡,滿座喧嘩,於是當場便有個朝中同僚將那趙總憐買了下來贈給了徐進嶸,一時傳為風流佳話。只她也有一樣缺處,便是從前因了虎狼之藥不能生養,故而也上不了臺面。

  攤上了秦氏這麼一個包打聽的娘,淡梅自然覺著好。到了個新宅門裡,多曉得裡面的一些彎彎道道,總比懵懂不知被人計算了好。此時坐在了徐進嶸身邊位置上,便按秦氏教的肅然端著。

  周氏春娘與那趙總憐,從前同處一宅,雖暗地裡有些磕磕碰碰的,只心知自己轉正室是絕無可能,徐進嶸對著她們也是不遠不近並無多少偏頗,且瞧著他一時也並無續弦的打算,故而平日所想的儘是些籠絡這宅裡的家主,待有朝一日自己能得個兒子多分些恩愛,日後也有個仰仗而已。

  不想月前浴佛節剛過沒多久,聽聞這宅子裡要多出個集賢相府裡出來的主妻,三個人一下如遭雷擊,怕主母厲害容不下自己,竟是拋了從前芥蒂,一道聚頭了商議。千方百計打聽了過來,曉得竟是個白虎剋夫的寡婦,心便先放下了三分。今日一早聚了過來,在外面瞧見新主母竟不過是個十六七歲的女子,且樣貌身材俱無出挑之處,那心又下了三分,待見到她不受陳氏待見,這回不但再下三分心,更是存了些輕視之意了。

  正幸災樂禍著,不想被迎頭撞見的陳氏給掃了個大沒臉,想是逃不出那主母的眼,各自便有些訕訕起來。只是見裡面那兩人都已是端坐了起來,不敢耽擱,急忙進來了見過徐進嶸後,便依次朝著淡梅下跪見禮。

  淡梅見這幾個妾雖對著自己口中問安,只眼神都是有些飄忽不定,想必心中不服。只她沒存與她們爭寵之心,只要日後相安無事自是最好,所以也不放在心上,各自賞了一對金鐲子並一匹錦緞做見面禮,便叫退下去了。

  周氏幾個本以為新主母要立威,自己免不了是要被訓話一番的,不想她竟輕描淡寫幾句便過去了,有些奇怪,偷眼瞧去,見她雖年歲較自己幾個都要小,方才也並未怎樣說話,只端坐在那裡,烏黑鳳鬟上壓了高高的金絲翠玉卷雲冠,冠沿滿嵌珍珠瓔珞,全身上下葳蕤生光,雙眸輝燦,那氣派竟叫人不敢小瞧了去,一時暗地裡各自有些自慚,訥訥道過了謝便退了下去立在一側。

  見過了妾室,早有奶娘領著徐進嶸的兒女進來了。

  淡梅起先見那幾個妾時全無感覺,只現在要扮演一個嫡母的角色,心裡卻微微有些緊張。實在是不知道該如何和自己「丈夫」的孩子相對面。心裡緊著,眼睛便一眨不眨盯著門口的方向。

  她因了緊張,早把一邊的徐進嶸丟後腦勺去了,他卻似是注意到了身側她的不安,瞟了一眼,見她手正緊緊抓握著坐下的椅手柄,露在刺花蝶袖之外的手指在金鑲鴿血紅寶石戒指的映襯下更顯纖細白嫩。也不知怎的,突然就想起了昨夜初觸她肌膚時感覺到的不可思議的柔滑,心頭一下竟似微微起了層毛,面上卻未動聲色,只斜斜靠在了椅背上。

  慧姐八歲,她親母便是生了她後去的。頭上紮了個三丫髻,髻上各插了只短金釵,正中繫了條垂著珍珠的紅羅頭鬚,身穿紅色裙衫,杏眼圓腮,看著十分可愛。良哥卻生得瘦小,人本就不白,穿了個綠褂子,更顯得面皮烏黑。兩個孩子似乎都有些懼怕徐進嶸,被奶娘領了進來後,偷眼瞧了下他的臉色,這才各自過去朝他問了安。

  徐進嶸唔了一聲便開口道:「還愣著做什麼,去拜下你們的母親。」

  他話音剛落,站在一側的周氏臉色微變,頭垂得更低了,只瞧不見她神色。其實不止她變色,便是淡梅自己也是頗覺怪異,莫說是她如今這不過十六的年紀,便是從前,面前突然冒出這樣兩個年歲的孩子管自己叫母親,任誰也是無法一時消化掉。

  慧姐和良哥之前應該是被奶娘教導過的,聽自己爹這般發話了,急忙過去跪在了淡梅前面的兩個團墩上,叩頭行禮,嘴裡恭恭敬敬叫著「母親安」。

  淡梅習慣的是像自己小侄兒那樣活蹦亂跳的小孩,到這裡後兄長因比自己年長許多,所出的幾個也都差不多快到嫁娶的年紀了。乍然見到這樣兩個小小年紀卻一本正經的,一舉一動便似提線木偶般,連動作和說的話也是整齊劃一,看著十分有趣,方才那緊張感一下消了去,忍不住竟是笑了起來,自己從椅子上起來把兩個人扶了起來,從妙春手裡的託盤上各拿過一個秦氏預先給她打好的金項圈,套進了他兩個的脖子上。慧姐因是嫡出的,所以又加了副金丁香。這才俯身看著他兩個笑眯眯道:「往後乖乖地聽話就帶你們出去玩,想去哪就去哪。」

  她這一套不過是把從前對付小侄子的招數搬了過來而已,自己話說完了,見慧姐和良哥都是呆呆望著自己,連對面奶娘和周氏幾個也是面露訝色,這才頓悟了過來有些不妥。正要起身回了位子,卻聽身後徐進嶸聲音響起道:「你們母親既是這樣說了,你們還不謝過。」聲音裡平靜無波,聽不出到底是什麼意思。

  淡梅自經過昨夜一遭,那討好於他好讓自己往後得安逸日子的念頭便是徹底斷了。雖曉得自己方才失態了,也懶得去管他作何想法了,瞧都沒瞧他一眼,只是坐回了自己位置。

  慧姐和良哥第一次遇到這般和自己說話的大人,且還是奶娘之前三番提點過要小心看她臉色的新母親,一時不知道該如何作答,這才愣在了那裡。聽自己父親話聲響起,這才回過了神兒,急忙又端端正正叩頭下去道謝。淡梅唔一聲應了。奶娘正要帶了下去,徐進嶸突然又冒出一句道:「你既是大家閨秀,詩書字畫想必都是通的。慧姐也大了,往後搬你屋子裡住,你須得把她教養好了。」

  淡梅一怔過後,這才反應過來這沒頭沒尾的話是對自己說的,轉頭看他,見他一雙眼正望著自己。本來還猶豫著想推脫下,待見他一臉不容置疑的神情,便曉得這男人是習慣自己說了算的,只好閉了嘴巴。看了慧姐一眼,見她一雙大眼也正望著自己,好奇中又帶了絲微微的怯意。

  此時外面已是天光大亮。徐進嶸撂下了那話便站起了身,也未說要去哪裡便匆匆離去了。淡梅無奈,只好吩咐奶娘把慧姐過後送來,這才朝自己屋子裡去。臨行前瞥了一眼周氏,見她正有些惆悵地望著徐進嶸出去的背影方向,不知道在想什麼。

  徐家這宅子位於新門,離開封府很近。淡梅從前偶爾跟隨秦氏坐車馬路過這段時,見路邊宅子從外面看著都很是普通。只這一帶靠近皇城,商鋪密集,很是繁華熱鬧。有秦氏這個包打聽的母親,淡梅雖未親眼見過,也曉得徐家往東是高行街,街南是一家家的鷹店,只接待販鷹的客商,其餘都是珠寶香料犀角玉器的店鋪,當中橫插一條小巷子,雖不起眼,裡面都是金銀彩帛買賣的地方,據說每筆交易數額巨大,出手就是成千上萬,故而普通百姓眼裡這小巷子是幽深莫測。

  徐宅既是位於這地段,占地應該不會很大,外面門面想來應該也和別的房子差不多,只裡面的陳設卻無一不是精美至極。淡梅未嫁之時,便聽秦氏和嫂子柳氏特意提過對方家資雄厚。起先覺著未免有誇大嫌疑,如今看來或許也是實情。

  今早起身梳妝之時,就見自己陪嫁過來的那鏡臺前放了個調脂用的白玉桃枝小水丞,瞧著像是用整塊玉石雕成個挖空的掛枝桃形,又恰把石料上的自然紅紋處置成桃尖狀,巧奪天工。除了各處陳設,就連廳堂園苑各處的地面鋪設這樣的細節之處也是費過一番匠心的。

  方才那堂屋是水磨方磚,出了堂屋門靠臺階的就成了回文樣式,一路回去經過個抄手廊時,見廊上又嵌砌成八角式的圖框,兩邊用鵝卵石填鋪成蜀錦樣式,邊上一個立有湖石的池邊,則鋪成洶湧的波浪圖案,就連回到自己東屋正房所在的庭院時,見栽有梅花的一角之地也鋪成了冰裂圖紋。

  北院是陳氏居所,她雖大部分時候未在這裡住,只也是空置著的。淡梅那屋子卻是在東院的正房。幾個妾室一道住西院。如今那徐進嶸既說了要讓她教養慧姐,想是不會改了,所以回了叫妙春拆去了自己頭上重得幾乎要壓斷脖子的花冠後,第一個事就是去檢看下自己院裡空出的屋子,看哪間適合些。

  看了一圈,最後選定了坐東朝西的東廂,通風日照都好,離自己那正屋也近。正叫丫頭們收拾佈置著,看少了什麼去庫房裡取,就見兩個奶娘已經領著慧姐過來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1-10-15 08:06 AM

第七章

  淡梅做後母全無經驗,況且她也總覺自己不會當真一世就困在這宅子裡圍著這姓徐的男人,所以一早就並無打算往後與他兒女上演母子情深。既送來了,往後照顧好衣食,看好課業,自己盡心便是了。抬頭見慧姐正立在跟前不動,睜大了眼在瞧自己,便朝她笑了下。慧姐往後微微退了一步,臉上神色似乎有些戒備。

  那徐進嶸讓慧姐跟著淡梅,想來應該也是今早一時心血來潮的,連房子也沒整理出來。奶娘雖叫周氏那裡的丫頭一道抱來了她平日的寢具衣物等一干用具,只是等這房子盡數收拾了再佈置妥當也是要些時間,叫慧姐待這裡不妥,想了下便帶了她先回自己屋子裡去了。

  慧姐似乎是頭回來這屋子裡,進去了便左看右看。待院子裡那名叫長兒的丫頭送來了時下的一盤子鮮果,裡面堆了些蜜林檎杏子,淡梅便叫慧姐過來同吃。慧姐應了一聲,坐到了她對面那張五足嵌玉圓凳上,文文雅雅地剝著吃了一個。

  淡梅留心看著,見這小姑娘倒不是她原先想像中的那般,先便緩了口氣。她原來想著她既是徐家唯一嫡女,自小沒了母親關愛和教導,帶她的周氏想必也不敢說她,會不會養成個刁鑽的性子,那往後就有得頭疼了。如今看來非但不是那樣,反倒有些內向,對人似乎也存了份戒心。莫非是自小沒有母親,那作父親的徐進嶸光早上看她和良哥見了他戰戰兢兢的模樣,就知道平日對待兒女是是個嚴厲的,這才成了現在這般模樣?

  慧姐吃了幾個果子,站一邊那奶娘便瞧著一臉要說話的樣子,只是強忍住了。待她手又摸向了個杏子,那奶娘大約實在忍不住了,開腔阻攔了道:「小娘子可止了,再多吃小心壞了肚子。」

  慧姐那手一頓,便停在了杏子上,眼睛看向了淡梅。

  淡梅見她方才也不過只吃三四個不及嬰兒拳頭大的果子而已。想自己從前和侄子吃自家種出的枇杷時,那才叫放開肚子甩開了腮幫子,也沒見如何,便看了眼奶娘道:「才幾個而已,再吃兩個也無妨,只要莫撐了午膳便可。」

  奶娘見她這般說了,雖仍有些不願,只也不敢再多說什麼,只是尖起了嘴站一邊。慧姐這才又吃了兩個,自己便也歇了。淡梅和她淨了手,叫她在屋子裡描紅,自己去東廂房看下如何了。一邊過去一邊想著是不是該給她尋個年歲相仿的丫頭陪著。好好的一個小姑娘,整日被那樣年長的奶娘盯著,這樣不許那樣不行的,便是換做自己只怕也要活活被悶成個葫蘆了。

  東廂那屋子因平日也是有人定期打掃的,所以未到中午便都歸置妥當了。淡梅親自送了慧姐過去,順便把她那描了一半的紙也帶了過去,瞟了一眼,見她的字端端正正,比自己到這苦練一年後寫出來的還要好些。突地想起徐進嶸早上說的那話,撇了下嘴。

  午膳時分,那陳氏既然還待在此未離去,淡梅作為新婦,自然是要過去伺候用飯的。帶了妙春妙夏過去,叫那屋子裡的門臉丫頭傳話進去,自己便站在門外的如意踏垛上等著。等了良久,才見喜慶出來了,瞧了眼淡梅,神色似是有些過意不去,張了下嘴卻未說話。

  淡梅早曉得結果了,自己過來也不過是盡下禮數而已,瞧見喜慶為難,便笑道:「我娘方才說什麼了,你直說無妨。」

  喜慶無奈,這才靠了過來壓低聲道:「實在是老夫人定要婢子說的,夫人莫怪。方才老夫人叫婢子傳話,說夫人杵在她面前她吃不下飯。」

  淡梅微微一笑,也不以為意,嗯了一聲,正要離去,突地心念一動,已是從自己手腕上褪下了個纏金鐲子攏在袖中,微微上前握住了喜慶那手塞了過去,笑道:「如此你就多費心些,好替我這不孝的兒媳婦多盡些心意。」

  喜慶一怔,淡梅已是鬆了手,朝她微微點下頭,這才轉身去了。

  淡梅回了自己屋子,那徐進嶸未回,剛歇了口氣,便聽妙春來報說家裡三個妾室已經立在院子外等著隨伺著她用飯。淡梅想起自己方才,啞然失笑,想也未想便叫她拒了去,又補了句往後都不用來。妙春瞧著似是有些猶豫,頓了下,試探著道:「夫人,這怕是有些不妥。且第一日就不在她們幾個面前立下規矩,往後只怕就……」她如今已經改口叫淡梅為夫人了。

  淡梅抬頭瞟了她一眼,並未開腔。妙春後面那話便咽了回去,匆匆出去傳話去了。淡梅叫妙夏把東廂的慧姐請了過來,兩人一道去了用飯的膳房裡。

  見面前一張紅木四角雕靈芝卷草紋的大方桌上已經擺了四碟切時果,分別是藕片、鵝梨餅子、切蜜蕈和葴楊梅,又魚貫送上了四碟瓏纏果子諸如荔枝甘露餅、酥胡桃、纏松子之類的,這才上了正菜。第一盞是花炊鵪子、荔枝白腰子,第二盞是奶房簽、萌芽腰肚,第三盞是燉掌簽,鵪子羹,第四盞是沙魚燴,螃蟹釀橙,此外又有插食的小點潤雞、炙炊餅、臠骨和炙鵪子脯,看得淡梅暗歎不已。

  她從前雖在從一品的集賢相府裡居了一年多,每日裡吃用也都是上好的,只那相府裡尋常吃個飯的話也無這般排場,何況現在還只有她和那慧姐兩人?見司菜的還要下去,忍不住叫住了問道:「還沒上完麼?」

  司菜丫頭立時垂首應了聲是,又道:「尚有四道勸酒的,香螺炸肚、蝤蛑簽……」

  她話未說完,淡梅已是皺了眉頭打斷了道:「平日裡各院子裡都是這般用飯的嗎?」

  司菜丫頭應道:「老夫人處儉省了許多,因她不常在此處,且從前這般上被她斥過。西院裡的三家房比著夫人這裡的要降一檔,每樣各減一半,大人若是留在哪個屋用飯,就是比照著如今的置備的。」

  淡梅數點了下自己面前的碟,不加上那四個未上的,已經有二十盞了,就算各減一半,這徐宅裡的女人一人吃飯的時候,面前下飯的菜也至少有十樣,一個人能吃多少?那剩下的那些到底是倒了還是怎麼樣了?

  若是從前見到有人這般浪費,她當真覺著要遭天譴了。只如今不過是略皺了下眉,也懶怠多管,只是對那丫頭道:「往後大人若不在我這裡用飯,你叫廚房裡隨意燒三四個可下飯的菜送來便可,多了吃不下。」

  司菜丫頭和屋裡服侍的另些人都是一愣。只見她神色嚴肅,瞧著並不似玩笑的樣子,急忙應了下去。

  淡梅這才朝著一直看著自己的慧姐笑了下,叫她吃飯。不過兩個人,飯量又都是小的,淡梅在置在自己面前的幾個碟子裡各夾了兩筷子,一碗飯下去,便覺肚子飽了,剛放下筷子,那慧姐也已是好了。餘下便叫都撤了去,分給了那些丫頭們。與慧姐漱口擦手後,送她回了東廂房,陪著她坐了一會消了下食,見她打了個哈欠,曉得是要午歇了,便叫奶娘服侍著睡去,自己回了正屋。

  淡梅昨夜被折騰到三更後才委委屈屈地睡去,早上五更不到便起了身,到了現在也早覺著眼皮子墜得厲害,便叫妙春放下了帳子出去,自己脫了外衣躺在了榻上想合下眼補覺。只是越想入睡,卻越是睡不著,眼睛盯著自己躺著的床榻,出起了神。

  這大床是淡梅的嫁妝,新婚頭一日娘家鋪房的時候送過來的。由內向外看,共有五層,層層圍護。

  第一層簷板上雕刻著自然延伸的蔓藤,間有象徵富貴的五朵牡丹,兩側各有一對白頭翁相向而立,寓意白頭偕老和富貴綿長。第二層雕刻有金瓜、佛手瓜、壽桃、石榴和柿子五種瑞果,表示福祿壽喜,四季平安。第三層木簷兩旁是累累葡萄,中間錦雞繁花,暗喻多子多福、錦上添花;第四層是金銀財寶陳列,又有風吹纓絡;最外層,也就是掛垂地帳幔的一層,雕刻了分掛兩端的一對紅燈籠,中央喜鵲登枝,左邊一幅蓮花遊魚,表示年年有魚,右邊一幅蘆葦河蟹,乃是夫妻和諧的諧音。

  這張大床是秦氏費了重金叫巧匠打造出來的,花了將近半年時間,若非早早就備妥當了,哪裡能趕得上這麼匆忙的婚期。只是淡梅躺在攏聚了她娘所有美好祝福的精美床榻上,腦袋裡想的卻是怎樣避過接下來的這個夜晚。

  徐進嶸不來這裡最好,萬一要是再來,讓她再受一次昨夜那樣的酷刑。她打也打不過,罵又不擅長,想想便有些不寒而慄了。

  女人第一次總是有些痛的,她自然是知道,所以也有心理準備,只萬萬沒想到會痛到像殺豬的地步。也不知道是她現在這個身子太過敏感,還是那個男人太過粗暴。而且以昨夜的痛感來看,接下來的第二次,第三次,就算有所減輕,恐怕也還是痛的。反正她現在是死活不想再來那麼一次了。

  淡梅越想,腦子越是沉重,終是抵不過睏意,迷迷糊糊睡了過去。妙春大約曉得她昨夜沒怎麼睡,所以也未叫她。待自己一覺醒來,只覺神清氣爽,只天色已是快傍晚了,急忙起床漱口整理了下,突地卻是想到了主意。這才心中大定了下來。

  晚膳時她照例去北屋外候著,這回那喜慶很快便出來,朝她笑嘻嘻擺了下手。淡梅心知肚明,點了下頭回去了。

  徐進嶸仍是未見人影,也是淡梅和慧姐一道用飯。大約是被她中午說了的緣故,晚上那菜雖不全是照她中午吩咐的那樣只四五個,只比起原來已是減了不少。淡梅曉得廚房大約不敢真的按自己說的辦,怕被責備怠慢了,也就罷了。自己太過較真的話就顯得異於常人了,那未必是福。

  用了飯後淡梅陪著慧姐在庭院裡又做了會針線,只不過是看她在府上繡娘的指導下飛針引線,她自己束手旁觀而已。瞧著要掌燈了,便叫歇了,免得費眼睛。那慧姐甚是聽話,跟著奶娘回了屋子,臨進門一下,卻是回頭瞧了下淡梅。淡梅朝她笑著招了下手,自己便回屋裡去了。

  正房裡掌了燈,淡梅緊趕著卸妝洗浴了,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地上了塌,叫妙春放下了帳子關上門,妙春雖覺奇怪,只也照她意思辦了,自己退到了外屋裡和妙夏守著。淡梅立刻下去悄聲上了門閂,這才獨個躺榻上,搖著著柄涼扇扇風,耳朵卻一直留意外面。想著萬一那人過來了,就用預先想好的話抵住了。直等到近二更了還沒動靜,猜想那徐進嶸十之八九已經去了西院的哪個屋子裡,這才整個人放鬆了下來,白日裡睡覺似是睡出了滋味,此刻一下又要眯了過去。

  淡梅正想放心睡去,卻突然聽見外屋大門被推開的聲音,接著是妙春妙夏問好,曉得那徐進嶸過來了。心中暗罵他這麼晚了還不讓人安生,便屏息凝神聽外面動靜。果然內房的門被推了下,只卻推不開。淡梅透過垂地帳幕,瞧見徐進嶸那影子被他身後燭火投射在窗紙上晃動,瞧著便似被放出瓶的許願巨靈神一般。

  「妙春,是大人回了嗎?告訴大人我今日身子極是不爽快,這才早早歇了的。請大人到別屋裡歇著。萬一過氣給他就不妥了。」

  淡梅開口說道,那聲音聽著有氣沒力。



第八章

  外屋裡先是一陣沉寂,很快便聽徐進嶸話聲響了起來道:「好好地怎會突然身子不爽快?莫不是你們今日哪裡伺候不好了?」想來是在問妙春和妙夏兩個,語氣裡似是有些不快。她兩個還沒回話,淡梅已是接了過去道:「我歇下便會好,與她們無關。官人還請自便。」

  淡梅說完,便凝神外面的動靜。沒片刻聽他腳步漸遠,竟是真的已經離去了。本還有些擔心他會不信要自己要多費些唇舌的,沒想到這麼容易便打發了去,正有些慶倖,聽外面在叩門,知道是妙春妙夏,便起身趿了鞋開門。

  「夫人……身子當真不爽?」

  妙春手執燭杖站在門外,看了眼淡梅,小心問道。

  淡梅唔了一聲,轉身進了帳子複又上塌躺了下去,見妙春跟了進來還立在自己帳子外面,便淡淡道:「不早了,你去叫門房婆子把院門落鎖了,自己也早些歇了吧,都累了一天。」

  妙春急忙應了聲,將燭臺放在了桌上,開了那玉鏤雕松鶴香筒的蓋,往裡面銅膽裡填了塊月麟安息香,抖勻了擰回蓋子,待它鏤空的小孔中透出直直往上的淡淡幾縷白煙,這才重新掛回了香架子上,拿了燭臺輕手輕腳地掩上門出去了。

  妙春對自己一向服侍周到,淡梅自然記得她的好。只自曉得她有那心思後,在她面前便開始凡事留三分了。見她也被打發出去了,耳邊又聽得外屋的門輕微吱呀一聲,想是妙春或者妙夏去叫落鎖了,這才終是長長鬆了口氣。

  一放鬆下來,便覺著這樣的時令穿著中衣睡這重重大床裡略微嫌悶,便脫了只剩褻衣小褲,這才攤手攤腳地趴在了闊大柔軟的榻上,想著若是往後都如現在這般只自己一人睡這大床,那才叫舒服。

  這念頭剛閃過腦子,不想耳邊竟又聽見了方才離去沒多久的那腳步聲。這整個宅子裡也只有那人走路才會發出這般恣意的響聲。淡梅嚇了一大跳,還沒弄明白那個人怎麼會去而複返,便見自己內房方才沒上閂的門已被一把推開了,徐進嶸大步進來,身後妙春正急忙跟著亮了屋裡的燭火。

  「恁早地就叫下門做什麼你既說身子不妥,我叫人去請郎中了,給瞧過了再睡罷!」

  聲音響過,那帳子被一把掀開,徐進嶸已是進來,略微俯身瞧著榻上的淡梅。

  淡梅方才來不及穿衣,早卷了條春被裹住了自己身子,只慌亂間一截雪白的腳踝並腳丫子還是外露在了猩紅的錦鋪上,見他眼睛正盯著,立刻縮進了被裡。

  他方才離去,竟然是叫人去請郎中!

  「方才不是說了麼,我自己歇下就好,看什麼郎中,我不看!」

  淡梅氣不過,那說話的口氣就帶了絲惱怒。

  「你剛嫁過來我家就嚷著身子不爽快,不給你瞧好了,明日回門丈人丈母還道我欺了你。」

  徐進嶸看了眼她只露出個頭的模樣,不緊不慢地說了句,這才又出了帳子,自己坐到了張桌邊,挑了下燭火,隨手拿了本書卷看了起來,看樣子竟是不走了。

  淡梅氣得半晌動彈不得,心裡正恨著,外面那人眼睛盯著書,口裡卻又道:「還愣著做什麼,郎中稍後就到,你就這般模樣讓人瞧病?」

  他話音剛落,一直守在門外的妙春妙夏便急忙進來到了她跟前,拿了中衣給她穿上,外面又披了件褙子,把睡鬆散了的頭髮也挽了起來,這才退了出去。

  淡梅無奈,此刻說自己沒病又已是晚了,只得和衣躺那裡,心裡打定主意等下那郎中來了,自己就一口咬定身子不舒服,看他如何。

  她這邊在心裡彆扭,外面徐進嶸坐著卻氣定神閑,淡梅只聽見他不時翻動書卷時發出的輕微嘩嘩聲。沒一會那郎中果然到了。

  這一番折騰早驚動了淡梅屋子裡的下人們,現在都齊齊侯在了外面等著差遣。見郎中來了,早往淡梅床前放置了張台架子,中間是塊綢子,瞧病的時候,便將手伸出綢子外讓搭脈。

  那郎中姓胡,家中世代濟世開方,尤對女人病最是專長,京中大戶人家的女子若有不適,除了太醫官,最先想到的就是這胡郎中了,甚是有名。他方才本早已閉館歇息了,卻被人拍開門,定睛瞧見來傳喚的雖是個管家裝束,只那衣料卻是上乘,出手又極是大方。京城不乏藏龍臥虎,曉得是個有來頭的,帶了藥箱子便跟著匆匆趕來了。

  待入了這院裡的正房,見外屋裡站了半房子的丫頭婆子,裡面一個年約三十許的高大男子迎頭過來,雖是一身常服,只那穿在別人身上不大起眼的衣服,被他卻是撐得挺拔,面上神情端肅,曉得是男主人了,也不敢多看,略微見了個禮便被帶著入了內室。

  見裡面都還是新房佈置,聞得幽香彌彌,陳設用具無一不是極其精美,應是這家新娶的女主人身子不適,哪裡還敢怠慢,坐在了個預先放置好的凳上道:「夫人伸出手。」

  淡梅曉得是避不過去了,只得把自己一隻手伸出了綢子外,放在板上。

  胡郎中見這手燭光映照下雪白瑩潤,甚是扎眼,也不敢多看,架上了自己兩指便閉上眼睛,凝神細察起來。只他越是探查,心中卻越發疑惑起來。這脈象瞧著是個年少女子,脈細勻停,遊走暢滑,瞧不出有什麼問題。只若說沒問題吧,怎的又會二更多了還這般興師動眾地請了自己上門來瞧病?正費解著,突聽架子後響起了聲微咳,聲音嬌弱,一下卻如醍醐灌頂茅塞頓開了。

  他常年給京中大戶人家女眷瞧病,早曉得這些人家裡門道最是彎曲。有病的裝沒病,沒病的說有病,這般的事體他早見慣了。如今看來這綢子後的女子十之八九是在裝病以博取方才那男子的關愛。心中想妥了,便收回了搭脈的指轉向了那男子道:「大官人不必擔憂。夫人脈象雖有些弱,只我瞧是心氣鬱結所致,並無大礙。我這裡有個名為芙蓉角香丸的方子,開了去讓夫人照著服用半月便可。只是心病還須心藥治,大官人若能多體恤陪伴,則夫人氣血兩旺,更易痊癒。」

  徐進嶸謝過了,便叫人送他回家。

  胡郎中去的時候,心中還想著自己幫那綢子後的女子圓了過去,又趁機給她說了好話,想必那女子對自己是感激涕零了,心中有些得意。他平日給人瞧病,若是逢了這樣的事情,不過是說前面那段話,後面讓男人多些陪伴卻不大會提。今日也不知怎的,見了那般瑩潤的一隻纖纖玉手,一下竟是起了憐香惜玉之感,待自己人被送出去了,這才臆想著那綢子後的一張臉該是如何。

  胡郎中自以為做了好事,卻哪裡曉得淡梅此時目瞪口呆,心中暗自叫苦不迭,萬萬沒想到自己竟會碰上個這般的庸醫。正擁被坐著哭喪著臉,卻見那徐進嶸又已是入了帳子,站在榻前看著自己,神情似笑非笑,也不知道在想什麼,一下緊張萬分,腦子裡便似亂成了團漿糊,想開口說自己沒病,那方才為何閂門趕他?若承認了那郎中的話,更是非她所願。

  漿糊搗到最後,這才冒出了一句訥訥地道:「我沒那郎中說的心病,他胡言亂語的。我不用你陪伴。」剛說完,又曉得自己說錯了話,心中懊惱不已,乾脆閉嘴不言了。

  徐進嶸眼裡似是有陣笑意掠過,不過轉瞬即逝,唔了一聲卻道:「這郎中極是有名的,他說的想必差不到哪裡去。他既是這般說了,我自會照他所言多體恤些你。往後我若沒遣人來說,便是要睡此處的。下次別叫我碰見你無故閂門。」

  他說著話,淡梅微微抬頭,見對方居高正盯著自己的眼神裡似有暗光閃過,心頭一緊。吸了口氣正要再說,他已是背手出去了。

  淡梅心中一陣挫敗感,恨不得大叫幾聲用以發洩心裡的不滿,連外衣也懶怠脫便倒回了榻上去,心知自己這裝病躲避的法子是徹底失敗了。沒一會便聽外面又起了腳步聲,想是那徐進嶸回來了,待他閂了門掀開帳子進來,她已是和衣裹了被子滾到了床榻的最裡,抵在了床壁上。

  徐進嶸想是方才沐浴回來,身上只著鬆垮的單衣,脫了往翹頭案上一丟,淡梅覺著身下床榻一沉,他已是上來了。那後背剛沾到褥子,長手一撈,她已是被扯到了他身邊,身上卷著的春被也是被揉成了一團。見她身上還穿著整整齊齊,臉色一沉,伸手便朝她領口探去。

  今晚只怕那一場折磨是又逃不過了,淡梅心頭厭煩至極。他是她的夫,他要強來自己也是無奈,只心頭那惱恨卻是壓也壓不下,躲開了他手,自己已是脫了外面那褙子甩在床尾,又負氣脫了中衣,最後只剩下褻衣小褲了,這才抬眼看著他冷冷道:「剩下的是你動手還是要我自己動手?」

  徐進嶸眼睛溜過她露在紅肚兜和小褲外的如雪藕般的胳膊和一截纖細的小腿,突地笑了起來。

  淡梅第一次見他笑,嘴角邊那紋路彎了起來,臉部線條被襯得竟也柔和了不少,一時不知道他打的什麼主意,有些狐疑地盯著。

  徐進嶸那笑還沒歇,突地已是伸手將她壓到了自己旁邊那個鴛鴦合歡如意枕上,閉上了眼睛道:「你那身子骨沒幾兩肉,我用力些只怕就會折斷了腰。明日起每頓飯給我多吃一碗,待養肥了些我才好有興致。不早了睡吧,養好力氣明日還要一道往你娘家裡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11-10-15 08:22 AM

第九章

  淡梅被他粗重的一隻胳膊壓著肚子,雖有些不舒服,只他那話裡意思竟是放過了她。雖然那理由有些刺耳,在她聽來卻不啻是最大的福音了。悄悄抬眼瞟了過去,見他果真已經閉上了眼睛,這才相信了,哪裡還敢亂動,只縮在他身側一動不動也閉上眼假寐。

  良久這才屏息著偷偷睜開了眼,見身側那男人仍是一動不動朝著自己側臥著,應該是睡過去了,只是熱熱的鼻息一下下地撲到她額角,吹得她幾絲額髮像風中蝴蝶般亂顫,瘙得肌膚有些發癢,且小腹被他胳膊壓住也覺越來越沉,終是忍不住兩手捉住他胳膊抬起輕輕給放在了褥子上,自己慢慢地挪著身子往裡蠕去,待覺不到他鼻息和身上散出的熱氣了,這才停了下來當真準備著要睡覺了。

  淡梅閉上了眼睛,她對面那被她以為已經睡著了的徐進嶸此時卻是睜開了眼盯著她瞧。

  只能稱得上秀氣的一張小臉此刻脂粉全無,肌膚水嫩得讓人恨不能咬上一口。除了這身皮肉,唯一還能入眼的大概就是她的一雙眼睛了,眸光晶瑩,顯得整張臉都靈動了起來。

  此刻這雙眼睛正輕輕闔著,大約也是還沒真正入睡的緣故,羽翅般的睫毛還在微微地抖動,看得他忍不住想用自己拇指去撫觸下這睫毛壓住了不讓抖,手剛微微動了下,外面玳瑁八方燭臺上那比量著時辰定制的燭火已經燃盡了,渦塌下去一下滅了,屋子裡立刻昏暗一片。

  淡梅第二日起身,覺著精神不錯。那徐進嶸大概當真是嫌棄自己沒肉,昨晚竟沒碰她一下,讓她極是滿意,心裡竟生出了絲往後切莫再多長一兩肉的念頭。

  按了時人風俗,新人婚後三天,女婿要攜新婦回拜岳丈家,有條件的話第一日或第二日最好,遠的話第七天也行。徐家離集賢相府也不過七八條街的距離,故而第二日就要回了。

  淡梅就著鏡臺上的鎦金葵花鸞鳥鏡打扮。因了今日是婚後首次回門,所以不敢怠慢,雖不及大婚之日的正服,卻也極其喜慶莊重的。上穿絳紅色鏤金絲牡丹暗紋的交襟衣,下著正紅彩繡團蝶的織金錦襦裙,端端正正繫了腰封,長垂過膝的銀紅絲絛上墜個雞血雙體如意結,走動時滿身珠玉瓔珞相撞叮咚。

  淡梅剛收拾妥當,那慧姐恰巧被奶娘領了過來問她安。慧姐見她這般華美裝束,一時有些看呆,眼裡露出了欣羨之色。那奶娘倚老賣老笑嘻嘻道:「小娘子再兩年也好配夫家了,那時還怕不這般也耀花了人眼。」倒惹得慧姐滿臉通紅,羞臊不已。

  淡梅雖知此時女子十來歲便定親的比比皆是,只仍不喜奶娘這話,眉頭微皺了下,只是對著慧姐溫言道:「我今日回趟母家,你早間習下課業,過午覺了便自去玩去,不用都緊著。」

  她這般說,卻是昨日和慧姐處的時候,曉得那徐進嶸對她竟是教養十分嚴格。家中不但請了習字詩畫刺繡娘子,連灶廚也要學,每日裡一早到晚流水輪著教習,瞧著竟是要把她往將來的十全主母培養的樣子,淡梅聞之暗地裡搖頭,對那慧姐自是又多了分憐惜之意,這才叮囑了幾句。慧姐聞言眼睛一亮,朝她微微抿嘴笑了下。

  奶娘雖不知自己方才哪裡得罪了新夫人,只她也是個會看臉色的,見淡梅不大理會自己,便住了嘴小心領了慧姐下去。

  淡梅隨意用了早點,帶著妙春幾個出了正房往前面正堂去裡,見徐進嶸已在那裡了,身邊一個管家模樣的中年男人正指著個闊長的紫檀嵌螺鈿匣子對著他道:「文相生平所好,無過於奇石。這匣子裡的靈璧石長高過尺,本就難得,且屬白靈璧類,形貌便似梅雪爭春,更是萬中無一,三爺你看如何?」說著已是打開了那匣子給他看。

  淡梅昨日便見過這管家一面,知道是徐進嶸的一個本家,已經跟隨他多年了,故而沒有像府中其他下人那般稱他為大人,而是仍照從前的稱呼。此刻聽他那話,便曉得匣子裡的是備了要在今日送給自己父親的回門禮,忍不住好奇瞟了一眼,見是塊光滑雪白的石頭,點綴有粗糙的赭褐石體,瞧著確實便像早春時節瑞雪初融時露出的斑斑山體。

  她從前對這些本是一竅不通的,只到這之後,因了自己父親的喜好,漸漸也有些耳濡目染,曉得這靈璧石自古就是名貴賞石,奇在音質堪稱獨步,無論是用小棒輕擊還是僅用手指微扣,都可發出琤琮之聲,餘韻悠長,被美譽為「玉振金聲」。靈璧石天然成型,一般都以黑黃褐色為多,似這般大小又玉白之色的,應該非常難覓。

  徐府管家見淡梅過來了,恭謹行禮後便退立到一側不再說話。徐進嶸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看不出什麼表情,對著管家說了聲「把東西都搬上去」,自己轉頭便朝大門去了。淡梅送他背影個白眼,便也跟了過去,見大門外已經停了幾輛馬車,外面瞧著和普通人家裡的也差不多,上了後覺著裡面甚是華麗寬敞。

  徐進嶸在前騎馬,馬車跟著軲轆前行,緩緩離了徐家大門。淡梅從身邊十字海棠式的廂窗朝外望去,見徐宅大門施了朱漆,門頂正脊兩端立了對相向的鴟吻,門扇正中一對獸面銜環鋪首,兩側各一隻抱鼓石,如意踏垛盡頭左右一隻石獅,兩邊是青磚圍牆。這一帶稍大些的宅子大門都是這般陳設,看起來十分普通。經過開封府行了七八條街,那集賢相府就在面前了。

  文相秦氏曉得女兒和新女婿今日一早回門,大門早洞開著等候,門房遠遠瞧見了一行車馬過來了,立刻一溜煙地跑了進去通報。淡梅出嫁也才不過兩夜,只回到了自家,竟覺著仿佛已經過了兩月一般,待見到自己母親被嫂子和一干丫頭簇著從那照壁後匆匆趕了過來,把她一把摟在了懷裡乖囡地叫,竟是覺著一陣委屈,眼睛都紅了起來,趴在了秦氏懷裡擦拭了幾下。

  徐進嶸被文相和他大舅子接了進去,淡梅跟著秦氏柳氏一道進了屋子。剛坐定,秦氏就拉著淡梅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看個不停,一臉的歡喜。

  原來秦氏自前日淡梅上轎被抬走之後,生怕又傳來新女婿熬不過夜的噩耗,一夜生生地睜眼到了天亮。昨日得知他兩個今日要回來拜門,喜不自勝,早早地就在外堂屋裡候著了,待聽得家中小廝來報新人已到,腳底便似生了風般地迎了出去,接了淡梅到屋子裡後,自是細細地問起了徐家種種,淡梅一一作答。

  邊上柳氏聽到他家連小妾吃飯也是這樣排場,眼裡微微露出欣羨之色,笑嘻嘻道:「小姑總算是苦盡甘來,如今嫁了個這樣的得意郎君。你娘兩個說些體己話,我去廚下瞧著些,好留新女婿用飯。」說著便帶了自己丫頭出去了。

  秦氏見柳氏走了,便把丫頭們也都遣了出去,這才坐到了淡梅身邊,湊到她耳邊低聲問了幾句。她不問倒好,淡梅聽她問起新婚之夜,方才從進門起便湧上了心頭的那絲委屈之意再冒了出來,眼圈又紅了,倒把秦氏嚇得不輕,摟住了連連追問。

  淡梅早把秦氏當自己親母,見她這般愛憐自己,恍惚間便覺著自己真就是她那個十六歲的嬌嬌女兒,終是忍不住,委委屈屈地撿著說了些。秦氏聽罷,竟是噗一下笑出了聲,這才又歎道:「男人家大多都是如此不知道體貼的。也怪娘粗心,以為從前跟你提過,這回也忘了再細細跟你說。男人家再硬似鐵,女子自當軟成水,任他再剛硬也包容了,這才能魚水兩相歡。似你這般硬挺著,哪裡會不疼呢?可憐我的女兒……」

  淡梅未料秦氏會說這樣的話,一時沒有回過神,連眼眶裡出來的淚光都忘了擦。秦氏憐愛地拿帕子給她擦了下,這才又湊到了她耳邊低聲傳起了閨房秘技。淡梅雖從前大多都曉得,只這回聽秦氏這般面授機宜,還是有些不適,但等秦氏說完,心中卻極是感慨。

  最好的女人,在家是主婦,在外是貴婦,床上是蕩婦,這話她最早知道是錢鐘書先生大約和友人玩笑時提過的,自有這話後,便被無數人奉為經典。只她萬萬沒想到,如今這個比錢先生早生了幾千年的自己宋朝的母親竟也是深諳個中道理。見秦氏笑眯眯望著自己笑,突然想到應用的對象是那個徐進嶸,一張臉一下漲得通紅,也不想再說這事了,正要換個話題,外面響起了叩門聲。

  秦氏應了聲,見是自己身邊的大丫頭福兒手上捧了個錫匣子笑容滿面地推門進來,將手中東西小心放在了紅木香幾上,這才笑道:「老夫人瞧好了,這可是新女婿特意敬獻給丈母的回門禮。」

  秦氏笑呵呵起身,過去開了匣子仔細端詳。淡梅曉得徐進嶸送給自己父親的是塊奇石,卻不曉得給秦氏送什麼,便也湊了過去瞧一眼,見紅絨匣子裡放了塊很大的黑漆漆的東西,瞧著便似個土疙瘩。

  那徐進嶸既是拿了送給集賢相府誥命夫人的東西,想必也不會真的是個土疙瘩。只淡梅對那男人極沒好感,對他的東西自然也是帶了偏見,便哼了一聲道:「黑漆漆的土疙瘩也拿來送人,虧他出得了手。」

  邊上秦氏聽罷,卻是笑著搖頭道:「你從前在家中我雖請人教過你書畫刺繡,只這上頭的卻未教過,也難怪你不識。這東西你瞧著黑漆漆的,它卻是個難得的稀奇東西,你聞聞看味道。」

  即便不用秦氏說,隨著那匣子的蓋被揭開,淡梅很快便已經聞到了股沁人心脾的異香,這才曉得應是塊香料。香料中她所知的最好的不過是那龍涎香或沉香,只都要焚燒後才有香氣出來,似這般天然散香的,從前確實沒有見過。

  秦氏見她不識貨,便笑著教導道:「這雖是沉香,只卻是沉香中的極品,名為迦南,又名奇藍,有『糖結』『金絲』二種,糖結最是貴重,瞧著漆黑,堅硬如玉,鋸切開後裡面便似有飴糖一般的油脂,金絲又次了些,只也是難得。此香絕不可焚,焚了倒有膻味。大的直接放在盤上,滿屋就可生香了,小的做成扇墜佛珠,也是最好不過的。似這般大小的糖結迦南,娘從前也就在進宮賀太后娘娘壽的時候見過。」

  淡梅見這不起眼的黑不溜秋的一坨東西竟有這樣的來頭,便笑答道:「既是這樣的稀罕東西,他又是送你的,娘你拿去用便是。」

  秦氏瞧她一眼,見她仍是不大以為意的樣子,忍不住又道:「他既送我這東西,想必自家也還是有這東西的。娘還是趁早教了你儲放之法,免得日後萬一不知被人笑話了。似這等奇香,平日須得用錫盒貯存,盒子分上下兩格,下層放蜂蜜,上層擱香,中間隔板鑽數個龍眼大小的孔,這般蜂蜜氣味上通,香就經久而不枯。別類龍涎沉香也是這般放置的,你可記牢了。」

  淡梅第一次聽到這個,倒覺得新鮮有趣,見秦氏諄諄教導自己,便乖巧地應了下來。秦氏滿意,蓋攏了匣子。福兒又湊趣道:「除了老夫人和相爺,連東院那也都備了禮,姑爺當真是個有心的呢。」

  東院住的便是淡梅的兄長文瑞博和嫂子柳氏。秦氏來了興趣,自是問了一聲,福兒卻搖頭說不知何物。惹得秦氏笑個不停,罵她也不打聽清楚便過來學舌。

  正午時分,文相和淡梅長兄設宴請了徐進嶸,坐上陪著的都是些朝中素日與文相交好的臣僚。淡梅雖出嫁才不過兩日,只如今已是徐家人了,秦氏自也是設了另桌筵席相待,柳氏作陪。席間聽那柳氏提起,說新姑爺送了方手掌大小的壽山芙蓉凍玉章給自家丈夫,她卻是得了整套的首飾頭面,言談間笑語晏晏,很是滿意的樣子。

  淡梅暗自揣度,那徐進嶸今日這趟的回門禮,竟似都鑽進了她家中各人的心,從今往後只怕提起此人,闔府上下沒有不喜歡的了。心中不禁有些鬱悶,連面前放置的平日最愛吃的素粉羹也是嚼之無味了。

  酒宴過後略事歇息,便要離去了。淡梅心中極是不捨,被秦氏柳氏送到了大門口的照壁前,聽秦氏口中絮絮叨叨念著往後與女婿恩愛和好早給她生個外孫的話,忍不住又是紅了眼圈,慌得秦氏急忙擦她眼睛安慰。淡梅吸了下鼻子,下跪了到了她面前給她叩了頭,這才戀戀不捨地被送上了馬車。

  淡梅坐車上,一直行到了徐宅大門,這才穩住了心神。見馬車停穩住了,便推了廂門出去,卻是愣了下。候在馬車旁伸手要扶她下來的不是妙春幾個,竟是徐進嶸。

  淡梅看他那伸到了自己面前的大手,猶豫了下,終是把自己手放了上去。

  徐進嶸捏住她手,幾乎是將她抱下了馬車。待她在地上站穩了,冷不丁卻聽他在自己耳邊低聲道:「我這裡當真便是龍潭虎穴?瞧你今早竟是進去了哭,被送出來又哭。」



第十章

  淡梅一愣,稍一抬頭,面前便是他微微繃緊了的泛了些許青色的下巴,再往上,黑沉沉的一雙眼正俯看著自己,似是調侃,又似在探究。

  自己老大不小的人了,在新婚丈夫這裡受了些不如意,一回到娘家見了娘面,竟弄得當真就像個十幾歲的小蘿莉一般動不動就紅眼圈掉眼淚,淡梅回來的路上也正一直為方才的矯情後悔。竟是越活越小的樣子了,又不是真的水深火熱過不下去,這樣只讓秦氏徒增牽掛罷了。

  所以突然被他戳中心事,一時有些惱羞,連臉都微微飛起了紅暈。只她畢竟不是真的十六碧玉,很快便定了下心神,心知與他多糾纏自己只怕也是難占上風,乾脆充聾作啞,只從他掌中輕輕抽回了手,微微低了頭,自己提起裙幅上了階梯便往大門裡去了。

  徐進嶸見她方才揚起一張臉與自己對視,兩頰起了淡淡紅暈,分明是惱羞了。他起先說那話,不過是方才回來路上時,腦子裡突然現出了早間落入他眼的一幕,也不知怎的,竟覺著心中不大痛快,這才在她下馬車的時候自己上前去扶了,那話便也隨口而出。本以為自己既然問出了口,她總要應對幾句,或矢口否認,或解釋個中緣由,不料她竟很快便似個沒事人般地低了頭抽手而去,倒把自己撇在了腦後,一時有些回不過味兒來,站在了原地。

  幾個早間跟了出來現在爬下了車馬的丫頭下人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見夫人已經進去了,自家大人卻仍是杵在那只盯著她背影。他既不動,他們自然是不敢打頭進去的,也只能呆呆站在一邊看著。徐進嶸覺察有異,這才搓了下手,撩起衣擺跟著進去了。

  淡梅一路回了自己院子,還沒進屋,今日留下未跟去的妙夏便迎了上來,神色有些慌張。淡梅曉得她是個藏不住話的,便停了下來看她。妙夏這才咋咋忽忽道:「夫人,方才喜慶姐姐來傳話,說老夫人叫夫人回來後就去她那,我問她甚事情,她卻不跟我說。」

  這倒是個不大不小的意外。那徐進嶸的母親對自己的侍奉問安是一概拒絕,怎的等她從娘家剛回來就又叫她過去了?

  淡梅略想了下,實在是想不出老太太這時見自己所為何事,便進了屋子裡去了身上的金玉釵環,換了身常服,這才往北屋裡去。那門已是開著的了,門口有小丫頭正等著,見她過來了,見過禮後便一路領了進去。

  淡梅還沒進正房,便聽見裡面傳來老太太的聲音,聽著似乎是在罵人。急忙進去了,這才見亂糟糟一片,地上放了兩個未蓋上的樟木箱子,裡面是些衣物零碎,瞧著便似要搬家的樣子。被罵的是個十一二歲的小丫頭,腳前地上一堆被打碎了的茶壺瓷片。

  淡梅朝老太太問安,她卻充耳未聞,還只顧罵著那小丫頭道:「你個瘦胳膊細腿的瞧著就是軟腳蝦,連個茶壺都拿不牢,我家再多的碗盞也經不起你今兒摔一個,明兒再摔一個。我這裡算是不敢要你了,這宅子裡和你一般瘦骨伶仃的人多了去了,你隨意撿個地去好了。」

  她雖罵著,那小丫頭瞧著竟也不是很害怕的樣子,只是不住縮著頭偷眼看向邊上的喜慶。喜慶待老太太罵完了,扶她按在了張椅上,這才笑嘻嘻道:「老夫人就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不就個用了七八年的大肚茶壺麼,碎了就碎了,歲歲平安麼。大人最是孝順,老夫人要金山銀山的都捧了到跟前,傳出去說他家的娘不過被小丫頭摔了個茶壺就肉痛,不定被人背後怎麼笑話呢。」

  喜慶一邊說著,一邊朝那小丫頭丟了個眼色,那丫頭吐了吐舌頭,俯下身去撿了碎瓷片,低頭一溜煙地去了。

  喜慶早看見淡梅了,見老太太坐那不再吭聲了,自己便過來朝她問了個安。她是背對老太太的,問完安後朝淡梅微微擠了下眼睛,湊到跟前用極輕的聲音說了個「放心」,便又退到了一邊。

  淡梅一怔,老太太已是乾巴巴地開口自言自語道:「我前頭去了的那個兒媳婦,對老婆子我最是孝順,日夜伺候著。只可憐她命短,剛生了個姐兒就去了,也是老婆子我沒福氣享兒媳婦的福。巴巴地等了這許多年,好容易盼到又來了新兒媳,也不知道這回這個還有沒有前頭那個那般對老婆子我孝順。」

  淡梅站著,聽老太太這一番沒頭沒腦的話出來,一時還有些不明所以,便也沒吭聲,只是留神聽著。果然那話剛說完,便見她抬眼瞅著自己又道:「兒媳婦,這裡老婆子我住得氣悶,明日一早就要回北郊園子裡去了。你跟我一道過去,也好讓老婆子我享享兒媳婦孝敬的福。」

  淡梅來時的路上,千想萬想也沒想到老太太把自己叫來,打的竟是這樣的主意。大約人人都以為她若是曉得了必定是萬分不情願的,所以方才那喜慶才朝她做那般眼色,又叫她放心,哪裡曉得她自己倒並未這般看待,正要應了下來,突又覺著有些不妥。正躊躇著,身後已是響起了個聲音道:「此事不當。兒子還請母親再斟酌下。」

  淡梅回頭望去,不是那徐進嶸是誰?瞧他仍是方才的行頭,竟似是匆忙得了消息才趕了過來似的。

  屋子裡一干丫頭婆子們見他突然出現,急忙都過去行禮問安,被他一概打發出去了。喜慶經過淡梅的面前,朝她微微笑了下。淡梅這才恍然,想來她方才叫自己放心,竟似是知道徐進嶸會過來阻攔。莫非竟是她偷偷叫人過去報信的?

  老太太見兒子過來,第一句話就是阻攔了自己的意思,一張臉一下拉得老長,氣哼哼道:「你個混小子,仗著自己翅膀硬了,越發不把我這個老娘放眼裡了。你道她是相府裡出來的千金,服侍不得我這個鄉下土婆子麼?老婆子我再千年老妖,也不會把你這嬌滴滴的媳婦一口吞進肚的。不過是叫她陪我老婆子兩日,你就放不下心要忤逆我來著?好,好,我算是曉得兒大不由娘了,可憐我從前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扒拉大,如今你眼裡只有新娶的媳婦,竟是沒半分我這個老娘了!你既是這般不待見,我也不住你那甚麼破園子了,這就收拾東西回青門老家,省得礙了你眼招人煩!」一邊說著,一邊已是直起脖子喊著外面的喜慶進來收拾東西要走了。

  淡梅把頭垂得低低的,面上繃得緊緊地,只眼角餘光卻瞧見徐進嶸被他娘罵得張不了口,心裡大是痛快,巴不得她多罵幾聲。

  徐進嶸見自己老娘已經站了起來作勢要往外走,雖曉得她不過裝模作樣,只也一個箭步過去拉住跪了下來道:「娘請稍安勿躁。並非兒子捨不得媳婦,只是她剛入我家才兩天,若是就跟著娘到外宅裡住去,傳了出去只怕外人會有微詞。娘要兒媳婦的孝順那是天經地義,何不再在此與兒子同住?這樣我兩個早晚伺候著娘起居也方便,這才是兩全其美。待再過些時日,娘若當真覺得不慣,那時再讓她跟你過去,道理上也才說得通。」

  他這一番話自是在理,只是老太太前思後想地既已打定了主意,非要把這白虎剋夫的兒媳婦給弄離開了自己兒子身邊才放心,好容易熬到了她從娘家回門回來了,哪裡還聽得進去,撇開了自家兒子扯住她衣袖的手,怒道:「今日你不讓她跟著去園子裡伺候我,我立馬就回青門老家,死那裡了也不用你這娶了媳婦忘了娘的不孝子來看我!」

  徐進嶸尚在猶疑間,淡梅已是開口道:「娘請勿惱。娘要媳婦的伺候,那是媳婦三世修來的福氣,哪裡會有不願之理?媳婦這就回去收拾下東西,天色若早的話,今日便跟娘去那園子也是好的。」

  方才那一對母子只顧你來我往地說話,弄得她都沒機會開口。現在好容易捉到個空說出了話,這才鬆了口氣。

  她那話一說出來,不止老太太,便是徐進嶸也是面上露出了驚訝之色,兩個人都是轉頭看向了她。

  淡梅方才心中鬆了口氣,那臉上便不自覺帶出了絲笑意,連嘴角也微微上翹起來。突然對上了徐進嶸望過來的目光,心中一驚,立刻便收了笑意,轉臉看向了他娘,一臉的誠摯之色。

  老太太方才那被兒子頂撞了掛下去半截的臉這才稍稍現出了絲霽色,略帶著些得意地瞥了眼一邊默不作聲的兒子,心道這相府裡出來的果然懂眼色。她既是存心要將他兩個分開,自然也巴不得早些走的,正要應了說今日便走,徐進嶸盯了淡梅一眼,已是道:「她自己既是這樣說了,娘照方才意思,明日再去那園子也不遲,何至於這般慌慌張張緊趕著。」

  老太太雖有些不情願,只也聽出了自家兒子那話裡帶了絲強硬的味道,只得應了下來。轉念一想,只需再一夜,明日那新媳婦就跟自己去了園子另住,那白虎之氣想必就再不會熏了他了,這才有些歡喜起來,臉上帶了笑地又坐回了椅子上。

  徐進嶸辭拜了自己娘,又看了眼一邊低垂著頭的淡梅,見不到她表情,眉頭略微皺了下,便管自離去了。淡梅待他走得不見人影了,這才抬頭對著老太太道:「娘若無事了,媳婦這就去收拾東西了。」

  老太太見方才兒子攔著,她卻主動開口順應了自己意思,那嫌惡之心便已經略微去了些,嗯了一聲,淡梅這才出了屋子。

  方才裡面老太太這般吵吵嚷嚷,守在外面的丫頭婆子早都聽得一清二楚了。此時淡梅出來了,急忙低頭行禮,只那眼神卻都透出了絲異樣,連喜慶看著她也是疑惑不解的樣子。大約她是想著自己特意好心去叫人通報了徐進嶸,方才他的口風也是不樂意老夫人打那主意的,只要他不鬆口,那便也和前次娶親之時一樣,最後不了了之了。只是想不通這位新夫人為何竟拂了大人的好意,自己主動應了下來。剛進門兩天的新婦便離了主宅丈夫去侍奉婆婆,不管內裡如何,被外人曉得贊一聲孝順後,其實是件極其落臉的事情。

  淡梅曉得喜慶心思,只是能離了徐進嶸,往後不用與他朝夕相處,在她看來也未必不是好事。況且北城東華門除了花市,大多的花農也都是聚居在那裡。自己既是存了暗地重操舊業的心思,在徐進嶸眼皮底下開圃種苗不大現實,住到北郊的話應該更方便些才是。

  至於自己爹娘那裡,他既存了攀附之心,這事又是他自己娘先弄出來的,她不過順勢應下,以他一貫的細密心思,他應該會想辦法圓過去的,不教旁人說閒話。主意打定,對著喜慶微微笑了下,便帶了妙春妙夏回了自己屋子,叫緊趕著收拾起東西了。

  妙春瞧著似乎有些不解,抑或是不願。大約是覺著離了主宅,離自己那心思也就遠了些。妙夏倒是心無城府,雖同樣也覺著自家出來的這小娘子行為怪異,倒也未多想,只是歡歡喜喜地照著吩咐和另些個丫頭一道收拾了起來。

  妙春做事向來妥當,待天黑之前,便已經指揮著一干人收拾妥當了。雖已按照淡梅的意思簡單了,只最後也是出來了大大小小五六個箱篋,請了淡梅過去察看下。淡梅對這些向來不上心,隨意看了下便說好。這時已是晚膳時辰了,徐進嶸沒打發人來說在此用飯,想必又是出去了或者去西院,正要過去叫東廂的慧姐一道吃飯,卻見她已是站在自己門外探頭探腦,眼裡帶了絲欣羨之色。

  淡梅過去牽了她手一道往膳食間去。慧姐撥拉了幾口飯,便呆呆望著淡梅不動了。邊上奶娘剛要說她,淡梅已是阻攔了她,望著慧姐笑道:「可是有什麼心事?怎的連飯都不吃了。」

  慧姐咬了下唇,卻是一語不發。邊上那奶娘這才搶了道:「夫人你有所不知。小娘子自曉得夫人明日要隨老夫人去北門園子裡單過了,竟想著也跟了一道過去。被我給勸住了。夫人是去孝順老夫人的,她跟過去哪裡妥當。」

  慧姐聽奶娘這般說,頭便低垂了下去。淡梅心念一動,正要開口,突聽外面又傳來了腳步聲,門口立著伺候的人齊齊叫了聲大人,曉得是那徐進嶸過來了。暗歎了口氣,只得站了起來,算是迎了。

  徐進嶸進了,眼睛掃過桌上的菜品,皺眉道:「我家是破落了嗎,叫你吃這等寒酸的菜。」

  桌上的碗碟比起淡梅第一次用飯的時候不過少了些不能下飯的蜜煎時果和些勸酒菜而已,邊上司菜丫頭聽見了,唬了一下,戰戰兢兢道:「回大人的話,是……是夫人說菜色太多吃不完,大人若不在此用飯的話,就叫少幾個菜的……」

  淡梅不待徐進嶸出聲,已是打斷了司菜丫頭的話,看向他道:「官人怎的此時突然過來?因未曾遣人說要回來用飯,故而未曾準備,官人若嫌少,這就叫他們做去?」

  徐進嶸盯了她半晌,這才淡淡道:「我若未曾提早與你打招呼,聽你意思竟是不能過來吃飯了?」說著已是自顧坐了下來,邊上早有丫頭遞上了淨手的水,又鋪設了碗筷。

  慧姐自他過來,怯怯地叫了聲爹後,那頭就更垂得見不到臉了,連淡梅見了也難受,乾脆叫奶娘帶她下去了,自己這才坐到了原來的位置,陪著他吃飯。

  徐進嶸吃飯速度極快,沒幾下便吃下了兩大碗的飯,推開了碗筷,見淡梅面前那碗裡的飯還剩小半碗,又皺眉道:「不是叫你多吃些飯嗎?怎的拿我的話當耳邊風?」

  餵肥了豬,好讓你宰殺?淡梅心裡暗自腹誹了下,面上卻不敢現出來,心道好歹熬過了今晚,明日就得解放了。現在無論如何也不能得罪了,否則他萬一又改主意就糟糕了。見他說完了話,仍有些不滿地看著自己,往碗裡舀了幾調羹的湯,急急忙忙地送下了腹,這才朝他笑道:「我吃飽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1-10-15 08:42 AM

第十一章

  徐進嶸唔了一聲,站了起來當先往外走去,淡梅跟著出去,走了兩步突然回頭,看著淡梅道:「我有事出去下,晚間宿你屋子裡。有事。」也不待淡梅回話便背手出去了。剛到門口,便見西院裡一個瞧著仿佛是趙總憐身邊的丫頭匆匆過來,偷偷瞥了眼淡梅,俯首小聲道:「大人,趙姨娘方才頭又疼,這回卻是比往常厲害,臉都煞白,口裡叫著大人……」

  徐進嶸停了腳步,回頭看了眼淡梅,見她頭微微垂下,便似沒聽見一般,猶豫了下便拐了方向朝西院去了。

  淡梅吐出一口氣,回自己屋子時,已是掌燈了。路過見慧姐東廂那裡燈還亮著,想起她方才也沒吃幾口飯,怕夜長肚子餓,便拐過去看下。進去時見慧姐正趴在榻上一動不動,邊上奶娘手裡拿了碗野鴨花色粥,正央告她再吃幾口。見淡梅過來了,慧姐急忙從榻上起身要下去給她見禮,被攔住了,只是笑道:「慧姐怎的生氣了連飯都不吃?周媽媽可都是為你好。」

  邊上奶媽倒是第一次聽新夫人誇讚自己,一時有些感慨道:「還是夫人曉得老身一心為小娘子好。當初前頭那夫人去的時候,明裡雖說是讓周姨娘看顧,只這些年還不都是老身時時看顧?這宅子裡人雖多,不是老身自誇一句,真掏心窩對小娘子好的,也就老身一個了。」

  她不說也罷,說了竟把那慧姐惹得眼裡垂下了淚,淡梅瞧了不忍,把慧姐摟進了自己懷裡,這才對奶娘笑道:「周媽媽的好,慧姐日後自然會記心上報答的。」

  奶媽自覺臉上有光,又舀了一調羹的粥撲哧撲哧吹了幾口氣,往慧姐嘴邊送,慧姐避了過去。淡梅接了過來叫她下去歇了,把方才那調羹不知道有沒有被吹進口水的粥倒到了盂裡,自己舀了一勺叫她吃。慧姐這回倒甚是乖巧地張嘴了。待一碗粥都吃完了,見淡梅要叫人進來服侍她洗漱了去歇息,突地扯了下她衣袖,低聲忸怩道:「我也想去那園子裡……」

  淡梅曉得她大約是覺著跟著自己不用那麼一日到晚地被逼著授課,這才也眼巴巴地想去。她倒也是願意帶她過去的。只是自己剛過來三兩天,那徐進嶸既說讓她教養慧姐,自己略微讓她課業鬆下倒也無關緊要,若帶她離了正宅也跟去園子,卻是有些插手過度的嫌疑。正猶豫著,慧姐已是鬆開了她袖子垂首道:「我爹必定不肯的。母親就當我沒說吧……」

  淡梅笑了下,輕拍了下她手,讓外面伺候的人進來了,囑咐她早些歇息,自己這才回了屋子。

  徐進嶸方才說了晚上要宿她這裡,只後來被趙總憐給叫去了,也不知道到底要不要來。他若不來那是最好,若真的來了,要如何也只能隨他了,反正過了今夜便有段時日安生了。記起他又提了句說有事,且聽他到底要說什麼。若有機會的話就把慧姐的事情提下,看他什麼意思。方才之所以在慧姐面前沒有應承下來,只是怕她知道了抱希望,萬一結果又落空的話,還不如不知道的好。

  淡梅洗漱完畢,換了睡覺的中衣便坐在燈下,發了一會的呆。一眼瞥見桌上還放了他昨夜坐這裡等郎中過來時看過的那本書,便隨手撿了過來翻看消磨時間,瞟了眼封面,見是《劉賓客嘉話錄》。

  到這快兩年了,她漸漸也有些習慣看豎排版的文言書冊。他前次看到的那插了張薄薄鏤刻了小朵海棠紋的竹書筏記號頁的正是個小故事。說唐太和年間,某公長安為官,巷口有個賣燒餅的,某公每天清晨出門,遠遠就能聽到賣餅人當壚而歌。人雖窮,卻性情達觀,歌聲亦悅耳動聽。久之,某公心生憐憫,決計出一筆錢,讓賣餅人拿去擴大資本,以擺脫胎貧窮。賣餅人得錢,歡天喜地而去。此後,燒餅鋪卻靜悄悄地再不聞放歌之聲。某公心生疑慮,於是徑直去拜訪賣餅人,問他何以突然不歌了。 賣餅人答曰:本錢大了,生意自然要往大裡做,心思也複雜了,哪裡還有閒情唱歌!某公聞言,悵然良久。

  故事雖小,卻頗有些哲理。淡梅看了一會,覺得了些趣味,心頭那煩悶之氣漸消,又覺著這般坐著有些吃力,乾脆將帳子往兩邊勾住,挪窩到了榻上,榻前燃了燈火,自己趴在榻上頭朝外。小半本書翻過去了,耳邊隱隱聽見了外面街巷裡傳來了二更的梆聲,那徐進嶸卻仍未回,眼皮漸漸有些沉墜了下來,竟是趴著睡了過去。

  徐進嶸從高行街一家不甚起眼的鋪面裡出來。因了離家不遠,故而並未騎馬,只帶了兩個隨從。掌櫃的送他到外,態度十分恭謹。

  徐進嶸見夜色已是有些深了,突地想起晚膳時對新娶的夫人說過的話,一時竟是有些怕她久等,正欲急行,卻又緩了下來。

  與自己那個新夫人雖總共也只處了兩夜,只他料想她也不是那種侯著自己不睡的,賢良淑德與家中另幾個妾相去甚遠,這般時辰了,想必她早已經自己安睡去了。待不緊不慢入了家門,曉得那西院的趙總憐已經看了郎中吃藥下去了,便徑直去了她屋子。見外屋裡妙春妙夏還守著,隨口問了句道:「夫人睡了嗎?」

  妙春看了眼裡屋透出的燭火,小聲道:「夫人仿似還在候著大人,起先在看書呢。」

  徐進嶸略微有些驚訝,推門而入。一眼便見到自己那新夫人橫著趴臥在榻上,臉壓著一本攤開的書,看著仿佛睡著了,自己到了近前還是渾然未覺,便伸手將她翻了過來抱放到了枕上。

  淡梅睡得並不深,被人撥動便一下醒了過來,這才驚覺自己方才竟是這樣趴著便睡了過去。見他將自己放枕上了還未離開,只是俯身望著,似乎在瞧自己的臉,覺著很是不慣,便起身坐起來,順手抿了下方才有些睡散亂了的鬢髮。突見他一隻手直直朝自己臉伸了過來,下意識地正要避開,那人已是探手摸上了她一側臉頰道:「相府出來的千金睡個覺竟也會把臉印上海棠,當真是奇了。」

  淡梅扭臉避開了他手,自己摸了下,覺得了一片凹凸,垂眼見攤在書本上的那張花筏,想必是自己方才壓在上面睡了過去的,一時有些尷尬,低頭正要揉幾下,方才被她避開了手的徐進嶸已經坐到了她旁邊,又探手到她臉上,大拇指在印痕處來回掃動,低聲調笑道:「京中婦人最是盛行往臉上貼花鈿,娘子倒好,省去了貼的功夫。明日這般出去必定引人側目。」

  淡梅萬沒料到這般生硬的人竟也會和自己如此調笑著說話,臉上被他拇指撫觸過的地方又似有無數螞蟻在爬,一下漲得通紅,幾乎是跳下了床榻,頭也不回慌慌張張地往外走道:「我叫妙春伺候你去沐浴……」

  她話未說完,便已被身後的徐進嶸一把扯住了手。淡梅回頭,見他眉頭略微擰著,似乎有些不快道:「我當真便會吃人嗎?你為何不伺候?」

  淡梅小心看了眼他臉色,小聲道:「我從前未做過這般的事情,怕伺候不好。妙春……」

  「你當我沒見過通房麼?進門不過兩三日就急著把自己的陪嫁丫頭塞給我?」徐進嶸瞧著似有些惱怒的樣子,說話聲便大了起來,「你雖是相府出來的女兒,只既嫁給了我,便是我徐某的人了。為何竟不知道好生侍奉夫君,反倒可勁地推我出去?」

  淡梅未料到他會突然發火,瞧著甚是兇惡,起先有些害怕,只自己那手腕被他捏得生疼,半分動彈不得,便似要斷了似的,心頭也是一下火氣,用力甩開了他手怒道:「你這般的人我伺候不起!反正家中等著伺候你的人多的是,你何必為難我!」

  她話剛出口,便知道自己失言了。只也沒後悔,反正是自己心裡話,憋悶著的話要傷肝。既然沒打算看他臉色過日子了,索性得罪了叫他生怨,憑了自己娘家諒他也不敢怎樣,往後各過各的,表面維持平和便是。只是她話出口了,沒料到那徐進嶸非但沒她想像中的那樣拂袖而去,反倒盯著她,目光閃爍不定,看得她心裡有些發毛。

  「我這般的人?我是哪般的人?你倒是說說看。」

  他突地又將她一把扯到了自己身前,不緊不慢問道。方才臉上那怒色竟是轉眼消失不見了,瞧著帶了絲笑意,只扣住她腰身的手上力道卻是不小。

  淡梅又有些緊張,只也不肯退讓,繃著臉與他對視。突覺身子一輕,竟已被他攔腰抱了起來重重丟到了榻上。

  床榻雖鋪了厚褥,只這般毫無形象地被丟下去,後臀還是撞得有些生疼,淡梅痛叫了一聲,剛爬起來要怒目而視,他已經轉身朝外而去,頭也未回丟下句話道:「給我把換的衣物拿過來!」

  淡梅全身上下大概也就臀上還有點肉了,自己揉了幾下,待那疼緩了過去,想起他方才丟下的話,聽口氣是要自己給他送乾淨的衣服過去了。本想讓妙春送過去的,只想起他方才提起通房丫頭時的不喜之色,又怕讓妙春貿然過去惹惱了喜怒無常的他反倒不好。自己反正與他也有過夫妻之實了,給他拿件衣服也沒什麼。歎了口氣便翻出了他的一套乾淨中衣,搭在了手上往緊鄰的浴房裡去。



第十二章

  淡梅的動作並不快,等她進了沒上閂的浴房往屏風走去的時候,聽見裡面一響起陣嘩啦的濺水聲,像是他已經從浴桶裡出來了,急忙把他衣物往屏風上一掛,轉身正要離去,聽屏風後已是傳來了個聲道:「給我擦下身子。」

  淡梅還在遲疑,裡面那聲音又重複了下剛才的話,已經聽出了絲不耐。只好轉進了屏風後,從架子上扯下條乾淨的大絨巾,到了他身後擦去了沾在他後背和腰身下的水滴。本還有些擔心他會難為自己,不料竟是十分配合,只站著一動不動地任自己擦。待後面擦好了,這才轉身朝向她。

  淡梅雖在前夜裡看過他身體,只這樣一副泛了古銅色的男人身體就這樣赤條條地站在自己面前,仍是覺著有些氣短,幾乎是平視著他胸胡亂用自己手上的絨巾擦拭了幾下便丟到一邊,嘴裡說聲妥了。

  徐進嶸唔了一聲,這回倒是自己伸手扯過了方才被她掛在屏風上的衣袍,套了往外面去,回頭見她還立著不動,也未說什麼,只是自己轉過屏風出去了。

  淡梅跟著回了屋子,叫仍候著的妙春妙夏去歇了,這才進了裡屋。看不見他人影,想必已經上床榻了。掀了帳幔一看,他果然已經躺那裡了。

  淡梅爬上了他裡側躺了下去,心裡正揣測著他之前說的有事到底會是什麼事,突見他翻身朝向了自己道:「我聽說你不教她幾個過來問安伺候,又減了每日菜品?」

  淡梅怔住了。她千想萬想也沒想到他口中的「事」,竟然會是這件事情。他雖說話口氣淡淡的,只落在她耳裡卻是萬分刺耳,想也未想便冷冷道:「你不是嫌我瘦叫我多吃麼?她幾個杵在我跟前我吃不下飯。且你聽好了,我不曉得那院的人是怎生在你這裡告狀的,只我叫減的只是我屋裡的菜品,並未提過那院子裡的!」話說完才發覺竟是把他娘打發自己的話給照搬過來了。

  徐進嶸皺眉道:「你見她們不喜倒也無妨,只規矩總是規矩,你剛來,好歹要照規矩行事個幾天。你雖沒叫廚下減那院子裡的菜品,只你這裡減了,廚下自然比照著把那裡也減了。你豈有見過比主母更大排場的妾?」

  淡梅氣得心裡突突地直冒火,再也懶怠看他一眼,翻身朝裡,丟下了一句話道:「倒是我錯了,不曉得你府上這般講規矩。等我從園子裡回來,該當如何便如何。省得你怪我薄待了她們。」說完便閉上了眼睛。

  身後一陣靜默,淡梅突聽他又道:「提起園子,今日我瞧你起先倒像是一副歡喜的樣子。我這裡竟如此不堪,教你剛過門就恨不得離去?」他說著話,哪裡容她背對,已是伸手將她強行翻了過來面向自己。

  淡梅睜開了眼,淡淡道:「官人你必定是看花眼了,我不過是應了你母親的話而已。她既看上了我要伺候,我做兒媳婦的哪裡敢推脫了去?」

  她話說完,也不管他信不信,便又閉上了眼睛,只是還沒緩出口說話的氣,邊上徐進嶸已是扯了她靠近。她收勢不住,一下便撞著俯趴在了他胸口。對上他驟然與自己幾乎相貼的臉,覺著他鼻息拂過了自己臉面,方才那氣惱還在,掙扎了幾下便要從他身上下來,卻是動彈不得,原來後背一重,已經被他緊緊按壓住了,隔了兩層衣物都能感覺到他手掌透過來的熱氣。

  「前夜裡那次你很疼?我見你眼淚都掉出來了。」

  淡梅聽他在自己耳邊突然沒頭沒腦低聲這般問道,唇齒幾乎都要碰到她耳垂了。渾身血液一下沖了上來,一張臉立刻燙得像要著火,連脖頸處的肌膚都微微泛出了淡淡的粉紅之色。

  「我見你那般大膽,以為……倒是我孟浪了些。」

  也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淡梅感覺他說著話的當下,自己一側耳垂竟被他濕熱的唇舌輕輕舔過,一種陌生的奇異之感一下蔓延遍了她半個身子,叫她忍不住起了陣輕微顫慄。

  仿佛感覺到了她的敏感反應,他不再說話,只是將她身子稍稍往上托了下,舌尖一路輕輕掃了下去,慢慢到了她鎖骨處。

  「天色日漸熱了,睡我身邊包這麼厚做什麼?都脫去了吧。」

  他突然停了下來,鬆開了按住她後背的手,將她扶坐了起來。

  淡梅抬頭,見身下的他一雙有些幽暗的眼正望著自己。

  這年頭,丈夫要妻子在他面前脫去遮蔽了身體的衣裳,無可厚非。隨他吧。忍過了這夜,明日就可得暫時脫身了。再糟也不會糟過那個慘絕人寰的新婚之夜。

  淡梅微微咬住了唇,任由他探手慢慢脫去了自己外面的中衣,只剩下褻衣小褲了。他眼睛從她脖頸一路往下掃到了白嫩的腳丫,這才又摩挲了下她肩頭,扯脫開了她身上最後的衣物。

  淡梅全身赤裸地坐他身邊,抬頭對上了他眼睛。

  眼前這個所謂的丈夫對她而言幾乎還就是個陌生人,兩人這幾天加起來說過幾句話都能數清楚。這樣毫無遮掩地暴露在他的目光注視之下,比起那個新婚之夜更叫淡梅覺得難堪,連喉嚨都乾得緊結了起來,她只是努力讓自己放鬆下來而已。跟他娘去園子裡暫避不過是權宜之法,往後像現在這樣與他在帳子裡的單獨相處必定還是不可避免的。她不想在他面前永遠都表現得像只待宰的羔羊而已。那樣只會讓這個男人更有撲上來咬一口的欲望。

  當然,他要是嫌棄自己的這副身材失了性趣,待過了新婚期,往後漸漸不再留她這裡過夜,成為一對真正相敬如賓的模範夫妻,那就算是各求所得,皆大歡喜了。

  面前的這具身子瘦不露骨,肌膚潔白細膩,在帶了些昏黃的燭火映照下仿佛發了光似地勾人眼神。胸前的小乳兒驕傲挺立著,兩顆粉紅小珠因為驟然暴露在空氣裡,或者是因為緊張而挺翹了起來,從上到下,優美的鎖骨,平滑的小腹,雙腿緊緊閉合處被擋住了看不到的隱秘之處,還有身體最具曲線的那個肉呼呼的小臀,此刻正親密地被壓在柔軟的錦褥上。

  徐進嶸突然覺得自己身體微微有些熱起來,眼前的這個小女人讓他生出了一絲逗弄的念頭,手便突然搭上了她一隻腳丫握住了,仿佛有些漫不經心地揉搓了起來。

  淡梅清晰感覺到了他有些粗糙的拇指揉過自己腳底時的感覺。有些癢,更像有道電流從突然自己腳底通上了心臟。

  他只在揉她的腳丫,只是這樣簡單的動作卻讓她覺得了極其的曖昧和猥瑣。片刻後見他還沒有收手的意思,實在忍不住了,一下縮回了自己腳,微微在錦褥上搓了幾下,仿佛這樣就可以搓掉他手剛才在上面留下的痕跡。

  一直斜靠在床頭的徐進嶸突然低笑出聲。淡梅還沒反應過來,便覺著自己腳腕一沉,他已經一手抓住一隻,把她整個人幾乎是倒拉滑到了他身上,接著一個翻身就把她壓在了下面。

  徐進嶸低頭看著淡梅,見她一雙眼睛睜得滾圓與自己對視,嘴角又是微微牽了下,低聲道:「我早曉得你全身也就這雙眼尚可入人眼。你還睜這般大做什麼?」

  淡梅氣惱,乾脆閉了眼睛。他仿佛又笑了起來,笑聲低沉,聲聲撞入她耳。胸口一涼,睜眼看去見他已經埋首下去含住了她一邊的一顆粉珠。

  淡梅忍住了推開他頭的衝動,儘量忽略被他舔舐之處傳來的異樣之感,心中有些驚異。前夜洞房時的一幕,她現在還記憶猶新。想不通新婚夜那樣簡單粗暴的一個人,現在又這般動作算什麼意思。

  大約是覺得了她有些走神,壓在了她身上的男人懲罰似地叼住咬了一口。淡梅啊一聲痛叫了出來,兩手已經往他後背捶打了下去。捶了幾下,便覺身上一鬆,他已起身將她翻了過來趴放到了褥上。

  淡梅曉得自己方才又得罪了他,不曉得他要怎樣折騰自己,有些心驚膽戰,剛要回頭,便覺一隻熱熱的手已經覆上了自己後臀,用力揉捏了幾下。

  自己這樣的姿勢和他的動作讓她又覺到了羞恥,忍不住低聲央告:「不要……」

  「你身上也就這裡有點肉,我不動這裡動哪裡?」

  耳邊已經響起了他仿佛帶了絲笑的話音,那只手更是肆無忌憚起來,原本雪白的臀瓣在他手掌之下已經紅了起來,仿佛雪地裡綻開的紅梅。

  淡梅嗚咽了一聲,把臉埋在枕裡一動不動,直到感覺他停了下來,剛要鬆口氣,整個人卻突然繃緊了。

  他的手已經沿著臀線擠進了她原本緊緊合攏的雙腿之間,停留了下來。

  大約是感覺到了她的僵硬,他將她翻了過來,見她雙眼緊閉,睫毛不住亂顫,滿面通紅,剛才戲弄的心思竟是一下消退了去。手指分開仍是緊閉的細縫,不疾不徐地來回輕柔掃動。

  淡梅漸漸有些放鬆下來,只他那手的動作仍是讓她覺得極其不習慣。感覺到他指尖似乎要往裡再進去一些了,急忙睜開了眼,伸手抓住了他手腕。

  兩人四目相對,徐進嶸突然笑了起來,將自己方才被攔住的手伸到了她面前,指尖上赫然已經沾了些透明的黏液。

  淡梅的臉已經紅得不能再紅了,伸手重重推了下他胸口,扭身把自己縮成一團背向他。聽見身後他仿佛憋不住似地呵呵笑了起來。

  「暫且放過你了。明日還要早起,你早些歇了吧。」

  話聲過後,便覺身邊那男人翻身下去出了帳子,隨即響起了陣水聲,應該是在淨手,然後只聽噗一聲,屋子裡暗了下來。

  被他摟住睡覺的淡梅直到聽見身邊那男人發出均勻的呼吸之聲時,仍是久久無法入睡。

  這個離開前的最後一個晚上過得實在異常,身邊這個喜怒不定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男人更叫她摸不著頭腦。

  大約真的是自己這身子板對他而言完全沒有吸引力,所以他才會這般最後戛然而止?

  淡梅覺得自己想通了,這才終於也睡了過去。第二日一早卻是被自己身上的一陣觸摸給驚醒了,睜眼便對上了他的眼。

  透過帳子,糊了綿紙的支摘窗外仍有些暗,想來還早。淡梅微微打了個呵欠,也不去管他上上下下的手,又闔上了眼皮,還想再睏一會。

  「你對我母親既有這般孝心,我自也不會叫你被人輕看了去。天色日漸熱了,住這宅子裡確是有些氣悶,我也一道住過去了,就當消暑,你可滿意?」

  半晌,徐進嶸不緊不慢這般說道,語氣很是輕鬆。

  淡梅便像被蟲子咬了一口似地猛地睜大了眼睛,睡意全無,呼一下從榻上坐了起來,不可置信地盯著他。見他已經兩手叉在腦後,半靠在榻壁上,很是悠閒地看著自己。

  「你……你說的可是當真?」

  淡梅小心問道。

  「自然。我昨夜本來對你要說的便是此事。只是後來被你蠻纏一番便忘了,這才想了起來。你我剛成婚三日,我豈會叫你一人獨自過去伺候我母親?丈人丈母若是曉得,不但怪我薄待了你,更怪掃了相府顏面。」

  淡梅腦子裡又漿糊一團了。自己原先想好的種種竟是被他這樣隨口一句給徹底打亂了。早知道他會這般打算,她起先又何必在他和他娘爭辯的時候主動出口攬了下來?弄得現在進退兩難。改口反悔說不去了是萬萬不行,有心叫他不用過去,他方才那解釋也是合情合情,這話也是說不出口了。呆愣了半晌,實在不甘心,這才冒出了一句:「那裡路遠,你每日早朝……」

  「皇城便在城北,且我有快馬,早些出門便是。娘子這般孝順我母親,又體貼我,為夫便是再辛苦也是應當。」

  進門三天,已是第二次聽他稱呼自己為娘子了,前次便是昨夜調笑她臉上印了海棠紋的時候叫的。此時見他說完了話,眼睛又盯著自己脖子,她脖子上便隨之起了層細細的雞皮疙瘩。曉得再跟他多說也是無法改變這結果了,強忍住了心中失望,正要再躺下去,突地想起昨夜慧姐的事,暗歎了口氣,便開口提了下。說完仔細瞧他神色。

  「我既說過讓你教養她,你覺得好,自己帶去便是,問我做什麼。今日有朝會,我起身了,你再睡下,等我回來送你們過去。」

  徐進嶸隨口說了句,伸手把淡梅按了下去,自己已是起身下榻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1-10-15 08:59 AM

第十三章

  他方才雖說了叫自己再睡下,只大清早地被他丟出的這麼個炸彈給炸醒,淡梅哪裡還有心情賴床。自己坐了起來從床尾撈回了已經被揉皺得成團的褻衣小褲套了回去,又穿了中衣外衫,抬頭見他也已是差不多齊整了。

  時下莫說高官巨富們,便是稍微講究些的人家,男人穿衣沐浴這樣的事情都是要有人在旁伺候著的。只嫁給徐進嶸後,除了新婚的第二日一早是放妙春進去伺候他穿衣外,這兩日倒都見是他自己動手的。沒有時下男人們的這種惡習,淡梅覺著他就這一點還叫她看得過眼去。她卻不曉得徐進嶸出身草莽,並非尋常仕子大夫那般飽讀聖賢之書後科舉入仕,自然也就沒那些人的講究做派了。

  此時的官服服色沿襲唐制,三品以上服紫,五品以上服朱。這般大袖長袍緋色的衣裳穿在尋常男人身上總有陰柔之嫌,只他穿起來卻是分外端正軒昂,就連淡梅也不得不承認這男人確實是個衣架子,穿什麼都好看。見淡梅眼睛正落在自己身上,徐進嶸眉頭微微挑了下道:「你既是起身了,就當過來伺候我更衣。從前竟是沒人教過你這理?」話說完,本來已伸手去拿那腰封的手便收了回來。

  淡梅暗中腹誹,面上卻也不敢現出,只到他近前拿了那條真紫螭紋束腰給繫了起來。待把勾頭整理正了,抬眼見他正俯視著自己。兩人這般近身相靠,幾乎能聞到他身上朝服浸染了的熏衣所用的芸香的淡淡氣味,叫淡梅有些不適。見他已是穿妥當了,轉頭便要去開門叫伺候洗漱的送水進來,卻是被他一把扯住給拉進了胸膛。

  淡梅不曉得他要做什麼,有些僵硬地靠在了他胸口。

  「方才的事你無須在我母親面前提,我自己會跟她說道,她若為難你你便忍著些。」

  他低頭看著淡梅,抬手托起她臉,說了這麼一句,拇指輕輕刮過她臉頰,鬆開了。

  淡梅剛剛提起來的一口氣這才鬆懈了去,急忙點頭應下了,轉身過去便開了門。趁他沒看見,自己抬手擦了下方才被他刮過的臉,這才覺著皮膚上的異樣之感消了去。

  送走了徐進嶸,妙春幾個知道他也是要住過去的,早收拾了起來。淡梅想起慧姐,便打發了人過去東廂叫也備妥了好一道去北郊園子,自己這才仍是照常往北屋裡去。本以為今日也是像前幾日那樣不得入門被便打發了,沒想到竟是讓進去了。

  徐進嶸他娘正在吃一碗野鴨丁子粥,瞧著胃口不錯,就著碟醬瓜西裡呼嚕就吃完了。淡梅猜想她大約是現在還不知道自家兒子的打算,所以對自己態度還算勉強過得去。只是等到時候她發現自己如意算盤落空了,十之七八會以為是她私下挑唆的。

  這一點那徐進嶸大概也是料想到了,這才特意在早上的時候提點她吧?只是不用他提醒,她自己也是知道的。老太太當真要怪的話就只能由她了。畢竟這事如今已經完全超出了自己的預料。想了下,便只是略微提了下慧姐也要一道過去。

  老太太似乎對自己的嫡親孫女和庶出孫子都不太喜歡,嘴裡嘀咕了幾句,等聽說自家兒子也是曉得了並沒反對的,便閉口不語了。淡梅見無事了,便藉口還要整理些物件告退了。老太太揮了揮手讓去。

  淡梅回了自己院子徑直去了東廂。慧姐已是打扮得利利索索地夾在丫頭和周媽媽中間在收拾箱篋。見淡梅進來,歡天喜地到了她跟前,淡梅本以為她會撲過來的,不料慧姐頓了下,卻是停在她面前規規矩矩地行了個禮,這才小聲道:「多謝母親了。周媽媽幾個已經給我收拾了平日常念的書,過去那邊定不會耽誤了課業,母親請放心。」

  淡梅瞥見那幾本整整齊齊疊放在桌上尚未放進去的書,最上面的薄薄一本赫然便是《女誡》,暗自搖了下頭,只也未多說什麼,只笑著摸了下她頭,勉勵了幾句。待回了自己屋子裡,見東西都收拾好了搬運到了大門外的馬車上。除了自己原先的幾隻箱子,中間又多了一隻,想是他的。

  淡梅從前在相府中時,曉得自己爹退朝之後若不留在大內都堂裡辦公的話,一般巳時中就會回來的。果然頭頂太陽到半空的時候便見長兒來報,說大人已經下朝回來,往北屋裡去了,叫淡梅幾個好出去上馬車了。

  淡梅牽了慧姐一道出了自己院子往前門走時,卻見西院的周氏春娘和趙總憐正齊刷刷站在院子的月亮門外堵住了路。慧姐從前一直住周氏處的,見了便叫了聲姨娘,周氏忙不迭地彎腰應了,眼睛這才落到了淡梅身上。

  中間春娘笑道:「我們姐妹三個昨日曉得了夫人竟是要隨了老夫人去城北外園子裡住,很是羨慕。只恨自己人笨入不了老夫人眼,否則若能一道過去了侍奉老夫人和夫人,那便當真是修來的福氣了。知道夫人今日走,特意來送,盼夫人早些歸來,免叫我們姐妹幾個牽掛。」說完便和那周氏趙總憐一道行禮了。

  淡梅見她口中雖說得恭謹,只眼裡那幸災樂禍的神色卻是忍也忍不住地溢了出來。周氏倒仍是前次見過的樣子,略有些木訥,趙總憐卻是把頭低了下去,也不曉得是什麼神色。

  周氏和趙總憐心裡如何想是不知道,春娘卻分明是存了看自己笑話的心思過來的。只是不知道待她最後曉得了連徐進嶸也是一道要去過住的話又會是個什麼表情?為人妾的女人本就堪憐,碰到個厲害的主母,隨便找個什麼藉口便打罵甚至拖出去賣了都有。自己新過門,雖淩駕了她們三個之上,只根本無意為難,大家相安無事便好。現在看來,不管自己想法如何,事實上確實已經擾亂了她幾個原本應該還算均衡平靜的日子。因為同個男人而住到一個屋簷下的女人,有時候竟是不由自己便勾心鬥角了起來。

  淡梅懶怠多說,正要隨便應了句便打發了去,卻見她幾個突然都是轉身朝邊上齊齊叫了聲「三爺」,循聲望去,這才見徐進嶸已是從甬道邊的一叢修竹後拐了過來。不由得暗自苦笑了下,自己和那徐進嶸對面方向都未覺察到他過來,她幾個背對的竟似是後腦長眼了。

  徐進嶸立那裡點了下頭便揮手叫退下去了,待幾個人都走了,這才看向淡梅道:「娘已是在門口了,你也過去吧,我換了便服便好走了。」

  淡梅嗯了一聲,微微低頭牽了慧姐邁開步子。挨肩而過的時候,也不知怎的腦子裡竟是冒出了昨夜他在榻上對自己那般舉止的景象。白日裡瞧著極其一本正經的人,帳子裡脫了衣服卻是如此不正經。若非自己便是那個被他「不正經」了的人,便是打死也不會相信這人私下裡也會有這樣的一面。

  淡梅正微微有些怔忪,突地又想起了方才特意來送自己的他那三個妾。他既這般待自己,想必和那幾個女人私下裡處時也是差不多。這念頭一出來,心中便像吞了只蒼蠅般地反胃。

  慧姐見她腳步放慢,心急拉了幾下往前,淡梅這才醒悟了過來,把方才腦子裡那亂七八糟的東西都給壓了下去,緊走幾步跟了上去。

  老太太一輛馬車當前,喜慶陪著,淡梅和慧姐居中,後面是跟過去的妙春妙夏周媽媽,徐進嶸自己帶了幾個隨從騎馬在側護著,出了高行街經過州橋拐上筆直的東大街,便一路往城北直去了。

  慧姐從前大約很少似這般被帶出門,坐馬車中不住撩開簾子從廂窗中朝外望去,滿臉興奮之色,不住拉著淡梅對著外面指指點點觀望。起先還有些遮遮掩掩,待靠近城北出了城門,屋舍瓦肆漸稀,路邊行人也少了些,只有些牽牛扛鋤的農人和到附近寺廟裡去燒香拜佛的婦人,便乾脆掀了簾子。

  官道兩邊都是些青色田地,間或穿插了些農舍,院子牆角外不時探出幾枝開過的桃杏,一派初夏時節的鄉野風光。淡梅心情漸漸開朗,臉上便不自覺露出了笑,突見車廂邊上一騎高頭黑馬跑了上來,馬上一個坐得筆直的人朝自己這裡望了過來,正是那徐進嶸。見他端著的那張臉,方才的好心情一下便去了大半,急忙靠回了廂壁上的軟墩。邊上慧姐見了自己爹的黑臉,早哧溜一下也縮回了頭。

  正午不到,經過座青石板橋和磚鑲的柳蔭小徑,那園子便到了。淡梅下了車,見附近不遠處也是田地農舍,隱隱還能聽到犬吠之聲,瞧著像是個村莊的樣子。徐進嶸他娘雖自己一人住這,只園子裡連護院和伺候的婆子丫頭統共加起來竟也有十來人之多。得了消息曉得一干人今日回來,都是早早地到門口候著了,見車子停下,齊齊見過了各家主,便上去魚貫將箱籠抬了進去放置。

  淡梅進去,不過一眼,便覺著啼笑皆非。這地方從前不曉得怎生模樣,只既被稱作園子,應該也是個植了花草的地方。且看道兩旁的幾個小台榭和湖石塘子,格局雖不大,想來景致應當也是不錯的。只是如今幾個園圃之內卻是花草全無,只種了滿滿的蔥蒜茄葫蘆,走過便聞到股肥水之氣。



第十四章

  因昨日便有主宅裡的人過來通報,曉得了府上新娶的夫人要隨老夫人今日到此,故而淡梅的屋子早收拾出來了,進去把箱籠裡的小物件擱置好便妥當了,並不費什麼事。

  這地方並不大,屋子也只兩進的格局。雖沒有主宅那般精緻,卻灰牆白瓦地十分清爽。淡梅略微走了圈,覺著很是不錯。

  徐進嶸待他娘和淡梅安頓好,用了午膳後便與隨從打馬離去了,瞧著有些行色匆匆。淡梅入他家門三天,唯一感覺便是此人很是忙碌。至於忙什麼,他未提,她自然也不會問。

  老太太剛到,屁股還沒坐熱,就已經換了身藍布大衫到菜圃裡轉悠去了,叫淡梅跟著。一邊指著圃裡種著的苔心蘿蔔,一邊念著道:「開春柳條一齣芽,榆錢打花骨朵,雷打那麼幾個,苔心蘿蔔蔥韭竹芹就好開種。到了田裡蛙蟲嘰咕起來了,就是催人去種黃瓜梢瓜葫蘆。等收成了一季到打霜了,蚱蟬也都收聲,苔心蘿蔔蔥韭就又好下種。雖說你是相府裡出來的,只知道這些理也沒壞處。這手腳只要勤快,地就不會餓死人。想當年你公爹去的早,老婆子我就靠著幾畝地把我兒子拉扯大的。如今雖說他能耐了,只做人最要不得的便是忘本……」

  淡梅前日第一次拜見這老太太時,便覺著她並非一般富貴家中養尊處優過來的人。只也不曉得徐家的事情。現在聽她跟自己這樣絮叨,才恍然大悟。原來這老太太從前竟也是辛苦過來的。從來自簡入奢易,自奢入簡難。她兒子如今撐起了這樣的門面,老太太卻依舊親自躬身種菜,倒也確實難得。心中便生了絲敬意。當下恭恭敬敬地應了一聲。

  老太太正要借機再多教訓幾下,附近邊上住著的一些農戶三三兩兩地過來了。原來徐進嶸當初買這園子的時候,是連著附近的大片田地從原先那個破落了支撐不下的主人手裡一道買過來的。這些都是租佃了徐家田地的佃戶們。平日老太太與他們處得還過得去,方才見一隊車馬軲轆軲轆地過來,曉得地主娘回來了,便都過來拜見。

  乍見到服色鮮亮的淡梅,待聽得是這家的兒媳,一個個眼睛都不敢看,只忙不迭地跪下了朝她二人磕頭。待人都走了,老太太回頭看了眼淡梅身上的行頭,皺眉嘀咕道:「都到鄉下了還穿得這麼講究做甚,閃花了人眼。」

  淡梅笑道:「娘教訓得是。正巧帶了幾件在此好穿的衣衫,明日就去換了去。」

  她說的倒也是實話。因為一早就準備著嫁過去後覷空出去看下花市花圃的情況,所以陪嫁的衣箱底早壓了幾套粗布衣衫,都是這裡尋常婦人平日所穿的樣式。

  老太太見她從善如流,心底舒坦了不少。巡視了一圈,擺弄了下瓜茄,畢竟上了年紀,覺著有些睏乏了,便回了自己屋,揮手叫淡梅自去。恰此時又說有個莊子裡的村婦過來拜見。老太太想睏覺,便讓淡梅去。

  淡梅到了前屋,見一個四十來歲的村婦手上牽了個七八歲的小女孩正站在那裡,神情看著有些忐忑。那婦人見一個穿戴得像天仙的年輕夫人過來,身後跟了也是紅紅綠綠的丫頭打扮的女子,曉得是主家過來了,急忙拉著邊上女孩磕頭。

  淡梅叫都起來了,這才笑道:「這位嬸子過來可是有事?」

  那婦人急忙遞過了幾個用帕子包起來的雞子,忸怩道:「方才聽鄉鄰說這園子裡來了位新夫人,特意帶了自家蘆花母雞產的雞子來拜望下。不曉得夫人還要不要個掃地做活的粗使丫頭?我家二妞人雖笨了些,只手腳卻是勤快,家中活計一應都是她做的。」話說著,已是扯了下邊上的二妞。那丫頭方站起來沒多久,立時又跪了下去磕頭。

  淡梅這才恍然,想來這婦人聽說自己過來了,便帶了女兒過來想碰個運氣找活計幹。她自己是不缺丫頭,況且又這般小的。想拒了去,見那婦人巴巴地望著,想是家中窮困,又覺著有些不忍。

  正躊躇著,突想起了慧姐,自己剛昨日還想著給她找個年紀相仿的女孩作伴的。此時不用找,自己卻是送上了門。不由仔細看了眼那二妞。見她人雖黑瘦了些,看著倒挺活氣的。身上衣衫雖舊,縫了好幾個補丁,卻也是洗得乾乾淨淨。想了下,便叫人去把慧姐帶了過來。

  慧姐初到,起先拘束了一會,趁周媽媽不備,現在正在園子口探頭探腦地瞧著外面。妙夏找了一會這才找到了,帶到了淡梅面前。

  淡梅指著那二妞道:「我給你找個玩伴你瞧可好?」

  慧姐望了二妞片刻沒有說話。那二妞雖是個鄉野裡的丫頭,膽子卻不小,見了這和自己年紀相仿打扮得卻玉雪可愛的小娘子,並無怯意,只笑嘻嘻道:「我會做草編的蟈蟈蛙蟬,小娘子可要一個?」

  她話說完,邊上那婦人便伸手打了下責駡道:「小娘子是金貴的人,哪裡會看得上你那些東西,快莫提了叫人笑話。」

  二妞被自己娘責駡,不敢再說,只是低垂了頭下去,不料那慧姐卻是看向了淡梅,眼睛有些發亮。

  淡梅曉得了她意思,便留下了那丫頭,叫園子裡管事的和那千恩萬謝的婦人去說工錢,自己帶了慧姐和二妞回屋子裡去。比照著留在宅子裡的長兒把她名字改成了短兒,叫妙夏教她一些進退之禮,又讓妙春找幾件她平日不大穿的衣衫改小了給她穿。妙春本是針線能手,沒多久一套衣衫便改好了。叫那短兒從頭到腳洗了個澡梳好頭,換上了衣衫,便似和剛過來時變了個人似的。

  淡梅剛來就收了個人,怕老太太覺著她自作主張,待她一覺睏醒,早就候著把收了短兒給慧姐作陪的事說了一遍。老太太平日裡本就甚是信佛,時常去附近寺廟裡燒香,聽多了樂施好善廣結善緣因果相報的理,聽邊上喜慶說那短兒家貧無計甚是堪憐,便也未說什麼。

  晚膳過後待天色稍暗了些,外面蛙鳴之聲便此起彼伏不絕於耳。妙春妙夏仿似有些怕淡梅被吵擾了不快,豈知她卻覺得很有鄉野之趣,便似回到了自己從前的小時候一樣。晚膳時分,那廚娘起先偷偷過來問過的,說新夫人要不要加菜,淡梅只叫按往常燒制。見上來了青菜燒雜果,醬黃芽菜,蛋皮包肉,炒雞脯片並一碗子火腿筍湯,都是些尋常菜式,與徐家正宅裡的排場自不可相比。

  自己站著伺候了老太太吃完了送走,這才和慧姐一道上桌。轉眼卻見那廚娘又新上了幾個菜式,想是起先燒好了藏著這時才送上來討好新主母的。菜式雖大不如前,只慧姐卻是吃得津津有味,連飯都比往日多添了小半碗。

  慧姐吃得香,淡梅卻是有些吃不下去。天色越暗,心裡頭那不安便越發濃了起來。

  徐進嶸既說了自己要住這裡,想必便會過來的。瞧老太太今日樣子,分明還是完全還不知情的。他若不來的話最好,看今日老太太對自己的言行,雖仍是不喜,倒也沒什麼特意為難,自己小心應承著些,加上喜慶在一邊托襯,往後日子想來也不會十分難過。怕就怕在那徐進嶸真過來了,老太太當面壓不過兒子,待他離去了再把火氣撒自己身上。她原先所想的不過是求個心清,因老太太的不喜完全不足以影響自己。未想碰到個徐進嶸那樣的人,現在心清不成,倒真的是搬了石頭砸自己腳了。

  鄉間人都歇得早,老太太那屋子也早早歇了燈。淡梅坐慧姐屋裡,聽她和新來的短兒嘰嘰咕咕,手上玩著個很大的翠綠草蟈蟈,說著些撲螢摘花的事,很是高興的樣子。坐了一會,叫周媽媽服侍慧姐睡下了,自己便回了房。

  淡梅等徐進嶸回來,一直等到了月上高天仍不見動靜,心中暗自揣測,莫非竟是被正宅裡的哪個妾留住了?覺著眼皮有些沉下來了,撐不住便去榻上睡了,只房門沒上閂。待一覺醒來,已是天光亮了,身邊仍是空空如也,那徐進嶸竟真的沒來。

  淡梅坐起了身發了會的愣子,便也把這事給丟腦後了。他來與不來她又做不了主,來了反給她添麻煩,不來更好。

  淡梅今日沒再穿原先的綢衫,照老太太的意思換了身藍底布衫裙,只頭上插了只紅色珊瑚簪,取個新婦喜慶的意思。照例去老太太那問安,屋子裡卻是沒人,找了一圈,才見人家早已經在菜圃裡鋤草了。喜慶和另個婆子在澆水。

  淡梅曉得自己來遲了,上去叫了聲「娘」。

  老太太抬起眼瞅了下,直起腰身捶了下背,甕聲甕氣道:「相府裡出來的果然嬌貴。老婆子我地都鋤過一遍了,你才起身。」

  淡梅也不惱,只笑道:「是媳婦的不是了。明日必定早起。娘想是累了,過去歇下,教下媳婦待學會了,往後好幫著些娘。」

  老太太聽她如此說,倒是有些驚訝,上下打量了淡梅一眼,搖頭道:「罷了罷了,你有這心思便好。瞧你這瘦骨伶仃的,我怕鋤頭你都搬不動。被你娘家曉得了還道我仗了婆婆的身份欺淩於你。」

  淡梅笑了下,也不再多說,只是站一邊看著。老太太放下了鋤頭往邊上一個黃瓜架子邊去。此時黃瓜已是坐果,長得約摸有半掌長,毛茸茸翠綠可愛,卻是有些歪扭。見老太太嘴裡嘖嘖念叨著,忍不住便在她身後道:「娘,似這般坐瓜時彎曲了的嫩條,拿個細竹籤紮在瓜條上面的蔓上,澆一遍水,次日瓜條便可伸直了,再將竹籤拔掉便可。」

  老太太回頭,顯得有些驚訝,不止她,便是邊上那婆子和喜慶都是有些不信的樣子。

  「你一個嬌滴滴的相府小娘子,哪裡曉得這些?莫瞎了我的這些瓜。」

  淡梅見她又拿自己相府裡出來的說事,只作沒聽見,微微笑道:「娘若不信,先撿個一兩條試試,明日便知道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1-10-15 09:11 AM

第十五章

  老太太還猶豫著,邊上喜慶早丟了手上澆水的灌筒往屋子裡去,待出來時手上已經拿了幾根細細的竹牙籤。老太太東看西看,撿了兩條指了下,淡梅便捏了兩根竹籤,仔細紮在了產生彎曲瓜條部位的黃瓜蔓上澆了水。

  此時太陽已是斜斜升高了起來,喜慶提醒道:「老夫人,今日二十四了,該去上方寺念經。」原來附近有兩個寺廟,一是開寶寺,一是上方寺。老太太篤信神佛,自住到了這裡,曉得每月裡逢四那上方寺裡便有個齋會,附近善男信女們過去燒香吃齋,自然不肯落下,過去捐了香火錢燒了香,再與同到的老嫗婦人們坐下念經用齋了才回來。漸漸每逢四之日若是不去,便是坐立不安,直說神佛怪罪,到如今已是成了個雷打不動的習慣。

  「兒媳婦你既無事,便也與我一道過去,多念念經消消災,總歸是好的。」

  老太太話既出口,淡梅自然跟著去了。帶了喜慶妙夏四個人一道擠了輛青呢小馬車,車夫一甩鞭子便往上方寺方向去,不過半個時辰左右便到了。

  上方寺不過是個小寺廟,依著座矮山而建,與城中相國寺的氣派不可同日而語。只是山門口有株虯枝龍爪槐,遮蓋了大半個山門,瞧著至少也有百年了。

  老太太是常客,每次過來必定會有香火錢供奉上,且寺裡沙彌曉得她是附近莊子裡的大地主的娘,自然畢恭畢敬地引了她一行人入門。

  淡梅跟著老太太進去供奉了香火後,過了大殿進去後面一個淨室,見裡面已經坐了七八個鄉間婦人,瞧著都是有些家底的樣子,想是附近幾個莊子裡的大戶或是殷實人家出來的。有和老太太相仿年紀的,也有不過三四十歲的。見老太太過來,一下給她讓了個正中的蒲團。

  因為淡梅也只穿了身粗布藍裙,眾人便也沒多大注意,只是一邊念著經,一邊東家長西家短地扯起了話來,言談間聽著對徐家老太太都極是奉承。老太太那臉便笑得似開了花。

  淡梅陪著在旁聽了會,心中便暗笑不已。原來老太太趕點過來,除了燒香拜佛,和這些鄉間婦人們的定期聯誼也是個重要內容。自己起先不過是陪坐著而已,漸漸倒也聽出了些趣味。

  一婦人說自己莊裡一個周大戶,男人新納了個城裡歌女作妾,那妾起先仗著周大戶寵愛,有些驕了起來,大婦便那妾給關在屋子裡不許用水。妾聽見周大戶從門前過,便偷偷央求給她打水,那男人照辦了,被躲在屏風後偷看的大婦嘲笑說:「好個相公,為婢取水?」

  那婦人說得繪聲繪色,邊上人都是笑了起來,笑過後便異口同聲罵起了那些下作娼婦。淡梅啞然失笑,原來同為正妻的女人,不論年紀身份,只要提到不敬大婦的小妾,都是異口同聲要口誅筆伐的。

  中午時分,寺裡的沙彌過來叫留齋。婦人們簇擁著老太太去了,淡梅見桌上放了幾盤黃芽青菜豆腐。吃飯間方才那講笑話的婦人向老太太問起了淡梅。老太太頓了下,狀似隨口道:「我家兒子新娶的媳婦,京中相府裡出來的嫡女。」

  婦人們一時愣怔了,也不知是哪個帶的頭,都放下了碗箸去拜見,又不住口地奉承老太太有福氣,說兒子出息是大官了,娶個兒媳婦竟也如此金貴。

  淡梅聽老太太竟會提自己娘家身份,起先很是驚訝。只仔細看了下她那有些古怪的臉色,心中便是了然了。想來老太太也是極其矛盾,一邊是覺著相府裡出來的千金隨伺在她身邊臉上有光,這才忍不住搬弄了出來顯擺下,一邊卻十之七八在暗中為她那個白虎命不喜了。

  齋飯用過之後,老太太便被寺裡沙彌和一干婦人們先送出去了。上了馬車一路慢慢回了園子後,老太太便去歇覺了。喜慶送淡梅出了正房屋子,淡梅想起昨日過來之時見到的景象,便問了句道:「你可曉得這莊子裡有種花去東華門花市賣的人家嗎?」

  喜慶一怔,想了下道:「婢子隨老夫人在此住了快兩年,沒見過這莊子裡哪家種花,倒是聽說過去四五裡地有個興莊,那裡大半人家是種花的。」

  淡梅哦了一聲,點頭笑了下。那喜慶卻是嗤一聲笑了出來道:「夫人莫非是想把這園子裡重新栽回花木?夫人不曉得,這園子起先也是花紅草綠的,只老夫人住了過來後,念叨說花草白占了地無用,這才叫人都拔了去,成了如今模樣。夫人想栽回花卻是有些……」

  淡梅曉得喜慶意思,只是暗自記下了興莊的名字。本想現在便坐車過去,只又想到萬一老太太醒來找自己不見人影,問起來麻煩,便只好先壓下了這念頭,待哪日方便了再過去看看。

  鄉間日子,農人自是忙於春耕秋收不得安逸,似淡梅這般的人來說卻極其悠長,老太太和慧姐都是午覺去了,她並無睡意,便自己拿了本書將支摘窗立了起來,靠坐在窗前翻著消磨午後光陰。翻了幾頁,腦子裡卻是突地蹦出了個念頭,不曉得那徐進嶸今日會不會過來?

  這念頭一齣來,連書也沒心思看了。眼睛只盯著窗子外天井裡鑿的那口石井發起了呆,心頭一陣說不出的煩悶之氣,歎了口氣把書一丟,自己也去睡覺了。待一覺醒來,這日裡剩下的時辰便也沒多少了,看著慧姐寫了半個時辰的字,見她眼睛不住看窗外,外面日頭也沒那麼熱辣了,大約下午四點左右的光景,便放了叫她自己和短兒去玩,只不許走遠了,周媽媽自然跟著。

  轉眼夕陽西斜,慧姐還沒回,淡梅到了園子口張望,見路上農人們手提空了的水罐,肩背農具,赤腳三三兩兩的歸家去了。近旁處幾家農舍裡都是炊煙嫋嫋。一個瞧著也不過二十幾的荊釵少婦正等在籬門口,見自己丈夫從地頭回來,笑容滿面迎了上去,接過他手上水罐,兩人低頭細語而入。

  淡梅正看著,遠遠慧姐幾個回來了,卻見她那綢子衫裙下擺沾了些泥,一雙繡鞋也滿是泥水。周媽媽拉著她手過來,嘴裡似在不住嘀嘀咕咕,短兒有些縮頭縮腦,慧姐自己瞧著一張臉倒是紅撲撲十分快活的樣子。

  周媽媽看見淡梅,立時便抱怨了起來道:「夫人瞧,下回再不好放她這般在村野裡跑了,好好的一個小娘子成什麼模樣了。」

  淡梅問了聲,才曉得方才竟是不小心踩進路邊個泥坑裡去了,便笑道:「不過些許小事,回來換洗下便是,哪裡這麼大驚小怪了。」

  短兒見夫人並無惱色,這才鬆了口氣,慧姐也是得意看了眼周媽媽。周媽媽雖是不滿,卻也無可奈何,只得怏怏地進去了。

  晚間無事,待慧姐和老太太都安頓下了,淡梅自己也是早早便收拾了閉門。等到了小半夜,曉得那徐進嶸是不會來了,這才熄燈閂門上了榻。

  與那徐進嶸雖只做了三四天的夫妻,只瞧他樣子也不是個說話沒有章法的人。他前日一早應該不是在尋自己開心。昨夜未至,或許還可說是被家中哪個女人給纏住了,只今日仍未過來,這卻有些蹊蹺了。莫非竟是出了別的什麼事情?

  淡梅獨個躺那裡,終是在一片蛙鳴聲中睡了過去。也不知多久,卻被一陣叩門聲給驚醒了。

  淡梅所住的這屋子和徐家正宅裡的不同,小了許多,又無裡外屋之隔,所以妙春妙夏都另住了邊上屋子,這裡只她自己一人睡。驟然聽到叩門聲睜開眼,一時還有些迷迷糊糊,待聽到聲「是我」,一個激靈便從榻上坐了起來。

  淡梅下了塌點了燈盞,胡亂披了件外衣趿了鞋便去開了門,見果然是徐進嶸立在那裡,高大身形後披了一地銀白月光。

  淡梅也不知自己心頭到底什麼感受,尚愣在那裡,徐進嶸已是跨進了屋子。

  「你……」

  淡梅本想說你怎的來了,話到嘴邊卻又咽了回去,改道:「可要叫人送水過來?」

  「不必。我乏了,想歇下。」

  他簡單應了句,已是往床榻去,幾下除了外衣便躺了下去。

  淡梅只得又閉閂了門,自己靠前了些,借了燭火的光,見他眉頭微皺,眼睛已是閉上,竟是一臉倦容的樣子,心中驚奇,略微猶豫了下,便吹了火自己爬上了床,睡他裡側。

  那徐進嶸大約真的是極度疲乏,躺下不過片刻,低沉的鼾聲便響了起來。淡梅既被驚醒,身邊多了個本來以為不會來的人,且耳邊鼾聲與蛙鳴聲此起彼伏,心中又揣測著他何以這般疲憊地深夜趕到這裡,一時驚疑不定,哪裡還睡得著,翻來覆去了良久,這才又慢慢閉了眼睛。再次醒來,這卻是被正在自己身上摸索的一隻手給弄醒的。

  淡梅睏意方濃,不滿地唔唔了兩聲,翻了身朝裡弓起身子,不想那手卻從自己腰間插入,將她整個人抱著翻轉了回來。

  淡梅無奈,只得睜開眼睛,借了支摘窗裡透進的朦朧夜色,見徐進嶸正望著自己,精神奕奕,哪裡還有之前的半分睏乏之色?

  男人早晨醒來的時候,總是欲求最旺盛的時刻。

  淡梅腦子裡突然蹦出了這樣一個念頭。正有些惴惴,偏那徐進嶸仿佛為了驗證她的想法,攬住了她腰便湊到自己身上按住,淡梅立刻感覺到了他身體的異樣。心一下便砰砰跳了起來,瞌睡蟲也被趕跑了。

  「你……你前兩日可是出了什麼事……」

  淡梅又緊張起來,兩手抓握住了他胳膊抵住,只想拖延片刻,嘴裡便胡亂問道。

  徐進嶸抬手摸了下她臉,嗯了一聲。淡梅還想再接著問,他手卻已是下移剝起了她身上衣物,待淡梅整個人被他壓在身下,這才聽他含含糊糊道:「等下再說。」

  淡梅感覺到了他說話間帶出的緊繃的欲望,無奈只得一邊儘量放鬆自己身體,一邊攀住他肩膀閉了眼睛低聲道:「你緩著些,莫要像前次。我怕痛……」

  徐進嶸似是一愣,隨即低聲呵呵笑了起來。



第十六章

  淡梅聽他發出沉沉低笑聲,突然醒悟自己剛才說的那話便似在跟他撒嬌求愛憐似的,一下有些窘,眼睛閉得更是緊了。片刻之後便覺自己身子一輕,原來他已經翻身下來,輕輕巧巧抱起了她便坐上了他的下腹處。

  「你既怕痛,那就放你自己來,這樣可滿意?」

  徐進嶸雙手握住她細細腰身,朦朧暗淡的晨曦裡,隱隱似乎可見他有些捉弄似的表情。

  淡梅沒料到他會這般,直愣愣坐他身上片刻,雙手只按在他胸口處撐住自己身子,整個人硬成了塊石頭。

  「你若不願,那就我來了。我本就是個粗人,力道輕重卻難說了。」

  淡梅一聽這話,就曉得他十之八九又是在逗弄自己了。只是與其讓他在上壓住自己沒個輕重,倒還不如像現在這樣,自己占了主動也好控制些。見他作勢要翻身過來,急忙伸手按住了他兩邊肩膀,深吸了口氣,稍微往下挪了下,覺得差不多了想慢慢坐下去,只是不知為何,總不得而入。

  一直看著她的徐進嶸全身似是繃緊,見她抬眼有些無助的樣子,便一手托她腰臀稍稍離了些自己,另一隻手牽了她手引向了她身下的堅硬之處。

  淡梅的手碰觸到了他有些燙手的部位,曉得他意思,顧不得羞臊只得扶住了,感覺到兩人相觸之處似是有些潮潤泌了出來,也不知是自己的還是他的,這才儘量放鬆了身體,慢慢坐了下去。

  儘管已是有過一次經驗了,只才略微下去一點入了個頭,淡梅便覺得又有些疼痛。或許對她這身子來說太過粗大了。

  似是感覺到了她驟然又變僵硬,徐進嶸大掌撫上她胸口,拇指揉搓正中的小桃尖,慢慢加了些力道,待她身子微微有些顫動了,便用一邊胳膊撐住自己上半身略微抬了起來,低頭含住了小桃尖,另一手仍是用力撫揉。

  胸口處遭到的襲擊讓淡梅也有些痛,只那痛裡卻又含了絲難耐的癢,叫她身子微微有些發熱起來,忍不住扭擺了下小腰,感覺身下含住之處似又濕了些,一咬牙一把將他推了回去,自己俯身下去報復似地一口狠狠咬住了他棕黑胸膛上的乳頭,腰身一個挺壓,身下便下去了大半。耳邊聽他也是倒吸了口氣,不知是因為進入她身體的爽利還是被她利齒狠咬的痛感。

  淡梅趴坐他身上,似乎也沒原本想像中的那麼痛,且帶了些酸脹,便放鬆了下來,鬆開牙齒。借了窗外透進的微明的光,見他那裡一圈帶了紅色的深深牙印,趕緊用手捂住了不叫他看見好毀滅證據。只是卻已經晚了,她已是被他一下放倒在了床上。

  「你好大膽子……」

  淡梅聽他在自己耳邊說了一句,感覺他用力分開了自己兩腿,輕輕出了些,她那酸脹感剛淡了,他卻隨即又是往裡一送。

  淡梅覺得自己快要被他這般樁子似的進出給折磨死了,一下下地不止打在她身體最柔軟的地方,似乎還都打到了她心口,帶著強烈的節奏,終於忍不住顫抖著發出了壓抑著的低聲呻吟。

  ……

  支摘窗外天色白曉的時候,淡梅才終於從他身下解脫了出來,胸口仍是微微起伏喘著氣。身側男人坐了起來,便見汗水沿著他厚實的後背肌理滾了下來,跌濺進她身側的深色錦褥上,消失不見。

  徐進嶸回頭,見她躺那裡,幾縷額髮濕漉漉沾在了臉頰上,眼中潤澤一片,雙頰桃紅,身子白得似要耀花了人眼,便伸手掀了春被遮了道:「我叫人送水過來你洗下。」說著已是起身穿了自己衣衫,開門出去了。

  片刻後一臉驚詫的妙春和妙夏便抬了水過來注滿了屏風後的浴桶裡。淡梅下水洗浴的時候,才覺自己腰酸背痛,低頭見胸口處被他揉搓泛出的紅痕到現在還沒褪盡,想起方才兩人還在糾纏之時,那男人後來似要將自己揉碎了的兇狠模樣,忍不住還是有些心驚。

  淡梅梳洗完畢換了衣服,坐鏡前讓妙夏給她用絨巾吸乾頭髮水分時,徐進嶸進了屋子,穿了青色長衫,瞧著方才應該在別處洗換過了。

  「你出去吧。我與夫人有話說。」

  徐進嶸對著妙夏說了一聲,妙夏急忙出去,把門帶上了。

  淡梅自己拿了方才妙夏放下的絨巾,繼續擦著仍有些濕漉的長髮。徐進嶸站她身後看了一會,突然道:「你怎的穿這衣裳?」不待淡梅回答,很快便自己搖了下頭道:「是我多問了,必定是我娘的意思。」

  淡梅沒有回頭,只是道:「村壤之地,穿綢緞反倒扎眼。」

  徐進嶸頓了下,唔了聲道:「這樣瞧著也好看。」

  淡梅心中有些生疑,這男人今早莫非吃錯了藥,怎的莫名其妙跟自己說這些話?這倒叫她有些不習慣了,胡亂應了聲,正想回頭問他方才遣了妙夏出去到底要說何話,感覺身後一暗,那徐進嶸已是到了她身後,從她手上拿了絨巾,包住她身後長髮慢慢揉擦了起來。

  淡梅一下又有些糊塗了,萬萬沒想到他那樣的一個人竟也會做出這般小意的舉動。雖是心中極其驚訝,只也坐著一動不動任他揉擦。

  「淮南東路運往京畿的漕糧綱船前段時日連續被劫,如今西北與李元昊戰事吃緊,那些漕糧都是要發往延州充作軍用的。皇上盛怒,前日朝會之上朝臣商議過後,派我去緝拿江海水賊。前兩日都在忙著籌劃離京,昨夜才特意趕了過來,待今早稟了娘,我便要動身去了。」

  淡梅聽他突然這般說,吃驚不小,猛地回頭睜大了眼道:「什麼水賊竟這般大膽?連官家漕糧也敢劫?」

  徐進嶸看她一眼,微微搖頭道:「你一個養在深閨的女子,哪裡曉得外面事情?你道如今天下當真處處太平了?西北戰事,遼國虎視,便是京師裡四通八達又高又寬的下水道中也藏匿了無數作奸犯科之徒,自稱入了無憂洞,甚至擄掠良家女子藏匿其間玩弄,說是在逛鬼樊樓。數任開封府尹都是無可奈何,更何況千里之外的淮南路?官家手再長也伸不到那些江湖綠林中去。」

  淡梅聽他這樣說,突地想起了水滸裡的梁山。這宋朝雖繁盛,只自開國以來便不乏黑社會。那些府尹官吏,大約只求無憂洞不堂而皇之地開在大街旁,地方官不跟黑道大哥攜手上樊樓「同樂」,就算是好世道了。一下便默然了。

  「我此去快則一兩個月,慢的話三五個月也說不定。我昨日特意去了相府拜別,丈人丈母已是曉得你在此陪我母親。你自己若是住不慣,過些時日回娘家小住些時日也可,我會跟娘說下,她想必不敢阻攔。」

  淡梅低低哦了一聲。和這男人成婚不過幾日,他便要離開數月。憑心而論,此人除了在床第之事上叫自己有些不痛快之外,其他種種倒也無可指摘。自己也非完全不知好歹之人,故而此時聽他今日便要起身離去,雖是遂了自己心願,只奇怪心中卻也是五味交雜,一時連自己也辨不清底是喜是憂。

  徐進嶸放下了絨巾,開門叫了人進來伺候她梳頭。待理好了,兩人便一道去了老太太屋子。

  老太太今日一起身便聽看門的報說昨夜深更大人過來了,曉得必定是留宿在他新媳婦屋子裡,早氣得不行,連菜圃也沒心思管了,只氣嘟嘟坐在個椅子上等著兒子過來給自己問安。眼見東方大白還沒見人影過來,心中焦躁起來,恨不得自己過去拍門,那腳都出了房門,早被一邊的喜慶眼疾手快給攔住了,好說歹說才勸回了椅子上。

  喜慶正勸著,突然聽外面從前那個打破了茶壺的小丫頭脆生生說了聲「大人夫人來給老夫人問安了」,便笑嘻嘻道:「老夫人瞧,這不是來了麼?」

  老太太鼻孔裡哼了一聲,眼睛盯著門口。待見淡梅進來那頭髮還未乾透,便曉得必定是成了那事才今早起身沐浴的,心中更是不喜,眉頭便皺了起來。只她還沒開口,卻見自家兒子已經跪到了自己面前,端端正正磕了頭道:「兒子不孝了,往後數月只怕不能這般近身服侍母親了,幸而新娶了媳婦,她還能代兒子在母親膝前盡下孝心。」

  老太太嚇了一跳,方才那怒氣早忘了去,一下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扶起了徐進嶸,驚訝道:「好好的呢你這是要做什麼去?」

  徐進嶸笑道:「娘請放心,並無什麼大事。不過是淮南路出了些事,皇上看中我從前在那地的還有幾分脈絡,派了我過去查看下而已。待平定了便早早回來。」

  老太太不信,兩手扶住徐進嶸胳膊,抬頭細細瞧了比自己高出一個頭都不止的兒子,這才顫聲道:「娘雖老了些,卻也沒糊塗掉,你莫不是故意往輕裡說安慰我?我曉得你從前幹的那些事,都是刀頭上舔血的門路。娘只道你如今入京做了官,往後便會好生過安生日子了,怎的如今又要回去和那些人摻和?」說著眼裡竟已是淚光閃動了。

  淡梅在一旁看著,心中越發驚訝。她起先聽徐進嶸那般跟自己說,也不過是覺著意外而已。此時見老太太這般模樣,仿佛竟是去送死似的,心中一下便有些收緊了。

  徐進嶸笑道:「瞧娘說的。如今兒子又不是從前那般一味只知道狠殺的少年人了,再者這回是奉了皇命而去,淮南兩路的人馬俱由我調動,兒子不過坐著動動嘴,哪裡有娘說得這般嚇人?」...<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1-10-15 09:22 AM

第十七章

  老太太雖是千般不捨萬般不願,只也曉得皇命大過天,親自把兒子送到了園子門外柳蔭徑盡頭的青石橋上。見她還要再送,徐進嶸再次跪拜辭別叫回去。

  「罷了罷了,你去吧,只盼你早日歸來便好。」

  老太太扶起了兒子。

  淡梅站在老太太身側靠後些的位置,見他與老太太辭了後,並未看自己一眼,只從身後一個侍從手裡接過馬韁便翻身上馬,身邊跟著的侍從也是上去了,一行人呼喇喇地縱馬便下了板橋,引得附近恰巧在家的農舍裡人出了籬門引頸望去,低聲議論。

  淡梅看著他馬上的背影,恍惚間覺著自己心中因了早間那一番糾纏對他生出的些許熟稔之感一下又散盡了去,微微抿了下嘴,扭頭望向了昨日喜慶提過的興莊方向,見遠處青翠田地盡頭,隱隱約約似有一片屋舍可見。

  淡梅方轉頭,已過了板橋的徐進嶸此時卻是略微收了馬勢回頭。老太太見兒子望來,還道是在跟自己最後辭別,強忍了心中愁緒朝他擺了擺手。徐進嶸略點了下頭,目光掃過站在她身後一側自己新娶沒幾日的那小婦人,見她並未如先前所料那般在目送自己,略感意外,眉頭揚了下,心中竟似隱隱有些不快,口中「喝」一聲便回頭揚鞭打馬疾馳而去了。

  老太太直到兒子一行人遠得看不到影了,這才怏怏地回了屋子。大約是被這突生變故給打亂了陣勢,哪裡還有力氣跟淡梅計較,心頭怒火也早消了八九分。正悶悶坐在自己屋子,邊上喜慶陪著納鞋底,卻見小丫頭噗一聲打了簾子,興沖沖地撞了進來。

  「作死呢,這麼猴急,嚇到老夫人了。」

  喜慶罵了一句。

  「老夫人,姐姐,昨日夫人說的那法子竟真的管用。婢子方才去看,見那兩條瓜秧都似是被擄直了,瞧著好不精神!」

  小丫頭行了個禮,笑嘻嘻道。

  老太太和喜慶對望一眼,這才來了點精神,扶了喜慶的手出去看。

  淡梅正站在那黃瓜架子前,拔掉了昨日插下去的兩根竹籤。見老太太過來了,便讓到了一邊。

  老太太湊過去看了半晌,這才狐疑地盯了淡梅一眼,嘴裡嘟囔了道:「倒真是日頭打西邊出來了……」

  邊上喜慶嗤一聲笑了起來道:「老夫人這話就錯了。俗話說沒個青藍靛不開染坊鋪。夫人昨日既是那般說了,想必是曉得個中一二的,何不請夫人說來聽聽,婢子也好長見識。」

  「她一個相府裡出來的,哪裡會曉得這些地頭的活計?」

  淡梅見老太太口中雖仍硬著,只看著自己的神色卻是稍稍有些服軟了,曉得她是個愛面子的,大約是覺著種了一輩子的地,今日竟是栽在了自己手上有些不快,便鄭重道:「娘說得倒也沒錯。媳婦自己哪裡曉得這些門道,不過是小時身邊有個鄉下過來的奶娘,閒時有聽她提起,媳婦覺著新鮮有趣,這才記了下來的,不過取巧被我說中而已。若論活計,媳婦往後自當要向娘好生討教的。」

  老太太這才面色稍霽閉口不語,邊上那喜慶卻是來了興趣,纏問道:「夫人的奶娘倒真是有趣的緊。夫人可還聽過她說起過除蟲的法子?頭兩年還好,今年也不曉得怎生緣故,地裡這蟲子生得到處都是,前幾日硬是吃掉了大片的葫蘆葉,滿園子的人拿筷子夾都夾不及,愁死婢子了。」

  淡梅見喜慶說話,老太太在一邊支起耳朵聽的樣子,心中略感好笑。此時種菜種地,並無後世的農藥可用,雖出來的是完全無污染的有機作物,只萬一生了蟲害,除了人工捉蟲,便無什麼有效的方法了。她從前修農課時,導師不但教書育人,更是自己躬身親墾實驗園地的,從他那學了一些避免使用農藥污染的除蟲法子。後來自己雖沒有用於種菜,只在種花時用過,效果還是不錯的。見被問起,便到了葫蘆架前看了下。

  葫蘆此時剛花期,開了朵朵小白花,只可惜不少葉片都是蛀洞累累,瞧著蟲害已經有些重了。

  淡梅指了下只正趴伏在葫蘆葉片上的紅蜘蛛道:「此蜘蛛蟎,用大蒜瓣搗成泥,加些皂胰子水攪勻了噴灑上去,早晚兩次,幾日後便可殺滅。若見菜青蚜蟲,取大蔥搗爛成泥,加入五六番的皂水,濾過後噴灑也可。除了這蔥蒜,黃瓜苦薏藤蔓這般處置後亦可滅去菜螟蚜蟲。」

  邊上幾個正手執筷子在夾蟲子的婆子聞言,面上都是現出了歡喜之色。原來這段時日天色熱了起來,蟲害多了,老太太不止自己捉,命著園子裡的婆子們也是一道捉,片刻也不得歇,那蟲子卻似捉不盡,一日日地仍多了起來,個個早有些不耐煩了,只不敢違命而已。此時見這位新夫人說出了這般法子,心道這卻省力許多,自然有些歡喜。

  老太太聞言,起先也是有些喜色,只很快便念道:「你這些法子靈不靈是不曉得,只聽著便是要費蔥蒜。」原來是捨不得。

  淡梅點頭道:「娘說的是。所以這蟲害須得從源頭治才好。這圃子裡栽的是葫蘆,不曉得頭兩年栽的是什麼?」

  「自然也是葫蘆。」

  喜慶在一邊應道。

  「這便是了,我從前那奶娘說過,因了蟲子對菜蔬各有所好,故而同塊地上若年年都種同一菜蔬,蟲害便會愈發嚴重。這番收穫過後,娘可以試著在此塊地上種另種菜蔬,別的圃地也是相同。」

  見老太太仍似有些不解,淡梅看了下邊上的另幾塊園圃,耐心道:「我瞧娘這裡有種豆、芋、茄、苔心、蘿蔔、萵苣、葫蘆,今年這般種了,待明年,將種豆的地改種芋,種芋的改成茄,種茄的改苔心……這便是輪種。這般輪種下來,不但可減少蟲害侵擾,且因了每樣菜蔬各自所喜的肥力不同,年年換地,長勢反倒更好。」

  淡梅一番解說下來,老太太悶聲不語。淡梅察言觀色,便笑道:「我方才所言,都不過紙上談兵空口白話,靈或不靈,還要做了才曉得。娘若是信得過,媳婦往後便給娘打打下手。」

  老太太含含糊糊唔了一聲,也不言語,自己低頭慢慢往屋子裡回去了。喜慶自然跟著去,回頭看向淡梅的眼裡卻滿是敬服。

  待人都去了,一直隨淡梅在側的妙夏這才小聲道:「夫人何時有個如此曉得地頭之事的奶娘?婢子糊塗了。」

  淡梅伸手擰了下她臉道:「你個丫頭何時倒管起我了?夫人我說有便有,說無便無。」

  妙夏糊塗,淡梅笑而不語,自己也是回屋子裡去。

  往後幾日,那老太太自己去菜圃裡忙活,竟是未叫喚淡梅同去。悄悄問了喜慶,才曉得她暗地裡在按著自己所教的法子噴灑那除蟲之水。她既未叫自己,淡梅自然樂得悠閒,每日裡不過早晚到她屋子裡問了安,一整日便都閑著無事了。

  淡梅原先以為自己隨了老太太到此之後,她必定會處處束縛自己。只照這幾日情形來看,她費了心機把自己弄了過來,也不過是怕兒子沾了己身命犯白虎而已。如今他兒子既是離了京去,她瞧著便也不大拘著自己了。這倒是遂了她心意。這日午後見天色晴好,曉得老太太慧姐都午覺去了,一時三刻不會起來,便帶了妙夏,叫園子裡的車夫套了小車要出去。

  那車夫見夫人穿了身藍布衣衫,頭上戴了頂帽笠,若非膚色瑩白,瞧著便似鄉間尋常婦人一般。待聽得要去興莊,心中雖有些納罕,只也不敢多問,唯唯諾諾應了。

  去興莊的路窄小,車夫棄馬用驢,套了個小驢車。妙夏扶著淡梅上了車,待車夫趕著一路晃晃悠悠地往興莊去,忍不住心中好奇問了聲所去為何,見夫人只笑不語,只得按捺下滿腹狐疑,心道跟去了便自然曉得。

  那興莊雖不過東北四五裡地之外,只路窄車慢,待到了莊子口,也差不多費了半個時辰。

  淡梅下了驢車,叫車夫在莊子口的青石拱橋下候著,自己便帶了妙夏往莊子裡去。

  這興莊果然如喜慶所言,莊子裡大多莊戶人家都是以種花為業。兩人入了莊子口沒幾步,便見路邊屋舍籬牆裡外俱是土栽或盆栽花株,因了正當夏令,花開正茂,只入眼品種大多不過是些尋常的紫蘇玉蘭薔薇月桂,時下貴價的牡丹茶花卻是不大見到。

  淡梅帶了妙夏一路慢慢前行,對面不時會遇上幾個手把花鋤提了花泥的村婦村夫路過。因了她二人都是鄉下婦人裝扮,又低低壓了斗笠,看起來並無出挑之處,且鄉下之地婦人外出隨意,倒也並未引人注目。

  莊子腹地之中繞了道清溪,上面架了座只能容一人通行的板橋,淡梅站板橋一頭,見對面有個花場,看著雖不是很大,外面圍牆卻並非一路過來所見的竹籬,更不是磚木,滿滿種了木槿圍成了槿籬,很是別致。

  木槿古稱「舜華」,花朵雖朝開暮落一生苦短,只槿籬年年生長編織,堅固美觀又有野趣,淡梅從前就很是喜歡,見此間竟也有人與自己相同喜好,忍不住便過了板橋朝那園子去。



第十八章

  板橋過去沿著長滿了苔痕的平整石路行了百來步,淡梅便到了槿籬旁,見門虛掩著。起先因了槿籬高大遮擋了視線,遠遠瞧著以為是個花場,如今靠近了才曉得自己想錯了。

  透過門隙望進去一眼,見裡面占地極廣,築土為壟,植滿了竿竿翠竹,環水為溪,上有小橋斜渡,又有個緩坡平臺,四周疊石,用石柱青欄圍了起來,竹蔭下不留纖塵片葉,中間石台石凳,上面煮水為茶,隱隱還可見壺裡熱氣微騰,再過去被翠竹遮掩處,便露出了亭台屋榭一角。只不過偌大的地方,竟瞧不見半個人影,只幾隻蜂蝶繞著木槿籬笆的紫色花朵蹁躚來往,風掠過,吹得竹葉沙沙作響,更顯幾分寂寥。

  淡梅曉得自己摸錯了道。這哪裡是什麼花場,分明是個坐落在莊子深處的大戶人家園子。怕主人出來撞見了不妥,急忙叫了妙夏往石橋回去,待到了橋頭,卻停下了腳步。

  石橋窄仄,兩人通過便有些擠了。橋頭的對面,兩個僕從正抬了一頂圍欄淺底肩輿而來,上面靠坐了一個未及弱冠的青年男子,身後跟了幾個家人樣的大漢。

  男子眉目溫潤,烏黑的髮被一枚玉白髮冠束起,風過盈滿了淡青袍衫的兩袖,整個人便如筠竹臨風。

  淡梅只不過一眼,便立刻垂下頭,扯了下妙夏,避讓到了一邊。

  「你兩個婦人好大的膽子,不曉得這石橋過去便是私地麼?竟敢胡亂闖了進來。」

  其中一個大漢已是叫嚷了出來。

  「敬中,她兩個想必是不小心誤入,勿要驚嚇了。叫她二人先過去吧。」

  淡梅還沒回話,便聽那男子這樣開口說話。聲音便和他這人一般溫和。那大漢聽了,立刻消聲束手立在了一側。

  淡梅略微有些驚訝,抬頭看了一眼,見這青年正望著自己,神情溫煦。

  對方既已是這般說了,自己便也不必退讓了,淡梅道了下謝,便從板橋過去了。

  經過肩輿旁的時候,橋頭風大,恰巧掀起了那男子的一邊袍角,露出了裡面的月白軟綢褲腳。軟綢被風卷著緊緊貼在了他一側腳踝,裹出的形狀瘦骨修長,仿佛帶了絲病屙之色。

  妙夏應該是被嚇住了,跟著淡梅走了幾步,便扯住她衣袖低聲央求回去了,說出來恁久回去遲了怕老夫人責怪。

  淡梅今日出來,不過是想探訪下此間花農日常栽種的品種,見大多是些尋常賤價的,心中已是有些數了,便點頭應了。主僕兩人循了原路回去,車夫早已在翹首等待,見她兩個身影出現,立刻喜形於色地迎了上來。

  淡梅上了車往回去的時候,腦海裡突地又映出了方才那便似晴雪初霽般的偶遇男子。這般的氣度,瞧著倒不似尋常莊戶人家裡出來的。只可惜看著像有腿疾。京城從來就是臥虎藏龍之地,只不知這人是何來頭,竟似單身住在那園子裡一般。

  淡梅回去之時,老太太早已是歇覺起了身,正在菜圃裡看著菜,見淡梅從外回來迎頭撞見,便是有些不喜了。邊上喜慶眼快,立刻笑道:「老夫人瞧,夫人前幾日說的那法子還當真管用,雖是費了些蔥蒜,只如今這蟲子卻當真是少了許多,待生了果實,那費了的蔥蒜不也補了回來。」

  老太太那嘴被堵住了,溜了淡梅一眼,淡梅便拿起先想好的話應道:「方才有些犯睏,又不敢多睡,怕睡多了夜間醒著,這才叫丁大套了驢車出去轉了圈。往後既是要長住於此,認得路也是好的。」

  老太太勉強唔了一聲道:「我兒既是外出公幹了,你白日無事便多去我那靜室裡念念經,總好過在外瞎轉悠。」

  淡梅曉得她意思,應了下來。

  如此過了幾日,集賢相府裡的秦氏這日命人送了個拜帖給徐家老太太,說兩家自結成了親家,按理早該碰過面的。只可惜前頭會親之時聽聞親家夫人身子染恙,這才錯失了機會。如今好容易得了空閒,特意過來要探訪下親家夫人。

  這消息卻是把整個園子都給攪得有些失了往日平靜。老太太大約是怕被秦氏輕看了去,不但叫人拿了全新的茶具碗盞出來,到了那日更是一大早地換了身富貴錦緞,滿頭金銀戴了起來,十指套了七八個金燦燦的戒指,瞧著好不熱鬧。淡梅不用老太太說,自己自然也是穿了從前的綾羅錦緞,整整齊齊地打扮了起來。待日頭升得不過兩人高,園子口候著的小丫頭遠遠見到遠處路上有車馬筆直過來,急忙進去通報了。老太太自是親自到了門口迎接。

  自淡梅回門後,眨眼又過去了這麼些天,秦氏雖料那徐家人不敢輕待了自己女兒,只想起她那日在自己面前的小女兒態,總有些放心不下,且前幾日又聽到了個不大不小的傳言,心裡便似被堵住了般,早就想著借機過去親自探望下。待前幾日聽丈夫下朝回來提了女婿的事,那心便忽忽悠悠地吊到了嗓子眼。等徐進嶸第二日親自上門辭別,曉得女兒竟是隨了婆婆住到了北郊別院,怕一向有些軟和的女兒會吃婆婆排頭受委屈,哪裡還按捺得住,忍了兩日便派人具帖上門來了。

  秦氏兒媳柳氏帶了各色禮品到了徐家在北郊的園子,一見對面那親家母,便曉得是個鄉下人出身的了。只她也未現出什麼異色,反倒是親親熱熱地拉住了徐老太太的手,親家母長親家母短地叫了起來。身後跟著的那柳氏卻沒自家婆婆那般的修為了,見老太太土氣,表情已是有些自高起來。待被引進去,見兩邊圃裡滿目菜瓜,異味陣陣,連株像樣的花草都沒見到,更是驚訝萬分,那鄙夷之色連藏都藏不住了。好在徐老太太後腦勺沒長眼,也看不到柳氏那番神色,倒是憑空少了些悶氣。

  秦氏與徐老太太坐著,親親熱熱地說了半晌的話。先是問了身體,再是誇了女婿,最後又贊親家母厚待自己女兒。那老太太本就是個實心眼的人,沒那麼多彎彎繞繞的腸子。未見秦氏之前,對這相府裡的誥命夫人是既敬且怨。那敬是二人出身不同導致的打心眼裡的仰視,雖兩家如今已結了親,卻怕人家瞧不起自己。那怨氣卻是源自她家的女兒,怕萬一禍害了自己兒子。

  此時聽秦氏這番話說下來,全身上下便似被熨過一番似的,沒一處不舒服的,連臉上那笑也多了起來。待後來不用秦氏開口,自己便道:「親家母,兒女都是做娘的心頭肉,我曉得你心思。你兩個自去說些體己話,我去叫多做幾個好菜色,親家母留下吃飯。」

  秦氏坐在了淡梅屋子裡,見她比起上回氣色瞧著好了許多,心便放下了大半,細細問了些起居飲食,見淡梅都說好,又低聲問了她與女婿的相處。淡梅想起上回自己回門時在她面前失態,這回哪裡還會這般,便作出害羞樣低垂了頭下去不語。

  落入秦氏眼裡,還道自家女兒上回已被自己點化了過來,如今是鸞鳳和鳴了,心中歡喜,這才捂嘴笑道:「你那婆婆倒是個妙人。我起頭只怕她會刁難了你,雖說我家門第高過他家,女兒你是下嫁,只既入了他徐家的門,那婆婆便大過了天。女兒啊,你婆婆待你如何?若是有不暢快,娘便接你回去住些時日,左右女婿前幾日在我面前也是應了話的。」

  淡梅握住了秦氏手,搖頭笑道:「我婆婆是個直性的人,比起那九曲十彎的不知道好了多少。多謝娘的心意了,回去住只怕未必妥當。」

  秦氏點頭歎道:「如此也好。見你比起上回好了許多,娘回去便也放心了。」

  秦氏說這話,倒也不是緣由。原來淡梅嫁了出去沒幾日,她便經由個平日往來還算密切的吏部郎中夫人處得了個消息,提的便是護軍陸夫人做媒的事情。說那陸夫人早兩年前就給徐進嶸牽線做過個媒,女家便是許翰林府上的女兒。

  他家那女兒早就許了太尉府裡的兒子,只當時兩家鬧出了事,去開封府判了和離。此事當時鬧得沸沸揚揚滿城皆知,秦氏自然也是聽聞過的。陸夫人便是那時應了徐進嶸去牽線做媒的,聽聞他對翰林府上的女兒十分心儀。只後來那許楊兩家又做回了親家,這才不了了之的。

  秦氏聽郎中夫人的口氣,隱隱便有陸夫人仿佛欠了徐進嶸人情,兩年前做媒不成,這回才將她家女兒說了過去填充還願的意思,心中老大不痛快,臉色當時便沉了下來。那郎中夫人不過是逞一時嘴快才來學舌的,話說完見秦氏不快,一下便也有些後悔自己多嘴,胡亂又說了幾句便訕訕告辭了去。

  秦氏今日趕了過來,見女兒瞧著不錯,想起那徐進嶸自做了自己女婿以來也是禮數周備,做得挑不出半分錯處,想想又都是兩年前的事情了,那時自家女兒第二門親事裡的男子還剛喪去不久,實在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處的人。心裡那意氣便也漸漸平了下來。只這樣的事情自然不會讓女兒曉得,免得她多添了份心思。

  兩人又說了會別的閒話,那喜慶便過來傳飯了。席間擺滿了碗碟,比起平日不知道豐盛了多少,燒飯的廚娘得了吩咐,自然是賣力準備,只她慣會燒的不過是些老太太所喜的粗菜,再賣力,那手藝自然也是比不過京裡廚子的精燒細燴。

  淡梅見柳氏面露嫌憎之色,不過略動了下筷子便放了下來,心裡實在有些不喜。且邊上老太太雖粗,只一雙眼卻是亮得很,見柳氏如此,面上已掛了些訕訕之色,忍不住便道:「我曉得嫂子平日吃多了精細的,今日出了城,這才特意叫做了些鄉野裡的粗菜,換下口味清清腸也是好的。」

  柳氏一怔,抬眼見自己小姑說話間,那神色和從前在家的軟和樣竟是完全不同,微張了下嘴,一時應不出來。突見自己婆婆秦氏正斜眼望了過來,似是帶了些責備之色,這才低頭不語。老太太那臉色這才慢慢緩了回來。

  送走了秦氏一行人後,沒幾日轉眼便是下月初四了。淡梅曉得了老太太逢四要去上方寺的習慣,一大早地便起身準備陪著去。不料卻從喜慶處得了句話,說老夫人今日要自己過去,叫夫人不必去了。

  淡梅見老太太被喜慶攙著上了車漸漸遠去,想起方才喜慶說話時目光似是有些躲閃,那老太太自昨日起又不時地盯著自己看的樣子,站那裡心中一時倒有些不解起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11-10-15 09:37 AM

第十九章

  淡梅心中雖有些疑惑,只很快便也沒放心上了,逕自去了慧姐屋子裡。見慧姐照常在讀書習字,邊上那短兒在一旁看著,不時指著問,慧姐便說給她聽。見淡梅進來,慧姐急忙放下了手上的筆要上前行禮,被淡梅止住了,看了眼,心中暗自歎了下氣。那慧姐現在臨的帖子,內容不是別的,正是那本《女誡》。

  「母親瞧我寫得可好?」

  慧姐見淡梅在看,有些小心地問道。

  淡梅笑了下,點頭贊了幾句,仔細見她抄的正是「卑弱」篇,說生男弄璋,生女弄瓦,女性生來就不能與男性相提並論云云,實在忍不住,便坐到了旁邊指著笑道:「班姬此言雖無大錯處,只也並非全無紕漏。盤古開天,女媧造人,可見上古之初就無男女尊卑之分。北魏花木蘭代父從軍,令鬚眉失色。往近了說,前朝也有女帝之尊。可見書中所言也並非全無錯處,盡信書則不如無書。女子可無才無貌,但萬萬不可輕看了自己,若連自己也輕看了,又怎能指望旁人不輕看?」

  慧姐聽淡梅這般說,微微愣怔了片刻,這才臉微微紅道:「母親所言極是。其實女兒亦是……不太喜念這書。只當初那教習娘子叫學的,我爹也說了好,這才……」

  淡梅聽那慧姐軟軟叫了自己幾聲母親,心便暖暖了起來,想了下道:「往後瞧著還是要在此處長住下去,不若把你從前的詩賦畫樂教習娘子接了過來……」見慧姐臉色一暗,又續道:「並非從前那般早晚教習,我往後給你列個次序,今早詩賦,明早作畫,後日器樂。只早間教習兩個時辰,午後你自己歇息安排,你瞧可好?」

  慧姐這才有些歡喜起來,伸手牽住了淡梅的衣角,微微點了下頭。

  徐進嶸從前雖丟下一句將慧姐交給她教養的話後便一直未再過問,那慧姐這般乖巧聽話,人非草木自是有情,淡梅心中覺著她可喜可愛也是正常。一旦喜愛了,自然便想著如何為她好了,這卻費了番思量。

  按了自己的思想去灌輸給慧姐自然不現實,即便真把慧姐養成了另一個自己,不定往後還是種不幸。但看著她小小年紀便捧著《女誡》研習,淡梅又覺看不過眼去,這才借機提出這般安排,如此既未放鬆課業,又能叫慧姐免於被女誡之類的書教得呆頭呆腦。兩人說定了,淡梅離去回房時,乾脆把那本女誡給帶了過去,自己睡不著的話就當催眠用。

  老太太去上方寺,淡梅記得前次是過了晌午便回的,故而沒去睡午覺在園子門口等著,不想她卻遲遲未回,只得回了自己屋子。因那睏頭也已經錯過了,便拿了前幾日已經描好花樣的一塊繡布慢慢地繡起了牡丹,就當是在打發時間。一瓣還沒繡好,便聽外面起了陣腳步聲,聽見門口妙春妙夏在叫「老夫人好」,曉得是老太太過來了,急忙放下了手上繡活出去。

  淡梅一隻腳還未踏出門檻,老太太已是搶著轉了進來,兩人差點沒撞一起。淡梅急忙退一邊,心中有幾分不解,不知道她剛回來就急匆匆到自己這裡做什麼,抬頭一看,更是出乎意料,老太太居然站自己面前上下打量著,臉上笑得便似要開出花。身後的喜慶亦是面上帶笑。

  淡梅入了徐家門這許多天,頭回見老太太對自己這樣,一時有些摸不到頭腦,頓了下,想起這般堵在門口有些不是,剛想讓了進去,卻見老太太已是一步上前捉住了自己的手握住,笑著歎道:「好孩子,娘從前不曉得,竟是委屈你了。」

  淡梅被她這一句沒頭沒腦的話嚇了一大跳,愣著不知道說什麼好。喜慶上前道:「夫人,老夫人這是曉得自己從前偏待了你,往後定要補回來呢。」見淡梅仍是不解,這才笑嘻嘻把緣由解說了一番。

  原來前些日自秦氏拜訪離去,徐老太太上了年紀,話自然多些,便時不時和喜慶念叨,說從前不曉得,還當相府裡出來的誥命夫人必定是自高的,不想親自會了面,這才曉得親家母竟是個極其平和的。只可惜她家那女兒,前頭剋死了三個男人不說,如今剛入門沒幾日,自家兒子便要遠離京都出入險境,只怕也是叫她命硬剋的,說著便是唉聲歎氣愁眉不展的。

  喜慶拿話勸了幾句,便給她出了個主意,說上方寺那住持師父解籤批八字很是有名,不如到了下個月初四日,悄悄拿大人和夫人的生辰貼過去,只說是叫批下婚配可否,不提兩人身份,想必那師父會照實說來。若是相合那自是佛祖保佑,老太太從此大可高枕無憂,倘若果真不合,便求教個破解之法,也好過如今這般空自擔心。

  老太太聽了喜慶一番話,真當是醍醐灌頂,直罵自己糊塗,竟早沒想到這茬。當初兩家做親之時,她手上自是有女家送來的生辰帖,只那時滿心窩火賭氣撒手不管,也只隨意塞在了箱子底。如今翻找了出來,待到了初四日,這才一大早地自己匆匆出門去,撇下了淡梅在家。

  待到了上方寺把兩張生辰貼遞了過去,那大師父看了一眼,掐算了下,便道是天作之和。見老太太張嘴結舌,複又解釋道:天地之性,相生相剋。此男命強金,青龍主位,女命強水,白虎當頭。此二人若與命格傷弱之人相配,則男必定為鰥,女為寡。唯有這兩人配了,強金得水挫其鋒,強水遇金賴其生。則日後婚姻美滿,家道昌盛,多子多福。

  老太太這一番繞口話聽下來,中間的也沒聽清楚,只前頭「天作之和」和後頭的「家道昌盛多子多福」入了耳,整個人一下便有些暈暈乎乎了。待千恩萬謝過後被喜慶攙了出來,照常去往日的那靜室裡時,與人念經嘮話也沒心思了,坐那裡腦子裡只不住想著方才大師父的批詞。心裡先是喜出望外,後又半信半疑。正七上八下著,突地想起這帶往南幾裡地還有個開寶寺,不如順便也過去讓批下。倘若那裡也這般批,那自己這兒媳婦可就當真是娶對了。

  老太太既是動了這念頭,哪裡還坐得住,連齋飯也不吃了,和那些人道了個別便又匆匆趕去了開寶寺。果然那開寶寺批出來的竟和前頭的差不離,雖中間說法有些不同,只最後那家道昌盛多子多福卻是異口同聲。老太太這下是確信無疑了,奉了厚厚的香火錢,這才歡天喜地趕回了家中。

  淡梅聽喜慶這一番話下來,腦子裡的暈暈乎乎完全不亞於起先的老太太。尚怔怔坐在椅中動彈不得,已是被老太太拉了起來,見她一雙手在自己身上前前後後摸了幾下便搖頭嘖嘖道:「這般瘦骨伶仃的,往後怎生給我生養大胖孫子?老婆子我看京裡富貴人家都吃得精細,只再精細也比不過鄉下人的紅糖水燉雞子補人。喜慶,快叫人做去,往後每日飯點我媳婦都要吃碗下去,把身子養得壯壯地等我兒回來。」

  喜慶忍住了笑,應了一聲便下去了。淡梅略微有些窘,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那神情落在老太太眼裡,以為她不信,張大了眼道:「媳婦你莫不信,老婆子我從前生你那枕邊人時,他在我肚子裡鬧騰了一夜都不出來,他那死鬼的爹去鄰人那裡借了兩隻雞子燒了紅糖水,我吃下去一憋氣就下來了。可見這東西最是補人的。從前老婆子我那是沒得吃,如今你只管放開了肚皮吃,吃得多了日後才有力氣生養。」

  淡梅哭笑不得,只得點頭稱是。

  徐家老太太從前厭煩淡梅時就沒藏著掖著,如今那心病去了,除了嫌她瘦弱了些,別地竟是越看越順眼,自然掏心窩子似地對她好,且一日三餐,必定是少不了一碗紅糖水燒雞子的。

  淡梅起頭幾日還好,連吃了四五日,便實在膩味起來,聞到那味道都有些難受,且知道吃多了對身子也不好,便對老太太提了下說吃堵了。她竟是聽不進去,說自己青門老家有個說法,定要補滿一個月才見功效。

  淡梅無奈,待下次送上來,不過略微舀口湯出來喝掉,剩下的便叫幾個打雜丫頭偷偷分吃了去。

  老太太驟然對自己轉變了態度,這自然是個好事,只淡梅自曉得那緣由後,心中就一直就覺著有些蹊蹺。命格八字神鬼之說,她從前並無研究,雖不敢全盤否定,只向來也是敬而遠之的。如今到了這裡,更覺虛無縹緲。自己那命盤到底是否真如寺廟裡和尚所批的那樣她不好下結論,只兩個地方批出來的都是這般,便如事先商量好的,卻實在叫她有些信不過去,心中那疙瘩總消不下去。

  突想起老太太那日是被喜慶攛掇了才拿了自己和徐進嶸的八字過去的,又記起她前一日看自己的神色似是有些怪異,心中一動,便想叫過來問個清楚。這日便趁老太太午覺時把她叫了過來,待閑說了幾句便道:「說起來我還欠你個人情,前個初四日,多虧了你出言勸我婆婆過去為我批命。」

  喜慶脫口而道:「是大人走之前吩咐過的。」

  淡梅一怔。

  喜慶見自己話已是出口了,便也不再遮瞞,笑道:「大人臨行那日和夫人一道去了老夫人處拜別,出來後夫人回了自己屋子,大人卻是吩咐我引老夫人去上方寺批八字。」

  淡梅聞言,一下呆若木雞,半晌才道:「大人還有說別的嗎?」

  喜慶搖頭道:「並無其他。婢子當時也是不曉得大人所言之意。只大人既如此吩咐過,婢子自當從命。未料竟是樁天大的喜事。婢子賀喜夫人了。」

  淡梅苦笑了道:「多謝你費心了。下月起你月錢除了原定的,我自己這裡再給你添些……」

  淡梅話未說完,喜慶已是慌忙下跪了道:「婢子不敢隱瞞。大人起頭已是叫府裡總管給婢子長過月錢了,不敢再多要。多謝夫人好意了。」

  淡梅見她神色不似作假,便也不再多說了,喜慶這才退了下去。

  喜慶一走,淡梅便坐在了靠窗的春凳上半日不能動彈,心中便似打翻了個五味瓶,攪到最後都不知道是什麼滋味了。

  「你既嫁了我,我自會護你周全,便是不在也不好叫你委屈了去。」

  淡梅想起那日一早自己與他在帳子裡一番糾纏之後,那男人起身時丟下的那話。當時只是不明所指,還道他不過興頭之後隨口說說而已,如今想來卻應該是這個意思了。想來他曉得自己母親篤信神佛命理,這才在走之前排了這一齣。可歎自己卻是被蒙在鼓裡懵懂不知,若非事出後心中起疑叫了喜慶過來探問,只怕不知還要多久才能曉得。



第二十章

  時令轉眼便入盛夏。老太太照常過日子,種菜收瓜,逢四之日便叫淡梅陪著一道去寺裡念經。京中主宅裡的那位管家,每兩三日必定會過來問一趟安,日子過得倒也安靜。

  不想有一日那老太太卻是發起了熱,嚷著頭痛噁心。淡梅急忙叫人趕去了京中主宅叫管家請郎中過來。那郎中當日便到了,原來還是前次給淡梅看過的那位胡郎中。細細診了一番,說是得了熱傷風,開了藥方叫吃著慢慢養了便會好。

  主宅裡住著的周氏幾個曉得老太太身子不妥,自然每日一大早地坐了車趕過來,說是拜問老夫人和夫人安。老太太一聽是她幾個過來了,那眉頭便蹙得可以夾死個蚊子了,張口就叫攔在園子外面。可憐周氏幾個大老遠地趕了過來,連門都沒得入,大日頭下站得汗津津地便被打發回去了。

  淡梅雖也是不想與她幾個打照面,只如此連著三四天下來,心裡倒是覺著有些不忍。待這日一早聽丫頭報說幾個姨娘又過來了,想了下,便把喜慶叫了過來,吩咐了幾句。喜慶便出去說老夫人身子已是大好,傳話叫她幾個往後不用過來了。

  周氏幾個曉得自己不被待見,心中雖是有些怨懣,只礙於規矩,老太太身子一日沒好全,她幾個就不能不來,這才沒奈何日日趕早地過來。連吃了幾日的閉門羹,好容易才見到了老太太身邊的喜慶出來,一聽這話,心中先便鬆了口氣。曉得喜慶是老太太身邊的心腹丫頭,她既是出來這般說了,往後自己終是可以不用這般辛苦跑路了,急忙笑著謝過。喜慶也未多說,只是含笑點頭,目送她幾個上了車離去。

  老太太身子一向壯實,幾副藥吃下去,那症狀慢慢便輕了些,又養了七八日,身邊便好得差不離了。只眉頭卻是始終有些不展,種菜也沒心思了,嘴邊不住念叨起了在外的兒子。淡梅這才曉得她心思,不定這病也是念想兒子才引發的,自然撿了好話去勸慰。

  老太太起先還有些聽得進去,待這夜做了個夢,夢見烏雲遮了日頭,天下起了大雨,醒來心中便犯了疑心。一大早地便起了身,叫了淡梅一道趕去了上方寺解夢。待聽得此乃家宅不祥之兆,一下想到了遠在外的兒子,唬得連臉色都變了。急忙追問可有破解之法。

  解夢的和尚笑眯眯道:「女善人勿要驚慌。只需在此處做個七天的祈福消災法事,保管逢凶化吉,萬事順意。」

  老太太一聽,立馬便點頭應了下來,若不是那和尚說須得置備法器明日才能開法,淡梅看她恨不得立時便要開做法事了。

  淡梅到此雖兩年不到,只多少也有些曉得此時的寺廟大多是敞開門做生意的,很多平民甚至為了逃避賦稅兵役才去剃度做了和尚。連鼎鼎大名的相國寺每月都有五次開放萬姓交易,想來這裡也是不能真正跳出五丈紅塵之外的,從上次給自己批那似真似幻的命格之事便可見一斑了。且見剛才那和尚說話時目光閃動,想來十之八九不過是覺著有肥肉上門咬一口罷了。只是老太太既然相信,俗話說心病尚需心藥醫,反正也不缺這些個做法事的錢,就讓她費財求個心安,總好過日日在家念叨個不停的好。

  老太太第二日果然便去了上方寺,法事熱熱鬧鬧地開做了。直到天色擦黑才回了。淡梅陪了三四日,被香煙鈴鐃熏鬧得腦袋直發暈,心中有些不耐,卻又不好離去。看身邊老太太卻是極其精神,滿臉的虔誠。心中一動,確實有些感念她的一番慈母心腸。又想起那徐進嶸待自己也算不薄,若沒有他之前的一番安排,只怕老太太現在對自己還是橫挑鼻子豎挑眼的,哪裡有這樣的舒心日子過?既然法事已經開了,自己如今也用心代他在神佛面前祈福,盼他平安歸來便是,也算是略盡了些心意。

  淡梅這般想了,便覺著那香煙也不熏人,鈴鐃也不鬧耳了。自此用心陪著老太太做了六天的法事。說也湊巧,到第七日一回園子,便見徐管家過來,說是得了大人從淮南路帶來的信,說著便恭恭敬敬遞了上來,這才下去了。

  老太太不識字,自然是淡梅拆看了,見抬頭是母親大人安啟幾個字,曉得是寫給老太太的,便慢慢念給了她聽。信就短短幾列,內容很簡單,說自己剛到了淮南東路的淮安府,萬事皆是順宜,請母親勿要牽掛自己保重。

  淡梅念一句,那老太太便點一下頭,見淡梅突然停了下來,著急追問道:「怎樣,他還說了什麼嗎?」

  淡梅嘴巴張了下,卻是念不出來了,急忙胡亂唔了聲道:「沒別的了,就這些。」

  老太太哦了一聲,雖瞧著仍有些惋惜,只那神色卻是和前些天大不相同了,極是歡喜。

  老太太是歡喜了,淡梅卻是手捏著信,臉微微有些發熱。幸好對面那老太太只顧自己歡喜,沒留心瞧她神色,倒也沒起什麼疑心。原來那信上末尾其實還另有一段,不過寥寥兩句,「芙蓉嬋娟之豔色,可憐楚楚小蠻腰。」

  淡梅方才只溜過一眼,心便一下微微跳了起來,哪裡還敢念給老太太聽。見她只顧著笑,正想偷偷把信藏起來,不料老太太卻道:「好孩子,把信給娘親自瞧瞧。」

  淡梅嚇了一跳,臉一下便漲紅了,雖曉得老太太不識字,只仍也是有些心虛,磨蹭了下,見催得緊,這才沒奈何慢慢遞了過去。

  老太太接了信,自己舉到了跟前反復看了,這才又折了起來放回了信封裡,收了往自己屋子裡去,想是要存起來了。淡梅這才慢慢鬆了口氣,竟覺自己仿佛做了番賊般心虛。

  慧姐自到了這裡,之前都是隨了奶娘另住一屋子的。只最近徐進嶸不在,有時晚間到了淡梅屋子裡作陪,有一次上了她榻睡了過去,淡梅便沒叫奶娘抱回去,與她一道睡了。慧姐自那日後,時常便過來與淡梅一道同寢。奶娘說了幾次,被淡梅阻攔了去,沒奈何也只得作罷了。

  今晚那慧姐也是如此。躺在了淡梅裡側聽她講了幾個笑話,伸手抱住了她身子樂得咯咯直笑。待她睡了過去,淡梅拿薄被蓋了她肚子,自己拿了本書想再看下,握在手中卻是半日不得翻頁,腦海裡想著的竟是今天白日裡那徐進嶸來信上的最後一段話。

  他分明是寫信給他娘的,偏偏卻又在信的末尾突然添了這麼兩句,想來是早料到自己那老娘不認字,信必定是由她代念的,這才這般故意戲弄自己?以他那樣的人,居然也能弄出這麼兩句豔詞,真當是難為他了。且看那字跡很是潦草,與上面的工整大相徑庭,且墨蹟也要深了些,像是匆忙間寫下的。莫非竟是一早寫好了信,待要叫人寄送出去時,這才又臨時添了這麼兩句分明是在調戲自己的話?突想起那日一早事後他起身坐自己外側時,背後腰際滴落下汗珠時的情景,淡梅竟是一陣耳熱心跳,仿佛怕被人窺見了似的下榻,噗一聲吹了燈火落帳。

  第二日一早,淡梅起身,卻是得了個意外消息。那老太太竟說要搬去上方寺後面的靜宅裡清心住些時日,等自家兒子回來。

  原來老太太見七天法事剛完便收到了兒子的家書,心中對那和尚的話更是篤信無疑了。其時的一些大的寺廟後面都修了些房子,名叫靜宅,專門是供一些潛心向佛的修士或者俗家人暫住的。老太太一心要給自己兒子求平安,便恨不得天天巴在佛像前祝禱。且在她看來,在那上方寺裡祝禱念經的效果比在自個家中佛堂中不知要好多少,昨夜想了一宿,便想出了這麼個法子。她是個急性子的,主意既是打定了,一早便張羅著要搬過去了。

  淡梅聽了老太太排出的陣法,起先自然是勸了幾句。只老太太極是固執,哪裡聽得進去,只不住地指揮著喜慶和另些個丫頭婆子收拾東西搬運上車。淡梅見她不聽,便也住口不再勸了,免得她多心嫌自己不為枕邊人著想。

  「媳婦,你在家左右也是無事,不若與老婆子一道搬了過去,多個人念經總歸是要好些的。」

  淡梅聽老太太看著自己突然這麼說話,心中暗暗叫了下苦,看了眼一邊的喜慶。

  那喜慶如今漸漸已經成了淡梅的半個心腹了,見她望了過來,便笑道:「老夫人,大人往後隔三差五地就會有消息帶過來,夫人若也一道去了,家裡剩下的婆子丫頭都是些粗人,不定就耽誤了。依婢子看,老夫人過去便好,夫人守在家中,一有大人的消息便送來教老夫人曉得,這才妥當。」

  老太太聽了覺著有理,這才作罷。淡梅鬆了口氣,朝喜慶微微笑了下。

  中午不到,老太太便收拾了好了東西,吩咐剩下的婆子們看好菜地,帶了喜慶連個粗使婆子一道出了門去。淡梅自是親自送了過去,挑了幾間最好的屋子住了進去,又給寺裡捐了香火,這才自己回了園子。

  自此淡梅的日子真的就算逍遙了。上頭沒有婆婆要侍奉,丈夫又不在身邊管著。隔個一兩日去那上方寺走一趟,陪著老太太說會話念下經,看什麼短缺了帶過去,剩下那時間便都是自己一個人的了,自然重新又思量起了種花的事情。

  自此隔三差五地會叫丁大套了車去東華門的花市或者興莊轉下,看見合適的可當育種的便買些回來,慢慢地自己住的那屋子前面一片便堆出了不少的盆盆罐罐,每日裡細心培育,日子倒也過得飛快,轉眼便是八月底了,離那徐進嶸出京也快三個月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1-10-15 01:49 PM

第二十一章

  淡梅這日一早照例叫丁大套了驢車,帶了妙夏先是去了上方寺,給老太太送去了前次提過的幾件涼衫並些自家地裡收來的瓜菜。那靜宅裡同住著兩三個修行的別村裡的老嫗,一個說是沒了兒子的,乾脆賣了田宅投靠這裡過老,一個是住這裡求清心,另個卻也是和徐老太太差不多,暫住過來念佛求保佑家宅安寧的。幾個人住著同進同出,倒也是有伴。

  淡梅陪著老太太說了會話,聽她追問有無徐進嶸的家書送到,便說沒有。見老太太面露失望之色,想了下便勸道:「娘勿要焦心。官人前次那書信中提了他是剛到淮安府時便寫了送出的,那落款卻是離京後一個多月,可見路途遙遠。他初到那地想必公務極是繁忙,哪裡有空三天兩頭地傳信過來?便是抽空寫了叫快馬送出,到京裡也是再要一個多月,若是萬一路上逢了雨水颳風的,便是兩個月也是不足為奇。娘勿掛念,不定官人的信如今正在路上傳遞呢。媳婦在家守著,一有消息便立刻叫娘知曉。」

  老太太聽淡梅這般說了,方沉吟不語,轉念卻是一拍額頭道:「瞧我糊塗的。只日日等著他來信,我便不能去信麼?兒媳婦你是個能文會寫的,娘說給你,你照我的話寫下,叫管家派個人送去淮安,我這心才踏實。」

  淡梅起先還道老太太被自己勸住了,正暗自鬆了下勁,不想她轉眼便又出了這般的主意,一時倒是有些為難起來。

  淡梅為難,倒不是因了老太太要寫信給兒子,為難的是要自己執筆寫。其時的字認讀都是無礙了,唯獨寫卻是稍稍有些為難。自己寫了自娛自樂倒也沒關係,只現在卻是要寫給徐進嶸。自己手下出來的字,落入他那一雙眼睛,不定還會怎麼想的。

  不提淡梅在這裡躊躇著,一邊的喜慶早去了前面寺裡借筆墨紙硯,沒片刻便樂呵呵地捧了過來,鋪設在了桌案上。

  淡梅見架勢都已是擺開,自己不上也得上了。暗歎了口氣只得挽起袖子坐到了桌案前。

  老太太想了一會便開口道:「兒媳婦你跟他說,老婆子我的身子很好,叫他在外不要記掛。給官家辦差那是本分,只自個也要掂量輕重,顧念著些家裡的老老小小,好生生地出去,也要好生生地給我回來。且也莫要趕盡殺絕了,唉,這人哪個天生會願去做流賊的,能留的就給人留條活路,也算少積殺孽多積德……」

  淡梅照著絲毫不差地寫下,聽老太太沒吱聲了,抬頭正要問是否妥了,卻聽她又道:「你再寫給他,就說是老婆子我說的,一人在外他怎麼著我是管不著,只回來不許給我帶烏七八糟的人回來,別人送的也不許。家裡已經杵著三個了,再教我看見有,倒拉了腿地就扯去賣了乾淨。」

  淡梅一滯,那手便頓了下,一滴墨濺到了紙上,暈得老大。

  老太太抬頭見她不動筆,以為是嚇住了,搖頭歎道:「你這孩子,怎的如此實心眼?往好了說是賢惠,往難聽了說就是榆木疙瘩。想老婆子我當年最是狠辣,起頭家道還好的時候,他那死鬼的爹就被我拘得不敢生出二心。兒子我是管不動的,只從前不曉得倒也罷了,如今曉得你兩個的命格既是如此堪配,還弄那些個沒用的人過來做什麼?白嚼食了我家的白麵!我老婆子如今也沒別的盼頭了,只盼著趁還看得見,你兩個早日給我多生幾個孫子出來,這才是頭等的正經事。」

  老太太自顧說著話,一邊的喜慶捂住了嘴背過了身去,想是想笑又強忍住了。淡梅被老太太說得有些尷尬,一聲不吭,心中卻是極其驚訝,萬沒料到自己這婆婆竟會說出如此一番話來。雖覺著叫她對徐進嶸寫這些稍稍有些為難,只見老太太催得緊,沒奈何只得一一寫了下來,寫完後自己掃了一眼,卻是突發奇想,不知道那徐進嶸見了這段,不知道會是個怎生的表情?

  老太太叫念給她聽一遍。淡梅清了下嗓子,便一字一句念了起來,老太太聽了,稍稍又增刪了兩句,這才滿意了,急忙催著她趕緊地回去把信交給徐總管叫送出去了。

  淡梅回了園子,也不敢怠慢,摸出自己起先寫的那封信又看了一遍。字本來就不怎麼樣,方才因了趕著記下老太太的話,匆忙間寫出的字更是有些不堪入目,且上面又一灘大大的墨蹟,自己瞧著都看不過眼去,便合了門不叫人進來打擾,自己坐下來打算重新謄寫一遍。

  淡梅抄完了一遍,突想起自己忘了寫抬頭,急忙提筆在右邊縫隙上加了「子青我兒」四字。寫完看了一遍,暗自好笑,那感覺便似自己是他老娘在教訓他學好一般。於是從頭看了一遍,覺著仍不滿意,又給揉了再重新謄。如此待抄到了第三遍,這才覺著稍稍滿意了些。想來自己也就這水平了,再抄也好不到哪裡去,便將筆輕輕擱在了架子上,從抽屜裡取出個泥金封,待紙上墨蹟乾了,正要折了放進去,突地想起徐進嶸起頭過來的那封信裡最後兩句對自己的調戲之語,想想竟是有些不甘心,猶豫了下,終究是捉弄的心理占了上風,急忙又展平了紙重新蘸墨,冥思苦想了片刻,眼前一亮,便在落款欄的左側另起一段,慢慢添加了一行字,寫的卻是:思君不見君,人比黃花瘦。妾早幾日偶讀此辭,深以為是,不敢獨享,故與君共勉。

  淡梅寫完了,自己吹著墨讓乾得快些,卻是越想越好笑,臉都有些憋紅了。不知道那徐進嶸看到這樣一段又會作何想法?

  待墨蹟全乾了,淡梅這才將信用火漆封了,給了園子裡的一個家人叫送到了城裡徐總管處。沒兩日待徐總管再次過來,報說那信已是托了郵驛快馬送往淮南路淮安府了。

  信出去了,淡梅自然又去了上方寺告知了老太太。待回了園子剛歇了口氣,卻見小丫頭過來通報,說是園子門口來了個小丫頭,口口聲聲說找文娘子,那看門哪裡肯讓她進來,那小丫頭卻不肯走,眼見要爭起來了。

  淡梅一聽,急忙便到了園子門口,見是個十一二歲的黑瘦丫頭。她卻是認得那丫頭的,是興莊裡一個黃姓老花戶的孫女,前幾次在她家買過花的。急忙便叫了進來。

  淡梅今日仍是前幾次去興莊時的打扮差不多,那小丫頭也不清楚她身份,只道是這家裡的執事娘子,便道:「文娘子,你前次過來我家買花時不是托問牡丹母株嗎?阿爺叫我過來告你一聲,他已經給你在旁人處找了一株過來,文娘子可要過去看下?」

  淡梅聞言大喜。原來她前些時日閑來無事,便想著買些花過來栽培做來年的種株。只買來的都是些尋常的品種,並無時下最為貴價的牡丹,便是找到了,也多是些瘦弱的下次品種,並不適宜分栽插扡。興莊和花市多去了幾次,漸漸與幾個花農熟識了起來,便托著叫打聽有無好的牡丹母株,若是有了便找這莊子裡青石板橋後徐家的文娘子,她自會過去相看。

  牡丹是一種生長緩慢的多年生小灌木,為來年考慮的話,種養時間宜在秋季九月。如今正當時令,那話托出去已是半個月前了,淡梅還道沒有回音了,未想現在竟是得了消息,心中自然高興。因了已快正午,便招待那黃花戶的孫女一道用了飯,又叫廚娘給包裹了些點心帶著,這才帶了妙夏讓丁大套了車,與小姑娘坐了一道往興莊去了。

  待到了那黃花戶家,果然在個大罐子中見到了一株牡丹,瞧著應該有七八年的花齡了,植株還算健壯。黃花戶說此系紅色花系的托桂型,明年花開之時外瓣寬大平展呈半球形,是他一個親戚曉得有人願出高價來買,這才運送了過來的。

  淡梅曉得紅色托桂系的牡丹品種都比較常見,並不算珍稀,如大胡紅,映金紅,繡桃花,小葉紅等等。只如今可以找到這樣一株品相的,也算是不錯了,哪裡還會挑三揀四,聽黃花戶說自己那親戚出價十千錢,也並不算獅子大開口,當下便爽快地應了下來,付了些定金,叫仔細包裝了用平板車送到自己家,剩下的錢到時再付。

  淡梅見終於買到了一株品相還算不錯的牡丹,心中歡喜,便朝黃花戶和他老伴道了謝,說往後若是再有好的品種,自去那裡告知自己便是。黃花戶老夫妻唯唯諾諾應了。淡梅正待要離去,卻見他夫妻二人蹲在了一邊的盆菊處,愁眉不展,似是心事很重的樣子,忍不住便問了一聲。

  淡梅不問還好,剛問一聲,那老翁便長長歎了口氣,唉聲歎氣道:「文娘子有所不知。往年這時候我家的菊花早都已是開了,只今年許是遲遲未寒的緣故,菊花竟是不開。偏生老漢我早早地收了板橋裡那戶趙大官人家的定金,那人家每年這時都要邀友賞菊,往年那些菊花都是從我家送過去的。如今眼見時限沒剩幾日了,我家的菊花到如今卻最多也不過打幾個花骨朵。老漢我本想著即便拼了賠本,去別人家處買也要買來按時送過去的,不想訪遍了各處,竟都是沒有開花的。如今待要退定金也是晚了。老漢我當真是愁也是愁死了。」

  那黃花戶說完,便又蹲在了地上,呆呆盯著滿園的菊花不動。

  今年天色較之往常,確實是有些異樣。淡梅想了下,便道:「黃老爹勿要太過心焦,我倒是有個土法子,教給了你拿去試試,或許倒可頂用。若是當真不行,老爹去與那趙大官人解釋下便可,天不作美,人又能奈何?他若是明理之人,想來也不會怎樣的。」



第二十二章

  淡梅話音剛落,便聽身後有人朗聲重複了自己方才的話道:「天不作美,人又能奈何?果然。」應聲回頭望去,略微一怔。見這人一身淡青長衫,手上支了根紫竹杖,立在黃花戶家的籬門前,身後跟了幾個家人,地上停了一頂椅轎,分明便是數個月前遇到的那個槿籬園子的主人。

  黃花戶見到這青年人,急忙小跑到了近前見過了禮,這才愁眉苦臉道:「趙大官人,小老兒實在是慚愧。早早收了你的定金,到如今要交花了,卻是拿不出來。還望大官人饒恕則個,小老兒願雙倍賠還定金。」

  趙姓青年看了一眼滿園裡仍緊緊閉著花萼的菊,搖頭微微歎了口氣,看著黃花戶笑道:「今年時令異常,菊花遲遲不開。我雖深居田垟,也是略有所聞。今早想起,這才過來探望下,見果然如此。雖是略有遺憾,只如方才那買花娘子所言,確是天公不欲成全,又能奈何。老丈不必掛懷,待你這些花開了再送來,我知照下諸多友人另擇個日子便是。」

  黃花戶聞言,大是感激,鞠躬稱謝不停。那青年微微點了下頭,轉身朝身後椅座過去。邊上一個家人上前欲要攙扶,被他避了過去,自己扶著紫竹杖慢慢到了椅座旁,坐了下去。

  「趙大官人稍等。方才文娘子正說要教我個法子好讓花催開,我這便去問過。若是當真有用,趙大官人便也不用另擇日子了。」

  黃花戶似是突然想了起來,急急忙忙又跑到了淡梅面前,拱手為禮。

  那黃花戶是老者,雖有事求於自己,淡梅也不欲受他禮,便還了個禮笑道:「我那法子說來極其簡單。老丈只需將菊花搬進間通風大屋裡,門窗俱蒙罩了黑布,叫屋裡黑得似夜裡一般。如此關個幾日再看看,不定就能開花了。」

  淡梅那法子說出來,不止黃花戶瞠目結舌,便是坐上了椅轎欲待離去的那趙姓青年也是回首望了過來,面上略微帶了絲訝色。

  菊花喜陰,遲遲不開的話,把它關上幾天小黑屋,十之八九就能早發。淡梅見黃花戶似是不信,便笑道:「老丈何不試試,若是能催開,那最是好,若開不了,也並無什麼損失。」

  黃花戶這才從愣怔中醒了過來,急忙又躬身道謝。淡梅擺擺手避讓了過去,叮囑他早些將那株牡丹送過來,便與妙夏一道離去。

  趙姓青年仍停在籬門側未離去,似是在傾聽他二人對話。見淡梅迎面出來了,便朝她點頭笑了下,神情甚是閒適。淡梅略微欠身還了個禮,腳步也未停下,壓下了帽檐便匆匆往莊子口去了,丁大正在那候著。

  黃花戶手腳極快,不過當日下午便用平板車親自送了那株牡丹過來,又說已經照她所言收拾了空屋子出來放置盆菊,自家不夠大,特意還去鄰人處借了空屋子用,言談間聽著甚是期待。

  淡梅付足了錢送走了黃花戶,端詳了下這株牡丹,見長勢確實健壯,看著四五年內未曾分過植株。便叫了人打破了大瓦缸,小心剔去了根上的土,抬到了間空屋子裡放置陰一夜。到了第二日,自己親自扒開枝條,用磨快了的刀分割成三株,留了一部分的根系,近根處俱有三到五個蘖芽。

  待分好後,將每株上面過粗的大根剪除了,根系傷口處塗了層灰水消毒,這才栽進了預先選好的一塊地勢較高,土層深厚且土質疏鬆易於排水的地上,讓根鬚自然舒展均勻散佈在土穴中。栽完後稍微徽撳壓下,讓根部和土壤緊密,然後澆了一次透水,此後一個月內便無須再澆水,更不用澆肥了。怕被正午日頭曬傷,又在上面扯著掛了副草簾子,分栽這才算是結束了。淡梅進去淨面洗手之時,心中便盤算著待明年分出的兩株成活之後,讓其自然生長,那母株再用來嫁接砧木,看能否培植出什麼新的品種。

  四五日後,這日一早,因了昨夜下過陣急雨,淡梅怕新分株的牡丹漚水爛根,早早地便起身去查看積水情況。見因了原先所選的地勢較高,且邊上新挖了兩道幾十公分的排水溝,所以並無多少積水,心中便放下了大半。正要進屋子裡去,卻聽外面門口起了陣聲音,仿佛是那黃花戶,便過去了,果然遠遠便見到了他夫妻兩個站著,手上提了個蓋了布巾的籃子,正在和守門的說話,說叫通報下文娘子。待淡梅走得近了些,那黃嫗便急忙指著她道:「文娘子可不正來了!」

  守門的家人聽見,訕笑了道:「好個村婦,真當是沒有見識。我家大人乃是堂堂朝廷工部郎中,這位便是夫人了。」

  黃家兩老聽守門人這般說,極是驚訝,慌忙便跪拜了下去。淡梅急忙上前叫都起來了,給讓了進來叫坐。可憐那兩老都是個老實人,一輩子只知道和泥花打交道,從前不曉得淡梅身份,還道是尋常村裡婦人,便也有說有話的,如今曉得了她是個官夫人,哪裡還敢坐,只是站著,連路也不敢多走了一步。

  淡梅曉得他二人局促,便也沒再退讓,只是笑問道:「二位今日過來可是有事?」

  黃嫗見她面帶笑意,和從前看起來並無什麼分別,這才稍稍安下了些心,想起今日過來的目的,便上前了一步道:「夫人當真是神人,竟比我們種了一輩子花的還要曉得這其中關節。前幾日我兩個照夫人所言行事,不過三四日,那些花竟都放了出來。昨日已將全部盆花送往了槿籬園子裡,趙大官人甚是高興,說滿城此時賞菊之處,唯獨他一家。給足了錢還另賞了不少。我兩個不敢多要,若不是湊巧得了夫人指點,如今還不知道怎樣。今日特意過來,便是朝夫人致謝,鄉下人手上也拿不出什麼好東西……」

  黃老嫗說著,面上便現了些羞慚之色,手緊緊捏拿著籃子,看著有些遲疑起來。

  原來他夫妻二人起先見淡梅裝扮普通,以為只是這戶人家裡的種花娘子,這才拎了些雞蛋過來道謝。現在曉得她身份了,怕她嫌棄自己帶過來的東西寒磣,這才有些猶豫不敢送出。

  淡梅見她神色,便曉得她心思了。自己若是不要,只怕更叫這老夫妻心裡難過,便朝身邊的妙春看了一眼,妙春上前接了過來,淡梅這才笑著道了謝,又叮囑他兩個往後若是曉得哪裡有好的牡丹要出讓,便過來知會一聲,白色牡丹則更好。黃花戶夫妻記在了心上,急忙應了下來,這才千恩萬謝地離去了。

  自此日子便過得飛快,並無多餘事情。淡梅該吃喝的吃喝,該睡的睡,日子過得很是逍遙。這日管家過來,卻是送來了徐進嶸的又一封信。

  離前次淡梅那個信出去到如今也不過一個月半,按了正常的路程,即便徐進嶸收到了信便立刻回了,來去至少也得兩個月的時間,如今卻提早了半月,淡梅起先有些驚訝,但轉念一想,大約這是他收到自己那個信之前便寄出的,如此才解釋得通。當下便收了信,朝徐管家點了下頭。

  徐管家面上照常應了,見無事了便行了禮離了園子回去,其實心中卻是納罕異常。原來這信不是用一般的驛路送至京城的,卻是經了徐進嶸早年經營出來的消息路徑傳送過來的。從州府到京城,每隔一地便秘密設了個聯絡點,若有消息,經由每個聯絡點更換快馬,晝夜不歇地傳送,速度比尋常官府的不知道要快多少。

  平日也不大啟用,只是逢了重大消息才這般行事的。徐管家是徐進嶸的多年心腹,自然曉得這點。如今見不過是封尋常的家書,自家大人卻用了這路徑,自然驚訝萬分。只他為人素來沉穩,在夫人面上便也未現出什麼異常。

  淡梅哪曉得這其中彎彎繞繞,還道這信是徐進嶸收到自己信之前叫人送出的。低頭看見封套上「母親大人啟」幾個字,自然不好先拆了去。想起自己每回過去老太太必定都要詢問消息,不敢怠慢,急忙套車趕去了上方寺。

  老太太日日盼望,見終於盼來了家書,喜不自禁,忙不迭地催著淡梅開封念給她聽。

  淡梅除了封套取出裡面薄薄紙張的時候,也不知怎的竟是有些緊張,那手都略微有些發浮。待展開了信封,眼睛先便掃了下落款欄的一側,果然不出意外又見到了一行小字,那心便微微跳了下,不敢細看,急忙挪開眼睛從頭開念了起來。

  「……兒子雖在外,卻是時刻牢記母親教誨,不敢有所僭越。所幸不辱皇命,諸事尚順利,若無意外,則下月初便可啟程回京向吾皇述職複命。兒無他願,唯願母親安康喜樂。不孝子子青跪拜敬上。」

  淡梅一口氣念完了便捏住了信紙,微微低下了頭去。

  「信裡說的下月初,可不就是這時候?這麼說他已是快要啟程,不定已經在路上了?」

  對面老太太自己掐算了下日子,一下便喜不自勝,哪裡還注意到淡梅的神色,一下便跳了起來催著喜慶和婆子們收拾東西要回去了,連信也忘了收。淡梅又掃了一眼,便折了悄悄塞進袖兜裡,幫著收拾起一些零碎東西。

  老太太歡歡喜喜回了園子,自然又是一陣雞飛狗跳才安頓了下來。淡梅之前早對她提了自己種養些花的事情,加上喜慶又早得了淡梅授意,在一邊說連當今太后也是個喜花之人,從前還常去一丈佛園子裡賞玩。老太太被封了口,回來見到淡梅屋子前多出來的那些盆盆罐罐,倒也沒說什麼不是。

  晚間身邊慧姐睡了過去,淡梅照了往常習慣在翻看書,半晌卻是看不進去幾個字,終是長歎了口氣,把書丟一邊熄了燈去。

  這四五個月無拘無束的,淡梅心寬體胖,幾乎差點都要忘了自己還有個丈夫。現在驟然曉得他月底便要回來了,一時竟有幾分茫然,第一想法便是自己往後這神仙般的日子只怕是要過不成了。躺在帳子裡翻來覆去了片刻,又想起了他今日來信末尾添注上的那兩句話。話和前次一樣,不長,合起來統共也就八個字,「再不長肉,大刑伺候」。

  淡梅琢磨了片刻,雖明知他這話不過是在調侃自己,可偏偏卻又帶了絲威脅的味道。雖是秋令時節了,越想竟越是口乾臊熱了起來,下了榻摸黑倒了杯水喝了下去,開窗站那裡吹了下夜風,這才覺著自己面上那陣子潮熱慢慢消退了下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1-10-15 02:09 PM

第二十三章

  自打曉得徐進嶸快要回京,這園子裡眾人的氣氛一下便起了些變化。老太太自然是滿心歡喜,日日踮起腳尖伸著脖子盼。淡梅卻是有些心事,只在旁人面上沒現出而已。

  這日徐管家又來了最新消息,說大人明日到京,皇上贊他蕩寇有功,命京城裡五品以下的官員明日都要出東城門迎接,場面到時應該會極其榮耀。

  徐管家傳完消息,見老夫人歡喜得嘴裡直說祖宗保佑佛祖保佑,邊上那位夫人卻不過是面帶微笑,眼裡並無十分欣喜之色露出,倒又是添了分不解,心道相府裡出來的千金果然與尋常女子不同,年紀雖小了自家大人一大截,只瞧著卻也是個有城府的人。

  這日晚間那慧姐照例睡淡梅身邊,纏著淡梅給她出題目考。原來這幾日她新近迷上了腦筋急轉彎。淡梅絞盡腦汁,又出了幾個諸如「牛往東轉一圈往西轉一圈,最後尾巴朝哪個方向」之類的問題。慧姐大多是猜不出的,待淡梅說了答案,她便躺那裡又是拍手又是頓足的,直嚷著自己怎的這般蠢笨,連這麼簡單都想不到。

  兩人笑鬧了一陣子,她便突然歎了口氣,伸手摟住了淡梅腰身靠了過來,悶悶不樂低聲道:「我爹明日當真要回了麼?他若回了便要你跟他睡了,我再不能這般跟你睡了。」

  淡梅啞然失笑,反手也摟住了慧姐身子哄道:「你爹是個忙人,回來幾日不定便又要往哪裡去了。待他不在,你再過來睡便是。」

  慧姐眼睛一亮道:「大宅子裡不是還有周姨娘幾個麼?你叫我爹去她們那裡住……」

  慧姐自己話未說完,大約又隱隱曉得這有些不妥,一下便收了口,略微有些不安地抬眼看了下淡梅,似是怕她不快。

  淡梅笑了下,伸手揉了下她額頭上覆下的髮,柔聲道了聲「睡吧」,自己便起身去吹滅了燭火。

  沒過片刻,身邊那慧姐便沉沉睡了過去,淡梅自己卻是有些發怔。慧姐方才的半句無心之語,一下卻是戳中了她的死穴,叫她一時心緒更是紛亂。

  淡梅這些時日都在重新思量,自己往後到底該如何面對這個要朝夕相見的丈夫。

  她自嫁入徐家,與徐進嶸處了不過數日,他便匆匆出京離去。這半年裡,她縮居此處,自己過著小日子,連那個丈夫都不大想起,更遑論京中宅子西院裡那三位比她早到的徐進嶸的枕邊人。如果都這樣保持下去,一切自然都是照舊,她也不用為往後愁煩。但是問題其實一直都存在的,只是自己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鐘,得過且過,選擇刻意忽略了而已。現在那個男人要回來了,問題便也隨之一下又浮了出來。

  按了她出嫁前的想法,要和丈夫相敬如賓不相睹,各過各的,她經營自己的營生作往後萬一的倚靠。如今看來,這卻是太過幼稚。她的丈夫徐進嶸並沒有她從前預想中的那般好對付。兩人次數有限的幾次交鋒中,瞧著也是自己狼狽落敗的居多。她雖有心與他不相睹,只看著他如今的架勢,卻是未必願意如己所願。故而這想法當真是有些渺茫了。

  既然無法疏遠,那就把他當做事業的合作夥伴,真正執掌起這個內宅裡的大權,彈壓住地位比她低的女人們。在他要在自己這裡過夜的時候不反對,在他去陪別的女人睡覺的時候也同樣做到視若無睹心如止水,然後到最後就熬,熬著看到底是他命長,還是自己命長,早死的那個就是失敗者,而她努力會當那個最後的勝利者。

  淡梅覺得這仿佛是個更明智的選擇。但是她知道自己,如果讓她真的這樣過一輩子,就算最後她熬得成了勝利者,那又如何?她這一世永遠也不會開心。那不是她想要過的日子。

  又或者,有沒有可能,把他當真正的丈夫那樣來經營,努力讓他愛上自己,甚至一生一世一雙人?

  這個念頭剛出來,就像春泥裡剛冒頭還未成形的嫩芽一般,立刻就被淡梅給掐了。

  徐進嶸誠然是個不錯的男人,說自己非常厭惡他,那不是真的。甚至她覺得自己喜歡上他也並非沒有可能。但那樣的喜歡註定了只會是曇花一現,就像自己看到他那幾封調侃的家書時萌出的那一陣子異樣,過後便煙消雲散了,什麼也沒剩下。

  一生一世一雙人,從來就只是種奢求,莫說這個年代,就算是幾千年後,又有幾個男人能做到?她還不會自大盲目到這種地步去自撞南牆。

  夜已是極深,淡梅心中反復思量,到最後那腦子裡竟是越來越亂。終是長長地歎了口氣。

  千算萬算不若天算。自己這般反復糾結又有什麼用。守住自己的心,剩餘的走一步看一步,慢慢地鋪路便是了。天終究不會有絕人之路。

  淡梅漸漸穩了下來,打了個呵欠,朦朦朧朧這才有了些睡意。

  外面此時月高中天,莊子裡萬籟俱寂。徐家園子守門的正歪在門房的板床上昏昏欲睡,突聽門口起了陣雜亂的馬蹄聲,很快又有拍門聲傳來,驚起了附近人家裡的看家狗,犬吠聲不斷,一個激靈便跳了起來,開了門一看,卻是目瞪口呆,見外面站著的一溜人裡,最前面的那個可不就是說本來明日才能回的自家大人。

  門房慌忙大開了門,徐進嶸進來了。門房曉得後面那些個護衛自會離去,便閉了門,這才小心討好道:「大人怎的提早便回了?不是說明日才到?小的這就去叫醒裡面的人……」

  門房話未盡,便被徐進嶸攔了,自己過了菜圃地,往後面屋子去了。留下那門房納悶了半日,心道自家大人何時開始怎的總愛半夜三更地往這裡闖,倒也算是怪癖一樁了。

  徐進嶸到了自己老娘的屋子前,見裡面黑漆漆一片,不欲驚醒她,便悄悄過去了。繞過個回廊,便看見淡梅的屋子了,心裡一下竟似微微有些漣漪,正待過去拍門,借了銀色月光,突瞥見前面圃子裡多了些盆盆罐罐,瞧著都是些花花草草,一時有些驚訝。不曉得她何時起竟說服了自己那老娘借地栽花了起來。

  徐進嶸到了房門前,扣了兩下房門。

  淡梅方才那腸子百轉千回地繞了不知道多少圈,正要睡過去了,突聽外面叩門聲,一下便醒了過來。心中一緊,也不知怎的,第一個念頭便是徐進嶸回來了。想起他離京前的那次,也是這般深夜過來的。急忙坐了起來抓了件中衣披了起來,趿了鞋到了門內側,猶豫了下,伸手開了門。見果然是自己的丈夫立在那裡。

  淡梅與那徐進嶸雖有過幾次夫妻之事。只兩人除了那會兒的耳鬢廝磨,剩下為數不多的幾日裡幾乎稱不上有什麼交流,加上他一去又是半年,此時驟然見他站在自己面前,那感覺便跟陌生人差不多了。愣愣看了半晌,手還扶在門框上沒下來,半句話也無。

  那徐進嶸卻是懷了些心思才半夜趕了過來的。見自己那小妻子見到了他並無半分喜色,心中便略微有些失望,逕自往屋子裡去了。

  淡梅見他往床榻方向去,突想起慧姐還臥在那裡,只穿了個肚兜。此時男女之妨雖無幾百年後那麼嚴,只似慧姐這般八九歲的女兒這般被父親瞧見了,也是不雅,急忙上前攔了道:「等下。」

  徐進嶸被淡梅扯住了胳膊,借了月光,回首見她神情似是有些異樣,心中突地竟是起了個荒誕的念頭,又驚又怒,一下大步到了帳子前便掀開,模模糊糊見被裡果然有個隆起的身子,心中大怒,竟也沒想尋常男子怎會如此短小,轉身一把便擒住了身後淡梅的肩膀。

  淡梅突被他擒住,那手力道竟是奇大,肩膀便似要被捏碎一般。又見他面容猙獰,一時不明所以,驚駭萬分掙扎了兩下,這才突然明白了過來,急忙忍住了痛,壓低了聲道:「你莫胡思亂想,裡面那是慧姐。」

  徐進嶸一怔,那手卻還抓握著未去。淡梅疼痛之下起了惱意,一把拂去了她手,自己便往外面去了。

  「你去哪裡?」

  徐進嶸又握住了她肩,將她強行轉了過來。

  「叫周媽媽過來抱慧姐過去。原以為你明日才回的,這才留了慧姐與我一道睡,不想倒是得罪你了。」

  淡梅眼睛看地,淡淡道。

  徐進嶸放開了手,掀了帳子俯身下去,將那慧姐連被子一道裹住了抱自己懷裡便往外面去了。淡梅跟到門口,很快便見慧姐屋子那裡起了燈光,想是奶娘幾個被驚醒了。

  淡梅暗歎了口氣,自己去拍了妙春妙夏房門,叫在浴房裡給徐大人備衣物和水沐浴。自己便回了屋子,卷了帳子坐在了床沿上。

  徐進嶸沒多久便回來了,瞧著剛沐浴出來的樣子。淡梅見他關了房門過來,自己一下便被他的身影給蓋住了,心中竟又起了絲陌生之感,不禁微微瑟縮了下。

  「方才錯想了你,力道大了些。還疼嗎?」

  徐進嶸坐到了她身側,雙手扶上了她肩微微摩挲了下,低聲問道。

  淡梅略微有些僵硬地搖了下頭,眼睛仍未看他。

  半晌沉默。

  淡梅覺著他仿佛一直在盯著自己看,不曉得他在想什麼,心中略微有些不安。終是忍不住抬眼看了過去。見他眉頭竟然微微簇起,神情看起來有些不悅。

  「你回我信時倒很是大膽。思君不見君,人比黃花瘦。我如今趕著回來了,你那膽子又丟去哪裡了?你便是這般思君的嗎?」

  淡梅聽他這般冷冷對自己說道。



第二十四章

  淡梅琢磨了下他方才那話裡的意思,仿佛在責怪自己起先在信裡拿話去勾他,如今他真當趕回來了,自己卻又這般不上道。其實她當初寫那兩句,不過只是一時不忿他的調戲禮尚往來罷了,此時見他竟拿自己那兩句拼湊出來的話詰問,瞧著有些當真,又是驚訝又是覺著好笑,那眉眼間便不自覺地帶出了些情緒。

  徐進嶸見燭火裡她眼中似有笑意隱隱在流動,方才那不快竟一下便散了些去,順手勾住了她下巴把她臉微微抬了起來。

  「你在笑我?」

  他盯著看了下,慢慢問道。

  淡梅略咬了下唇,搖頭道:「官人你位高權重的,我哪敢笑你。我方才不過是在笑自己。」

  「哦,說來聽聽。」

  徐進嶸漫不經心地應了聲,那手仍端住她下巴,拇指卻開始在她臉頰上微微摩擦了起來。

  淡梅覺著有些癢,仿佛螞蟻在爬,略側了下臉,脫開了他手,這才歎了口氣正色道:「我見到官人起頭那封家書綴尾的話時,當真是惶恐至極。未想官人遠在萬里之遙公務纏身竟還不忘嫌棄我這身板。自古夫君為大,我這身子板既已讓官人不痛快,言語上自該更加小心,好叫官人滿意。想了許久這才想出了那話回了去解釋,想著官人總該滿意了。未料到最後竟仍是惹來了不痛快。早曉得如此,還不如不回了。」

  徐進嶸低頭,見她說話間雖微垂下眼,並未看著自己,只兩排睫毛卻是亂顫,烏黑長髮鬆鬆覆下,露出的額頭潔白如玉。雖明知她那話不過是在信口胡扯,聽著還分明夾帶了些嘲諷自己的意思,只也不知為何,心裡卻似是湖心被投石擊了下般,慢慢便泛出了些波紋,臉色也軟和了下來。心中一動,終是忍不住低聲問道:「我不在這半年,你便當真都未想起過我?」

  淡梅嚇了一跳,不曉得他何以突然問這種叫人實在不好回答的話。若說想念,那便是睜眼說瞎話,且她也實在不想這般屈從自己去討他歡喜。只若說不想,以他那陰晴不定的脾氣,還不知道會惹出什麼,心裡飛快轉了下各種應辭,便老老實實道:「有想的。娘日日裡會念官人幾聲,我自然陪著娘想念。」

  淡梅曉得自己這回答應該會叫他不太滿意,只卻又是挑不出錯處的,諒他也不會如何,所以說完後便抬頭望去。見他一雙眼睛果然正盯著自己在瞧,燭火映照了,看起來黑沉沉地望不到底,下意識地便想避開了去,便作勢打了個哈欠,微微挪動身子想往邊上坐些。未料她剛動了下,他卻是伸手過來,一下便將她抱坐上了自己大腿,手握捏在了她後腰。

  「你有些怕我?」

  他突然看似隨口說了聲,微微俯下頭,下巴靠她近了些,抵住她額頭微微磨了下,淡梅立時感到那裡起了陣帶了略微刺痛的麻癢,人便怔住了,腦子裡還想著該怎生回答才好,不想那徐進嶸已是收緊了手臂,一下將她緊緊壓靠在了他胸前。

  兩人都只著了層單衣,秋夜更深露寒,這般體膚相接,淡梅立刻便覺到有暖意從他身上傳了過來,又覺他一隻手纏住了自己腰際的髮尾揉蹭了幾下,已是將她壓到了榻上,順手扯下了一側的帳子落下。縛住金鉤的如意繩結被粗暴地拉斷了,金鉤掉落在地上彈蹦了幾下,發出幾聲清脆的金玉撞擊之聲。

  淡梅道他要行那夫妻之事了,雖是有些不情願,只曉得自己比不過他力氣,便是掙扎也是枉然,便照了從前數回的經驗,閉了眼睛不動任由他壓著。半日不見他有別的動作,睜眼一看,身上的那人正望著自己,眼裡似是帶了絲笑意。

  淡梅有些不解,差點便要似他方才那般脫口問出你笑什麼了,微張了下嘴又閉上了。那徐進嶸見她睜開了眼,卻搖頭哂笑道:「媒妁之言不可信,古人誠不欺我。說什麼數一數二的才貌,工女紅擅詩畫,性子又最是柔和可人。如今看來便是一樣也沾不了邊。嬌柔可人我無福消受便罷,連前次收到的你那信也叫我意外。那樣的字兒,當真是出自你手?我瞧連慧姐都比你要強上不知多少。」

  淡梅被他譏嘲,偏生卻都說到了點子上。才貌她是全無,女紅詩畫拿不出手,至於性子,確實也和柔和可人差到了十萬八千里,竟是叫她無可辯駁。當下也懶得說什麼,只是側過了頭去盯著床的裡壁,心想自己不作反應默認了,想那徐進嶸便會歇了放過她,哪想他卻是伸手扳過了她臉,強迫她與自己對視。

  淡梅沒奈何對上了他眼,見他面上雖仍餘了些方才的笑意,只盯著自己的眼裡卻仿佛帶了絲探究之意,心裡微微一緊,便道:「娘叫我代筆寫書信,我那時手腕子不慎扭了還未好全,字便難看了些,又有什麼奇怪?」這卻是她從前一早就想好的推脫之詞,防的就是他起疑詢問,現在果然用到了。見徐進嶸瞧著仍似有些不信,也懶得理睬了,且自己被他壓了恁久,胸口有些憋悶了起來,便用力推他下去。

  徐進嶸若無其事地順了淡梅的力翻下了她身子,雙手卻又順勢將她右手扯了過來,包握在自己掌心,慢慢撫揉了起來。

  淡梅那胳膊一下便豎起了寒毛,待要抽回,卻是被他緊緊握住。

  「手腕子扭了竟還有心情寫那般的閨怨詞與我調笑,娘子你真當是難得……」徐進嶸一邊說話,一隻手便慢慢沿著淡梅手臂蜿蜒往上,最後停在了她胸口,伸指微微勾開了些中衣領口。見淡梅正雙眼圓睜地看著自己,一下低笑出聲了道:「我前次信裡最後那話你還記得吧?離我出去都半年了,不曉得如今如何了。」

  再不長肉,大刑伺候。

  淡梅臉一下漲得通紅。看他那意思,便似要剝了她衣服檢查一般。

  行夫妻之事時被脫下衣服倒也罷了,只是這般被剝下衣服暴露在他面前,卻分明存了挑逗,甚至褻玩的意思。淡梅一陣血氣上湧,也管不了許多,啪一下拍落了他手,自己翻身朝裡緊裹了被衾便睡了下去。起先那床被徐進嶸裹了慧姐抱過去時未帶回,這床還是淡梅之前等他回來時從箱櫃裡新取出的。

  徐進嶸被拍開了手,略微怔了下,只很快便神色如常了,非但未著惱,反倒跟著她躺在了外面,長伸了個懶腰,這才不緊不慢道:「你不肯叫我看,我不看便是,想來也沒什麼大看頭。只夜深更重的,哪有你這般卷了被衾只顧自己睡的?一早我還要起身回東城門……」話未說完,卻是咦了一聲,原來竟是無意間在枕下摸出了本書。

  淡梅聽他咦一聲,心中便咯噔了一下,曉得是那本她前夜裡翻看了後便隨手便塞進枕下忘了收起來的女論語。

  從前她拿了慧姐的女誡當睡前讀物,後來又發現她那裡居然還另有本前唐人所著的女論語,乾脆也一併拿了過來。無聊之時翻看,發現那女論語仿了論語之體,雖也是規定了女子的諸多言行舉止,只比女誡更是朗朗上口,上面有些反面例子描述得還頗為詼諧。

  如第四早起篇裡,叫女子應當「隨家豐儉,蒸煮食嘗。安排蔬菜,炮豉舂薑。隨時下料,甜淡馨香。整齊碗碟,鋪設分張。三餐飽食,朝暮相當」。又說「莫學懶婦,不解思量。日高三丈,猶未離床。起來已宴,卻是慚惶。未曾梳洗,突入廚房。容顏齷齪,手腳慌忙。煎茶煮飯,不及時常」,看得淡梅樂不可支,邊上批註道:好女懶女都是女,生活劇場都必需。

  那女論語又教導女子「行莫回頭,語莫掀唇。坐莫動膝,立莫搖裙。喜莫大笑,怒莫高聲」,於是邊上便又多了行字:此牽線木偶,非女人。等等諸如此類。

  這些倒都罷了,問題是裡面論到那「事夫」一章時,說「將夫比天,其義匪輕。夫有言語,側耳詳聽。莫學愚婦,陽奉陰違;夫若外出,須記途程。黃昏未返,瞻望相尋。停燈溫飯,等候敲門。莫學懶婦,先自安身;夫如有病,終日勞心。多方問藥,遍處求神。莫學蠢婦,全不憂心;夫若發怒,不可生嗔。退身相讓,忍氣低聲。莫學潑婦,鬥鬧頻頻。」淡梅當時一時興起,便在邊上注了自嘲道:「旁人德容言工,我卻愚懶蠢潑,集四婦於一身。嗚呼徐家三爺,豈不哀哉!」

  別的讓他看見便看見了,只若是這處教他瞧見了,只怕當真是要惹禍上身,大刑伺候了。

  淡梅第一反應便是立刻從他手上把那女論語奪了過來,只那樣怕更引他好奇,若他強行爭奪了過去,只怕最後真要難收場了。

  心中念頭轉了下,便強壓住加快的心跳,從被窩裡翻身起來,若無其事道:「不過是本女論語,我屋子裡還有本女誡。曉得自己德容言工俱是欠乏,平日裡無事便翻看下,如此方可上進。」...<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1-10-15 02:26 PM

第二十五章

  淡梅話說完,見他瞟了眼封皮便把目光轉到了自己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眼,似是帶了些狐疑之色。心一跳,也顧不得別的了,立刻朝他微微笑了下道:「官人,我在家無事,多看些女論語女誡,你覺著不好麼?」

  她說這話的神態語氣,分明就帶了些撒嬌的樣子了,連淡梅自己都覺著有些起雞皮疙瘩。只對面那徐進嶸看起來卻頗為消受的樣子,唔了一聲道:「你既曉得這些,可見還是知道要長進。甚好。」說完便掀開了帳子,把手上那本藍皮冊子噗一下丟在了床頭一張方幾上,壓在了起先他脫下放在幾上的衣物上。

  淡梅心想還是趁早把這炸彈收起來的好,放這麼近,還是有些不放心。便一邊爬出去要下榻,一邊解釋道:「壓住你衣裳了。我去把書放好。」

  徐進嶸瞟了一眼,淡淡道:「明日再放便是,恁晚了,先歇了吧。」說著已是撩開了帳子吹滅床頭燈架上的燭火。屋子裡立時漆黑一片。

  淡梅一鬆,心想等他睡過去了自己再悄悄起身藏了起來也好。料他明早也不會記得這東西了。便摸黑爬回了床榻裡側,剛要躺下,邊上伸過來一隻手,輕輕一扯,她便跌到了他身上。

  淡梅剛被他攬在了臂彎裡,另隻大手已是從衣物下擺裡探了進去,緊貼著她肌膚摸索著慢慢向上,沿著腰際小腹,最後停留在了胸口處。

  最近半年時間,也不曉得是不是吃多了糖水雞蛋的緣故,淡梅覺著自己的身體仿佛有些發育起來了,胸部比起從前要鼓了些,自己有時候洗澡時撫過都覺著像嫩豆腐般幼滑,柔軟又有彈性,摸起來手感很好。此刻身邊這個正摟著她的男人顯然也是覺察到了這一點,手掌覆壓住,反復做起了各種動作。

  淡梅縮著沒動,心跳卻在他不斷撫弄的掌下開始加快。那男人仿佛也感覺到了,淡梅聽見黑暗裡起了陣低沉短促的笑聲,接著自己的耳垂就被人一口含住了。隨著濕熱唇舌的不斷挑撥,陣陣電流般的酥麻感傳遍了全身,她忍不住輕輕嗯了一聲,入耳嬌嬌柔柔。

  淡梅驟然覺著一沉,原來徐進嶸已經翻身壓了上來。早已淩亂不堪的衣物很快便被脫了下去,淡梅微涼的肌膚碰觸到了他火熱的身體,微微顫抖了下。她聽見自己身上那男人也發出了聲低低的歎息之聲,低頭開始親她的額頭。

  淡梅感覺到他溫熱厚實的唇舌親過她的額頭眉眼,慢慢地往下,最後印在了她的唇上停留了片刻,似乎想頂開她緊閉的唇進入。

  淡梅一僵,微微側過了臉避開了去。

  身上那男人仿佛略微怔了下,只很快便應是被身體的欲望吸引去了注意力,不再停駐在她臉上,手移到了她腰下,托住她臀微微抬了起來。

  淡梅抓握住他後背的手一緊,已是被他攻城略地了。前幾次的經驗早讓她領教過,曉得他不是個柔善之人。所以現在儘量放鬆了身體,好讓自己在接下來的事情裡舒服些。

  但是淡梅很快發現自己還是有些防不勝防,這一回比起半年前的那幾次,完全地有過之而無不及。壓在她身上的這個男人力道奇大,彷彿被困了許久的洪水遇到缺口般來勢洶洶。到了最後,她甚至只剩下了一種感覺,他就是一隻饑餓的野獸,而自己是他身下的獵物,他正在將她拆骨吞噬入腹,甚至連丁點渣子也不會剩下。

  徐進嶸過來之時已是後半夜,這般漫長的幾番折磨下來,窗外已是微微泛起了暗青色,屋子裡有些可以視物了。淡梅經不住這樣的索求,身體早已從起先的承歡變成了酸痛難當,嬌嫩的肌膚上也佈滿了點點雨痕,又累又乏,想起從前幾個月裡自己一人睡覺時的愜意,心中越想越惱,恨不得一腳把他踹下床去,終是在他再次重重頂入的時候,忍不住在他肩上狠狠咬了一口。

  徐進嶸吃痛,悶哼一聲,猛抬頭盯著她。淡梅這才鬆開了齒,朝他挑釁般揚了下眉,倏忽感覺到他身體一緊,竟是猛地釋了出來。

  等到那男人終於放開了她,翻身躺在了一側榻上,淡梅這才閉了眼睛,長長出了口氣,胡亂扯了被子過來遮住自己便攤在那裡,連手指頭都懶得動了。一想到往後若要都這般被他折磨,那便當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只剩欲哭無淚了。

  淡梅還在那裡胡思亂想,便聽身邊徐進嶸道:「我須得走了。今日事多,過來必定早不了。娘那裡你代我問聲安……」

  淡梅睜開了眼,見他已是翻身坐了起來轉頭在看著自己,順他目光向下,這才覺察錦褥不過只遮到了自己肩下,大半胸口還露在外面,急忙伸手拉高了。

  徐進嶸笑了下,似是覺她這舉動頗為有趣,突地俯身下來。淡梅還道他又要對自己使出什麼手段,正有些惴惴,不料他卻只是伏到了自己耳邊低聲道:「比起從前果然是長了些肉,大刑可以免了。」

  淡梅見他說完話,望著自己的眼裡滿是戲謔之意,心想就當沒聽見好了,不能讓他得意了去。只那臉卻不受控制地微微熱了起來,想必已是有些紅了,心裡懊惱,便朝裡翻身過去。

  徐進嶸呵呵笑了下,伸手撫了下她有些散亂的長髮,低聲道:「你想是乏了,昨夜都沒怎麼睡。今日晚些起吧,我叫你丫頭不要過來攪擾。娘那裡還是我自己去問安了再走吧。左右她也是個早起的,叫醒了也沒什麼。」說完便聽一陣窸窸窣窣聲,已是掀了帳子自己下去了。

  淡梅突想了起來那本還壓在他衣服上的女論語。昨夜一直沒有機會脫身下去。此時怕他看見了萬一會去動,急忙也跟著坐了起來,扯了件榻上昨夜被他脫下的衣服胡亂披了,便掀開帳子下去了。

  徐進嶸正伸手要去拿衣物,見她也起來了,有些驚訝道:「不是叫你再睡嗎,恁早起來做什麼。」

  淡梅道:「幫你更衣。」

  徐進嶸眉頭挑了下,不置可否。淡梅便挪到了那幾子前擋住了藍皮冊子,伸手拿他裡衣,順便把那女論語也往裡面推了下。

  淡梅只想快點把他送走,不想那徐進嶸非但沒有老老實實配合她穿衣,一隻手反而挪到了她身上,探進了衣領裡握住了她一邊盈軟。

  淡梅閃避了下,他卻步步欺進,弄得她大半領子都滑脫下了肩,一時有些手忙腳亂。好容易伺候他穿好了中衣,急忙反手去拿那外衣,不想一扯,那藍皮冊子卻是被帶了下來,啪一下掉在了淡梅腳下,攤開了書頁。

  此時大約五更半了,屋子裡透進的晨光又亮了許多。

  淡梅低頭,一眼便見到了書頁上自己留下的墨蹟,嚇了一跳,正要俯身合上,對面那徐進嶸比她更快,一下便撿了書,翻看了起來。起先還有些驚訝的表情,待越翻越快,眉頭也是越皺越緊,到最後已是鐵青一片了,淡梅偷眼看了下,見他死死盯著的正是那事夫篇。

  「好個在家無事讀女論語。你便是這般讀書求上進的嗎?我從前倒是小看了你。」「啪」一聲,那書已是被他擲在了地上。

  自那冊子被他拿在手上後,淡梅曉得事已敗露,心想反正是逃不過他一場怒氣了,起頭的驚慌之感反倒沒了,便默不作聲任他訓斥。

  徐進嶸見她雖微微低了頭,低眉斂目的,只臉上並無多少懼色,更無悔意可覓。想起自己特意為了她提早趕了回來,昨夜她初見自己之時並無驚喜也就罷了,所謂言由心生,若非現在湊巧見了這批註,哪裡會想到她心中竟還是如此看待自己這個丈夫的。心頭一陣油煎般翻滾,竟是極不舒服,一下便端起了她下巴。

  淡梅下巴被他端得難受,想抬手去推開,那手腕卻又被他另只手給捏住了,一下便似是被老虎鉗夾了,痛得眼淚都要迸出來了。心想不過就是句自嘲調侃之語,哪裡至於這麼認真要捏斷人手?一下也是起了怒意,寧可忍住了痛也不肯開口求饒了。

  徐進嶸見她痛得明明眼裡似是有水光浮動了,偏偏卻是緊咬著唇一聲不吭,一時倒是無計可施,盯著看了片刻,哼了一聲道:「我倒是奇了,相府裡怎會養出你這樣一個女兒!」說完便鬆開了她手,自己穿了衣服轉身便朝門口去了。

  那妙春妙夏昨夜曉得自家大人回來了,今日早早便起身在外等著傳喚了,突見門被打開,正要迎上前去,卻見他沉著臉出來,直直地便往老太太那屋子裡去了。各自嚇了一跳,立著不敢動,待他走得不見了,這才滿腹狐疑進去了,見屋裡帳子仍垂落著,地上掉了個金鉤。

  妙春小聲叫了聲,半晌才聽帳子裡應了聲道:「給我浴桶裡放些水。」

  妙春妙夏對望一眼,一個撿起了地上金鉤,一個便匆匆出去叫人備置去了。

  淡梅坐在浴桶裡,低頭見自己胸口肩膀之處還殘留了淡淡紅痕,都是被那男人弄出來的。剛剛還蜜裡調油的,轉眼便成兇神惡煞,當真是翻臉比翻書還快。歎了口氣,把頭靠在了桶壁上,微微閉上了眼睛。

  徐進嶸不在的這五六個月裡,自己顯見是過得太過滋潤放鬆了,竟然這麼不小心以至於弄出了今天的意外。往後切記謹言慎行,免得再惹是非。



第二十六章

  淡梅昨夜幾乎未曾合眼,早就疲憊不堪,此時浸在暖水裡一泡,更覺眼皮沉重,靠桶壁上竟是瞌睡了過去。直到外面妙春敲門許久,這才猛被驚醒,泡著的那水早沒熱氣了。剛扶了桶壁出來,便覺深秋早涼,全身都起了雞皮疙瘩,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淡梅怕著涼了,急忙擦乾身子穿了衣服。回了屋子本想再睡下,只每日一早要過去陪老太太說話吃飯已是慣例。方才那男人雖說了叫她再睡不用過去的,只都是發火前的話,現在翻臉走人了,估計那話也就不作數了。淡梅覺著自己還是不好托大,匆匆收拾妥當了便往老太太屋子裡去了。

  淡梅進去之時,老太太正和慧姐一道用飯,往她碗裡夾了塊糟肉道:「多吃些,吃了才長個。」慧姐應了一聲,低頭吃了下去。這半年相處下來,祖孫倆比起從前也親熱了許多。

  老太太見淡梅進來了,面上立時便帶了笑,招手叫她過去到自己身邊了,這才笑眯眯道:「我兒竟然昨夜便回了,真當是有心。一早來朝我問安時,說吩咐了你晚些起來,今早不用過來伺候的。你怎的又起來了?」

  淡梅有些意外,沒想到那徐進嶸還沒忘在老太太面前提這個。又見她面上那表情,自然是曉得緣故了,一時有些難堪,話便說不出來了。

  老太太還當她是嬌羞,伸手拉了她手道:「生兒育女本就是人之常理,有什麼羞臊的。我兒如今既是回了,別的都不用你操心,老婆子自會給你處置妥當。你兩個早給我生養幾個出來便是。」

  淡梅見她當著慧姐的面便這般說話。雖那「操心」「處置」什麼的,聽著有些不解,只怕後面再出來什麼更露骨的,急忙點頭稱是。待用完了早飯,領著慧姐回來,看她跟著教習娘子在繡花,自己坐了一會,覺那眼皮子愈發沉重起來,終是撐不住回了自己屋子,吩咐了丫頭不要過來打攪,便掀了被子睡去了。

  淡梅這一覺睡得沉,待醒來後,覺著頭便微微有些發沉。坐了片刻才覺著好了些。起了身開門,卻見妙夏正站在門外,似是已經等了許久。見她出來,面上便露出了笑道:「夫人可起來了。婢子這便有個好事,夫人聽了保管高興。」

  淡梅笑道:「什麼好事?」

  「夫人可還記得那個興莊的黃花戶?他今早便推了個板車過來,竟是送了一株夫人從前提過的白牡丹。婢子雖不曉得花事,只瞧著也是十分好的。夫人可要過去看下?」

  淡梅有些驚喜,剛起身時的頭重便也丟一邊去了,人一下覺得爽利了不少。急忙出了廊子,果然一眼便見到株牡丹正放在她那花圃邊上,枝幹粗厚,雖是深秋了,那葉冠卻不似尋常牡丹那般早凋落,展開仍有半人多長,一看便知道絕非凡品。

  淡梅過去仔細看了半晌,突然想了起來,回頭問道:「送花來的黃老爹呢?這般的花,價錢必定不菲。」

  「婢子代夫人問過了。老爹說,夫人前次幫了他的大忙,他回去後便時刻記著給夫人尋提到的白牡丹。前幾日曉得有一處人家有,便過去求買。恰巧那家人要搬遷至南方,正對園裡的這牡丹如何處置犯愁。曉得老爹是要買了給個養花極其精到的人,便賤價賣了,說總好過在路上枯死。便是帶到南方,只怕水土不服也養不活,白糟踐了東西。」

  淡梅哦了一聲,仍是笑道:「老爹有心了,錢總是要給的。」

  「婢子也問過了。老爹說夫人有恩於他,這是他的心意,萬萬不敢收錢。說了便卸下了花走了。婢子見夫人在睡,這才不敢驚擾的。」

  這樣品相的牡丹,再賤價也是賤不到哪裡去的。黃花戶養花為生,淡梅哪裡肯這般白收了他送來的花。心中便想著哪日要過去一趟致謝,一併把錢也給了。

  花既是送來了,淡梅便叫了人過來將臨時移栽的大瓦缸打破,連泥小心抬了出來,栽在了起頭三株牡丹的那塊地上。待事情都完了,也快晚膳時分了。剛過去淨了面手,卻見徐管家過來了。

  那徐管家前頭有事的話,大多都是早間過來的。此時見他來,淡梅還道是徐進嶸對自己惱恨未消,叫他過來對老太太傳話說今日不來的。轉念一想便又啞然失笑了。那人即便當真不來要稟下他娘,隨便派個小廝便是,哪裡會勞動徐管家親自過來跑一趟的。當下便問是何事。

  徐管家恭恭敬敬行了禮,這才說大人覺著慧姐這般歲數了還居在此處不妥,故而命他過來接了回去。

  淡梅一聽此話,便曉得是自己那女論語批註惹下的餘禍。用腳趾頭想都知道,徐進嶸必定是對自己不滿至極,怕女兒跟在自己身邊被帶壞了,這才叫徐管家把她接了回去的。

  淡梅雖是有些不捨慧姐,只她終究是徐家的嫡女,當初叫自己教養,不過是徐進嶸的一時之意,現在他改了主意,自己總不好拉扯不放。猶豫了下,叫徐管家等著,自己便去了慧姐屋子。

  慧姐正與短兒在玩院子前老樹下新吊起來的一個秋千,兩人笑得吱吱咯咯的,突聽淡梅說要接她回去,第一句便問「你可也回去?」見淡梅搖頭,連秋千也不蕩了,只怔怔扶著繩子坐板兒上,眼裡便起了泡淚。

  淡梅有些不忍,正想著怎生哄她,慧姐已是下了板子,抓住淡梅袖子可憐巴巴道:「母親幫我跟爹說下,我不要自個回去,只想和你住一塊。」

  淡梅心想那徐進嶸既起了這樣的念頭,本來針對的就是自己,自己若是再強留不放,只怕有些不妥。猶豫了下,突然想起還有個人可以壓下徐進嶸,便彎腰附耳到慧姐跟前說了幾句。慧姐眼睛一亮,立時便往老太太屋子裡去了。

  那慧姐本來就是個聰慧的小姑娘,只不過從前被壓制得過甚,加上懼怕那個從未在自己面前露出過笑臉的父親,這才行事呆板了些。這半年下來,天性漸露,又被淡梅教導了在祖母面前要嘴甜會撒嬌,與老太太處得已很是親密。此時被提醒,急忙便過去搬救兵了。

  徐管家正在外面等著,想起午後自己趕到賀功宴場,自家大人覷空出來,交代了些別的事後,轉身都走了五六步,仿佛又臨時起意般地停了下來吩咐自己如此行事時,面上竟是露出了絲鬱懣之色。當時便極是驚訝。隱隱猜到應是和這位住在園子裡的夫人有關,只又不曉得到底出了什麼事,竟會惹得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自家大人如此失態。

  徐管家正暗自揣測著,聽見對面起了陣腳步聲,抬頭望去,卻見是老夫人過來了,急忙收了心思迎上前去。

  「我孫女跟我住的好好的,如今送回去做什麼?要回去也過幾日再說。老婆子我自有主意,我兒子處我會跟他說道。你先去了。」

  雖不過三兩句話,徐管家卻曉得自家大人平日裡對這老太太很是孝順,除了半年前娶了如今這位夫人之事,其餘大多都不會違逆了她意思。此時哪裡還會多說什麼,唯唯諾諾應了便告退離去了。

  淡梅晚間收拾妥當了,坐桌前揣測了下。按著徐進嶸今日早間的情況和派人要接回慧姐來看,只怕對自己很是生氣,今晚應該會留在主宅西院裡不過來了。

  淡梅歎了口氣,倒不是歎他不來,而是覺著自己現在就像隻寵物貓。那男人覺著對她有幾分興趣,心情好便來逗弄幾下,一旦被貓給抓了下,就老羞成怒拂袖而去,想來此時心裡十之八九在想著晾她段時日,免得恃寵生嬌。世上男人大抵都是如此了。

  淡梅托頭想了一會,便覺著眼皮子又酸脹了起來,撐不住要合下,身上亦是有些酸痛,便早早上床歇下了。正睡得迷迷糊糊不知什麼時辰,卻是被一陣聲音給吵醒了,睜開了眼,便覺頭痛欲裂,手腳酸軟,身子飄得仿佛要離了錦緞褥子。

  淡梅剛勉強坐了起來,卻見帳子已是被人一把撩了起來,赫然是那徐進嶸過來了。只見他坐到了榻邊,一動也不動,只是沉著臉看著她。

  淡梅心中哀歎一聲,還道他不來的,沒想到竟又過來了。自己這般不等著他過來一同入帳便管自睡去,只怕又是添了項不是。面上也沒現出什麼,只垂了眼低聲解釋道:「我見你早間那般離去了,還道你不來,又覺得有些乏,這才早早睡了的。」

  淡梅有氣沒力,坐那裡便有些弱柳扶風的模樣,面頰起了桃紅,說話聲也是嬌嬌軟軟的,和平日不大一樣。徐進嶸不知她身子不適,還當她故意做出這般姿態在向自己服軟,心頭那鬱悶之氣便散去了大半。

  淡梅說完了話,半晌不聽他應,便微微抬眼看了過去。見他仍那樣側頭望著自己,只面上神色比起起先卻是緩和了不少。她哪裡曉得他心思,又勉強坐了一會,覺著口乾舌燥,也不敢勞動他去伺候自己,掀了被子爬出去,趿了軟繡鞋想去那圓桌上倒水喝。

  腳剛踩地站了起來,覺著一陣頭暈,一個站立不穩便要軟了下去,卻是被身邊那男人伸手給接住了,一下被抱著坐到了他大腿上。...<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1-10-15 05:16 PM

第二十七章

  「慧姐找她祖母攔了徐管家,這主意是你給她出的吧?」徐進嶸低頭看著淡梅,不緊不慢道:「你本事真當不錯,何時便收服了那悶葫蘆般的丫頭叫她對你死心塌地了?我是不想她學了你那些稀奇古怪的念頭,這才叫搬回大宅子裡住的。」

  淡梅略微掙扎了下,只他手箍住自己腰,哪裡動得了半分,便歎了口氣道:「三爺,我哪裡敢禍害了慧姐。我曉得自己錯了,你就鬆開了我吧,我還要去倒茶水呢。」

  「我不渴。」

  淡梅聽徐進嶸這般應道,掐自己腰的手更緊了,連氣都有些透不出來,一時不知是該哭還是笑。

  「我渴……」

  淡梅話未說完,便覺一陣氣悶,挺不住軟軟地便趴到了徐進嶸胸口。徐進嶸低頭,見她眼睛微闔,臉頰紅成一片,呼吸有些急,這才覺著了異樣,抬手探了下她額頭,臉色微微一緊,一下抱她放到了身後床榻之上便快步往門口開了閂,高聲叫人快馬去往城裡請郎中了。

  淡梅靠在枕上,微微閉了眼,等那陣子氣悶暈眩感過去了,剛想再坐起來,便覺自己後背被一手掌托起,唇邊沾到了濕潤之感。睜眼見是徐進嶸正扶著自己,端了個茶盞在喂水。

  淡梅口乾得厲害,茶水入口竟也覺著泛甘,咕咚咕咚喝光了一盞茶,有些意猶未盡地舔了下唇看了眼他。徐進嶸竟也曉得她意思,輕輕放下了她躺平,到桌前再倒了盞茶回來。

  淡梅就著他手喝了兩口,微微抬眼,卻正撞到他望著自己,眼睛一眨不眨地,一時吞咽失調,嘴裡的那口水竟是嗆了起來,咳得面紅耳赤,連眼淚都出來了。

  徐進嶸放下了手中杯盞拍她後背,待那陣子咳歇了,這才皺眉道:「怎的跟個娃兒一樣?喝口水也嗆住。」

  淡梅一時被他噎住,心想還不都是你盯著看我喝水害的。只方才那一陣咳嗽下來,頭殼便似和腦仁分了家地各自滴溜溜在轉動,哪裡還有力氣和他說話,又躺了下去。這才有些後悔自己仗了身體好,早間的時候沒想到去喝碗熱熱的薑糖水驅寒,弄得現在自己這般難過。

  淡梅這身子雖瘦弱了些,只平日卻幾乎沒怎麼得過病,所以早間雖受涼了也不大在意,以為捂了被褥睡一覺便會好,哪知現在一覺醒來,那病勢卻是來勢洶洶。頭昏沉得厲害,身上感覺又極冷,縮著便似跟只病貓似的。

  「已經叫人請郎中去了。你再忍忍,等下便好。」

  徐進嶸不知何時已經和衣上了榻,一手抱了淡梅到自己懷裡摟住用被子蓋了,一手把她額頭有些散亂的髮給理平整了,低聲安慰。

  淡梅覺著他摸自己頭髮的手略有些僵硬,話說出來似乎也帶了絲不自然的味道,應該是不大習慣這樣撫慰人的動作和言語。只被他這樣抱著,身上卻感覺暖了些,便蜷著一動不動。

  淡梅昏沉了不知道多久,被帳子外一陣騷動驚醒。徐進嶸不知何時已經下榻了,聽見他在和個男人說話。那男人聲音聽著有些熟,仿佛前次給自己看過的胡郎中。

  胡郎中見帳子外伸出只纖纖玉手,一下便想起前次這女子無病裝病的情景。還道她此番又半夜鬧將起來折騰自家男人,伸指一搭,這才曉得原來是真病了。

  「夫人脈象浮緊,陽氣在表,輕取即得,乃是個太陽經症,想是疲累失調,這才風寒之邪外襲、肺氣失宣所致。」

  胡郎中一番診斷下來,提筆寫了方子。此時節最容易得此症狀,胡郎中也是個有經驗的,所以來時早早便已是先備了藥。徐進嶸便叫人拿了過去煎。待送走了胡郎中,淡梅便聽徐進嶸在那裡問屋子裡還站著伺候的妙春妙夏並另些個丫頭婆子:「我今早離去時夫人還好好的,怎的晚上就得了風寒?可是你們白日裡服侍不周?」聲音裡隱隱帶了責備之意。

  淡梅咳嗽了幾聲,便聽一陣腳步聲,徐進嶸已是掀了帳子來看她了。

  「我自己今早沐浴之時睡了過去,與她們無關。」

  淡梅話說完,便見他眉頭蹙了起來,神情仿佛有些不快。歎了口氣,心裡討厭,閉上眼睛不去看了。

  那煎出的藥汁被送了上來,待稍涼了些,徐進嶸便親自端了過來,一手扶起淡梅要餵她喝下去。

  藥汁煎得極濃,淡梅聞到那味道便欲作嘔,勉強喝了一口,臉已經皺得跟苦瓜似的。

  「你既是風寒侵體,把藥喝了發些汗才好得快。聽話些快喝了下去,等下含片梅就不苦了。」

  淡梅聽他竟這樣柔聲跟自己說話,便似在哄孩子般,一下起了身雞皮疙瘩,哪裡還敢看他此時神色,閉了眼睛捏了鼻子一口氣灌了下去,接了茶缸漱了下口吐在盆盂裡便躺了下去,見徐進嶸又要餵自己梅片,急忙搖頭。

  徐進嶸也未勉強,待屋子裡人都去了,閂了門脫衣躺在了淡梅外面,伸手摟過了她。

  「你怎的如此粗心大意,連洗個身子都能睡過去?我聽丫頭說你平日沐浴都是獨自閉了門的。往後我若不在,身邊要陪個丫頭,聽見了沒?」

  淡梅柔順縮著一動不動,心中卻道若不是你昨夜如狼似虎,我又怎會坐在浴桶裡便睡了過去?嘴裡卻是沒吭聲,只略微在他肩上蹭了下頭,表示聽到了。

  徐進嶸自己話說完,仿佛也想到了個中緣由,頓了下,摟她腰的手略緊了些,又低聲道:「我如今才曉得你最是個面上一套心裡一套的人。想來我跟你說話十句,你要有個三兩句聽進去就不錯了。記著往後獨個時不許閉了門閂。」

  淡梅被嚇了一跳,猛地睜眼看他,正撞見他低頭望著自己,神情似笑非笑的,略微有些心虛,急忙又閉了眼。

  徐進嶸笑了下,轉身吹了床頭燈火。

  淡梅起先還有些擔心,怕他又要折騰自己,心裡打定主意這回便是真翻臉了也不答應。待覺他那手只是伸進自己小衣裡撫揉著後背,並無別的動作,這才放鬆了下來。沒一會那藥力發了出來,很快便睡了過去。

  淡梅第二日醒來,覺著有東西在身上動,睜眼一看,那徐進嶸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起身穿戴妥當了,正用塊柔軟的布巾在擦拭自己身上的汗。

  昨夜一場好眠,身上出了不少汗,感覺此時那頭疼已是輕了許多,且淡梅有些不習慣被他突然這般小意溫存,伸手攔了他正伸入自己小衣內的手,訕訕道:「我好多了。只身上衣服都濕了,黏著不舒服想換掉。你剛回來,今日想必還有事,自己忙去吧,叫丫頭們進來就好。」

  淡梅開口說話,才覺著自己那聲音便似破銅鑼,嘶啞難聽,等話說完,便已是有些接不上氣了。

  徐進嶸看她一眼,倒也未勉強,只唔了一聲道:「已經叫人煎藥去了,等下你喝掉。今日不要起身了,就在屋子裡歇著。」說著便朝門口去了,想是去叫人進來了。

  淡梅籲了口氣,拿了方才他放下的那布巾擦了下自己額頭,卻聽門口傳來了慧姐的聲音道:「女兒過來給爹磕頭問安了。」

  慧姐一大早地過來給向來早出晚歸的徐進嶸問安,這卻是少見了。不止淡梅,便是那做爹的似乎也有些驚訝,停了下,便道:「起來吧。」聽著有些乾巴巴地,只也是將她讓了進來,自己坐回椅上,問了她些功課。

  慧姐一一應了,口齒倒也靈清。淡梅見她側頭望了自己這裡一眼,猶豫了下,這才望著徐進嶸有些怯怯道:「女兒聽說爹不讓我住這裡了。女兒曉得錯了,不該睡在母親屋裡占了爹的鋪,往後再不敢了。求爹息怒,不要送我回去。」

  慧姐那話一出來,淡梅便差點沒笑噴出來,好容易才忍住了。偷眼看了下徐進嶸,見他坐那裡也是一口氣出不來吊著的樣子,表情很是怪異,看了眼說完了話正低著頭的慧姐,又見他轉向了自己,急忙正了下臉色,咳嗽兩聲。

  「唔,你去吧。」

  片刻後,淡梅聽見徐進嶸這樣說了一句。慧姐不曉得自己父親這話什麼意思,到底是准了還是沒准。抬頭看了眼淡梅方向,見她朝自己微笑了下,這才應了一聲出去了。沒走幾步,迎頭便撞見方才尋她不見正趕來的奶娘,被奶娘牽了手,聽著一路絮絮叨叨地跟了回去。

  原來昨日慧姐一早醒來,見自己不知何時竟是睡回了原來的屋子裡,這才曉得昨半夜時是被父親給送回來的。奶娘又在邊上不住念,說自己早勸過了這般不合禮數,偏她和夫人兩個都當耳旁風,如今果然惹得大人不快,昨夜見他送她過來時臉色瞧著不甚好等等,弄得慧姐惴惴地。待到了傍晚時分,曉得徐管家照了自己父親的意思過來竟要送她回城裡了,還道真的被奶娘說中了,雖最後祖母出面給攔下了,心中卻仍是怕父親責怪,想了一晚上,這才鼓足勇氣一大早地起身過來向他認錯了。

  待慧姐走了,淡梅見徐進嶸站起來朝自己過來了,急忙啞了嗓子道:「不是我教她這般說……」話未說完,一眼見到他那仍略顯僵硬的臉,實在忍不住了,哧一下笑了出來。笑了後才覺著自己這般似有掃他顏面之嫌,急忙又忍住了。

  徐進嶸立她床榻前,盯了她片刻,最後竟是搖了下頭,丟下句「你今日老實吃藥,我晚上再過來」,轉身便出去了。沒一會妙春妙夏引著粗使丫頭送了溫水面巾過來。淡梅擦了下身子換了乾淨的小衣,又喝了藥汁躺下時,心中琢磨的卻是他臨走前那個搖頭到底什麼意思。只看樣子,似乎倒是不會再強行送走慧姐了。

  老太太今日要去上方寺的,曉得淡梅昨夜起了熱,特意過來看了下,見她除了嗓子有些乾啞,人瞧著還可以,便叮囑丫頭仔細伺候著,這才和喜慶一道出去了。

  淡梅這日吃了藥,睡了幾次,又發了些汗,到了晚間除了仍有些手腳發軟,身子已是好了許多,待換了乾爽衣服,攬鏡自照了下,見不過一夜,下巴竟似又尖了些,連帶著一雙眼睛也比平日亮了不少。

  因了白日裡睡夠了,此時不睏,心想那徐進嶸早上既說了晚上要來,便在腰後墊了兩個靠枕,拿了本書翻看打發時間等他回。這回看的不過是本前唐人所撰的遊記,至於前頭那本惹事的女論語連同女誡早被她壓到了箱底,想來往後是再不會得見天日了。

  徐進嶸回了時已是亥時中了。淡梅丟下了書冊,打了個哈欠,剛想掀被下去好歹做個樣子迎接下,不料他卻是直直朝床榻過來,如早間那樣又盯著她看。只不過此時神情與早間時卻大不相同,眼裡瞧著竟隱隱有些怒意。

  淡梅不曉得自己哪裡又惹到了這瘟神,遲疑了下,試探著說了句:「你回來了?」

  徐進嶸便似未聽見,半晌,眼裡那怒意終是消失不見,神情卻有些冷了起來。

  「你何時結識了那景王府的小王?」



第二十八章

  淡梅一時有些不解,抬頭看著徐進嶸疑惑道:「什麼景王府的小王?我不曉得。」

  徐進嶸凝視她片刻,見她神情不似作假,眼裡那冷意才稍稍緩了下來,只神色仍不是很好看。

  「你前面地上新種的牡丹,何處來的?」

  淡梅聽他突然問起這個,這才釋然道:「興莊的黃花戶昨日送來的。」話說完,又補充了道:「我從前在家就喜歡種些花草。住這裡閑著無事,便買了些過來玩著打發時間。前面地上那些大多是從黃花戶處買的。前幾個月托他給我尋株白牡丹,他昨日送了過來。哪裡不對嗎?」

  徐進嶸看她一眼,似是在揣度她到底有無撒謊,半晌才道:「這株牡丹名為曉妝新,整個京城統共不過四五株。一個尋常的種花小戶怎的會有這般的牡丹?」

  淡梅這才有些吃驚,想了下皺眉道:「你想是弄錯了,黃花戶說是從個湊巧要搬遷到南方的人那裡賤價買來的。」

  「你真當有這般湊巧的事?是景王托了黃花戶送給你的。」

  淡梅這才真的蒙了,待緩了過來,突地想起徐進嶸方才那神色,原來分明就是在懷疑自己和那個什麼不知道哪裡冒出來的景王有干係,心裡便似梗了根刺,深吸了口氣,這才一字一句清晰道:「徐三爺,我再告訴你一次,我不曉得什麼景王,更不曉得他為何要送花給我!你必定是弄錯了。」

  「興莊槿籬園裡住的那位,你當真不知?」

  徐進嶸盯著淡梅,淡淡問道。

  淡梅大吃一驚,想起那位統共也就碰巧見了兩次面的帶了些神秘氣息的青衫男子,低頭沉吟了下,有些說不出話了。聽徐進嶸剛才話裡的意思,那位身有腿疾的槿園主人竟然會是什麼景王?突然想起之前黃花戶稱呼他為「趙大官人」,自己從前也覺著此人應當出身不錯,只萬萬沒想到竟然會是個被封王位的趙姓皇室中人。

  淡梅還在驚詫之中,突覺自己下巴又被徐進嶸給捏著抬了起來,他手力倒不重,只是說的話叫人從心底裡不舒服。

  「他名為趙韞,其祖宣王隨太宗平滅北漢之時立下大功,且為太宗擋了一箭,回朝後不久便不治身亡,太宗悲慟,下詔宣王后嗣永世為王。宣王子息不振,幾個兒子俱是英年早逝,到真宗天禧年間之時便只剩他父族一脈。十五歲時老景王過世,他便被封為景王。據傳因為一足天生有疾病,故而不大理事,一年中總有幾個月不在京中,未想竟會隱居在此處鄉里。」徐進嶸一口氣不歇地說完,末了又加了句,「你與他若無私交,他又怎會挖空心思送你這般的上品牡丹?」

  淡梅仰著臉,見他擰著眉頭望著自己,仿佛已經坐實了自己紅杏出牆的罪名。心中氣惱,一把拂開了他手,出來的話便也帶了怒意:「徐三爺,你既連那曉妝新統共只有四五株都清楚,別的想必也打探得一清二楚了,還來問我什麼?我是與那趙姓的碰過,只妙夏都在我身邊跟著,連話也未曾說過一句,更不曉得他什麼身份。這牡丹若果真是他托黃花戶送的,也不過是為我前次無意幫了黃花戶讓菊花早開了幾天而已。你覺著有不妥,明日我去從地裡刨它出來,你派人運送去還給他便是。這般猜疑,當真是叫人可笑。」

  淡梅一口氣說完便與徐進嶸對視,準備著他大發雷霆或者拂袖而去了,未想他注視了自己片刻,原先還略微蹙起的眉頭卻慢慢舒展了開來。

  「他既這般有心,拐了彎地送來,掘出來就不必了。我過幾日備些禮登門拜謝下便是。」

  徐進嶸丟下這一句便轉身出去了,瞧著像是去洗漱了。淡梅慢慢又躺回了靠枕上,這才覺著自己鼻尖竟是已經冒出了些汗,想是方才太過激動了。

  那個隱居在槿園裡的青衫男子是趙姓皇室,昨日黃老爹所送的白牡丹竟是他所贈,淡梅仍是為這突然的消息有些心驚。細細想了下,應該是那人曉得了自己托黃老爹尋訪白牡丹,感激自己前次幫了他那菊花會的忙,這才叫老爹送了過來?至於那所謂原主人南遷賤賣,如今看來,十之八九也是怕自己不要,或是避嫌之故,這才吩咐老爹這般說的吧?

  這些倒都罷了,最讓淡梅覺著彆扭的便是徐進嶸了。那白牡丹昨日才剛送過來,他今日便立刻發難,連自己絲毫未覺的那槿園主人的底細都摸得一清二楚了,也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此人心機之深,真的是叫人有些可怕。

  淡梅今日本已是好了許多,被方才那樣一氣,兩邊太陽穴便又突突直跳。片刻後聽見腳步聲過來,曉得是他回來了,只是往裡稍微挪了下身子側臥過去,閉上了眼睛。

  淡梅覺著那人躺在了自己外側,曉得他看了過來,只仍是不動裝睡。沒一會便覺伸過來一雙手,把自己幾乎是抱著扳了回來面向他。

  「還在裝睡?」

  淡梅聽他話起,覺不出喜怒,沒辦法只好睜開了眼,見他果然正看著自己,神情卻甚是柔和,與起先剛來時眼裡透出來的那冷肅判若兩人。一時有些適應不良,呆呆望了片刻。

  徐進嶸嘴角略微上揚了下,湊近了些,待兩人幾乎額頭相抵了,這才低聲問道:「身子可好了些?」

  「頭疼。」

  淡梅見他視線似是下滑到了自己胸口,急忙應了一聲。卻聽他低低笑了下,那手便到了她額頭探了下,然後挪到了兩側,用拇指抵住慢慢撫揉了起來,力道不輕不重。淡梅覺得還算舒服,閉上眼睛漸漸便鬆緩了下來。過了一會,覺著他起身吹滅了燈火,回榻上抱了自己入懷。黑暗中一雙大掌在她身上摩挲了片刻,終是停在了她臀上,微微一發力便將她按向了他緊緊抵住。

  淡梅覺到了他的勃發,心中仍是未方才的事情有些不情願,微微扭了下身子,剛想再拿身子不舒服做藉口,便覺他輕輕舔了下自己耳垂,湊在耳邊道:「可還在惱我?」

  淡梅一怔,還沒回答,又聽他道:「你喜歡花草,本也沒什麼。這裡的圃子被我娘弄得確實有些入不了眼。只有一條,往後你想要什麼,不要自己再跑出去尋問。這般出去,身邊雖是有人跟著,總有些不合規矩。且世事險惡,人心素來最是難測,你年紀小,又養在深閨裡的,被人欺瞞了去該當如何?你想要什麼,只需跟我說了,便是月裡的仙桂,我也會想法子給你弄過來,聽見了沒?你若真覺著悶了,待過幾日我空了些,便帶你出去逛下。我聽說北金水河那裡有個種養園,裡面都是些供給皇家的南北之地四時花木,哪日有空了帶你去?」

  淡梅沒想到他竟會說出這般的話,黑暗裡也瞧不清他神色,只聲音聽著卻極是溫柔,又想起他昨夜那般細心照顧自己,雖是有些不願被當成金絲雀養,只一時也說不出別的話了。突覺唇瓣間一陣濕熱,原來他見她不應,已是親吻了上來。淡梅立時便聞到了股薄荷青鹽的味道,又夾雜了絲淡淡的酒氣,想是他晚間不知在哪裡應酬過後才回來的。...<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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