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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oanna 發表於 2012-2-11 03:53 PM

樁樁 -【皇后出牆記】《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6-9 12:47 AM 編輯

【書名】:皇后出牆記

【作者】:樁樁

【內容簡介】:  

  她是明朝第一將魏國公徐達的長女千金。傾國顏色而不自知,聰慧過人卻不欲捲入朝堂紛爭.三歲便因算命者一言便遠遠的送往山上撫養。  

  太子清朗溫柔,秦王和藹近人,燕王冷峻威嚴.

  憨直驕橫的表哥靖江王與深藏不露的曹國公之子李景隆......

  十年後下山回府的錦曦一一遭遇。命運終於開啟她不平凡的經歷.

  她一身武藝想行俠仗義,卻敵不過一紙聖旨被迫嫁入燕王府。

  許下了承諾,相信了誓言,視作為交易。

  錦曦披甲上陣傾力相助燕王登基成就一代明君大帝.

  江山多嬌,美人如玉。

  戰火四起,逐鹿中原。

  愛恨糾纏,情痴一世。  

  這一世,她的陽光想照亮的是那一顆星辰.

  這一世,誰又是她眸底深處最亮的星

  本文講述明成祖皇后的傳奇一生.歷史考究者請轉觀<明史>,本文只是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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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oanna 發表於 2012-2-11 04:41 PM

第一章、馬踏春泥神飛揚

  「錦曦!錦曦!」伴隨著陣陣喊聲,叮叮咚咚的腳步聲由遠而近。

  「小姐,肯定又是表少爺!」珍貝嘟著嘴忍不住抱怨。

  錦曦斜倚在貴妃長椅上,纖細的手懶懶的抬起一卷書翻看,對侍女珍貝的話語恍若未聞。春風從十字楔合梅蘭竹菊雕花木窗外吹進來,藍色百褶絹紗羅裙漾動著,似一泓湖水輕柔地漾起了水紋。一襲墨黑的長發順著腰背傾洩下來,幾縷髮絲在她身側俏皮地飄動,映著層淡淡的陽光,整個人籠罩在溫暖的淺黃色澤中,像極了唐代周昉的仕女圖:「蘭麝細香聞喘息,綺羅纖縷見肌膚」。

  珍貝侍立在她身側不禁嘆了口氣,這般溫柔嫻靜的小姐,怎麼惹上莽牛似的表少爺呢,三天兩頭不厭其煩的來打擾,每次都強拉著小姐出府。有哪一次小姐回來不是嚷著腰酸背疼的?珍貝對這位表少爺越發的不滿。

  她正暗自埋怨著,廂房的門便被大力地推開,一個十五歲左右濃眉大眼的少年喘著氣大步走了進來:「錦曦!走!晚了就來不及了!」說話間手已壓在錦曦正看著的書上。

  錦曦這才微側過頭瞟了少年一眼,目光一轉落在他壓著書的手上。她什麼話都沒說,只這麼一瞥,散發出淡淡的威儀。

  少年訕訕的拿開手,語氣裡帶著求懇:「好錦曦,好表妹……」

  「珍貝,給表少爺沏碗茶來。」清柔的聲音從錦曦口中吐出,不緊不慢,又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語氣。

  珍貝這才有時間對少年一禮:「請靖江王安,表少爺請稍息片刻。」

  少年不耐煩的揮揮手說道:「免了,快去!」

  錦曦眼角餘光瞅著珍貝出了房門,聽到她走下繡樓的足音消失,突然就跳了起來,捉住少年的耳朵使勁一擰,罵道:「死鐵柱!不守約定!讓爹媽知道怎辦!」

  此時的錦曦似換了個人,渾身充滿了活力,明眸光華流轉,薄怒含嗔,俏皮靈動。

  少年委屈的揉揉耳朵,眼睛裡露出一股子企盼之意:「錦曦,只有你能幫我報仇!我這不是著急嘛!」

  錦曦嘴一翹,亮若晶石的雙眸裡多了分嘲諷,頭微微偏著吐出一句:「誰敢欺負我大明王朝的靖江王?找皇后娘娘告狀去啊,娘娘可是最疼你不過。」

  少年漲紅了臉,他正是當朝洪武皇帝朱元璋的親侄孫朱守謙,開朝受封的第一批十個親王之一,且是唯一一個非皇帝親子的靖江王,就這重身份已知朱守謙在皇上心中的地位。

  他自小在皇帝皇后身邊長大,南京城人人知曉這麼一位仗著聖眷深厚向來飛揚跋扈的靖江王。無事不敢招惹,有事更避他三分,他幾時受過這等奚落?被錦曦不陰不陽的損了兩句,朱守謙當場就漲紅了臉就想要發火。瞧見錦曦明麗不可方物,嬌俏斜睨著他的模樣又軟了下來:「好表妹,這怎麼好意思去告狀嘛,這不白讓人家瞧不起!」

  「誰敢瞧不起你?怪了。」錦曦閒閒地說道,慢慢躺回貴妃椅上,重新拾起了書本,細細的讀著,當屋裡沒朱守謙這個人似的。

  見錦曦不為所動,朱守謙一時之間竟急得在屋子裡團團轉悠了幾圈,這才紅著臉吞吞吐吐的說了實情:「月初與太子殿下,二皇叔,朱棣還有那個可惡的李景隆賽馬比箭,商定誰落敗要請他們去得月樓吃飯……」

  「嗤!」一聲嘰笑從錦曦嘴裡溢出,「一頓飯而已,你又不是請不起!」

  「要只是一頓飯我著什麼急?不就是吞不下那口氣麼?」朱守謙氣惱的說道,「太子殿下和二皇叔我就不說了,朱棣永遠昂著頭斜著那雙眼睛,一副瞧不起人的樣子,他是長輩也不說了,偏偏那個李景隆,他爹曹國公李文忠會打仗,他不過就是個浮浪公子,也敢瞧不起我!」

  「你連李景隆也贏不了?」錦曦聽出了朱守謙的火氣,搖了搖頭恨鐵不成鋼。

  「我……」朱守謙語塞,他連自己看不起的浮浪公子爺李景隆也沒打贏,不由得氣極敗壞地說道:「錦曦,我今天約了他們再比過,這次我非得贏不可!」

  「好啊,去吧!贏了回頭我繡個香囊給你。」

  朱守謙眼睛一亮,又訥訥地說:「我,我想讓你去幫我!」

  「我去?我又不是你,我贏了,你有什麼光彩?」

  朱守謙見錦曦語氣有所鬆動,忙鞠躬作揖討好的說:「錦曦你有所不知,你好歹也算是我的家人,你贏就等於我贏!李景隆不過比我多中一箭而已,你幫我好不好?」朱守謙嘿嘿笑了,「只要你肯出手,他們都不是你的對手!」

  「你就這麼有信心?」錦曦語氣仍然淡淡的,她才十四歲,多少帶著小孩心性,聽朱守謙這般推崇,心中也有幾分被朱守謙恭維的喜悅。

  朱守謙大大咧咧習慣了,卻也粗中有細,嘻笑著對錦曦道:「你穿男裝看上去就是個不懂世事的小公子,不知你的底細,朱棣和李景隆戒心不強,肯定全力防範我,你趁機就贏了唄,!」

  錦曦嗔他一眼:「叫他四皇叔!再不濟也要叫聲燕王殿下!別給人聽見告到皇上那兒去,治你大不敬之罪!」

  「朱棣不過只比我大一歲……」朱守謙嘟啷著,抬頭看到錦曦的秀眉微蹙,眼神逼視過來,硬生生把後面不敬的話吞回了肚裡。

  他誰都不怕,偏偏害怕比他小一歲的表妹錦曦。別看今年十四的錦曦個頭比他矮上半頭,朱守謙卻吃足了虧。

  朱守謙的母親與錦曦的母親是同胞姐妹,洪武皇帝打天下時淮西舊將謝再興之女。皇上賜姐姐嫁了太祖皇帝親侄朱文正,妹妹嫁了麾下猛將徐達。朱文正夫婦倆過世之後朱守謙就被洪武皇帝與皇后接到了身邊撫養。

  父母雙亡的他打小就把姨母家當成了自已家。他清楚的記得去年春節,徐府上上下下喜氣洋洋,說是從小被送到棲霞山的大小姐徐錦曦回府了。他對這個聞名卻未見面的表妹好奇之極,等不及吃飯就闖到了內院。

  白雪中,他看到一抹纖細的身影站在梅樹下賞梅,看衣著打扮便料定這個陌生少女便是徐家大小姐錦曦。朱守謙當時壞壞的笑了,起了惡作劇的心,放輕了腳步想去嚇嚇她。

  還沒走近,一縷暗香飄來,徐錦曦已轉過了身子。他只覺得腦中「嗡」的一聲變成了一片空白。一張皓麗無雙的臉上嵌著黑白分明的眼眸,秀眉微揚不解的看著他。朱守謙情不自禁喊了一聲:「娘!」

  徐錦曦微微錯愕已然明白,嘴邊漾開了一抹笑容,神色溫柔之極:「是守謙哥哥吧?」

  他這才回神,徐錦曦長得肖似她母親,自然也像他的娘親。

  朱守謙父母過世的早,他才四歲就被朱元璋收留在向身邊,他只有一幅母親幼時的自畫像,是在出閣前畫的,年紀也如錦曦般大小。看畫像時間多了,朱守謙一見錦曦,幾乎以為是母親從畫上走了下來。

  聽到錦曦喚他守謙哥哥,他方明白過來,便有些下不來台,臉跟著轉紅的同時用倔傲掩飾著失口的難堪,從徐府丫頭聽來的消息衝口而出:「你神氣什麼!你一出生算命的就說你不長命,在家與長兄犯沖,這才送你去棲霞山休身養性,要不是過春節,那會讓你回來!」

  話才說完,只覺得天旋地轉一個趔趄已臉朝下趴在了雪地裡,塞了滿嘴冰雪又冷又痛,背上踏著一隻腳壓著他翻不了身,頭頂傳來一個清亮的聲音懶懶的說道:「草包!」

  皇上皇后憐他自幼失去雙親,倍加寵愛,朱守謙若論聖眷遠勝現任幾個正牌親王,那裡受過這等折辱,聽了錦曦這句話就死命的掙紮起來。

  然而背上踏上的那隻腳如有千斤重,任他怎麼掙扎也無濟於事,臉被壓著嘴裡塞滿冰雪也喊不出聲,他不過才十四歲,臉憋得通紅,眼裡委屈的急出了淚。

  這時徐錦曦才放開腳,拍了拍手蹲下來看他:「守謙哥哥不要生氣嘛,錦曦想回家得很呢,你這樣說,錦曦好傷心。」

  他氣憤地轉頭看去,錦曦眼中露出委屈和悽楚。朱守謙愣了片刻,滿腔悲憤與怒火煙消云散,再也發作不得。想想錦曦離家十年,自己才見面就出口傷她的心,忙吶吶地道歉:「對不起……」

  錦曦燦爛一笑,目中飛快掠過一絲狡黠,小臉已如帶著露珠的花兒怒放起來。

  朱守謙立馬覺得春暖花開,不管一身的狼狽直跳將起來:「錦曦你好漂亮!我去和姨母說,別讓你再走了!」

  「謝謝守謙哥哥,不過,可不可以不要告訴別人錦曦會打架?娘會不高興,大哥也會討厭錦曦!」錦曦放軟了聲音,半點不像方才把高自己一頭的朱守謙摔翻在地,還用腳踩他背的刁蠻樣,帶著懇求的目光巴巴地望著朱守謙。

  朱守謙腦中又是一熱,保護欲油然而生,早忘了剛才的羞辱和尷尬。

  當時朱守謙十四歲,徐錦曦才十三歲。

  從那之後,朱守謙就纏上了徐錦曦。兩個十三四歲的孩子在徐府諸人眼中兩小無猜的玩伴而已,根本不知道在山上住了十年的徐錦曦身懷武功,而向來因為皇帝皇后寵愛驕橫霸道的靖江王朱守謙已被錦曦軟硬兼施制得服服貼貼。如錦曦的貼身侍女珍貝便認定是朱守謙強著拉小姐出去玩,絲毫沒有懷疑是錦曦逼著朱守謙掩護她逛遍了整座南京城。

  「表少爺請用茶!」珍貝這時端著茶盤推門而入。

  「珍貝,表少爺請我出府去吃八珍雞,他不要你跟去,守謙哥哥說他會保護我的。」錦曦面不改色的撒著謊。

  珍貝急道:「可是夫人和大公子說,小姐去哪兒,珍貝一定要同行的!」

  錦曦只柔弱的望向朱守謙,他就跳了起來:「我帶表妹去吃個飯也這麼囉嗦!哪次沒好好的送回來!」當下也不管珍貝,拉了錦曦的手就往外走。

  珍貝知道這位靖江王向來說一不二,夫人也要讓他三分,又氣又急恨不得馬上稟了夫人與大少爺攔住他,朱守謙聽了錦曦吩咐,私下裡又是恐嚇又是給珍貝買小禮物軟硬兼施,珍貝只能嘆口氣朝兩道遠去的背影喊了聲:「王爺,小姐身體弱,你多顧著她!」

  聽到珍貝喊聲,錦曦回頭可憐兮兮地笑了笑,一副被朱守謙逼著出府的模樣。

  朱守謙瞧見心裡哀嘆,徐錦曦你可真會裝!便想給她一個好看,手上便略一使勁,然後一陣奇痛傳來,他鬆開手跳著腳甩著呼痛:「徐錦曦!」

  錦曦似笑非笑的看著他,站在春風裡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鐵柱,你不想報仇了?」

  朱守謙馬上回魂:「剛才是情不自禁,著急了……」

  錦曦也不戳穿他,抿了嘴笑道:「馬車在哪兒?」

  徐府側門停了輛馬車,錦曦扶著朱守謙的手輕輕進了馬車。朱守謙跳上馬對親衛喝道:「快,去城郊!」

  出了城門,已有親衛牽著兩匹馬候著。

  「錦曦,好了沒?」朱守謙急急地朝馬車裡張望著。

  車簾輕輕一挑,男裝打扮的錦曦走了出來,她翻身上馬,親呢的拍了拍馬頭,大聲喊道:「鐵柱,走!給你報仇去!」

  錦曦那裡還有半分在閨房裡文靜看書的樣子。她換了身寶藍色窄袖長袍,玉帶勒腰,頭髮用玉環束起戴著紗帽,腳踏薄底皂靴,英姿颯爽,毫無半點女兒羞態。

  朱守謙興奮地拍馬追上:「錦曦,你這一打扮南京城沒哪家公子比你俊!」

  「鐵柱,哦,表哥,記著,我是你表弟,謝非蘭!」錦曦用了母性,她這一年裡逼著朱守謙帶她出去玩,一直用這個名字,朱守謙甚為識趣,馬車裡早就備好了更換的男裝。

  有次朱守謙奇怪地問她:「明明姨母知道我帶你出去,為何還要換裝?」

  錦曦悠悠然地說:「如果遇上找茬打架的,你又打不過,難道要魏國公府的小姐出面打?傳了出去,父親的臉面往哪兒擱?」

  朱守謙想想覺得錦曦說的有道理,渾然不知自從與錦曦在一起,她哪次說的自己覺得沒有道理。

  一行人風馳電掣地來到城郊。暮春四月,城郊芳草依依青碧連天,綠意直染到了天盡頭。養眼之極,陽光也不甚濃烈,帶著適宜的溫暖灑將下來,懶洋洋的感覺油然而生。

  深深呼吸了一口混著泥土青草香的空氣,錦曦呵呵笑了:「成日在府裡裝乖,悶也悶死了,鐵柱,可多謝你啦!」

  朱守謙遠遠的已瞧到大樹旁搭起了涼棚侍衛簇擁著那幾位或站或坐,不由得恨恨地說:「贏了李景隆,讓那臭小子請客,這回不去得月樓了,要去玉棠春!」

  「玉棠春?新開的酒樓?」錦曦一年來遊遍南京城,但凡知名的酒樓無不去嘗鮮,偏偏沒有聽說過這個酒樓。

  「咳咳!」朱守謙知道說漏了嘴,強咳兩聲掩飾,轉開了話題,「表,表弟,你幫我贏了,回頭,我送你一把好劍!」

  錦曦不屑的撇撇嘴:「我要裁云,你弄得到麼?」

  倚天斬鯨,裁云擊隼。

  世上最厲之劍莫過倚天。李白曾有詩云:「安得倚天劍,跨海斬長鯨!」

  世上最利之劍則是裁云,據說此劍劍身狹窄輕柔可纏於腰間,劍出之時無聲無息,吹髮立斷,連最敏捷迅猛的鷹隼也難以逃離劍光之鋒銳。

  朱守謙再驕狂也搖了搖頭:「倚天藏於內庫,皇上都舍不得用。裁云卻不知下落,這事哥哥可辦不到了。」

  「那我不要劍了,你這個月必須請我出來玩十次!」錦曦得意地想裁云劍就在自己手裡,

  朱守謙怎麼可能拿到。她不過是想趁著父親魏國公徐達不在家之時多溜出府來玩玩罷了。她高興地伸開了雙手在朱守謙面前晃了晃,眼睛卻一直看著前方樹林下的人群。

  「十次?!」朱守謙大驚,頭跟著大了起來。照說他這個靖江王爺因為父母早亡,一直被皇帝皇后當成心肝寶貝一樣疼著,比自家兒子照顧得還上心,幾乎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遇上錦曦他卻覺得頭大如斗,絲毫辦法都沒有。

  朱棣謙瞧著錦曦翻開的手掌暗想,十次?!這個月過了一半,另半月天天去魏國公府把錦曦從家裡弄出府去,姨母和大表哥徐輝祖面前可怎麼說項才好。

  錦曦見他臉上神色變幻不定,知道朱守謙為難,她眼珠一轉,輕聲對朱守謙說:「表哥,我看李景隆那小子在對咱們撇嘴呢。」

  朱守謙腦中一熱想也不想便豪爽地答道:「好,十次就十次!只要你每次出來平安回去不叫姨母大哥埋怨就好!」

  錦曦心中大喜,從棲霞山回家後這一年多,母親吩咐了珍貝成天監視著她讀書習字描紅繡花裝大家閨秀悶也悶死了。她想起後半個月可以明目張膽的出府逍遙,臉上的笑容怎生也掩飾不住,發出珠落玉盤似的脆生生的笑聲。

  紅唇輕啟間露出一口雪白的貝齒,朱守謙一顆心怦怦跳動,別說姨母的責備,大哥徐輝祖的抱怨通通拋在了腦後,只覺得能讓錦曦這般快樂,別說出府去玩,就是讓他去撈水底的月亮影子,他也毫不猶豫。

  錦曦歪著頭看了看他,猛的一揮馬鞭:「表哥,看非蘭給你報仇!」馬揚開四蹄往樹林處狂奔而去。

  朱守謙回過神趕緊跟上。

  待到近了,一行人下了馬走進涼棚,太子朱標,秦王朱樉,燕王朱棣與李景隆正在飲茶閒聊。朱守謙搶前一步團團施禮:「侄兒守謙請太子殿下,二皇叔,四皇叔安!」

  錦曦忙跟著行禮。

  「守謙不必多禮,這位小公子是……」太子朱標虛扶一把,溫和的開了口,眼前一亮,暗暗讚嘆好一個粉雕玉琢的人兒。

  「回殿下,是守謙的表弟謝非蘭。剛從鳳陽老家來南京,守謙就帶她來長長見識。」

  錦曦回到南京才一年多時間,除了朱守謙從未與外面的人接觸過,不由得好奇地抬眼看去。只見太子二十歲左右年紀,長身玉立,朱面丹唇,面目和藹,目光裡閃動著一種奇異的光芒,像看到……看到珍貝做的桂花糕。

  錦曦知道自己看到桂花糕時眼睛裡就放出了這種光。她想不出別的比喻,只覺得這位太子爺豐神俊朗,渾身透著股書卷氣,目光如春天的湖水,看著暖洋洋好不舒服,又覺得那目光裡似藏著什麼東西,瞧不明白。不由多看了幾眼。

  朱守謙見錦曦目不轉晴看著太子,便扯了一下她:「非蘭,這位是我二皇叔秦王殿下,這是燕王殿下。這是曹國公府的公子李景隆。」

  錦曦趕緊收回目光一一見禮。

  秦王朱樉面目較瘦,與太子長得極像,錦曦敢肯定他們是一母同胞所生。秦王的嘴緊抿著,上下打量著她。他的目光偏冷,被他一眼瞥過,錦曦便覺得渾身如浸冰水。她疑惑的發現秦王的眉毛微微揚了揚,似若有所思。難道被他發現自己是女扮男裝?

  沒等她想明白,又一道冷然的目光射了過來。錦曦含笑偏過頭去,見瞧她的人是燕王朱棣。她心裡打了突,與太子和秦王不同,燕王是另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他才十六歲,身形已見挺拔,與兩位皇兄一般高矮。劍眉斜飛入鬢,鼻樑直挺,一雙單鳳眼薄薄的散發著勾魂魅意,果然是龍生九種,各有不同。

  燕王懶洋洋地坐著,手中端著茶杯把玩,卻用那雙狹長的單鳳眼睥睨著錦曦。錦曦暗道果然如朱守謙所說,眼睛是長在頭頂的。

  再與李景隆見禮時,錦曦差點笑出聲來。這位曹國公府的大公子面目倒也清俊,回禮時舉止得當,卻裹在一身花團錦簇中。窄袖銀紅色深衣袍子上金絲銀線繡滿團花,領間袍角衣袖無不遍佈錦繡。腰間絲絛上光五彩荷包就掛了三個,因隔得近了,錦曦嗅到陣陣淡淡的香風,顯然衣袍是熏過香的。見他手指上不僅戴著白玉板指,左手無名指上還有只紫金蘭形花戒,漫不經心地帶出一絲優雅的痞氣。

  想他父親曹國公十九歲就馳騁沙場,名揚天下。洪武五年還與父親一起遠征北元威鎮大漠,李景隆身上不僅看不出半點將門之後的威風,若敷粉施朱便與樂伶媲美。她總算是明白為何朱守謙要說李景隆是浮浪之人了。

  秦王與燕王見禮時只虛扶一把並未說話,李景隆卻漾出滿面笑容對錦曦道:「今日見了世弟方知潘安宋玉之顏也不過如此!」

  這是誇她?錦曦微笑不變:「李世兄豐儀南京城獨樹一幟,聞名不如見面,小弟歎服!」

  李景隆目中飛快閃過一絲詫異,沒有接口,側身對朱守謙合手誇張的深深鞠躬:「景隆見過靖江王爺!」

  明明是正該見禮的,李景隆這般玩世不恭的一禮倒顯得不正經了,他對朱守謙向來如此,朱守謙又拿他沒辦法,手一揮大聲道:「免了!」

  太子笑了笑問道:「聽說守謙這些日子苦練騎射,今天怎麼個比法?」

  「大哥,臣弟就不參與了,四弟和守謙景隆年紀相仿,讓他們去比試吧,臣弟陪大哥品茗觀賽,比試完了吃個現成飯就成了。」秦王提議道。

  太子和秦王都是二十一二歲的人了,與十五六歲的孩子比試也覺得勝之不武,太子當下笑著答應:「這法子好,無論勝負如何,都有得吃。我與二弟觀戰做評,你們去吧。」

  朱守謙看了燕王與李景隆一眼,故意想了半天才說道:「非蘭貪玩從未比過騎射,我這做哥哥的自然不能叫他觀戰不玩,守謙便與非蘭對燕王和景隆吧。」

  朱棣懶洋洋地喝著茶沒有吭聲。李景隆卻「撲哧」笑出聲來,他輕咳了兩聲忍住笑指著遠處的小山坡道:「那裡有十個皮囊,每人十箭,那一隊射得多為勝!」

  「瞧景隆神色,如此有神算?本王可是苦練騎射多日,好歹也比成天浪跡煙花柳巷之人強!」朱守謙最氣不過就是李景隆對他的不屑,出言譏諷。

  李景隆不以為意嘿嘿笑道:「王爺放心,景隆不才,擋住王爺的箭倒也有幾分把握,燕王殿下神射聞名軍中,沒準兒,殿下還用不著那麼多支箭便贏了呢。」

  言下之意,他只消用十支箭把朱守謙的箭全射飛就成了,朱棣自然全中得勝。對錦曦壓根兒就沒放在眼中。

  朱守謙一愣之後氣得跺腳,他回頭看看錦曦,她正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麼,朱守謙對錦曦放心的很,哼了一聲,出了涼棚翻身上馬,揮鞭指著李景隆說:「今日本王就讓你輸個心服口服。」

  四人接過侍衛遞過來的弓箭。朱守謙與錦曦分得十支藍色的箭,朱棣和李景隆是紅色的箭。

  錦曦把弓往手裡一拿,李景隆忍不住笑出聲來:「世弟方便開弓麼?」

  朱守謙與朱棣回身一瞧。那弓豎起來足有四尺長,只比錦曦短上一頭。與其說她拿著弓不如說她是提著弓,那模怎麼看怎麼覺得滑稽,都笑了起來。連燕王眸子裡的那片傲然也融化了不少。

  朱守謙暗暗後悔應該專門為錦曦打造一張小一點的弓,此時後悔也來不及,看著錦曦提著大弓的模樣又想笑又忍不住擔心。他知道錦曦武功高強,卻沒看她射過箭,眉頭便皺了起來。

  錦曦聽到哄笑聲,臉上飛過一抹紅暈,心裡已暗暗惱怒。她不露聲色輕聲道:「李世兄不必擔心,有表哥在,想必會贏的。」看向朱守謙的目光中就充滿了崇拜之意,朱守謙放下了心,覺得身子骨一下子輕了起來。

  她身材尚未長成,個子矮小,身材單薄,露在外面的肌膚瑩白如玉,實足粉裝玉砌的嬌嫩小公子,見她認真無保留地信任著朱守謙,小臉緋紅,神情天真,三人心裡不由自主的憐愛起來。

  李景隆看了眼朱棣,目光一碰兩人心領神會,均在心裡想著等會兒不讓他倆輸得太難看就是了。

  朱守謙再一次忘記曾被錦曦摔翻在地的狼狽,豪氣干云地拍拍胸口道:「非蘭跟著我,看哥哥怎麼贏他們的。」

  錦曦又是靦腆一笑。朱棣和李景隆就有種贏了她無疑讓她難過的情緒,他二人從小玩到大,一個眼神已知對方心意,再次決定打個讓手,瞧錦曦面上不施全力,略勝一籌便住手。

  春日的陽光灑在山地上,草浪起伏,隱有花香傳來。這裡視野開闊,只見遠處小山坡微微隆起,上面早豎起了十根木樁,吊著十個皮囊。

  錦曦和朱守謙大喝一聲:「駕!」揮鞭策馬往小坡衝去。

  被錦曦的模樣與這春日美景弄得沒了鬥志的朱棣和李景隆相顧一笑,不慢不慢的拍馬追了上去。

  朱棣生於亂世軍中,弓馬嫻熟,雖然晚一步策馬,瞬間便趕過朱守謙,堪堪領先一個馬頭。

  李景隆也不急,貼住了朱守謙。錦曦騎術不及三人,落在最後。

  轉眼工夫,離山坡只有幾百尺,朱棣張弓搭箭射向坡上懸掛的皮囊。錦曦看得分明,這一箭遠在五百尺外,卻氣勢如虹。她還不及反應,一隻皮囊已然落地。

  「好箭法!」李景隆大聲讚歎。

  眨間功夫,馬又近了一百尺。不等朱棣再射出第二箭,錦曦手一探從箭囊中取出三箭張弓如滿月,連珠射出三箭,弦響箭急霎時三隻皮囊被藍色箭矢射中,掛在木樁上頗為醒目。

  當箭風從身後掠過,朱棣劍眉一蹙,以為是朱守謙所發箭枝,他心中生疑,朱守謙苦練這十來日就有此成績?他冷笑一聲倒也不急,反手拿出五箭竟要使出五星連擊之法。

  這時李景隆與朱守謙也紛紛射出箭枝。李景隆笑嘻嘻地並不射向皮囊,枝枝紅箭不偏不斜只對著朱守謙射出的藍箭而來。他先前倒沒有說大話,也沒有誇張半點,朱守謙每一枝箭射出,就正巧碰上李景隆的箭,更有一枝箭角度刁鑽似無意的就撞開了朱守謙的還射中了一隻皮囊。

  朱守謙氣得大罵出口:「李景隆你這是非和本王作對不可!」

  「王爺,景隆不過僥倖射中一隻皮囊罷了,若王爺覺得景隆不該射飛您的箭,直說便是,相信燕王殿下也沒有比試的興致了!」

  「你!」朱守謙氣得無語,兩人手中此時已無箭,他只能寄希望於錦曦了。

  兩人鬥嘴之時,錦曦看到朱棣的五箭已飛向剩下的五個皮囊,當下從馬背上站了起來,她的馬跑在最後面,前面三人並不知道她已站在馬上開弓。

  箭帶著疾風飛向皮囊,朱棣嘴邊已浮起些微的笑容,他從小在軍中長大,對自己的箭技十拿九穩。

  眼看已中目標,卻有後發前至的幾抹藍色撞開了紅箭。三人駭然回首。只見錦曦如天人一般站立馬上,馬勁跑急衝帶起馬鬃飛揚,錦曦穩穩站於馬鞍上,顧盼神飛。陽光在她身後淺淺的圍了層光暈,如玉雕的容顏帶著難以形容的明麗。三人不覺瞧得痴了。

  錦曦趁他們一愣之間疾衝而至,俯身拾起地上掉落的藍箭,引弓疾發。

  朱棣最先回神,長喝一聲抽出餘下箭枝射去。也就剎那功夫,氣囊已全被藍箭掉中,朱棣的紅箭緊跟而至射中系斷了繫住氣囊的繩子。

  「馭!」錦曦拉住韁繩停住馬,高興得笑了,她對朱棣李景隆抱拳一禮:「燕王殿下好箭法啊!這五隻就算打平了,我和表哥也比你們多一隻。殿下,李兄,承讓啦!」

  朱守謙這才反應過來,高興得手舞足蹈:「贏啦!」

  朱棣與李景隆對望一眼,目光中充滿了驚詫。原本穩贏的局面瞬間竟輸掉了。

  朱棣目中晶芒閃動,他深深的望著錦曦。這個謝非蘭真不簡單,先是用天真的表情迷惑他們,讓他們起了輕敵之心。然後能如此迅速的反應,準確判斷他的出手,後發先至。單這手功夫除非她是身懷內力的高手!朱棣開始仔細觀察著錦曦。

  她精緻的小臉上一雙眼眸裡透著興奮的光,似乎所有的陽光都聚在她眼底。那張臉上散發出的光高傲神聖不可侵犯,正抬著下巴望著朱守謙得意的翻了翻兩隻手掌。陽光從她手掌中濾過。一雙手潔白如玉,朱棣眉梢輕揚,瞧她對著朱守謙無邪而滿足的笑心裡不知為何就堵了一口氣,說不出的鬱悶。

  錦曦還是小孩心性,又是得意又是興奮,一心想著後半個月的舒服日子,只看著朱守謙樂,卻忘記眼前的朱棣與李景隆也是心高氣傲。

  她忘了不打緊,朱守謙卻是直直吐了一口悶氣,竟張狂的說:「天下沒有本王贏不了的事情。」

  朱棣看著得意的二人,鳳目中閃過一道寒意,還沒讓旁邊的人覺察,就已隱去,嘴邊反倒浮起一絲笑容來:「謝公子好武藝,本王最重英雄,今日甘拜下風,我們輸了。」

  「表哥,要去玉棠春!」錦曦想起來之前朱守謙說的話,以為那是應天府最好的酒樓,自己從未去過,當然要去賞鮮。

  朱守謙攔之不及,臉已紅了。

  他是這種風流之徒?小小年紀就盼著青樓尋芳?朱棣原本的看重之心轉為不屑,心道此子雖有一身武藝卻不足以成大器,便冷著臉寒聲道:「謝公子另覓時日去吧,賬由本王付就是了。有太子殿下在,縱是輸了,本王也不敢請太子殿下去玉堂春!成何體統,哼!」說完朱棣也不理二人,打馬而去。

  錦曦撇撇嘴也哼了一聲,對這位說翻臉就翻臉的燕王殿下當即沒了好感。

  李景隆忍住笑打馬圍著錦曦轉了個圈,臨走時嬉皮笑臉地說:「謝世弟日後當是南京城第一風流之人,景隆也甘拜下風!哈哈!」

  錦曦覺得二人莫名其妙,不解地看著朱守謙。

  「咳,那個,玉堂春是秦淮河上的第一青樓!」

  錦曦一聽,臉迅速紅了起來,她再不更事,也明白青樓是什麼地方,無端端讓燕王看不起,讓李景隆嘲笑。好不容易得來的勝利卻鬧了這麼出不知進退的笑話。氣惱之餘揮鞭便打在朱守謙馬屁股上,「噅!」馬長嘶一聲立起,差點把朱守謙驚翻在地:「讓我丟人!有太子殿下在怎麼可能去青樓!你害死我啦!」

  「那是玩笑話呢,好妹妹,」朱守謙手忙腳亂拉住馬,急聲道:「怪哥哥沒說明白!有太子殿下在,再怎麼也不能明名張膽去那種地方嘛!」

  錦曦心裡又一陣不以為然,輸了去青樓又怎麼啦?聽說還有賣藝不賣身的,大不了聽聽曲兒,在哪兒不是聽曲兒?嘴就嘟了起來。

  也是她還小,不知道皇上對兒子們管束異常嚴。若是私下底幾個親王去玉堂春喝花酒倒也罷了,若是邀約將來的一國之君太子殿下也去青樓,這禍就闖大了。

  贏了卻也沒了心情,錦曦想轉身回府,又知道太子和秦王殿下還等著,只好悶著隨朱守謙回去。

  涼棚中燕王朱棣已恢復了平靜,悠然地喝著茶,似乎剛才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太子和秦王聽說是靖江王和錦曦勝了都吃了一驚。朱守謙有幾斤幾兩他們心裡都明白,目光自然就望向了錦曦。

  「謝公子好武藝!不知將來可有打算?」太子朱標溫言問道,目光意味深長。

  錦曦心裡厭煩去青樓一件小事,這些親王就可以翻臉,就不想再與他們交往。聽太子言語中頗有籠絡的意思,當機立斷地答道:「非蘭只是來表哥處呆些時日,家中尚有老母,過些日子就要回鳳陽的。」

  太子見回絕,就笑笑從腰間解下一塊翠玉來:「非蘭年少就有如此技藝,本宮賞你了。」

  錦曦眼光一轉,已見秦王目光驚詫,燕王眉頭一皺,朱守謙卻是愣了,知道不是普通的玉,便推辭不收:「太子殿下太客氣了,如此禮重,非蘭不敢!」

  太子仍然堅持,錦曦便笑了:「今天是靖江王爺獲勝,王爺早相中了戰利品。非蘭不敢擅越。」

  她臉上露著無害謙卑的笑容,轉頭卻偷偷對朱守謙使了個眼色。

  這下朱守謙便明白了。太子那塊玉是皇上賞賜親自繫於太子腰間,錦曦拿著可不是件好事。他大大咧咧的對李景隆一伸手:「非蘭說的在理,李景隆,本王便要了你的玉笛為綵頭吧!」他狡猾地把目標對準了李景隆,心想,這下錦曦只管向燕王討一綵頭便可推卻太子賞賜的玉珮了。

  李景隆無奈,乖乖的從懷裡掏出只通體瑩白的玉笛,嘴裡習慣的嬉笑著:「王爺看得起下臣每日撫弄的玉笛,乃下臣的榮幸!」

  朱守謙馬上想起李景隆每天吹笛的樣子,想想他的口水,他的話,一陣惡寒,接過玉笛隨手就扔給了侍衛拿著。

  李景隆拿出了玉笛,朱棣今日身無長物,腰間絲絛上也系有一塊玉,要他當面拿銀票金裸子也著實丟臉,隨身玉珮又捨不得,瞟著錦曦閃爍不定的雙瞳心中起恨,暗道這小子真夠賊的。他慢吞吞的開口:「謝公子想要本王賞賜什麼呢?」

  錦曦什麼都不想要,只是不敢接太子玉珮,就故意露出天真的笑容:「燕王殿下只需賞賜非蘭一個願望就好。」

  朱棣心裡更氣,一個願望?!這可比尋常禮物要難得多。答應他,難道他要天上的星星也去摘?唇邊卻浮起了一個笑意,似在鼓勵錦曦大膽的說,又似在威脅她最好不要太過分。

  「非蘭絕不敢要求燕王殿下做力所不能及之事,只求如果萬一得罪了殿下,殿下饒恕非蘭便是。」錦曦明白今天給燕王一個下馬威,讓他敗於自己手下,將來要有一天撞他手上就不好過了,討道護身符也好。

  朱棣揚了揚眉,笑意更深,這個謝非蘭才十四歲就有如此心計,懂得未雨籌繆,朱守謙身邊竟有如此人才。鳳目微微一張,含笑道:「本王允了。」

  他背對著眾人,獨獨讓錦曦瞧見了他眸中一閃而過的寒光。這道目光較秦王先前的目光不同,冷漠中帶著股威嚴。

  錦曦生生打了個寒戰。在朱棣不動聲色的威脅與異常凌厲的目光下起了警惕之心,今日所見三位親王,太子朱標意在籠絡示好,秦王目含深意不知所想,朱棣卻是實實在在地警告她以後要小心行事。

  她覺得今日比箭實在太不好玩,這幾個親王沒一個好惹似的。那個李景隆看似讓燕王出風頭卻每發一箭有意無意的就能擊落朱守謙的,也不會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

  幫朱守謙贏了比箭竟生出眾多憂慮,錦曦覺得師傅所言非虛,不該亮出武功出這個風頭,唯今之計只能沉默以示謙遜。她再不發一言,吃過飯見月上中天趕緊回府。



第二章、街頭結仇初惆悵

  錦曦回了府,躡手躡腳地往後院走,就聽到一聲冷冷的喝問:「錦曦,這麼晚了才回家,去哪兒了?」

  聽到喝問,錦曦身上汗毛乍起,低下頭結結巴巴地回答:「大哥,我,守謙哥哥他……」

  「靖江王請你外出吃八寶雞,從辰時吃到酉時,告訴大哥,什麼八寶雞能吃這麼長時間?」

  她慢慢地抬起頭,大哥徐輝祖負手站在中堂門口,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她。

  錦曦回家最怕大哥。徐輝祖今年十九歲,才華橫溢名冠南京城,頗得皇上稱讚,十一歲便奉旨為太子伴讀,如今出任詹士府少詹士已經是正四品的官員了,甚得太子倚重。他少年老成,父親徐達這一年來有公務不常在家,徐輝祖儼然就是一家之主。

  錦曦肖似母親,徐輝祖卻承繼了父母的特點,面若文弱書生,舉手投足間帶著兵氣,不說話只用眼睛淡淡的一瞥,如驕橫跋扈的朱守謙見了他也會收斂幾分,更不用說才回府一年多一直裝乖的錦曦。

  本想辯白兩句,話說出口卻輕若蚊蚋:「守謙哥哥和太子殿下他們比箭,硬拉著錦曦前去,前去助威……」

  她低著頭暗罵自己怎麼是個欺軟怕硬的性子,見了朱守謙是母老虎,見了大哥就成小白兔。搭拉著頭只盼能混過大哥這關。

  徐輝祖「哦」了一聲,淡淡地說:「原來又是守謙強拉了你去……」尾音拖得極長。

  錦曦趕緊補充:「是啊,大哥,你知道守謙哥哥的脾氣,錦曦說了好多遍要回家了,守謙哥哥玩高興了,不肯走。」說著聲音已哽嚥了起來。她倒不是真哭,平時裝樣成了習慣。眼淚說來就來,不見得是傷心。只盼著這般示弱大哥能放她過關。

  徐輝祖嘆了口氣。錦曦心中一喜,偷偷把眼睜開,微抬了頭飛快的看了一眼。徐輝祖並未注意到這點,對她招了招手:「過來!」

  錦曦聽話的走了過去。

  徐輝祖牽了她的手走向內堂,錦曦心裡嘀咕,夜已深了,大哥要帶她去哪兒呢?見母親麼?

  正想著徐輝祖停了下來。錦曦見進了祠堂,越發忐忑不安。

  「錦曦,跪下!」徐輝祖一掀袍角也跪了下來。

  錦曦瞟了他一眼,跪在祖宗牌位前。

  「錦曦,你雖然在山中呆了十年,要明白父親的地位和朝廷的局勢……」徐輝祖看牢錦曦,見她面帶不解,嘆了口氣又道,「自古以來有多少功臣能全身而退的呢?你們身為徐家長房子孫,家族興旺就系我們一身了。」

  大哥在說什麼?他想要說什麼?錦曦心念數轉,睜大了黑白分明的眼睛。

  「父親一生忠心耿耿,他總是不肯相信事實,錦曦,以後大哥的話你要記牢!大哥也是未雨籌謀!」說到最後一句,徐輝祖磕了一個頭,沉聲道,「徐氏子孫輝祖當以興家業為己任,祖宗保佑!」

  錦曦還在發愣,已被大哥帶著磕頭。

  「錦曦,到秋天你就及笄了,知道了麼?」

  錦曦呆呆的點了點頭,大哥什麼意思?她簡直要抓狂了。及笄?心思向來敏捷的她猛然反應過來,大哥說的不是會是要她承諾用婚姻去維繫家族的興旺吧?錦曦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自動突略這一想法,裝著糊塗瞪大了困惑的雙睛:「大哥,我聽不明白,錦曦困了,可以先回房了麼?」

  她還小啊,怎麼會懂?以後再細細說與她聽吧。徐輝祖摸摸她的頭拉她起身,微笑道:「你回府時間不長,大哥忙完事每天總想瞧瞧你,出府去玩也不是多大的事,見時辰晚了不歸大哥放心不下。這南京城誰不知道靖江王頭大無腦,驕橫無比。大哥是擔心你。」

  他心裡是極疼這個妹妹的,就因為小時候算命先生一句話,爹媽生怕會害了他,又怕錦曦會真的短命。就把才三歲的她送到棲霞山的庵堂裡養了十年。想到這層,心裡對小妹的內疚感便湧上心頭,低低嘆了口氣:「還好守謙知道給給換身男裝,女兒家拋頭露面的……以後要記得你的身份!」

  「是,大哥。」錦曦低頭應下,獨自往內堂行去。大哥一席話讓心情有些沉重,她不太滿意大哥的行為,在她看來天塌下來也會有父親頂著。想起在心中如天人一般的父親,錦曦慢慢露出微笑,迅速的將大哥今晚說的那些頗含深意的話拋在了腦後。

  快到繡樓時她放緩了步子,對珍貝輕聲細語地吩咐:「珍貝,備熱湯,我累了。」

  珍貝趕緊扶住她,埋怨道:「表少爺真是的,都提醒了上百遍了,還是顧不得小姐身體。早準備好了,珍貝服侍小姐沐浴吧!」

  錦曦點點頭,舒服地泡了個澡,上床躺著卻又清醒了。

  下山時師傅的話又在耳邊響起:「錦曦,你回去後,只管在家裝著體弱多病,不要輕易顯露功夫,就算顯露了功夫,也別讓人知道你是徐家大小姐,答應師傅。」道衍法師眼中透出深意。他才五十多歲,鬚眉皆白,露出了從來沒有見到過的凝重神色。

  「為什麼啊,師傅?」錦曦很好奇。她自懂事起,師傅就出現在庵堂後院中。只說與她

  有緣,夜夜前來教她武功與兵法。

  白天庵堂裡的師太會教錦曦琴棋書畫針繡女紅,晚間便是道衍法師飄然而至。錦曦喜歡道衍師傅,他教她的功夫可以讓她背了庵堂師太在後山如鳥一樣的飛,自由得很。不知不覺竟也不覺得山中十年清苦孤獨。

  「還有,不要告訴家人你的師傅是我,不要告訴任何人,你人在尼姑庵,卻每晚跟我學武。」道衍法師沒有回答她,又多了重吩咐,他定定的看著她,嘆了口氣道,「為師曾告訴過你世間有兩大名劍,倚天裁云,這裁云劍極為靈異,相傳是歐治子在練就名劍之時發現治煉爐內居然有團鐵精如水銀流動,窮畢生之力煉成。這劍,在你三歲時為師就送給你了!師傅現在教你用法,你運勁到右腕試試!」

  錦曦早聽過裁云劍的威力,又驚又喜,卻又疑惑地望向師傅,不知道劍在何處。只一愣神就看向了右手腕上的鐲子。這鐲子自小就戴在她腕上,脫解不下,色澤銀白似玉非玉,似銀非銀,隱有云紋流動。習慣了就不以為奇,聽到師傅所言,她試著運勁一吐,只見一道閃電般的白光從手腕吐出,在內力震盪下竟抖成了一根兩尺來長的銀劍。她仔細一看,卻是無邊無鋒。

  道衍微微一笑,伸手扯下錦曦一根長發,往劍上一擱,輕吹口氣,髮絲便斷成兩截。

  「好鋒利的劍啊!師傅,若是錦曦沒了內力呢?」

  「若是沒了內力,以你的血滴上,用心力也一樣可以抖直它,只是不到萬不得以別用此法,此劍通靈,用一次會讓你耗盡心血大病一場,久了會折壽的。在你三歲時為師試用此劍,沒想到它自動繞上你的手腕成鐲,當是認你為主。從前你不知它是裁云劍,動不了心念自然使不了。現在它與你心意相通,師傅送你此劍,是想讓你在不得已時能得以保命,你答應師傅,不到生命危急時千萬不要用它……更不要以血驅劍!」道衍臉上顯出了鄭重之色。

  錦曦發下毒誓才看到師傅似松了口氣。

  「記住今天師傅說的話,若是……若是不與皇子有任何交集,便是最好了。」

  錦曦躺在床上想不明白為什麼,但是她知道師傅必定不會害她。腦中對今天的事情又仔細回想了一遍。似乎太子表示愛護之情送的玉珮太貴重,似乎秦王冷冷的眼眸中頗含深意。似乎燕王表裡不一,似乎李景隆不像外表看上去那麼草包,他的箭術似乎不比燕王差……

  想也想不明白,錦曦覺得自己多半不會再和那些親王在一起,她對他們也沒多大好感,特別是朱棣,才說一句玉棠春,就翻臉。錦曦哼了一聲,才山時日短,對外面的世界的好奇心佔據了她的思維,她美美的想,府中無人知曉她會武功,不用朱守謙,自個兒溜出去玩也一樣,還不會被大哥知曉。

  錦曦一旦玩心起了,心裡就像有只毛毛蟲爬來爬去,癢的她難受。望著院子裡春意似錦,圍牆外似有無窮盡的玩竟兒在等著她。錦曦嘿嘿笑了,藉著午睡支開了珍貝反插了門,將床上佈置成有人睡覺的模樣,從窗戶一躍而出。

  她的繡樓面臨魏國公府的後花園。當初下山回家時母親和大哥怕她認生,又想著在山上生活了十年,必是喜愛花草樹木,便讓她住在了這裡,沒想到方便了錦曦偷出府門。

  輕鬆翻出了圍牆,回頭瞧了瞧,她得意的笑了,出府就這麼容易!

  皇上定都南京後,為讓京城繁華,遷江南富戶入南京,同時大修城垣府邸。加上航運通暢,內地戰事平定,百廢待興,幾年光景,南京城內顯現出百姓安居樂業,商家生易興隆,欣欣向榮的氣象來。尤其是十里秦淮,沿岸高樓亭閣精巧秀麗,富麗堂皇。更有美女如雲,吹來的風都帶著脂粉甜香。

  秦淮河錦曦聞名已久,想起玉棠春,她便撇嘴笑了,你們覺得面子過不去,我自己去瞧瞧又有何妨?錦曦悠悠然行走在春風裡。

  天子腳下熱鬧非凡,朱雀大街上紅男綠女熙來攘往,騎馬坐轎者川流不息。錦曦獨自一人逛得不亦樂乎,不多會兒,眼睛裡就裝滿了東西,五花八門的攤點,雜耍,小吃,酒樓,茶肆……沒有朱守謙在旁囉嗦,錦曦自在得很,東看西看,看什麼都稀奇好玩。見什麼小吃都掏銀子買下。

  轉過幾條街,她正對吃到的炸臭豆腐讚不絕口,看到前面紮著人堆便擠進去瞧熱鬧。人群裡只見幾名侍衛正拉著一名插著草標賣身葬父的丫頭。那丫頭不過十歲左右,長得甚是清秀。臉上掛著淚,嘴裡哀哀地求道:「我自會跟你們回王府……」

  「豈有此理!」錦曦鼻子裡哼出一聲。

  那幾名侍衛聽到冷哼聲,臉色便不好看,回身看見一個衣飾華麗的小公子吃著臭豆腐砸巴著嘴說閒話,僅看衣飾便知曉必是大家出身,忍了忍語氣變得和緩:「我等是燕王府侍衛,在此抓逃奴,這位公子別誤會。」

  聽說是燕王府,錦曦就想起朱棣背著眾人獨對她露出的帶著威脅的寒光來。若放在平時,別人府中之事又是抓逃奴自然不方便插手,此時聽說是燕王府的事,又看著草蓆蓋著的死者就露出挑釁的神色:「燕王府便是這般寬待下人的麼?家中老父過世也不得安葬!」

  聽她這麼一說,侍衛臉色大變,輕飄飄一句話便置燕王府於不仁不義的境地。四周百姓便議論起來,同情起那名被抓的丫頭。

  侍衛們的臉色更為難看,領頭一個拔出配刀指著錦曦喝道:「那來的臭小子,敢管王府的閒事,抵毀殿下聲譽,拿下了!」

  別的侍衛早按捺不住,聽到統領下命呼喝著拔刀衝向錦曦。

  等的就是這個時候!「啊!燕王府不講道理啦!不管府中奴僕生死還不准打抱不平!」錦曦大吼著,看似狼狽的東躲西藏,四周百姓同情的喝罵起侍衛來。錦曦在人群裡繞來繞去,一刀下去又怕誤傷百姓,氣得那群侍衛直爆粗口。

  她心裡暗暗笑著,反正沒人認識她,照說打狗也要看主人,我今天就打了你們,看朱棣還冷眼威脅於我?拿定主意後錦曦見逗弄得差不多了,兩口吃完臭豆腐,拳腳施展開來,沒幾下便打得侍衛們落花流水四下逃竄,錦曦哈哈大笑:「一群草包還敢當街搶人?!」心中得意之極。

  見侍衛去得遠了,她卻收了笑容,伸手扶起哭著的丫頭正色問道:「你即是燕王府的人,父親過世怎麼不稟報上去,燕王豈是這般無情之人?

  那丫頭低了頭,臉漲得通紅,悶了許久才說:「俺是才進府的丫頭,受欺負,那敢上稟要葬身銀子,便想著跑出來,只要俺爹能入土為安,別的也管不著了。」

  錦曦從身上掏出幾兩碎銀給她:「你拿去把父親葬了再回燕王府認錯吧,燕王殿下聽明緣由必不會怪你,要知道逃奴只有死路一條。何況你是燕王府的人,別人也不敢收留你的。」

  「好一個俠義肝膽的謝非蘭謝公子!」

  來得這麼快?錦曦笑咪咪地一回頭,就看到燕王朱棣似笑非笑地站在她身後。朱棣一身銀白深衣,寬袍大袖,衣上同色銀絲繡著團龍云飾,金冠結頂,越發顯出種清俊來。若不是雙瞳中閃動著錦曦熟悉的冷意,唇邊帶著分明的譏誚,她還真以為朱棣是在誇她。

  這一刻她就想太子殿下若是春回大地,這位燕王爺就是雪域冰寒了。

  朱棣身後站著一群身著黑紅緊身箭衣的侍衛,剛才被她痛打的人正鼓著眼瞪著她。

  錦曦嘴一撇回瞪過去,雙手抱臂,不卑不亢。

  「燕王殿下千歲千千歲!」周圍百姓惶恐地跪倒三呼千歲。

  錦曦不想跪,梗著脖子越發站得直了。

  朱棣瞟了眼錦曦,悠然踱步走到那那丫頭面前,慢條斯理地問道:「我說秀蘭哪,今年你葬了幾次親人了?」

  秀蘭嚇得渾身發抖,伏於地上直哆嗦:「王,王爺……饒了秀蘭,秀蘭還小,家中尚有……」

  「嗯,家中尚有八十多歲的奶奶,你入燕王府時已拿了賣身銀子葬了,家中尚有同齡的姐姐,半年前,你也領了銀子葬了,家中尚有病弱的母親,三個月前,你也領了銀子葬了,今日,是你親爹吧?」朱棣慢吞吞地接過秀蘭的話。

  秀蘭身體抖得如同篩糠,跪伏在地上已說不出半句話,朱棣冷哼一聲抬腳狠狠地踩向一旁蓆子裡蓋著的秀蘭爹。

  只聽「啊!」的一聲,蓆子裡的人發出痛哼,緊接著一個三十多歲臉上糊滿黃泥的漢子滾了出來,緊爬兩步抱著朱棣的腿連聲呼道:「王爺饒命!饒命啊!」

  突來的變故嚇了錦曦一跳,這場騙局讓她和周圍的百姓全看傻了眼。

  「大家說,我燕王府出了這等奴才,該怎麼辦好啊?」朱棣一腳踢飛秀蘭爹,看看腿上黑呼呼的泥手印眸子裡冷意湧動,劍眉一皺,似極為難的問道。

  「唉呀!燕王殿下真是心善,十歲大的孩子就這樣狡猾欺主,長大了還得了!竟敢欺騙到燕王殿下頭上!實在是太可惡了!」說話間,群情激憤,有人開頭往父女倆身上扔了塊石子,於是大大小小的石頭就飛了過去。

  錦曦回頭看到朱棣擺出一副事不關已的樣子,再看兩父女已被砸的頭破血流。被騙是一回事,可秀蘭也才十歲,這般打法不死也是重傷。她大喝一聲:「住手!」

  激動的百姓根本聽不進去,錦曦無奈,衝進人群,用腳踢用手接擋開石頭,拉起秀蘭,扶住她父親生生打開一個口子就往外跑。

  百姓緊追了過來。錦曦目光一凜,對秀蘭喝了聲:「你們往靖江王府跑!」回身站立,指著追來的人說:「再打會出人命的!再怎麼說,她不過也是十歲的孩子!還是燕王府的奴才,要生要死也是王爺說了算,被你們打死了,燕王找你們要人?」

  錦曦怒視著這群經不得撩撥的百姓,心裡對朱棣借刀殺人成心想打死秀蘭父女二人的狠毒著實憤怒。她抬頭望去,正對上朱棣不懷好意的目光。那狹長鳳眼裡射過來的光芒讓錦曦覺得他像一條毒蛇,怎麼也比不過太子殿下的溫柔和藹。

  百姓見錦曦錦衣飾華麗氣度逼人,本來就是瞧熱鬧,秀蘭父女跑了,也無趣之極,嚷嚷幾句便散去了。

  臭小子,壞我好事!朱棣暗罵著,慢慢地走近錦曦。

  他身形高大,已比錦曦高出一頭。朱棣走近居高臨下逼視著她,冷冷的笑了:「本王最恨別人欺騙於我,最恨別人利用本王的好心。你讓他們躲在靖江王府也沒用,本王要讓他們死,他們就活不過明天。」

  錦曦情不自禁地說道:「我知道是他們不對,可是,不至於要他們的命吧!」

  「哼!」朱棣轉身就走,又站住回身,「本來是不至於,最多教訓教訓,可是你一插手,本王就沒辦法了,他們死,也是你的爛好心造成的。」

  錦曦怒氣上湧,救人還救成這樣了?!她眨巴著眼睛,露出得意的笑容:「記得燕王殿下比試輸了答應滿足非蘭一個願望,這個願望就是請殿下放過他們!非蘭相信殿下絕非食言之人!」

  朱棣一怔,想起昨日應下的事,看到錦曦小臉上堆滿討好的笑容,那眼神卻是不屑之極,他想了想,走回錦曦身邊低聲說道:「本王自是守信之人,不會再為難秀蘭父女倆,不過,謝非蘭,你給我記好了,本王不是你能惹之人,靖江王,也護不了你。」

  錦曦又瞧見朱棣薄薄單鳳眼中閃動的威脅,這種眼神實在討厭之極。但得到他的承諾她也不想再惹事生非。驀的單膝跪下,大聲說道:「大家都看到了,燕王殿下慈骨仁心,答應絕不為難秀蘭父女倆,燕王府向來寬待下人,殿下胸襟實非小的們可比,非蘭誠心佩服!」

  四周百姓齊口跟著稱讚起來。誰家遇上這等奴才還不亂棍打死,朱棣的確算得上是寬待下人的好主子了。

  討好賣乖以為就可以了?狡猾的臭小子!朱棣的手驀然捏住了錦曦的下巴,迫她抬起頭,指尖觸到她柔嫩肌膚的瞬間,一種奇怪的感覺隨之襲來。朱棣丟開這種怪異感,繼續用他輕柔的聲音說:「沒用的,謝非蘭……你的皮膚真好,長的真夠漂亮,做清倌正合適,你不是喜歡玉棠春麼?」

  錦曦聽了大怒,一掌拍開朱棣,跳了起來,手掌翻動柔若無骨的就印上朱棣胸口,正待吐勁,猛然想起師傅的吩咐,收氣回掌冷冷說道:「殿下別欺人太甚,日後要收斂怒氣……」

  「啪!」錦曦驚怒地撫著臉望著朱棣,她的話還沒說完,他竟然給了她一巴掌。

  朱棣也是一愣,謝非蘭的手掌印上胸口的霎那他才知道她武功詭異,不由自主揮出一掌,沒想到錦曦收了掌,他卻沒來得及收手,一巴掌就扇在她臉上,那張精緻小臉上瞬間就浮上了淡淡的紅痕。緊跟著他對上了錦曦驚詫不信的眼神,瞧著那雙黑烏烏的眼眸水霧立現,盈盈欲滴,突然覺得後悔,一種極為不捨的感覺襲上了心頭。

  錦曦雖在山上長大,從小不是錦衣玉食,卻也從未受過這等氣,回到南京府中人人待她如珠似寶,就算嚴厲如大哥,心裡也是極疼她的,幾時被這樣打過?還在大街上挨打!她強忍著淚不掉出來,忍得鼻子都紅了。

  朱棣瞧的痴了,手一動就想去摸她的臉,後悔不迭,卻又開不了口道歉。

  他的模樣看在錦曦眼中卻是一副打了也白打的蔑視。「殿下氣出完了麼?非蘭告退!」錦曦昂首逼回眼淚,心想要報仇也不在這大街上落下口實。她轉身就走,再不想與這位燕王殿下有任何交集。

  朱棣緊抿著嘴不吭聲,不知為何,她的離開讓朱棣的孤單感油然而生。他默默地看著錦曦離開,心裡對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感到吃驚。他沒道理會如此憐惜一個少年啊!

  「主上!」一名侍衛不知道該不該攔下錦曦,小心地問了一句。

  「回府!」朱棣吐出這兩個字,轉身就走。臉色陰沉得像雷雨前的天,侍衛嚇得噤聲不敢再說,緊跟著朱棣離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haoanna 發表於 2012-2-11 05:11 PM

第三章、意外相救心初動

  錦曦在街上與燕王結了仇,還被打了一耳光,再沒玩的心情了,堵著一口氣掉頭回了府,翻過院牆悄悄回了房。對鏡一照,半張臉高高腫起,幾條指痕清晰可見。胸口鬱結的氣這才化為熱淚滾滾而下。

  「朱棣!」錦曦恨得咬牙切齒。使勁去揉,半邊臉還是紅腫。這樣子等會讓珍貝見了如何解釋?她又氣又惱,邊抹眼淚邊罵朱棣。

  斷不能讓大哥和母親知道自己偷出府門還和燕王結仇的事,錦曦只能打露牙齒和血吞。她擦了淚,打開門往四周張望了下,看到沒人才悄悄走到水池邊上,用絹帕沾了涼水敷臉,盼著能快點消除臉上的掌痕。

  「小姐!」珍貝出了房門遠遠看到錦曦一個人坐在水池邊便喚了她一聲。

  錦曦一驚,腳下一滑就往水池裡倒,她身體自然一扭,突然想起不能在府中顯露功夫,眼睛一閉悲憤無奈的掉進了水池。

  「啊!來人啊!小姐!救命啊!」珍貝嚇得臉色蒼白,邊喊邊往池邊跑。

  她本以為府中水池不深,掉進去才知道這水池種滿荷花,下面全是淤泥。雙足頓時深陷在池底軟泥中,使不上勁,水一下子淹到了頭頂。她不會鳧水,心裡暗暗叫苦,張嘴就喊救命,沒喊幾聲,已喝了幾大口水下肚。錦曦越來越慌,用力拍打著,腦袋裡最後一個要找朱棣報仇的念頭閃過,人已嗆暈了過去。

  也是她身懷武功,一口丹田氣還護著心脈。等到侍從把錦曦從水裡撈出來後,她已氣若游絲,暈了小半日才悠悠醒轉。

  錦曦睜開眼就看到母親哭得紅腫的雙眼。她一動,全身都在疼。知道自己多半染了風寒了。禍不單行哪,錦曦苦笑著開了口:「母親!我沒事了。」

  「錦曦!我的錦曦啊!」徐夫人喜極而涕,「藥呢!小姐醒了,快去通知大公子!」

  錦曦見遞藥的不是珍貝,生怕連累了她便道:「我要珍貝,別的人不要。」

  「小姐!」珍貝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徐夫人點點頭,侍女掀開簾子,珍貝雙眼通紅地走了進來,一開口又抹眼淚。

  錦曦放下心來央求母親:「不關她的事,我讓她不要跟著我的。母親!」

  徐夫人見到女兒醒了,比什麼都高興,要水裡的月亮也會給她撈上來,嘆了口氣就此作罷。她握著錦曦的手忍不住傷心:「若你有個三長兩斷,我怎麼對老爺交待啊?!沒事就好。對啦,你守謙表哥來了,珍珠,你去通知表少爺,說小姐醒了。」

  「是。」

  錦曦默默的運功,一身還是痠疼。想想習武之人也不可能不生病,便作罷,躺在床上靜養。

  不多時,大哥徐輝祖與朱守謙同時進了房。

  「錦曦,好些了麼?」朱守謙有很多話想問,當徐輝祖的面又問不出來,急得抓耳撓腮。

  徐輝祖看了看錦曦,嘆了口氣有些無奈:「水池邊坐坐也能一頭栽進去,以後不要再出門了。」輕飄飄一句話就叫錦曦禁足。

  換作從前,錦曦必然難受得要死,現在想想自己可以翻牆出府,便低低應下:「知道了,大哥,讓你擔心了。」

  等到徐輝祖一走,朱守謙便支開房裡的侍女:「門外侍候著,我和表妹說話呢。」

  「你急著把人支開,想問什麼?」

  「你忘啦,你叫那父女倆來王府找我,聽他們說你和燕王在街上爭執起來。我急得衝出府門,看到李景隆候在門口,說想找你踏青。我們趕到時人影都沒了。我說姑奶奶,究竟怎麼一回事?又怎麼會掉進水池惹上風寒,這是演的哪一處啊?」

  錦曦不想告訴他實情,淡淡地說:「也沒什麼,燕王殿下不是欠我一個願望麼?我請他不要為難秀蘭父女,你給點銀子與他們,叫他們自己過日子去吧。我不會水,不小心掉進水池嗆了幾口水而己。」

  朱守謙根本不信,他仔細看著錦曦臉上那幾道淡淡的紅痕,突然從懷裡掏出一個玉瓶:「沒什麼?沒什麼燕王會差人送來這個?」

  「什麼?」

  「這是大內療傷聖品啊!活血化淤,他怎麼知道你會病,還會撞傷臉?」

  錦曦心裡的氣又湧了上來:「你把這個送還回去,不要他的。」

  朱守謙不捨的看看錦曦,心裡對朱棣向來沒好感,也跟著哼了一聲:「表妹說的是,我這就叫人還回去,對了,那個李景隆怎麼辦?」

  錦曦倒奇怪了:「什麼怎麼辦?」

  「唉呀,我的好妹妹,李景隆現在還在我府上呢。那日比箭後他每天都來王府,非要見到你不可,今天我還是藉口更衣從王府側門溜出來的,他要還在府中等我怎麼辦?我怎麼說啊?」

  錦曦暗罵朱守謙笨,想了想說:「鐵柱,你還真是鐵柱!不懂說謊啊?你就告訴他我記掛家中母親,已經回鳳陽去了唄。」

  「對對對,」朱守謙這才想起可以用這招,裂開嘴笑了。

  李景隆為什麼這麼急切的想要見她?錦曦腦中浮現出李景隆的樣子。一身花團錦簇,神情吊兒郎當,聽說他是南京城出了名的風流之人,秦淮青樓名妓直把他比做柳永。他為什麼對自己這般感興趣?

  朱守謙走後不久,珍貝又帶著兩名侍從捧了一大堆禮物進來。

  「這是什麼?」

  「得月樓的鹽水鴨,湯包,都是你最愛吃的。還有,這是面人劉親手捏的面人,你也喜歡的。還有,這是繡玉閣新做的襦裙,還有……」

  錦曦趕緊打斷她:「誰送的?這麼重的禮?大哥還是表少爺?」

  珍貝神秘一笑,附在錦曦耳邊喜滋滋的說道:「都不是,是太子殿下!」

  錦曦一激靈坐起了身,不顧渾身痠疼問道:「太子殿下?為什麼?」

  「太子殿下聽我說你病了,忙囑人置辦這些禮物送來,盼你早日病好。」徐輝祖出現在繡樓門口含笑回答。

  「看來大哥在太子殿下心中地位重要,錦曦恭喜大哥了。」突略到心頭隱隱的不安,錦曦勉強地笑了笑。

  徐輝祖走進房來,微笑著說道:「好妹妹,太子的心意你不要辜負了。」

  錦曦呆住,聯想起那晚在祠堂裡大哥的話,再傻也明白了。她側過頭懶懶地說道:「大哥費心了,不過這幾日不太舒服,那些點心也吃不下,珍貝,賞你了。」

  徐輝祖眉頭一皺,便有幾分薄怒,又挑不出什麼毛病來,看到珍貝尷尬的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便對珍貝微笑著說:「小姐賞你,你就接收下吧。」

  珍貝眼睛一亮,暈生雙頰,輕聲道:「多謝大少爺,多謝小姐!」

  徐輝祖心中一動,囑咐錦曦好生休息,起身離開了。

  錦曦渾身虛脫,指著那一堆禮品對珍貝道:「全拿走,都賞你了。」

  「小姐……」

  「我困了。」錦曦扯過被子蓋住頭,氣悶不己。

  誰都知道太子殿下娶了常遇春之女為正妃,且有側妃呂氏頗為寵愛,難不成哥哥還想把自己嫁進宮去爭寵?這就是他說的什麼家族為重,又說自己快要及笄?錦曦越想越生氣,乾脆起了床開始運功。只要有武功,不行就回山上去找師傅,自由自在。

  太子的禮品每天都會送來,錦曦瞧著心煩,全賞了珍貝和府中下人。惹徐輝祖滿臉不高興。他是自錦曦回府後第一回看到錦曦使性子,想著她在病中,年紀尚小,倒也沒說什麼。

  錦曦以為就此無事了,這日正在府中照料蘭花,看到珍貝飛一般跑來大呼道:「小姐,太子來府中了!」

  太子來了?錦曦頭疼起來,對大哥的獨斷專行恨得牙癢,真當自己是性格貞靜只懂繡樓讀書做女紅的軟弱女子麼?錦曦就想上演一出全武行,突想到太子是見過謝非蘭騎射的,而大哥卻不知情,怎麼辦?她急得在園子裡打轉。

  「小姐,你低頭找什麼啊?」珍貝抿嘴直樂,以為錦曦害羞緊張。

  「找退敵良方——」錦曦焦急,抬頭看著珍貝眼前一亮,一拍額頭有了主意,叮囑道:「你就守在繡樓下,如果大哥問起就說我睡了,傷風嚴重,不能起身,記住啊!」

  然後珍貝看到錦曦提起裙襬露出一雙天足,以非常不雅的姿勢一陣風似的上樓進了閨房,她搖頭嘀咕,表少爺能折騰小姐每次回府喊累,而太子殿下更厲害,小姐還沒見著人就嚇成兔子了。她記得錦曦的叮囑,老老實實地在樓下候著。

  沒過多久,錦曦聽到繡樓下花園中大哥與太子的聲音。

  「錦曦最喜蘭花,這些都是她種的。殿下這邊請!珍貝,去請小姐!」

  「少爺,小,小姐才吃了藥,睡得沉了。」

  「哦?病還未好麼?囑太醫來瞧瞧吧。」太子溫柔的聲音響起。

  錦曦悄悄走到窗前,透過窗梭往外看,遠遠的瞧見太子往樓上望來,嚇得往後一縮。從太子的角度無論如何瞧不見她的,錦曦心裡還是發虛。她想起珍貝今日穿了太子送的衣衫,便壞壞的笑了。

  果然沒過多會兒,大哥便和太子離開了。錦曦心想,太子只要看到珍貝,便心知肚明,她得意地想像太子會是何臉色,對自己的急智佩服起來,一個人悶在房裡偷笑不己。

  太子果然不知錦曦就是非蘭。過府後再無禮品送來,而大哥的臉臭得很,錦曦的病情當然隨著心情好轉沒幾日便大好了。

  如此過了月旬,朱守謙又來了:「錦曦!燕王殿下生辰,請了你!」

  錦曦懶懶地回答:「是回了鳳陽的謝非蘭,不是我。」

  「哦,也對。」朱守謙嘿嘿笑了,「不過錦曦啊,這麼長時間在家裡悶不悶?悶的話藉機去玩嘛。」

  「悶啊,不過不想去燕王府赴宴。」錦曦想起朱棣的一巴掌氣就不打一出來,而燕王她惹不起也不再想有交集。「鐵柱,大哥不讓我出府,我不能陪你玩了。」錦曦不想和朱守謙出府了,生怕再遇上太子與燕王,要玩自己悄悄出府便是。

  朱守謙也嘆了口氣:「錦曦,怕是你也陪不了我玩啦。」

  錦曦難得見他這樣犯愁,皺了皺眉問道:「怎麼了?」

  朱守謙煩悶地說:「皇上要給我立妃。人也已經選定了。」

  錦曦笑起來,快有嫂子了!瞧朱守謙不高興就圍著他打轉:「鐵柱你煩什麼啊,我就快有嫂子了,說說,嫂子長得美不?她繡工好不好?會送禮物給我嗎?」

  朱守謙望了錦曦一眼,她病後瘦了些,臉上的嬰兒肥減了下去,人越發清麗,他脫口而出:「錦曦,你嫁給我好不好?」

  「啐!胡說八道。我才不要這麼早嫁人呢。我還想離開家遊走江湖,那多好啊!」錦曦想在堂前盡盡孝,多陪爹媽一些日子,然後外出當遊俠。她懷念在山上跟著師傅學藝的時候,自由自在,回了府要裝病弱,要當閨秀,難道真讓一身武藝白費麼?就這樣嫁了人從此鎖在府中實非她所願。

  「錦曦,你萬不可有這般想法。」朱守謙難得嚴肅的說話,「伯父是大明朝威名遠播的魏國公,太子殿下娶常遇春將軍之女;潭王娶於閣老女;魯王娶了湯和將軍之女;秦王娶了元河南王擴廓帖木兒氏王保保之妹為正妃,鄧愈將軍的女兒為次妃。你將來還不知道是嫁給那個親王呢。與其嫁個不認識的,還不如嫁給我來個親上加親!我會疼你的!」

  錦曦的臉越聽越白,噌的站了起來,略帶激動地說:「不!我誰也不要嫁!」

  她驀然明白師傅那般憐憫的眼神,讓她最好不要和皇子有交集……嫁給親王,天啦,以後就得循規蹈矩呆在王府,稍有不慎就會惹來事非。錦曦第一次明白了自己的處境。

  自己到了秋天滿十五行及笄禮後就能定名份出嫁。她看著外面。花園裡一片生機勃勃,現在怎麼看怎麼煩悶。她突然想回山上去,與師傅一起,將來可以遊歷天下,好好看看這片父親與叔叔們打出來的大明江山。

  朱守謙嘆了口氣,他知道無論如何錦曦也不會喜歡上他,她不過當他是哥哥罷了。或者,她還不懂情愛。朱守謙知道一旦立了妃,意味著成年,就將去自己的封地桂林,親王不奉旨不能隨意回京,以後真的見不到錦曦了。想到這裡他說不出的難過。「錦曦,怕是在一起玩的日子不多啦,有機會就多陪陪表哥好嗎?」

  錦曦愣了愣,看到平時張揚快樂的朱守謙露出了成年人的深思憂鬱,想起他提到立妃的事,錦曦馬上明白成親之後這位直腸直性的表哥就將去往廣西桂林。她的心也跟著痠痛起來,臉上卻露出了俏皮的笑容,伸手扭住朱守謙的耳朵使勁一扭:「鐵柱!討厭你這樣子,帶我出去玩!我想去玉棠春!」

  「啊?!」朱守謙大叫一聲。

  「去,去,沒事!」趕走珍貝,朱守謙揉著耳朵低低地說:「錦曦,那種地方我怎麼敢帶你去?!」

  「不就是在河邊漂亮的花舫上吃好吃的,聽好曲兒嘛?有什麼?」

  「說是這樣,畢竟那是妓舫啊!」

  「你不說,我不說,誰知道我去啦?」錦曦壞壞一笑,「難道你不想去?」

  「我……唉,好吧。」朱守謙無可奈何,他當錦曦是天人一般,想起要立妃遠行,現在半點也不想違她之意。加上自己也好奇,馬上答應下來。

  兩人收拾好正要出去,徐夫人和徐輝祖走了進來

  「守謙,你也不小了,不要成日裡無所事事,皇上已給你選定了廣西都指揮使徐成的女兒為嫡妃,唉,算來也是我們徐家的人,皇上也是顧念你從小父母雙亡,徐成必定全力支持與你。守謙,你八月就要成親,最多明年開春你就要去廣西封地,不要再成天玩樂了。」徐夫人憐惜地看著朱守謙,在她眼中,錦曦下山回家一年多一直和朱守謙膩在一起。可是親王都由皇上指婚,他倆不拆開也沒辦法的。

  守謙已定了親,錦曦無論如何也不能嫁給守謙做小的。現在能分開就分開吧,免得以後想分開已情根深種。

  朱守謙正了顏色,低頭應下。

  徐輝祖以為錦曦拒絕太子是因為朱守謙,見朱守謙順從的神色,心裡放下擔心,瞧著錦曦緩緩開口:「燕王殿下下旬生辰,錦曦,你回來還未見過世面,到時也去吧。」

  什麼意思?太子不成就拉上燕王?錦曦目光裡露出了嘲諷的神色。

  「父親修書回來決定的。」徐輝祖眼神有些黯然,說的話卻震得錦曦當場呆住。

  父親為何一定要她去燕王府壽宴?錦曦隱隱覺得人生中似乎有什麼大事要發生了。她心裡有些慌亂,嘴裡卻照常斯文地回答:「錦曦明白,一定不會惹出事非來。」

  大哥扶著母親離開。錦曦和朱守謙呆呆地站了會兒,她抬步便往門外走。

  「錦曦?」朱守謙不明白她要做什麼。

  「愣這兒幹嘛?該玩什麼就玩什麼,該高興就高興,將來的事,到時候再說唄!總不能就這樣悶在屋裡吧?記著呵,出門我叫謝非蘭!」錦曦臉上又現出陽光。

  她心中有氣,總覺得不管是大哥還是父親都有用姻親穩固地位的意思。可是,一個太子讓她心煩,更不用說朱棣,他還打了她一巴掌。

  錦曦笑著想,離府十年,他們都太不瞭解她了,看到的只是斯文秀氣的徐錦曦,絕對不知道她的另外一副模樣。以為她這麼好擺佈?只有朱守謙,這個粗枝大葉又驕橫跋扈不得人心的靖江王,才真正的當她是妹妹。錦曦看著朱守謙朗朗的笑。

  朱守謙向來都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人。見錦曦高興,也跟著高興,他又是威嚇又是收買封了珍貝的嘴帶著錦曦從側門溜出了府。

  天空呈現出微微的灰藍色。秦淮河兩岸花燈吐明,遠遠望去如同抖開了一匹璀璨的錦綢,褶褶生輝,流光溢彩。

  脂粉香,花香,酒香混在空氣中深吸一口,滿嘴滿心帶著馥郁的微醺。耳旁隱隱的絲竹聲順風傳來,好一處風流銷魂處。

  錦曦還沒晚上到過此處,看到一河美景,疑為瑤池夢境。嘖嘖讚歎道:「人說十里秦淮是流香河,世間銷金窟。單是眼前看到的,銀子自己就往外蹦了。」

  「等會兒去了玉棠春,聽說眼前這些就成了凡景,連多看上兩眼的興致都沒呢。」朱守謙笑道,一行人直奔玉棠春。

  玉棠春是棟三層小樓,樓前遠遠的河心處停著一座長二三十丈的花舫。正值初夏,在舫間吹著河風觀著河景比樓上舒適。有錢的金主都愛去花舫。

  「玉棠春的頭牌都叫玉棠春,數十年來從未改過這規矩。這個玉棠春今年才十六,端的豔色驚人,絲竹彈唱一絕啊!聽說……」

  「鐵柱,你沒來過?」

  朱守謙不好意思的紅了臉,他才十五歲,玉棠春他還真沒來過。

  錦曦也沒有,不過,她笑了笑說:「那你銀子帶足了嗎?」

  「本王去玉棠春那是賞她面子!」朱守謙嚷道。

  錦曦趕緊掩了他的口一五一十把聽到的見聞通通搬了出來:「聽說去青樓聽曲兒最忌暴露身份,會惹出事非,你難道想讓大哥知道你今晚去了玉堂春?那不就意味著我也去了?是什麼後果你想想?不能暴露身份就得使銀子,聽曲兒,付了銀子,還聽不到?還有,堂堂靖江王喝花酒不付賬,傳了出去你丟人不?」

  朱守謙佩服之至,喝令侍衛在岸邊守候,抬腳就上了接引的小艇。

  小艇漆得光亮,艇邊紮著花束,船頭立著一盞紅燈籠,錦曦往四周看去。一條江燈光迤儷,宛若流動的絲綢,繁華無際。河岸往來穿梭著接引客人的小艇。艇上站立之人長衫輕飄,或揮扇賞景,或搖頭晃腦吟詩添興,十足風雅之氣。

  「真的好漂亮!」錦曦很興奮。

  回頭一看朱守謙,滿臉也是興奮之意,兩人偷看著對方嘿嘿笑了。

  等上到花舫。一陣香風襲來,兩個機靈的接引侍女輕輕一福:「兩位公子請隨奴婢來。」

  朱守謙與錦曦兩人都小,看年紀也不比接引侍女大,朱守謙胸膛一挺:「姐姐請前!」

  兩位侍女掩口輕笑起來。

  錦曦有點緊張,她說得天花亂墜,卻從未到過這種地方。訓朱守謙是一回事,真到了地頭上,她還是有點心虛。想想自己身懷武功,侍衛們就在岸邊,又鎮定了下來。

  進了廂房,進來一個滿頭珠翠的姑娘,身著粉紅大袖衫,腰束綠色羅裙,脂粉的甜香隨著她的到來瀰漫了整間廂房。她著到時錦曦眼睛驀然一亮,嬌笑徑直走到錦曦面前一抬手就去摸她的臉。

  「阿嚏!」錦曦別開頭大大地打了個噴嚏。

  朱守謙忙道:「姐姐別見外,我這小表弟對脂粉有點過敏。」

  「對不住啦,小公子,我叫玉梅。」玉梅輕輕推開了窗戶,吹進陣陣河風,錦曦總算腦袋不暈了。

  「兩位小公子想找什麼樣的姑娘陪啊?」玉梅眼波橫飛,不期然地又往錦曦身邊靠。

  錦曦尷尬的退到朱守謙身後。他紅著臉擺出一副老成的樣子道:「喚玉棠春來唱唱曲兒吧。」

  玉梅笑道:「人人都想聽玉堂春唱曲兒,可是這裡只有一位玉棠春,公子……」

  「爺只想聽她唱。」朱守謙眼一瞪,驕橫之氣立現。

  錦曦卻懂了,扯扯朱守謙,示意他拿銀子。

  朱守謙忙從懷裡掏荷包。隨便揀了張銀票又拿了兩隻金元寶遞了過去。

  玉梅接過來一看,銀票居然是張一百兩的,還有兩隻一兩重的小金元寶,臉上笑容更甚,她也不急,親手倒了兩杯茶道:「兩位小公子是瞞了家人來的吧?」

  錦曦眉頭一皺,不悅地說:「玉梅姑娘是嫌銀子給少了麼?」

  玉梅心中凜然,這位小公子好亮的眸子,乾巴巴的笑了笑:「公子少歇,奴家這就去喚玉棠春。」

  她轉身出門,朱守謙興奮的拍手:「簡單,原來喝花酒這麼簡單。」

  可是兩人左等右等,也沒等到人來。也無人侍候,朱守謙和錦曦見茶都涼了,心裡便不舒服起來。居然敢這般怠慢!他那還按耐得住,站起來喚人,卻無人應聲。

  朱守謙大怒,伸手就去拉門,門竟然從外面反鎖了。

  「錦曦?」朱守謙疑惑地看著錦曦,他還沒反應過來。

  錦曦一瞧,急了:「表哥,這是玉棠春的花舫麼?不是賊船吧?」

  朱守謙平時侍衛擁護,南京城裡囂張慣了,沒人敢太歲頭上動土。恨恨地說:「敢動本王,活得不耐煩了。」

  錦曦低喝一聲:「表哥,這是在船上,我不會水,不過,我帶你打出去!」

  她退後一步,猛的提氣,一腳就踹開了門,回身招呼著:「走!」

  兩人急急出了廂房,剛到拐角,一股青煙吹來,朱守謙不提防,吸進一口,「咚」的一聲軟倒在了地上。

  「守謙哥哥!」錦曦大驚,她有內力護身,吸了口迷煙,頭有點暈,卻還不至於暈倒,心想定是玉梅欺他倆年少,看朱守謙懷揣重金,起了歹心。

  她深吸一口氣,內力尚在,只是身體漸軟,心道再不走就真危險了。上前扶起朱守謙,只見玉梅帶著幾名護院從拐角處轉出來,微笑著看著他倆。

  若是自己打出去應該有把握,可是在船上,自己不會水便是劣勢,加上身邊死豬一樣沉的朱守謙怎麼走?錦曦左右張望著放聲大喊:「救命啊!」心想,多少總有人會聽到的。

  「不用喊了,今晚你們來得早,這舫上連你們在內只有兩座客人,你們在船頭,他們在船尾,聽不見的。」

  錦曦放下朱守謙,頭更暈,勉強站直了對玉梅說道:「天子腳下,竟敢迷暈客人打劫,你可知道你劫的何人,不怕被誅九族嗎?」

  「哈哈!」護院們張狂的笑了起來,「小公子,你也不打聽打聽,這玉棠春是誰開的?」

  「誰?」

  玉梅只等著錦曦也倒下,抱著手悠悠然說,「奴家並不貪銀子,只不過有客人出了大價錢,想尋個漂亮的小公子,要怪就怪你生得太俊,又在這當口送上門來,奴家也是沒辦法,冒險也做了。」

  錦曦火冒三丈,見朱守謙昏迷過去,眼前的景象模糊起來,知道自己快撐不下去了。她猛的提氣朝玉梅衝了過去,手還沒觸到玉梅,腳下一個趔趄,眼前一花就暈了過去。

  「拿了財物,好生綁了,關進底艙密室,明兒就送走。去準備一下吧,天色不早了,又是一個不眠夜啊!」玉梅輕聲說道。低下身子,情不自禁地去摸錦曦的臉

  「嗖!」一隻三寸來長的小弩箭釘在了她手旁,箭羽顫動,箭頭深入船板。

  一個聲音輕柔地在她身後響起:「誰說她喊也聽不見的?她的臉你也碰得?」

  玉梅一抖,緩緩站直身子,倒也不怕:「這裡是玉棠春!」

  「以後,秦淮河上再無玉棠春。」來人笑了笑。



第四章、繡樓相會蘭飄香

  是晚,秦淮河上突發大火,獨獨燒了玉棠春的花舫。而玉棠春的花樓也被洗劫一空。花舫上五十七人全葬身火海,無一人逃脫。官府細查,道是燭火引燃,加上河上風勢,所以燒得乾乾淨淨。

  有神算鐵口道玉棠春此名不祥,於是,再無人以玉棠春之名重開青樓。秦淮河上最負盛名的玉棠春從此再無蹤跡。

  而救下錦曦與朱守謙之人並未露面,而是神不知鬼不覺地將二人送回了靖江王府。等二人醒轉,聽到的就是玉棠春走水一事。

  錦曦與朱守謙都驚詫莫名,不知救他們的是何人。錦曦仔細探查全身,衣衫完好,並無異樣,算算時間,從玉棠春昏迷到回靖江王府不過兩個時辰而己,是什麼人有這麼快的速度與力量?!他為什麼要救他們,他知道朱守謙的身份,知道了她的嗎?

  「侍衛說來人留下了一枝蘭花。」朱守謙示意錦曦去看。

  這是一枝名貴的素翠紅輪蓮瓣蘭。碧綠色的花瓣上一抹紅痕如血,宛若新月。這種蘭花極其珍貴,怕是一般人家養不起。「表哥,你熟悉的人中,有沒人特別愛蘭?」

  「蘭?」朱守謙想了半天,搖了搖頭:「府中有花園者十有八九都有種蘭的。你不也種蘭?還喜歡得緊?」

  救他們的人應該是認識的人,不然便不會送他們回靖江王府了,錦曦尋思著,乾脆地問道:「太子東宮,秦王府,燕王府,曹國公府裡可養有貴重名蘭?」錦曦直接把目標鎖定在她認識的這幾人身上,別的人她又不認得。

  「為何單問那幾處府邸呢?」

  「表哥,我想能有珍品蘭花者非富既貴,我只認得這幾人,你認得的人多,你再想想有別的人會種有珍品名蘭嗎?」

  朱守謙明白這事得從蘭花入手,馬上喚來侍衛前去打探。

  錦曦回府後拿著那枝蘭花發愣。好奇在心中衝撞,恨不得馬上找出那個救她的人。她最想知道的是來人是否己經知道她是女兒身了。

  過得幾日,朱守謙便探得消息:「太子東宮養得珍蘭幾十盆,李景隆府中還有個蘭園,也遍植名蘭。燕王府聽說也有蘭花,不過,卻被朱棣當成草來種了。」

  東宮?是太子嗎?若是太子,他應該送她回府才對,大哥顯然不知情,不會是太子。錦曦的目標落在李景隆與朱棣身上。

  若是朱棣把蘭當成草來種,就不會留蘭示意,難道是李景隆?錦曦馬上聯想起李景隆一身花團錦簇的模樣,是他?李景隆?思緒翻江倒海,真的是會是那個玩世不恭吊兒郎當的李景隆?「別府沒有麼?」

  「有的,都有,就是他家要多點。」

  錦曦啼笑皆非地看著朱守謙,都有,這算什麼答案。她打定主意一定要去查個明白。

  等到時近子時,錦曦換了夜行衣偷偷翻出院牆,直奔曹國公府。左右看看無人,她腳尖輕點躍入了曹國公府的後花園。

  花園裡安安靜靜,錦曦閉上眼深深的吸了口氣,一股若有若無的暗香從花園西側飄了過來。隱隱的蘭香讓她禁不住輕輕笑了,施展輕功尋香而去。

  轉過假山,蘭香更濃。錦曦皺了皺眉,不遠處點著一隻燈籠,她屏住呼吸,靜立片刻後沒有聽到人聲,這才現出身形,如鳥一般飛了過去。

  她低著頭看著面前這片蘭圃,主人顯然是愛蘭懂蘭之人。蘭花靠近竹林,或移於山石之下,或植於溪邊,總有綠蔭蔽陽。一道人工引入的溪流淺淺流經,正應了蘭花喜陰喜潤的特點。

  錦曦記得師傅說過,素翠紅輪蓮瓣蘭異常珍貴,主人斷不會隨便種於山石之下,必然以玉盆養於室內。但是它的花香特別,似麝非麝,錦曦來之前已仔細嗅過蘭香記下了。

  這品蘭花是天下絕品,如果能在曹國公府見著,必是李景隆無疑。初夏晚風吹拂,錦曦再次閉上了眼,細細從一片蘭香中找尋著素翠紅輪蓮瓣蘭的味道。

  月光照在她身上,只有一處矇矓的淡影,緊身衣勾勒出少女曼妙的身形。李景隆站在不遠處默默地瞧著這位不速之客,悠然出聲詢問:「蓄意聞時不肯香,香在無心處。夜色撩人,蘭園何時來了尋芳人?」

  「誰?」錦曦驚醒的喝問道。

  「問這話的該是此間的主人,我吧!」李景隆從柱子後面閒閒走出。

  他換下了繡花錦衣,只穿了件月白色深衣,頭髮未束,散在肩上,一副才從床上起來的慵懶樣。

  錦曦遠遠的看著他,李景隆站在廊間,嘴角噙著一絲玩世不恭的笑容,素淡的月白深衣襯托出修長的身形,盡棄平時的浮華之氣。

  李景隆怎麼會變了副模樣?他只是站在那裡,可錦曦分明感覺到一股殺氣,難道李景隆不欲讓人知曉他的另一面?他有殺氣……

  她壓低了嗓子對李景隆一抱拳:「對不住了,在下不過走迷了路,又嗅得蘭香引人,才夜入公子府中,見諒。在下絕無惡意。」

  「是麼?你不是窺視我府中至寶素翠紅輪蓮瓣蘭吧?」李景隆慢慢地朝她走過來。

  他的眼睛炯炯有神,錦曦臉紅心跳,脫口而出:「你府中有素翠紅輪蓮瓣蘭?」

  「你不是為它而來麼?入得蘭園不以真面目示人豈非對主人不敬?」說話間李景隆拍出一掌,氣勢逼人。

  僅此一掌,錦曦便知道遇到了高手,自己斷不是李景隆的對手,她得到了答案,便急著脫身,手指一動,掐下一枝蘭花把玩著,突然揚手飛向李景隆。

  花枝柔嫩卻被她當成暗器使用注入了內力,風裡已帶著「嘶嘶」破空聲。李景隆眉一楊,手伸出,也沒見動靜,已將蘭花握於手中,暗香在鼻端浮起,他舉起深吸一口,漫不經心地說:「蘭是君子,怎忍如此蹂躪?」
  錦曦見他的手勢更加肯定,李景隆身手絕對在她之上。真的是他麼?錦曦臉一熱,瞥了他一眼,腳尖輕點躍上竹林。

  李景隆那肯讓她跑掉,一個縱身已落在錦曦面前。「揭下面紗,讓本公子瞧瞧你的模樣!」李景隆不緊不慢地說。

  錦曦倒吸一口涼氣,自己肯定打不過他,要是被捉到,這臉可就丟大了。她使出師門絕技與李景隆纏鬥,聽到他冷笑一聲拳風突然一變,錦曦躲藏不及,面上黑紗被拂落。李景隆看著她的臉驀然一呆,嘴邊浮起輕笑:「果然是你,非蘭!」

  錦曦臉紅著一跺腳,飛身離開。李景隆含笑站著,任她離開。

  悄悄回到府中,錦曦久久不能入睡,李景隆身著月白長衫的樣子又浮現在眼前。錦曦摸摸自己的臉,已燙得嚇人。沒想到李景隆果然不是平時看到的那副吊兒朗當的模樣,也絕對不是個只知吃喝玩樂的浪蕩公子。他從何處學來一身高明功夫,又要掩飾自己呢?

  他留下蘭花,難道就是想讓她去找他麼?

  一面是李景隆瀟灑的樣子,另一面卻是他出手狠毒居然滅了玉棠春,五十七條人命啊。錦曦想不明白他是什麼樣的人。

  然而事隔幾日,錦曦的繡樓中便出現了蘭花,有時放在花園涼亭中,有時出現在梳妝台上。

  這晚她更感覺到有人在窗外窺視自己,睜眼一瞧,卻什麼也沒瞧到。第二天起床時發現窗檯上擱著一枝春蘭,暗香撲鼻。

  錦曦拈起春蘭,確認昨晚自己的感覺沒錯,是有人站在窗外看她。這蘭難道是李景隆送的?他知道她的身份了?為什麼要這樣神秘的送蘭?錦曦百思不得其解。

  第二晚錦曦又感覺到了。她沒有動,悄悄睜開眼,窗外站了個黑衣人。全身包裹在黑色的夜行衣裡,一雙眼睛炯炯有神。是李景隆沒錯,他為什麼來?錦曦一個翻身跳了起來。

  兩人隔了花窗靜靜地對視著,錦曦心裡有萬般疑問要問卻問不出口,剪水又瞳中一片迷茫。

  黑衣人緩緩揭開面紗,露出李景隆英俊的臉來,錦曦呆立在房中,不知說什麼才好。

  凝視錦曦片刻,李景隆從懷中掏出一枝蘭花放在窗口,沖錦曦露出一個極溫柔的笑容,一個翻身無聲無息的躍下繡樓。

  月夜下,窗檯上這枝蘭花幽幽吐芳,色澤魏紫,還是一枝春蘭,蘭花帶著一片蘭葉,碧綠的葉片上有黃金般的經絲,瞧上去極為美麗。似是傳說中的國色天香。

  一顆心情不自禁的怦怦亂跳,撞得胸腔柔柔的疼痛。她拿起蘭花瞧得痴了。雖然沒有片語只言,這日日的蘭花卻隱隱傳遞著情意。

  竹林幽翠,溪流潺潺。李景隆小心地擦拭著蘭葉,他習慣在專心照顧蘭花的時候思考問題。

  謝非蘭站在馬上的英姿,顧盼神飛的臉又浮現在眼前,李景隆最初對謝非蘭感興趣完全是因為他的一手神箭和慎密的心思。他很好奇一個十四歲的孩子能有這樣的武藝和心計。而此時,他卻深深的疑惑。

  意外在花舫救了她之後,他便知道她是女兒身了。沒想到探查的結果更讓他吃驚,謝非蘭居然是魏國公徐達之女。李景隆努力控制著自己不去想那張美麗的容顏,可是時不時的,就這麼出現在眼前。讓他忍不住去夜探繡樓,日日送去一枝蘭花。

  他站直身對著蘭花出了會神,突然練出了一套拳法。

  動若脫兔,剛柔並濟,身形展動間一股氣勢逼得身邊草木無風而動。碩身長立,氣度軒昂,已絲毫瞧不出半點浮浪之氣。

  李景隆躺在草地上,寬闊的胸膛因為大口喘氣有力的起伏著。如果有人從側面望去,會發現他有一副令女人心醉的俊臉。飽滿的天庭,挺直的鼻樑,輪廓分明的下頜。

  他默想她完美無瑕的臉,她俏皮可愛的表神。李景隆深深地吸了口氣,緊閉著雙眼,嘴角已不知不覺浮起了一抹笑容。

  十八歲的李景隆驀然知曉了自己在心動。

  笑著笑著眼裡又有了層悲哀。他何嘗願意以一副浮躁浪蕩只知吃喝玩樂的外表出現。父親早就提醒他說,元朝已退避大漠不成氣候,皇上建國後猜忌之心漸起,要想安穩的過一世,世襲曹國公,就不能露鋒芒。

  他怎麼不明白父親的苦心。父親嘆了口氣說:「為父也不知能否躲得過啊。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劉伯溫早辭官歸田。他尚且如此,何況為父呢。景隆,你只要平平安安就算盡孝了。」

  作為外性公爵,徐達,常遇春,自己的父親顯然已位極人臣。年前遠征沙漠徹底絕了元朝的氣數,大明江山已牢不可破。皇上一氣封了十個親王,諸王成年後都將去往自己的封地,他將要讓自己的兒子分去兵權,將權力掌握在朱性一門手中。自己這些外姓公爵不緊張也難啊。

  神秘的笑容出現李景隆的臉上,他搖了搖頭,似乎不讚同父親守成的觀點。陽光溫暖灑下來,他走出了蘭園。

  「爺要出府。」李景隆簡短的說道。

  銀蝶馬上捧出一件緋紅邊襟繡滿銀花的輕袍。李景隆看了看園子,沉思了下說道:「換成深綠暗花的,不要熏香。」

  「是。」銀蝶臉上沒有帶出任何驚詫,公子做任何事都自有打算,由不得他置疑。

  打扮停當,李景隆信步又走進園子,抬手瞧了眼身上的衣服,回頭看了眼銀蝶。

  「沒入長草中。」

  李景隆哈哈大笑:「蘭中銀蝶最知我心。」

  「多謝公子。」銀蝶垂眸道。

  李景隆走過銀蝶身邊突道:「爺讓你感覺危險?

  錦蝶身體僵硬,頭低著不吭聲。李景隆呵呵一笑,拍了拍銀蝶的肩悠閒地漫步出了蘭園。

  魏國公府後花園中李景隆舒服愜意地在大樹上倚靠著,一身深綠長袍正如銀蝶所言藏於樹中不露半點痕跡。

  等了沒多久,繡樓房門一開,錦曦便走了出來。

  她明眸皓齒,身形婀娜,臉上隱隱帶著一抹笑容。那笑容彷彿揉碎了的蘭花,帶著清絕的美麗猶自吐香。李景隆呼吸一窒,化成了木頭。

  他不知來了多少回,每一回偷窺錦曦都還是這般心動神搖,他痴痴地看著她緩步走入園中。淺紫襦裙帶著長長的衣帶在風裡翻飛,步履細碎,一步一生蓮。

  他目光緊跟著她走到迴廊一角,看她輕倚在美人靠上,長發委地,黑亮如瀑傾瀉滑落。陽光在池塘水面上灑下點點碎金的光芒,反射在她臉上,明豔逼人

  「她像只蝴蝶,」李景隆喃喃自語。他蹲在樹上目不轉睛的瞧著。這個角度看去,她美麗的容顏盡收眼底。那眉眼,那紅唇,那如玉的肌膚,她美得像幅畫!

  「小姐!老爺回來了!」珍貝激動的叫嚷著一路小跑送信。

  錦曦心裡湧出一股激動,揚起臉,李景隆清楚地看到漫天陽光失去了顏色,她輕脆地笑著奔出了迴廊,提著紗裙往前院跑去。

  「小姐,你慢點,我扶你過去!」珍貝簡直不敢相信,小姐什麼時候跑這麼快了。緊跟著也追了過去。

  李景隆在樹上呆了半響,騰身躍離魏國公府。

  一路上他情不自禁傻傻的笑著。「錦曦,錦曦!」李景隆喃喃自語,腦子裡全是錦曦的玉容,她的傾城一笑。

  錦曦跑到前廳,停了下來,緩了緩呼吸,等著珍貝跟上,再慢慢走進廳堂微笑著福下:「錦曦給爹請安!」

  徐達呵呵笑了,親手扶起了錦曦:「錦曦又長了一頭了,夫人,她可真像你!」

  「是啊,咱們的錦曦轉眼工夫就成大姑娘啦!」徐夫人溫柔的笑著應和。

  「嗯,我的錦曦長成大姑娘了。就是過於柔弱了,怎麼回了府還瘦了?」徐達的目光中隱隱含著責備和詢問。

  「爹,錦曦可能是在山上住得久了,不太習慣。人多的地方總感覺頭暈。下山已有一年多,想回去瞧瞧庵裡的師傅們。也想靜養些時日。」錦曦記起日前大哥提到的燕王壽宴一心想避開。順著父親的話撒謊想離開。

  徐達手扶長髯,沉思片刻後欣然答應:「那就過了燕王壽宴,讓你大哥護送你上山住些時日吧?」

  還是要去燕王壽宴?錦曦失望之色溢於言表:「可是壽宴上人多,錦曦的身體……」

  「沒關係,有你大哥在呢。爹娘也去的。」徐達溫和的堵死了錦曦的話。

  燕王十七歲生辰皇后親制請柬邀百官府中適齡千金赴宴,自是想從中選得燕王妃。皇后懿旨一下,百官府中有適齡女子者莫不趨之若騖。他就算不想讓錦曦入選燕王妃也不能抗旨的。

  他看得出錦曦才挑這個時候提出上山是不想去燕王壽宴。徐達心裡憐惜這個女兒,放在山上一呆就是十年,這才回府多久呢。他微笑著說:「錦曦,呆在府裡悶是吧?以後你想去哪裡就去哪裡,注意安全就是了。」

  「父親!」徐輝祖眉梢一揚,眼中透出強烈的不滿,「錦曦前些日子落水,還是在府中好生靜養的好,過了燕王壽宴,我親自送她上山。」

  徐達看著兒子,搖了搖手:「錦曦與尋常人家女子不同,她自小長在山上,若是這樣,豈不悶壞了她?就這樣吧。」他親自執了女兒的手走向後堂,「錦曦,為父難得在家,聽說你平時喜歡讀書,給爹說說,讀了些什麼書……」

  徐輝祖看著父女二人,嘆了口氣轉身對徐夫人道:「娘,錦曦大了,不能再和守謙出府亂跑,她將及笄,傳揚出去怎生是好!」

  徐夫人連連點頭,她最擔心的是女兒愛上侄子,朱守謙八月大婚後就將去往封地,這兩地情牽,就害了錦曦。

  「我會著人看好她的。」徐輝祖輕聲說道。望向錦曦離開的方向,眼睛裡說不出的擔憂。

  這晚錦曦突然又感覺到了窗外有人在看她。她的心狂跳起來,真的是李景隆?她悄悄的睜開眼,一陣風聲掠過,窗外的人消失了。

  錦曦也不追趕,她走到窗前,只見窗檯上擺了一盆蘭草。白玉為盆,綠葉細長舒展,一株花箭幽雅吐芳,花似蓮瓣翠綠如玉,中有一線紅絲如鉤,正是珍品素翠紅輪蓮瓣蘭。錦曦仔細看著,發現這盆蘭當有兩株花箭,已折去一枝,修剪後尚能發現痕跡。

  盆中插了一紙折做花形的素簽。錦曦輕輕取下展開,月光下一行瘦金行楷銀勾鐵劃:「蘭贈佳人,香隨我心。」

  一抹紅霞飛上錦曦的臉,李景隆身著月白長衫,飄逸出塵的樣子悄然叩響了她的心房。他的眼睛炯炯有神,他出掌時的俊朗風姿。錦曦暗暗想到了師傅說起的江湖遊俠。若是能與他一起行走江湖……「啊!」錦曦失口輕呼,嗔怪自己胡想些什麼。

  可是,他暗中的保護,他為她滅了玉堂春,他送的蘭……錦曦不由得痴了。

  李景隆在錦曦醒的瞬間放下蘭盆倉促離開,他俊臉上忍不住也飛過一絲紅暈。躍出魏國公府,他在牆邊佇立良久,才回身慢慢走回府中。

  「錦曦!」李景隆嗅著蘭香,靜靜地微笑,血液裡奔騰著激情。

  這一晚,他在蘭園站了一霄。...<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haoanna 發表於 2012-2-11 05:22 PM

第五章、鬥酒試探煙雨樓

  「燕王十七歲生辰邀百官攜其適齡千金赴宴,自是想從中選得燕王妃。錦曦適齡,正是大好機會!」

  「父親,怎麼能讓錦曦去?」徐輝祖沉聲反對。

  魏國公府書房中,當朝左相兼太子太保魏國公徐達與同朝為官的兒子神情嚴肅。燕王府送來的請柬端端正正的擺在紅木書案上。輕飄飄的一紙請柬上並無錦曦的名字。但皇后口喻卻隨著這紙請柬一塊傳到了府中。

  徐達憂慮地看著兒子,建國後皇上對功臣猜忌之心越來越重。前日裡已有廢丞相撤中書省的傳言。燕王今年十七,得帝后深愛,錦曦若能中選,未嘗不是一重保障。「戰也打完了,狡兔死,獵狗烹,良弓藏,輝祖怎可不知這中間的利害!」

  「兒子明白!可是,未必燕王是最佳人選。」徐輝祖打定主意,若錦曦終究要嫁,他選中的人當然是太子朱標,將來的一國之君。

  徐達搖了搖頭:「難道讓錦曦去做側妃?雖說常妃體弱,畢竟現在東宮受寵的是呂妃!」

  「可是兒子卻不這麼認為,以錦曦的品貌遠勝呂妃,太子……太子也對錦曦大有好感!」徐輝祖顧不得那麼多,一古腦把太子得知其意後也對錦曦產生了興趣,在錦曦病中慇勤送禮並親來府中探視一事全抖了出來。

  「放肆!」魏國公徐達臉氣得通紅,一掌拍在紅木書案上,他怒視著兒子,慢慢的又轉為悲涼。「你怎麼可以擅做主張?!要知道如今是牽一髮動全身!」

  建國之初,皇上一再想把當初做吳王時的老宅賜與他做府邸,他堅辭不肯受。前些日子他蒙召入宮,陪皇上飲酒閒淡,不知不覺竟醉了。醒時竟然發現自己睡在龍床之上,嚇出一身冷汗。直直從龍床上滾落下來磕頭謝罪。

  皇上笑著扶他:「朕與卿一起出生入死打下這座江山,朕親扶卿休息,何有罪呢?」

  當時的自己汗透重衣,搗頭如蒜,只有傻了,才敢理所當然的接受:「皇上龍床豈是下臣敢歇息之處,臣死罪。」

  記得皇上哈哈大笑,那笑聲……徐達長長的嘆氣:「皇上猜忌之心這麼重,又分封皇子各領封地,以為父的權勢,那敢再和太子攀親?更何況,為父也捨不得送錦曦去宮中斗權奪勢,你明白嗎?」

  「父親!錦曦論嫁,有何人比太子更合適?將來……」徐輝祖急切地說道。

  「為父只想早日離開朝廷,一家老小安樂於田園。但是,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想走皇上未必放人,軍中多是為父多年的兄弟下屬,還了軍權,也不見得能除皇上疑心。燕王少年英俊,軍中長大智謀過人,身手不凡,不失為佳婿,能與燕王匹配也不委屈錦曦。她總是要嫁人的,與其讓她從此身陷深官,不如嫁得一藩王從此平安度日。太子之事休要再提,就這樣吧!」

  徐輝祖不服氣地道:「若是這樣,那何不讓錦曦嫁得平凡?不嫁親王?」

  徐達看著兒子,他什麼不明白?轉眼就要把錦曦送出去,他心裡何嘗捨得。他同樣也是矛盾異常。皇上對他還好,一直照拂有加,然而山雨欲來。連智謀過人的劉伯溫也辭官歸田,他怎麼也明白了幾分。

  「輝祖!你可要為府上百十條人想想啊!父親不是不疼錦曦,若不是朝中這般局勢,錦曦只需得一良人就好,何苦要與皇家攀親?燕王年紀雖小,卻甚得皇后寵愛,自幼由皇后娘娘撫養成人,若是這門親事能成,魏國公府也必多重倚仗啊!」

  他憐惜地看著兒子,心裡嘆息,他雖是馳騁沙場之人,長年在外駐守,對皇上有提防之心卻又報著一絲希望,他也捨不得錦曦,但是錦曦已經十四歲了,左右也是嫁人,燕王也不失一個好人選,還能布下後著。「燕王在軍中為父尚瞭解其人,不會委屈錦曦的。」

  「父親若是這般深謀遠慮,何不為將來著想?以我父子在朝中勢力,將來錦曦就算在宮中,一則沒有離開南京,家中諸多庇護。二來想必太子也不敢委屈了她。」徐輝祖想得深遠,終不肯打消將錦曦許給太子的意圖。

  徐達搖了搖頭,兒子雖然才華橫溢,卻看不透帝王之心。這當口嫁與太子,弄不好讓皇上的疑心更重,會惹來天大的禍事。他沉下了臉喝道:「此事就這麼定了,燕王若選不中錦曦,便也罷了,為父自當為她覓得良緣佳婿。太子之事切莫再提。你也休得再自作主張!明白了嗎?」

  他狠狠地看著兒子,幾十年沙場征戰的威儀殺氣直逼得徐輝祖低下了頭,輕聲回了句:「但憑父親做主!」這才滿意的揮了揮手讓兒子離開。

  徐輝祖漫步到了後園,遠遠瞧見錦曦正在照顧蘭草。他停住了腳步,默默地望著她。

  錦曦穿著粉色滾藍邊的夏日常服,細心地將蘭移到背陰處。她彎著身子,黑髮閃動著層淡淡的金色。

  徐輝祖閉上眼,滿園清翠中只留下這處朦朧的粉色刻在眸底,隱隱牽動著心裡的溫柔。

  他清楚地記得,那年歲末他奉父母之命上山去接錦曦的情景。棲霞山染上了斑斑銀白,空山新雪,人到了這裡心跟著便靜了下來。

  想起十年不曾回府的錦曦就在這裡生活,他輕聲嘆息。

  庵堂清靜之地不容車馬喧譁,徐輝祖囑車馬山下等候,獨自拾階上山。

  木魚聲敲響了一庵寂廖,向後院行去時,四周靜的只聽得見自己的腳步聲。錦曦會孤單麼?他的心隱隱有些疼痛。

  庵堂後面修了處院落。兩扇深褐色的月洞門上有了幾條深深的裂紋。徐輝祖站在門前久久不敢推開,他很怕瞧見一個對他充滿怨恨的妹妹。

  她出生時道士算命說她克兄不長壽。徐輝祖大了知曉事理後就對錦曦有了歉疚。克兄與不長壽,怕是前者讓父母更為在意。所以,本應在府中嬌滴滴長大的魏國公府的大小姐會在庵裡清苦長大,父母一年中只前來見她一面。

  他遲疑地去推門,手放在木門上觸到一片冰涼,又停了下來。這時院裡飄出琴聲,一個清朗的聲音脆生生的唱著一曲《蝶戀花》:「面旋落花風蕩漾。柳重煙深,雪絮飛來往。雨後輕寒猶未放,春愁酒病成惆悵。枕畔屏山圍碧浪,翠被華燈,夜夜空相向。寂寞起來褰繡幌,月明正在犁花上。」

  點點輕雪落在徐輝祖身上,他長嘆一聲,錦曦還是過得很寂寞,他推開木門。「吱呀」門發出輕響。

  一個身披青緞銀狸披風的瘦弱少女俏生生坐在梅樹下。

  「錦曦麼?大哥接你回府來了。」

  徐輝祖瞧見少女身體一震,並未回頭。他輕咳一聲:「錦曦!我是大哥!」

  少女緩緩回頭,一雙晶瑩烏亮的眸子盈滿驚喜與笑意,開口卻是怯生生的:「大哥!」

  那一聲如出生的雛鳥破殼,徐輝祖急走兩步已擁了她入懷,用自己從未聽見過的帶著哽咽的聲音低喚了一聲:「我們回家,再也不讓你離開了。」

  懷裡的錦曦弱得像風一樣輕。徐輝祖小心的不敢讓自己用更大的力,生怕一用勁便摟斷了她的骨頭。

  她是他的妹妹,他捨不得傷害半點的妹妹。

  徐輝祖尤沉浸在往事中。錦曦回頭已瞧見了他,高興地喚了一聲:「大哥!」

  他睜開眼,含笑走了過去:「又在擺弄你的寶貝?」

  錦曦笑了,拉著徐輝祖的手往繡樓行去:「寶貝在樓上呢,大哥你隨我來!」

  徐輝祖微揚了揚眉,笑著由錦曦帶他前去。

  「素翠紅輪蓮瓣蘭?」

  錦曦得意地看著徐輝祖吃驚的臉色:「嘿,珍貴吧?」

  「錦曦,你從何處得到此蘭?這品蘭花,整個應天府也找不出第二盆!」徐輝祖眼中疑慮之色更重。

  錦曦心中一甜,抿嘴含笑不語。

  「相傳素翠紅輪蓮瓣蘭最初是全素,有一痴情男人暗戀一姑娘,聞聽姑娘有難星夜趕去報信,精力交瘁吐血而亡,口中濺出的鮮血滴落花瓣上,如紅月彎鉤,所以才叫素翠紅輪蓮瓣蘭。此蘭也叫斷情蘭。」徐輝祖淡淡的說道,南京城中唯有曹國公府有這盆名蘭,錦曦居然也有,他心裡起了疑,細細觀察錦曦神色,淡淡的嫣紅從瑩白肌膚中透出來,她嬌羞無限,徐輝祖不禁喑暗叫苦,難不成錦曦和朱守謙出府之時又與李景隆有了私情?

  「哦?還有這麼美的傳說!」錦曦想起李景隆花舫相救,一股甜意湧上心頭,臉上紅霞更甚。

  「錦曦,你是大哥最疼愛的人,明日燕王壽辰,你不想去的是麼?告訴大哥,大哥會幫你!」徐輝祖決定把李景隆一事拋在腦後,當務之急是阻止錦曦去燕王壽宴。

  「可是皇后娘娘下了旨,這不去,爹娘可怎生交待?去就去吧,沒有什麼的。」

  徐輝祖脫口而出:「可那是燕王選妃!以父親的身份,錦曦……」

  「燕王不會中意我的。」錦曦想起在朱棣的一巴掌,篤定的說道。

  徐輝祖看了眼錦曦,咬了咬牙沉聲道:「錦曦,如果選中你了呢?」

  「大哥,我不會讓他如願的,我不嫁,我……我過了壽宴就上山去!」錦曦想起了李景隆,暗下決心。

  她背對著徐輝祖站著,目光溫柔的瞧著那盆素翠紅輪蓮瓣蘭。絲毫沒有瞧見徐輝祖眼中的痛苦。「錦曦,這盆蘭,你從何處得來?」

  錦曦嘴微張,心裡發慌,如此珍貴,又只有曹國公府才有,這不是不打自招?她腦中迅速轉過萬般念頭,期期艾艾的說:「守謙哥哥無意中得來,知我喜歡,就送與了錦曦。」

  徐輝祖盯著錦曦良久才輕聲道:「好好養吧,這蘭,大哥也甚是喜歡,明日要去燕王府,早些歇著,晚點大哥差人送衣裳首飾過來。」

  錦曦坐在錦凳上,望著蘭花出神。

  話是可以說,不嫁,萬一呢?萬一選中她呢?她有些慌亂,然而不去又不行,父親已說得清楚明白,不去就是抗旨。錦曦明眸中漸漸翻捲起愁緒。

  她想起燕王冰寒的眼神,還打了她一巴掌。又想起李景隆的英姿,一時之間柔腸百結,竟前所未有的迷茫。

  「小姐!」珍貝捧著衣裳飾物進來,清秀的臉上帶著興奮與笑意。「好漂亮的裙子,來試試!」

  錦曦充耳不聞,只顧呆呆地看著蘭花。

  「唉呀,小姐!來試試嘛,肯定漂亮!」珍貝說話間已抖開的衣衫。

  錦曦懶懶的回頭,眼中閃過一絲驚嘆,這衣衫真的漂亮。天青藍的色澤,用軟煙羅製成,捧在珍貝手中,像一個夢。裙幅用銀線繡出了叢叢幽蘭,繡工精緻,綺麗不失清雅。這麼美的裙衫,爹娘怕是對燕王選妃上了心吧!錦曦馬上意興闌珊:「珍貝,我很倦,不想試。」

  「可是這是驛馬加急專程從江南趕送來的,夫人吩咐一定要小姐試的。」

  珍貝越是相勸,錦曦越是沒有心情。「你我身形差不多,你穿上讓我瞧瞧便好,我懶得動了!」

  「我?」珍貝眼中放出光彩,又有些猶豫,「可是,這是夫人專門請江南最好的繡坊為您定製的。」

  「你穿上讓我瞧瞧嘛!」

  「可是小姐,要讓大少爺和夫人瞧見……」

  錦曦站起身關上了門,嬌笑著:「這下好了,就咱倆知道。」

  珍貝愛不釋手的撫摸著衣衫,終於換上。

  錦曦圍著她左右看看嘖嘖稱讚:「原來珍貝也是這麼漂亮,你來坐下!」

  她打散珍貝的頭髮,小心給她梳起髮絲,用一支五彩攢珠玉簪綰好固定。輕聲說:「珍貝,你以後出閣,我一定送你一件比這更美的嫁衣,瞧瞧,你多美!」

  珍貝痴痴地瞧著鏡中的自己,那個少女不愛美呢,她羞澀的笑了。

  「別動!」錦曦迅速鋪開紙張,提筆笑道:「我畫幅畫像送你。」

  「多謝小姐!」珍貝眼中流光溢彩,滿面紅暈,斯文地端坐著。就算也是一個夢吧,能畫下做紀念也好。

  不多會,錦曦滿意地停了筆,珍貝只看了一眼就呆住:「這是我麼?小姐?」

  「怎麼不是?」錦曦有些得意自己的作品。

  珍貝高興地跳起來,又慌亂地去換下衣裳。小心地捧著畫出了房門。

  錦曦看著她微微嘆氣,這種簡單的快樂,似乎自己會難得再有了。明天,如果皇后選中她呢?她又迅速否定,不會的,燕王會認出她,絕對不會答應。皇后定不會拂燕王心意。

  這晚,她睡夢中隱約又感到有人在看她。李景隆又來了麼?錦曦剛想睜眼,卻覺得身上如有千金重,眼皮睜不開,她暗暗心驚又抵不過沉沉的睡意,只聽到輕輕的腳步聲走近自己,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老爺!夫人!不好啦!」珍貝跌跌撞撞地奔向中堂,邊哭邊喊著。

  徐達與夫人一驚,齊聲喝問道:「何事如此驚慌!」

  珍貝跑進門,猛喘著氣,一時半會兒竟說不出話來,手指向後院,臉色蒼白。

  徐達猛的站起來:「錦曦麼?怎麼了?」

  「小姐……小姐昏迷不醒!」珍貝說完這句,又大哭起來。

  「走!」徐達心中焦急,今日燕王壽辰,錦曦怎麼會昏迷不醒?他看了兒子一眼,徐輝祖臉色蒼白,也似急得不行。

  他心裡暗暗嘆了口氣,徐夫人驚恐成分的拽著他的衣袖。徐達身入萬軍之中尚鎮定自若,當下柔聲勸慰道:「夫人,我們先看看再說,曦兒不會有大礙的。」

  徐輝祖一瞥父親,見他步伐穩定,絲毫不見慌亂,心裡歎服。不動聲色跟著往後院繡樓行去。

  錦曦早醒了,就是睜不開眼睛說不了話動彈不得。她也不急,今天燕王壽辰,如此一來就不用去赴宴了,這個幫她的人是誰呢?

  「錦曦啊!」徐夫人一見錦曦面色蒼白的躺在榻上,忍不住哭出聲來。

  徐達心裡著急,請來大夫一瞧,道脈象平穩,只是瞧不出原因。

  「那娘娘問起該如何是好?」徐夫人愁容滿面。

  「兒子有個主意,你們看!」徐輝祖拿出錦曦為珍貝畫的像,得意地說道,「兒子猜皇后娘娘必是暗中觀察前往的閨秀,並不會叫到身前詢問。珍貝代錦曦出席,必定可以瞞天過海。」

  徐達嘆了口氣道:「只能如此,若娘娘要近看,夫人便道錦曦身染沉痾,攜了義女前來便是,若不問及,就不必說了。」

  徐夫人趕緊應下。

  徐達目光有意無意從兒子身上掠過,什麼話也沒說,與夫人並肩而出。

  錦曦聽得分明,她瞧不見大哥的神情,卻從父親言語得知情況,心想,不去總比去的好。轉眼間人已走空,屋子裡安靜下來。她默默地想,什麼時候才能動彈呢。

  時過午時,她感覺身體有了變化,手指一動,慢慢地睜開眼睛。

  錦曦動動手腳,恢復了靈活。今日燕王府又會出什麼樣的事情呢?她好奇的很,反正不去也就管不了那麼多了。她目光落在素翠紅輪蓮瓣蘭上,想起與李景隆必定會去赴宴,他若瞧到的是珍貝會是什麼神情呢?錦曦呵呵笑了。

  想起府裡無人,錦曦百無聊賴,翻出男裝迅速穿好,閃身就要出門。

  一個身影站在迴廊裡擋住了去路。「身著男裝,要去哪兒呢?錦曦!」

  錦曦嘴張得老大:「大,大哥……你不是,不是……」

  「不是該在燕王府宴席上,對嗎?」徐輝祖接口問道。

  「我,我睡了一晚,身子僵得很,想,想出去走走。」錦曦被大哥撞破,想起父親曾應允她可以隨意出府,大著膽子道。

  徐輝祖瞧著她,眼中露出複雜的神色:「你還是別出府的好,今日燕王壽辰,爹娘冒了危險帶珍貝前去,你總得替爹娘想想才是。」

  「是,大哥。」錦曦有些慚愧,竟忘了這檔子事,轉身便要回繡樓。

  「還有,以後也不要再與李景隆往來,那般浮浪之人胸無大志,且風流成性,大哥是不會讓你和他在一起的。」

  「大哥,你胡說什麼?」錦曦紅著臉跺腳。

  徐輝祖刻意留在府中,就為了斷絕錦曦之念,他淡淡地說道:「難道那盆蘭花不是他送的麼?」他負手望著花園翠色,嘆息著說,「錦曦,聽大哥一句,昨晚是大哥對你下了迷藥,想讓你避開燕王壽宴,可是,大哥卻絕對不許你行差踏錯!大哥一定護你一生,絕對不要你與李景隆那種人在一起!」

  「大哥!我不過是……」

  「你不用再多言,我瞭解李景隆比你多得多,大哥,絕不允許!」徐輝祖臉上顯露出堅毅之色。

  錦曦心想,你真的瞭解李景隆?你可知道他不僅會武且在他府中蘭園時完全就是另一個人,什麼浮浪之人胸無大志,必是他的假象!想著嘴邊便浮起了絲譏諷來。

  徐輝祖瞧了個正著,著急地握住她雙肩,手隱隱用力,抓得錦曦呼痛也不見放鬆一點:「他成日混跡煙花柳巷,南京城誰人不知?還記得祠堂裡大哥怎麼對你說的嗎?若不能有益於家族,便是平平安安的過一輩子也好,你怎麼能對他這樣的人動心?」

  「我沒有,他,他也不是!」錦曦漲紅了臉分辯。

  「錦曦,你聽大哥一言,你想想,如若你與李景隆情愫更深,如若皇后訂下的燕王妃是你,你又如何處理?抗旨嗎?」

  錦曦大震,突然想到如若朱棣知道謝非蘭是自己,絕對不會選自己為妃,她後退著,喃喃道:「我要去燕王壽宴!大哥,燕王絕不會選中我,我要去!」

  她回身往繡樓奔去,想要換回女裝去燕王府,剛走得幾步,腦後風聲傳來,她吃驚的想原來大哥也會武,眼一黑便倒了下去。

  徐輝祖輕輕抱起她,嘆息道:「大哥不會害你,錦曦。」

  燕王壽辰,府中張燈結綵,從這日起,皇上定親王供祿,燕王正式獨立府衙。

  「棣兒,你且看今日適齡百官之女中有中意之人否?」馬皇后柔聲問道。

  馬皇后沒有接見百官女眷,她與朱棣及眾女官侍從站在花園中的煙雨樓上,透過簾子觀察著園中賞景的眾家閨秀。

  後園之中女眷單獨成席,席後便自行於園中賞景。煙雨樓下早用奇花異草佈置出美景無限,步入園中的眾女會自然地走到樓前觀景。

  或許是默契或許早已知道皇后的意圖。園中眾女娉娉往來,獨在煙雨樓前停留的時間最長。

  朱棣一襲紫金五爪團龍錦袍,長身玉立在皇后身側,恭謹地回道:「母后著想周到,兒臣現並無心思選妃。」

  馬皇后瞧著滿園少女爭奇鬥艷,溫和的笑了:「這是你父皇旨意。」

  朱棣抿著嘴,片刻後答:「但憑父皇母后做主便是。」

  不及片刻,又一群女眷向煙雨樓行來。隨侍女官輕聲報導:「魏國公長女年方十四,今秋及笄,隨魏國公夫人前來。」

  簾中眾人目光便投向魏國公夫人身旁穿著天青藍輕煙羅襦裙的少女。

  徐夫人心中忐忑不安,皇后娘娘並沒有召見,她卻深知必隱於某處暗中觀察,珍貝今日換了妝容,濃妝艷抹,瞧不出本來顏色。

  徐達長嘆一聲竟默許。

  徐夫人心裡慌亂緊拽住珍貝的手低聲怒道:「輝祖怎敢如此,還囑你妝容醜陋!不及平日萬分之一。」

  「夫人,少爺不忍小姐中選,想讓燕王瞧了打消主意。少爺道,如果不見人,或許憑老爺威名也會被選上。唯有珍貝濃妝難入娘娘慧眼才可能打消燕王及娘娘主意,珍貝身形與小姐一般無二。少爺心意,望夫人成全!」

  珍貝說完此句突嬌聲笑道:「娘,燕王府精美絕侖,瞧那枝玫瑰,女兒為你摘來!」說罷擼起衣袖一個箭步邁到園中,伸手便去摘花。

  花莖有刺,珍貝一縮手,放聲大哭起來:「娘,好痛,都出血了,好痛!」隨即高舉著手伸到徐夫人面前撒嬌。

  馬皇后看得眉頭一皺,屋中之人無不倒吸一口涼氣。魏國公之女濃妝艷抹已瞧不出本來面目,且言行嬌橫,當眾哭鬧更不成體統。

  朱棣沉著臉不吭聲,他早知如若選妃,皇上極有可能相中魏國公之女。

  「聽說徐家大小姐性格文靜身體柔弱,自下山回府,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性情貞靜。且閱書無數……」馬皇后疑惑地看著眼前的一幕,回頭已見朱棣目中不屑,便笑道,「棣兒,傳言不可信,你父皇原本是有此意,然人總是多面的。魏國公太過寵愛女兒以致如此也是人之常情。你再好好瞧瞧吧,哀家有些乏了,王妃是一定要立的,如有你中意的更好。傳旨,回宮!」馬皇后見過了皇上心目中的人選再無興致,折騰幾個時辰著實也累了,瞧了眼朱棣款款起身擺駕回宮。

  「兒臣恭送母后。」朱棣遠遠望著馬皇后下樓遠去,長舒一口氣,回頭看了眼猶在撒嬌的珍貝,臉上厚厚一層白粉,雙頰被胭脂染得緋紅,兩片紅中夾著一片慘白,遠遠望去,只覺得活脫脫一個戲伶,朱棣笑了笑,拂袖而去。如此面目,再是魏國公府的千金,母后與父皇一說,怕也不會立她為妃了。

  他想起請了謝非蘭,急急行至前院,目光徑直看向朱守謙,猶豫了下走了過去:「靖江王!」

  「燕王殿下!」朱守謙回了一禮,看燕王神色便笑道:「表弟非蘭已回鳳陽老家,無法前來賀壽,殿下請恕非蘭無禮!」

  朱棣心裡失望,臉上卻綻開一抹笑容:「可惜啊,正想著謝公子的神箭,本想再見識一番的。」

  「四殿下有禮了!」徐達也起身見禮。他目光閃爍笑道:「小女為賀燕王壽辰,特意前來賀壽。」

  朱守謙大吃一驚,手一抖,杯中酒灑了滿桌,結結巴巴的問道:「表,表妹也來了?」

  朱棣目光一動,面不改色的笑道:「如此有心,多謝魏國公了。」

  「燕王壽辰,皇后娘娘親發請柬,小女蔫有不到之理?怕是與夫人在園中和眾女眷一起。」

  朱棣並不接話,溫言道:「魏國公親臨王府,朱棣之幸,薄酒相待,魏國公盡興便好,本王先行一步。」

  徐達拱手謝禮,眼中露出深思,看燕王這般態度,他已知選錦曦為妃無望,輕嘆一聲,一塊石頭落地,不與燕王結親也是一種福分。

  李景隆在一旁只聽得錦曦也來了的話語,心裡打了個突,錦曦也來了麼?他細觀眾人神情,見太子正在聽侍從說著什麼,眉心一皺又舒展開來。秦王意味深長的笑著。朱守謙驚慌地飲酒掩飾。

  朱棣見著錦曦怎麼沒有動靜?皇后娘娘是什麼說辭?他一顆心七上八下,生怕朱棣選中錦曦為妃。這個念頭一起,便坐立不安。

  正巧朱棣心中不甚痛快,與太子及諸位兄弟見了禮便拉著李景隆道:「走,與本王痛快飲酒。」

  李景隆詫異地看他一眼,低聲道:「娘娘回宮了?」

  「嗯,被魏國公之女敗了興致,早擺駕回宮了。」朱棣搖頭好笑。

  「殿下何出此言?」

  「總之言過其實。」朱棣不肯多言,攜著李景隆的手步入花廳。

  李景隆一下子眉開眼笑,看來錦曦今日是沒讓朱棣如願了。他心裡放鬆,嘻笑著對朱棣也是一禮:「皇上要為王爺立妃,景隆羨慕啊!」

  朱棣沒好氣的端著酒道:「好什麼啊好,沒一個中意的。」

  「哦?前些日子聽聞皇上有意在百官中為殿下選妃,今日前來佳麗眾多,殿下就沒一個入眼的?」

  「與母后站在煙雨樓上,還隔著簾子,看上去都差不多,隨便吧。」朱棣想起立妃心裡就有點煩。那些鶯鶯燕燕實在不為他所好,又非得從中選一個。

  「呵呵!」李景隆忍不住笑出聲來,一半是好笑朱棣犯愁的樣子,另一半著實心喜朱棣尚不識錦曦真面目。

  「景隆哥哥!」他還沒回過神,一粉衣女子已行至他身旁,伸手就拉住了他腰間的荷包,嚷道:「這個好看!景隆哥哥送我!」

  李景隆覺得頭一下子大了,想也不想解下三個荷包齊齊奉上:「公主喜歡,景隆當雙手奉上。」

  粉衣女子愣了愣,不接荷包:「這麼乾脆啊?我不要了!」

  「陽成!」朱棣皺皺眉,不欲妹妹胡鬧。

  陽成公主不過十四歲,見四皇兄臉一沉,心裡已委屈起來,怒火便衝著李景隆而去:「我只要你一隻荷包,你取下三隻做甚?成心取笑本公主是麼?」

  李景隆早知是這結果,但是他一遇到這位陽成公主就覺得麻煩巴不得早打發了,根本沒去細想陽成的心思。便笑著說:「公主是只想要一隻荷包,可是景隆卻巴不得每一隻都送與公主才好,臣那敢取笑公主!」

  陽成臉色陰轉晴,沖朱棣一笑:「四皇兄,陽成沒有胡鬧。」

  朱棣嘆了口氣,微笑著說:「你從景隆那裡要的荷包怕是把宮裡的花樹都快熏死了吧?」

  朱守謙一口酒噴出來,哈哈大笑:「沒關係,等到李景隆娶了公主,公主不要荷包,宮裡的花樹也一樣被熏死!」

  陽成卻不惱,只羞得一跺腳:「守謙嘴真壞,我說與母后聽去!」

  一轉身,一陣風似的跑了。

  李景隆這才長舒口氣對朱守謙道:「王爺以後切莫再開這樣的玩笑,景隆從此不用荷包便是。」

  朱棣忍不住也笑了,目光看著陽成的背影禁不住想。陽成慢慢長大了,她最纏李景隆,這丫頭怕是對李景隆起了心。他目光一轉落在李景隆身上:「景隆,去喝酒罷!」

  朱棣與李景隆兩人避開眾人來到後院煙雨樓。

  進了煙雨樓,朱棣拎起一罈酒拍開泥封,醇烈酒香便溢了出來。

  他仰首大飲一口遞給李景隆,李景隆接過酒罈四處瞧瞧,卻沒見著酒杯。望向朱棣,只見那細長鳳眼裡露出促狹之意,嘆了口氣說:「原來殿下是故意讓景隆手足無措來著!」

  「哈哈!」朱棣斜靠在闌幹上看著李景隆拎著酒罈不知如何下口的狼狽樣。

  李景隆捧著酒罈搖了搖頭,雙手舉高,小心的喝了一口,滴酒未濺,滿足的嘆息:「好酒!」

  「行了行了,我看你走哪兒都捨不得你那風度翩翩。」朱棣搖搖頭,走過來取走那罈酒,拿出一隻瓷碗放在桌上,又拍開一罈酒無奈地說道:「我用壇,你用碗,同樣的酒,同樣喝。」

  「喲,殿下,這可是宋朝湖田窯的青白瓷啊!嘖嘖,如冰似玉,清素淡雅,摸在手裡如同摸著一位色澤瑩潤冰肌玉骨的美人!」李景隆眼中露出濃濃的欣賞,情不自禁想起錦曦陽光下如青瓷的肌膚來。

  他小心地倒了一碗酒,瞧了片刻方才飲下:「還是殿下解景隆之意,酒是用來品的,不是灌的。同樣的酒,同樣喝,景隆卻不願如殿下般……牛飲。」

  朱棣笑了笑,不以為然。兩人一人安坐於錦凳,一人倚靠著闌干開始拼起酒來。

  「景隆,你就打算吃喝玩樂過一生?」朱棣不經意地問道。

  李景隆晃著腦袋笑道:「能吃喝玩樂一生是景隆的福氣,景隆可不喜歡戰場廝殺……袍子容易髒!」

  朱棣「撲哧」笑了:「也罷,人各有志,我看你老子可氣得很。」

  「是啊,小時候我一看兵書就睡覺,晚上沒脂粉香就睡不著,沒少挨打。」

  「那也不見你娶妻?」

  李景隆面帶無賴的笑容,輕聲說:「娶妻那有如今陷在軟玉溫香中好?景隆可定不下性來。」

  朱棣鳳目帶著微熏,似漫不經心問道:「這麼多軟玉溫香……景隆就沒瞧得上眼的?」

  「殿下不也沒有?殿下少年英武不知迷倒多少閨秀,傷了多少女兒心呢。」李景隆端起酒碗嗅嗅,滿意地飲下,一副吊爾郎當的模樣。

  兩人從小一起長大,朱棣生在軍中,與李景隆之父李文忠十分熟悉。李景隆比他大兩歲,時常被李文忠罵得狗血淋頭,兵法武藝都悉數教給朱棣,邊教邊罵兒子不爭氣。

  朱棣聽得多了從小就對李景隆感興趣,他很奇怪李景隆怎麼就和他老子不一樣。不喜歡打仗,一提兵法就頭痛,一說玩樂精神就來了。他老子的威風到他身上丁點影子都見不著。成了被曹國公掛在嘴邊的敗家子。

  但是朱棣又發現李景隆有個特點。他似乎能與所有的人都玩到一起。不論談天說地,吃喝玩樂,他都很懂得享受。這讓與他在一起的人特別放鬆。

  朱棣心裡總有著說不出的奇怪感覺。這種感覺吸引著他與李景隆步步接近,但是卻總是發現不了他的另一面。朱棣不信李文忠的兒子會是個只知風月的浮浪公子,然而任他時不時百般逗弄,李景隆絲毫沒有露出他想見到的另一面。

  心念轉動,朱棣又笑了:「陽成十四歲了,景隆若願做駙馬都尉,享一世富貴也遂了你的願了。」

  李景隆半張著迷離的眼,伸出一根手指頭擺了擺:「不不不,這駙馬都尉是絕對不能做了,我可不想陽成天天跟在身後嗅我的味道,又去哪兒喝花酒,又染了些什麼香,然後告到皇上跟前去,又挨訓斥。皇上最是深惡痛絕風流奢侈之人,殿下,你還是饒過景隆好了。」

  「呵呵,景隆終是要成親的,父皇母后要給我立妃,景隆年長於我,怎可不娶妻呢?景隆心喜那種女子?」

  「殿下呢?父親罵景隆已經罵無可罵,殿下可是馬上就面臨立妃成親!」

  朱棣沒好氣地拋出一句:「無中意之人,實在不行,就娶了魏國公家那個潑辣嬌女罷了!」

  李景隆手一抖,酒撒了一身,朱棣驚訝地看他一眼。李景隆哈哈大笑:「醉了,景隆醉了,殿下也醉了,若依殿下所言,以後燕王府可永無寧日啊!」

  「我長於軍中,軍士服氣,還馴不服一個女人?再潑辣進了燕王府也得乖乖聽話!」朱棣冷哼一聲,傲氣十足。

  李景隆心裡著急,生怕朱棣真的就娶了錦曦。他不知道今天是怎樣給朱棣的潑辣嬌女印象,而朱棣居然沒有認出她來。一時之間竟找不出話來。

  只見朱棣頹然放下酒罈,嘀咕道:「就是她那張臉,看了噩夢,連馴她的心都沒了。」

  「噗」的一口酒從李景隆嘴裡噴出,朱棣說錦曦的臉看了會噩夢?酒嗆進氣管,李景隆嗆咳著,笑得趴在桌子上。

  朱棣眼一寒:「笑什麼?讓你娶她,我估計你什麼風流樣都保不住!」

  「我娶!我李景隆願娶!哈哈!」

  「你?得了吧?告訴你,我母后看了都搖頭!」

  李景隆放下酒碗認真的看著朱棣:「殿下,若是皇上要定魏國公之女為燕王妃呢?」

  「不會,母后今天定回稟了父皇今日所見,必然打消此念頭!」朱棣冷然地說道。

  李景隆長舒一口氣,打定主意,回府便央求父親去魏國公府求親。此念頭一出,他就再也坐不住。放下酒碗站起身:「殿下,景隆酒意上湧,酒這東西,醺醺然是最好,再飲便失了酒意了。告辭了。」

  朱棣點點頭。李景隆走後,他放下了手中的酒罈。唇微啟,無聲的笑了。李景隆,你忘了,咱倆是從小玩到大的,你居然會震驚的撒出酒來?「來人!」

  燕三輕立門前:「主公!」

  「盯著朱守謙與李景隆!」朱棣淡淡的說。

  「是!」燕三轉身就走,又被朱棣叫住,「去弄幅魏國公府大小姐的畫像!探明了究竟是什麼樣的人?」



第六章、還蘭斷情夢難成

  初蟬輕鳴,夏意轉濃。陽光透過綠意貓著身要鑽進屋子,絹紗窗格子擋不住,光影便肆無忌憚把斑駁的影子印在室內的家什上地上。

  錦曦愛憐的捧著白玉盆移到僻陰處,小心澆了水,瞧見花已有謝意,便嘆了口氣。想起李景隆月夜贈蘭,嘴角不自覺得露出一絲笑意。

  「錦曦!」徐輝祖大步走進來,瞧錦曦背對著他坐著,不覺黯然。

  沒有回頭,彷彿當他不存在似的,錦曦起身自顧拿了本書倚在榻上看。

  徐輝祖心口被針紮了一下,驚痛蔓延。珍貝擔心的看著他,目光落在那雙緊握的手上,輕聲說道:「我去給大少爺端茶!」

  「珍貝,不用!」徐輝祖沉聲叫住珍貝,慢慢地說道:「你是怪大哥打暈了你不讓你去赴燕王壽宴對麼?是怪大哥拿了主意卻不問你的心思對麼?錦曦,李景隆有什麼好?只知吃喝玩樂的敗家子,身邊脂粉成群的蕩浪子,大哥不喜你嫁給燕王,更不喜你嫁給李景隆!」

  「他不是!」錦曦扔開書跳起來與大哥怒目對視。她一字一句地說:「李景隆絕不是大哥眼中的敗家子蕩浪公子!他不是!」

  徐輝祖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神,眼前這個發怒衝他大吼的女子是她溫宛可人的妹妹錦曦?「好好,他不是,走!」徐輝祖拉住錦曦的手就往外走。

  錦曦只覺得大哥的手如鐵箍一般鉗住手腕,她怒極:「放手,帶我去哪兒?!」

  徐輝祖冷笑一聲:「大哥現在就帶你去看看李景隆現在做什麼!」他一用勁扯住錦曦就往府外走。

  錦曦深知大哥有功夫而自己卻不便顯露武功,掙扎不得被他拉上了馬車,坐下後就賭氣不語。她回想起在曹國公府蘭園裡見到的李景隆,那身月白長衫,過招時的瀟灑,黑夜來繡樓時放下蘭花時對她微笑。還有那紙素簽,上面落下的深情款款……

  不是,李景隆絕對不是表面上看去的那樣。他為什麼要隱藏?以他的功夫,就算當時比箭也不見得自己能贏,他為什麼要把自己的風流成行讓滿城皆知?錦曦不知道為什麼,她想,一定是有別的原因,一定是。

  馬車在夫子廟旁的柳巷停下,徐輝祖掀開簾子出了馬車伸手扶下錦曦。

  柳巷幽長,空氣中瀰漫著胭脂水粉的味道與隱約的絲竹聲。錦曦不用再猜,已明白這是南京城名妓的私宅聚集地。

  徐輝祖看了眼錦曦,邁步向前,逕直走到一處緊閉的黑漆大門前。錦曦情不自禁抬頭一看,上面寫著「落影樓」。

  一叢修竹從磚雕樓牆上探出頭來。隱約的絲竹笑聲順著竹梢滴落在青石板上。錦曦突然覺得難過,不管李景隆為了什麼掩飾自己,她,都不想看到。

  「大哥,不去了。」錦曦低聲說道。

  「錦曦,你信了大哥麼?」徐輝祖有點驚喜。

  錦曦搖搖頭:「見與不見都是一樣,大哥,他不是那樣的人,絕對不是!」

  她低著頭走回馬車,身子陡然被扯著一個趔趄,「啊!大哥!」

  「他不是那樣的人?他今天請媒人上門提親,你可知道?提親的同時他竟還在落影樓與南京城最嬌媚的名妓落影廝混!你不親眼瞧瞧你怎會死心,走!」徐輝祖沉下臉吼道。

  錦曦卻被他的話震暈了,請媒人上門提親,他請人上門提親?錦曦腦袋一下子迷糊了起來,心裡裝著的全是窗外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無聲衝她露出的溫柔笑意,蘭園裡李景隆手拈蘭花的瀟灑。

  「李景隆!」

  絲竹聲應聲而停,堂前花樹下李景隆手執一管玉笛,他身前靠坐著撫琴的名妓落影。他詫異地望著破門而入的徐輝祖,臉上習慣性地浮起玩世不恭的笑容,那笑容剛從嘴角漾開,眼神便沉了下去。

  錦曦木然地站在徐輝祖身後。她臉色蒼白著,雙眼無神,似瞅著他,又似沒有看他。

  李景隆眉一皺已站了起來:「景隆有禮了。」

  「李公子不必多禮,不請自來實在冒犯,回頭給落影小姐好好賠禮,我來,不過是想告訴你,小妹絕不會嫁給你,家父也是斷然不會應下這門親事的。」徐輝祖目光輕蔑地從李景隆身上掃過。

  李景隆呆立當場,徐輝祖竟然帶了錦曦來落影樓當眾拒婚!沒想到浪蕩子的花名到頭來終還是害了自己。他張張嘴又閉上,盯著錦曦眉宇間籠住的那抹憂傷目不轉睛地瞧著。心一陣陣地往下沉,她在意了嗎?她那麼清純她怎麼會不在意?李景隆一急,脫口而出:「徐公子你怎能不問錦曦的意思!」

  錦曦這才回神,看了眼李景隆,他不再是蘭園中白衫飄飄的李景隆,也不再是夜入繡樓解下蒙面黑巾衝她微笑的李景隆。他衣衫華麗,一如比箭之日。他的兩個面目都這般真實,自己心動的不是這個人,不是這個與名妓落影溫柔纏綿琴笛鳴奏的花花公子!

  目光移到落影身上,見她腰如束素、齒如含貝,嬌媚不可方物,這般媚色連自己都心動,錦曦心裡突然就難過起來。眼睛看到那管玉笛,他不是浪蕩公子,也是多情之人,錦曦初動的芳心一顫,生出一縷傷感。

  「問小妹的意思?」徐輝祖冷笑一聲,斥責道,「你與落影姑娘琴笛合鳴,郎情妾情,還需要我問小妹的意思?」

  錦曦難堪的轉過頭,扯扯徐輝祖的衣袖,眼中露出企求的神色。

  落影見慣了達官貴人,不見絲毫慌亂,輕嘆口氣道:「落影連累公子了。」

  李景隆瞅見錦曦的臉色反而哈哈笑了:「有落影為知己,景隆之福。」語帶輕佻,目光卻一直看著錦曦。

  這是還敢與煙花女子調笑?徐輝祖氣得不行,沉聲喝道:「看明白了嗎?這就是今晨還請人來府中提親之人!無恥之極!我們走!」

  錦曦心裡難過,照理說,他該驚慌失措急聲解釋的不是麼?為什麼,明明見大哥這般氣惱,他還越來越放蕩?錦曦張張嘴又嚥了下去,轉身便隨大哥離開。

  「小姐請留步!」落影溫柔的開口道。

  錦曦停住腳看了眼大哥,回頭對落影勉強一笑:「何事?」

  落影拉住她,不落痕跡地塞了張紙條與她,輕笑道:「小姐貌若天仙,千金之軀能來落影樓,奴家忍不住想多瞧上幾眼。」

  錦曦臉一紅,不知如何回答,也不敢看李景隆接了紙條轉身就走。她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李景隆就這樣,連辯白都沒有一句麼?

  瞧著她走出落影樓,李景隆才收了嬉笑之色,沉默了。他萬萬沒有想到徐輝祖帶著錦曦找到這裡來,他一心還等著今日回府聽媒人的好消息。

  斷不會將錦曦嫁給他麼?李景隆心裡湧出一種憤怒,對徐輝祖的怒。他怎麼能帶錦曦來這裡,這種情況錦曦怎可再相信他?她再平靜他也瞧出她眼神中的失落。從來遊戲脂粉叢中的李景隆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是好。當面解釋是枉然,要他當著落影的面表露真心麼?他還從未做過這等事!這讓他如何立威?!

  他手中握緊了玉笛,聽得「啪」的一聲輕響,笛身碎裂,掌心一陣刺痛,鮮紅的血滴落下來。

  落影心驚膽顫,趕緊扯了白布與他紮住傷口,瞬間血跡浸出,她瞧著驚心,顫抖著聲音喚道:「公子……」一絲落寞從心底裡泛起來,她嘴裡發苦,終於忍不住輕聲又問:「那,那女子就是公子的心上人嗎?」

  李景隆臉色一整,玩世不恭的笑了:「落影,你跟了我多久?你家公子會有心上人嗎?」

  掌心傳來的刺痛提醒他現在的身份和所處的位置,目光淡然地落在幾上的一盆蘭上,他漫聲吟道:「抽莖新綠素芳容,暗香徐來花落影,落影,本是最孤高的蘭,孤芳自賞之。怎麼,嫉妒了?」

  落影一驚,已跪伏於地:「是,落影自當謹記公子教誨。落影若有了慾念,就不是落影了。」

  李景隆溫柔地扶起她,小心挽起落影面頰上散落的一絡髮絲:「人有七情六慾,落影從山間來到人世,自也如此,只是,」他眼中露出刀鋒般的利芒,「若與其它花種在一起,於野草又有何區別?」

  落影不敢直視他的目光,冷汗涔涔而下。

  「你當初選擇當落影,就再無回頭之時。」李景隆的手輕觸著蘭葉不緊不慢的說道,感嘆一聲,「蘭香若即若離,卻煞是誘人。」

  「公子……」

  李景隆回頭溫柔地注視著她:「我也概莫能外。落影,不是公子無情,我再讓你選一次,是入我曹國公府,還是做你的落影?」

  落影心中百轉千回。掙紮著還是吐出一句:「公子府中蘭園珍品甚多,此間只有一盆落影。」

  輕輕的笑聲從李景隆喉間溢出,他抬起落影的臉笑了:「秦淮河上的新花魁,落影當之無愧。

  傍晚時分,錦曦避開珍貝悄悄出了府,來到落影塞給她的紙條上約定的地方。這裡正是秦淮河邊。天邊的晚霞似錦,沿河粉牆高聳,騎樓寬敞,烏瓦小樓櫛比鱗次,依河而建,偶見下到河邊洗衣的下女,南京城的繁華只看這條河就可窺得一斑。

  河邊垂柳護著清波蕩漾,遠遠望去,初夏的綠意朦朧寫意。錦曦笑了笑,不久前,一場大火燒了玉棠春。事情轉眼就被水流沖逝得無影無蹤。玉棠春沒了,今年端午觀燈,又是選花魁的時候了吧。

  她回到南京不到兩年,竟見識了這麼多人物。溫潤的太子,和藹的秦王,狠辣的燕王,深藏不露的李景隆,還有,神秘莫測的大哥。還有……憨直的表哥。想到朱守謙,錦曦忍不住覺得溫暖。這些人裡,最溫暖的人竟是那個驕橫的表哥。

  站在這裡回想玉棠春的一幕,錦曦心裡一陣失落一陣感動。閉上眼翻江倒海想的卻是蘭園內李景隆身著月白長衫的身影,在窗邊對她默然微笑的臉。

  她究竟是因為他日日送蘭而感動,是留戀蘭園內的那個瀟灑俊朗之人,對他黑夜裡無聲的一笑動心麼?然而他卻又在提親之時浪跡煙花地,不做任何解釋。錦曦心情混亂,看著手中捧著的那盆素翠紅輪蓮瓣蘭出神。

  新月初上柳梢頭,錦曦呆呆地站在河邊時,李景隆也痴痴的瞧了她許久。終於長嘆一聲輕聲喚她的名字:「錦曦。」

  錦曦回過頭,懷裡還抱著那盆蘭花。李景隆的心往下一沉,背變得僵直,什麼話也沒說。

  「你,你約我來,不想對我說什麼嗎?」

  李景隆慢慢笑了,目光從她手中的蘭移到她臉上,浮浪之氣頓現:「還要我說什麼?」

  錦曦定定地看著那個笑容,她弄不明白他的意思,想起落影樓中李景隆與落影相偎依的那一幕,她輕咬了下唇望著李景隆道:「這蘭太珍貴,我,養不起。」

  只呆得一呆,李景隆已脫口而出:「天下間,只有你能!」他似乎有點吃驚自己的急切,隱去了那個笑容,輕聲道,「錦曦,我是真心。」

  真心,真心會無話可說?錦曦瞧著李景隆,勉強地笑了笑,真心就是如此?只能如此?他的真心對自己又有多少?她真的不瞭解他。他可以溫情脈脈日日贈蘭,也可以瞬間工夫殺了五十七個人。今日所見的李景隆與她眼中看到的真的是兩個人。一個人怎麼會有兩種不同的面目呢?錦曦覺得累心。

  她把蘭花放在地上,慢慢走開:「你是多情之人,錦曦……」

  李景隆眼中冒出怒火,他都這般衝動的表白,還想讓他怎樣?手一把拽住了錦曦的胳膊:「難道你不肯信我?」

  「我,」錦曦苦笑,不是她不信他,她只是分不清也認不清他究竟是什麼樣的人。「你為何要有兩種不同的面目?你為何要掩飾武功?這些倒也罷了,為何今日提親又去煙花柳巷?為何當著大哥的面還與煙花女子調笑?你縱然救了我,可是那麼短的時間裡,你竟殺了玉棠春五十七人,你究竟是什麼樣的人?」她聲音裡帶了些顫抖,錦曦憂傷的想,難道真的是在意了,所以才會質問於他?她凝眸看著李景隆,心裡只有一個聲音,給她一個答案便好。

  李景隆身體一震,他一個問題也回答不了。不是沒有答案,而是不能說。

  沉默在兩人之間散開。等不到一句解釋的話,錦曦長嘆一聲,失望離開。

  「錦曦,如果有一天我都告訴你為什麼,你……」身後傳來李景隆略帶痛苦的聲音,錦曦只愣得一愣便抬步走開。

  「今時你不肯說,他日,也不必說了。」錦曦回頭看著李景隆,淚光盈動,目光清明。一顆想繫在李景隆身上的心瞬間沒了著落,變得空了。她想要的,不是這種。

  李景隆錦衣飄飄站著,嘴緊緊的抿成了一條線。

  「你有苦衷,為何不能告訴我?」

  「哈哈!錦曦,我沒有,叫我如何說?」李景隆朗笑出聲,瞅著錦曦的眼中飛快掠過一抹傷痛。

  「好,我想要的,是能互托真心,相互信任之人。我知道你有你的理由,可是,那不是我想要的。除非不讓我覺察,否則,我斷然不會接受一個渾身都是秘密的人。一個口說真心,卻不能信任我的人,我不要。」錦曦黯然,她向來不喜歡拖泥帶水,此時心意一定,竟也有種痛快。說完轉身就走,再不回頭。

  信任,這天下沒有我能信任的人!瞧著錦曦嬌小的身體消失在視線中,李景隆胸中氣悶,一抬腳將地上的素翠紅輪蓮瓣蘭踢向河中。

  「咕咚」水花濺起,重重敲在李景隆心裡,他突然飛身躍進水中。等冒出水面,渾身濕透,衣衫滴著水,手裡卻緊緊抓著白玉盆。他如獲至寶地捧著,心痛之極。

  蘭葉浸了水,越發嬌艷,李景隆傷情的瞧著,喃喃道:「最痛苦之事莫過於知道卻不能說,錦曦,你棄我,他日我必讓你體會同樣的痛。」

  話一出口,那個站在窗邊痴望著他的錦曦,那個倚在美人靠上,長髮委地,宛如一隻蝴蝶的錦曦卻是飛走了,一去不回頭。

  李景隆深深的呼吸再呼吸,也擋不住從心底深處泛起的無奈與痛楚。捧著白玉盆的手微微顫抖著,胸口似有一團火在燒在燒去張嘴便能噴出,也是他隱忍工夫強,竟死閉了嘴,默默地壓下心口的那股抑鬱之氣。

  他望著波光粼粼的秦淮河,想起從玉棠春船上小心抱起她的瞬間,觸手的溫軟。發現她是女子時的驚喜讓他有些驚慌。身側的紅粉眾多,卻無人能在瞬間牽扯他心動。留下蘭花,他是冒了危險,犯了大忌。可是他還是留下了,留的還是蘭園中最珍愛的素翠紅輪蓮瓣蘭。

  「斷情蘭!」李景隆苦笑,錦曦,難道我真的要為你啼血斷情麼?自己可真是有先見之明,什麼蘭不選,偏偏選中這枝。

  他怔怔的站了良久,才緩緩抬步往府中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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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oanna 發表於 2012-2-11 05:40 PM

第七章、花魁相爭秦淮夜

  「錦曦!」朱守謙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大聲。

  聽到上樓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錦曦換了下姿勢,拿著書眼皮都不抬一下。

  錦曦如今卻不想出府,總覺得最近每次出府都遇到不好的事情,人變得懶散起來。徐輝祖見她把府中的蘭草全部移走,再不養蘭。有幾分瞭然也有幾分欣喜。

  這日他跟著朱守謙一同來到繡樓,見錦曦懶洋洋的靠在榻上看書,對他們的到來不置一詞便柔聲道:「錦曦,今日端午,你換了男裝與守謙去觀燈遊玩吧。聽說,今晚秦淮河上還要選花魁,甚是熱鬧!」

  選花魁麼?錦曦自然就想起了落影。那般千嬌百媚的人兒,若是去爭花魁,李景隆必然要前去捧場,擲千金博紅顏一笑才不負他的風流之名呢。

  「大哥,最近身子乏,不想動。」

  「錦曦,你悶在府中久了對身體不好,走吧!」朱守謙熱切地說道。生怕錦曦不去,又加了一句,「我,八月娶妃後去了廣西,怕是再也看不到了。」

  錦曦心中一軟,看朱守謙殷切地瞅著她,想起他平時的好處便點頭應允下來。她懶心無腸,竟沒注意到大哥眼中飛快掠過的喜色。

  「殿下,靖江王足不出戶,李景隆日夜混跡柳巷。魏國公長女並無畫像。傳言體弱多病三歲抱入棲霞山庵堂休養,才回府一年多。常居後院繡樓,深居簡出,足不出戶,甚是嫻靜。」

  朱棣安靜地聽完,突問道:「徐輝祖呢?」

  「聽說端午要陪著太子夜遊秦淮,皇上已經准了。」

  「夜遊秦淮?」

  「聽說靖江王要去觀燈。」

  「看來今年端午秦淮河上真夠熱鬧的,去,打聽清楚了。今晚選花魁他們支持何人!」他淡淡地吩咐道。

  燕三突道:「屬下該死,還有一事,殿下生辰之後,李景隆遣媒人去魏國公府提親,魏國公尚未回府,徐輝祖當場回絕。聽說徐輝祖還拉著妹妹去煙花地尋到李景隆,當面斥責李景隆。魏國公千金見比不得落影嬌媚,傷心離去。」

  朱棣眼睛一亮,嘴邊漸漸露出笑容,李景隆事事求完美,他怎會看上那個潑辣嬌女?真的上心了?若真是上心,又怎會在提親後又混跡在煙花柳巷?魏國公千金體弱多病?去那種地方尋人也不嫌丟人!他哼笑了一聲。

  「還有,聽說秦淮五艷中,落影樓的落影姑娘與李景隆甚是交好。今晚爭花魁聽說李景隆與靖江王都下了重注。」

  朱棣劍眉一揚,興趣來了。

  「殿下,皇上有旨,請你入宮。」侍從急急來報。

  「燕三,你給我盯緊了,這事越來越好玩了。」朱棣吩咐完,換了衣裳進了宮。

  朱紅的宮牆延綿不絕,金黃的琉璃瓦直鋪到了天盡頭,每每踏著金磚進宮,朱棣就有一種孤單湧現,走在這裡,他只能聽到自己的腳步聲,只感覺自己是一個人。

  自從搬進皇城,天就變得小了,卻還得老老實實在裡面圈著。動靜之間都覺得在台上演戲,一個不留神就會被人瞧見說行差踏錯。朱棣微微扯動嘴角,鳳目冷冷從面前的漢白玉欄柱上的騰龍轉過。

  心裡暗暗嘆了口氣,定定心神,他斂眉順目的走進了乾清宮。

  「兒臣給父皇母后請安。」伏地三叩後,他起身垂手肅立。

  「棣兒,誠意伯劉基去世了,朕心裡難受,又聞彰德、大名、臨洮、平涼、河州受災,你帶朕的旨意去鳳陽,如果災情確實,就免了那幾處三年的賦稅吧。」

  「兒臣遵旨。父皇,賑災事宜不是大哥在主持麼?」

  「地方太多,他身處南京,如何得知地方情況,你代朕去瞧瞧。」

  朱棣心中打鼓,這是什麼意思?難道地方有情況?為什麼叫他去?習慣性的在心裡思考父皇的每一句話,嘴裡已恭敬地回道:「兒臣這就打點行裝去鳳陽。」

  「不急,過了今兒端午再去吧。」

  「是!」

  「棣兒,」馬皇后溫和地叫住他,「關於立妃之事,緩緩再說,定給你找個稱心如意的。」

  「父皇母后作主便是。」朱棣恭謹地說道。

  朱棣走後,馬皇后看了眼皇帝,嘆了口氣:「魏國公之女……」

  「知道了,朕現在也無心思,以後再說吧。」

  馬皇后鬆了口氣,委實對那天見著的魏國公千金沒有好感。

  這日端午,夕陽還留餘輝,照得十里秦淮金波蕩漾,兩岸金粉樓台櫛比鱗次,河面上畫舫小舟穿梭往來。只待日沉遠河,這端午燈會便將熱鬧登場。

  朱守謙包了條花舫,與錦曦坐著等待好戲開場。這回他有了事先準備,如數家珍似的給錦曦介紹起今晚最有希望爭得花魁的幾家青樓來。

  圓月初升,溫暖澄黃高懸於天幕。秦淮河上燈影飄緲。華燈璀璨的彩舫,高官富商的大船,歌女的小艋舟穿梭往來。絲竹之聲漸起,十里長河如夢裡的仙境,流光溢彩,美不勝收。

  「來了來了,」朱守謙興奮的喊起來。

  錦曦走到船邊,河上緩緩出現幾艘燈飾華麗的花舫。

  「那是景玉閣的花舫,頭牌姑娘喚繡春,年方十六,一手好琵琶。那是夏晚樓的,頭牌姑娘名流蘇,年方十七,擅書畫詩詞。那個香飄院的,頭牌姑娘叫蘭歸,年方十六,擅舞。還有這艘,是曖香院的,頭牌姑娘是紅衣,年方十五,年紀最小,歌喉也是一絕,現有就是咱們所在的落影樓的落影姑娘了,琴聲絕唱。」

  朱守謙搖頭晃腦地說道:「秦淮最負盛名的五姝,還有那艘,那是落影樓的,落影姑娘色藝雙絕,今晚爭花魁真熱鬧啊!錦曦,你知道麼?李景隆可是賭上了落影,我下了重注在紅衣身上,我最喜歡聽紅衣唱曲,看誰人能與紅衣相爭!」

  錦曦呵呵笑了,聽得李景隆力捧落影,心裡一黯又變得坦然。覺得還蘭之事做得實在乾淨利落,她笑道:「鐵柱,我幫你!我們一定贏!」

  見錦曦恢復了生機勃勃,朱守謙難得的正色道:「錦曦,別的人我不知道,我可怕你裝閨秀的模樣!」

  「難道我不是大家閨秀?你說說,這琴棋書畫,文治武功,我哪樣不會?」錦曦嘟起嘴不服氣,眼珠一轉突道:「鐵柱,我也去爭花魁好不好?」

  朱守謙嚇了一跳,死也不肯:「若是傳揚出去,姨母和你大哥不剝了我的皮才怪!好錦曦,咱們就瞧瞧熱鬧可好?你千萬別再捅什麼萎子了,聽說,今晚太子殿下也會夜遊秦淮,你大哥緊隨著太子,若是被認出來,魏國公顏面何存?」

  錦曦瞬間明白大哥讓她出來游秦淮觀燈的用意,氣得粉臉刷白,大哥真夠上心的!她聲音一冷:「鐵柱,你遣人打聽一番,太子是否也捧花魁?我們可不能輸!」

  「好好,」朱守謙連聲答應下來,他唯恐天下不亂,就想著今晚熱鬧一番,不僅要把李景隆比下去,還要比過太子。

  一縷歌聲飄起,錦曦彷彿聽到了夜鶯婉轉,忍不住走到窗前觀看,這歌聲正是出自暖香院。暖香院花舫船頭一個全身著紅衣的姑娘捧了琵琶輪指彈動,脆如落珠。

  紅衣歌聲清艷,脆響如珠又絲絲清音寥寥,唱的正是一首《雨霖霖》。

  「……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念去去千里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錦曦瞧見曖香院花舫四周小艇林立,上面佇立的書生面帶痴意,不覺苑爾。

  「如何?紅衣的聲音聽著就讓人醉!」朱守謙嘖嘖讚嘆。

  「似暖香如蜜糖,甜潤悠長。」錦曦呵呵笑道,「守謙哥哥好眼力呢,紅衣歌喉清麗又不失醇意,很好聽啦。」

  只見一曲罷了,花束打賞如雨般飛向暖香院的小舟。原來今日花魁賽是以各花舫所獲花束和打賞多少進行評選。花舫各有五隻小舟,標明記號,游弋於河上收花束。

  紅衣一曲開場,別的花舫頭牌也紛紛獻技。

  錦曦站在花舫之中凝目看去,只見花舫前各搭起一座繡台,或以鮮花修飾,或輕紗若隱若現,少女裙衫飄飄,登上繡台各自獻藝。一亮相便引來兩岸呼聲不絕。

  朱守謙邊喝酒邊瞧著樂:「錦曦可有妙技讓紅衣勝人一籌?」

  錦曦笑了笑答道:「只要守謙表哥肯出銀子,這又有何難?」低聲對朱守謙說了幾句。

  朱守謙大喜,喚來一人吩咐幾聲。

  一柱香之後,朱守謙花舫船頭站出一人大呼道:「我家公子獨鍾情紅衣姑娘,出銀一千兩買花送紅衣姑娘!」

  船頭打開一隻木箱,上面一層白花花的銀子在燈下生輝!

  四週一片譁然,一千兩銀子委實不是小數目。四周目光便望向了暖香院,紅衣輕輕巧巧一施禮,表示謝意。

  錦曦笑道:「有錢就是大爺,花錢買個面子,銀子給足了,看銀子的人會比看紅衣多。」

  朱守謙噴笑:「箱子面上是鉑紙折的銀元寶,下面空空如也!你怎麼盡出餿點子?明日我還不是得湊夠千兩銀子送去!」

  「不作弊,難不成誰真的今晚帶著金山銀海來比富?怕是花舫也載沉了!拿銀票又撐不出場面,哪有白花花的銀子看著耀眼?」錦曦理所當然地回答,就等著看李景隆和別的人如何出招。

  正說笑著,聽到河中一花舫中傳出一個聲音:「我家主人贈銀兩千兩與夏晚樓流蘇姑娘買花!」翻開兩隻箱子,銀子的光芒讓圍觀之人嘖嘖驚嘆!

  真帶了銀子來比富?錦曦眉一揚,攤攤手無奈地看著朱守謙道:「沒法了,這可比不過!不知是何人竟有如此大手筆!」

  朱守謙起了爭鬥之心向錦曦求懇道:「錦曦你可還有良策?」

  錦曦笑道:「此時若有梅花當是如何?」

  「夏季有梅?當是無價之寶。」

  錦曦又在朱守謙耳邊一陣低語,安然飲酒。片刻之後船頭站出一人喊到:「我家公子贈紅衣姑娘臘梅一枝!」

  岸邊花舫間頓起驚嘆之聲,時值夏季,臘梅斷然不能開花,而月夜燈影之中,朱守謙花舫上燈籠照著一株虯枝梅花開得正盛,臘似的梅瓣,風裡隱隱有梅香傳來,紅衣又高出流蘇一籌。

  這時聽到李景隆朗聲道:「落影姑娘景隆傾心,特贈水晶墨蘭一盆。」

  繡台上琴聲一顫,仿若落影心在顫抖。

  只見兩名侍者抬著一玉盆,蘭葉舒展,中有一碗大墨黑如玉的蘭花。錦曦嘴張得老大,天下間竟有此墨蘭。轉而心裡又一陣酸楚,她怔怔地想,李景隆的珍蘭當真不止素翠紅輪蓮瓣蘭一種,隱隱嘆了口氣,越發覺得他不可揣摸,早斷早了……早好。

  方纔贈銀兩千兩的聲音又冒出來:「我家公子贈流蘇姑娘臘梅一樹!」

  錦曦大驚,掀起簾子看去,她有一枝,那人就有一樹,而且反應如此之快,是和紅衣扛上了。這人是誰呢?她正疑惑間,聽到五姝再起歌舞,小艇收了各種妝點花牌而去。

  月至中天,一隻花舫出現,船頭站著太子秦王與徐輝祖,錦曦趕緊縮回艙中。沒過多久,花魁大賽的組織者笑著宣佈結果:「水晶墨蘭天下少有,縱得臘梅巧奪天工,斷然及不上蘭之貴重。今年花魁是落影樓的落影姑娘!」

  兩岸歡聲雷動,花魁之爭不過是端午添景之作,百姓圖個熱鬧便是了,更何況五姝齊艷,實難分上下。只有朱守謙扼腕嘆氣,輸給李景隆他心中不痛快。

  錦曦見到太子諸人已無興致,連聲催著朱守謙離開。

  這時對面傳來一聲清越的笑聲:「那不是守謙的花舫麼?請靖江王過來飲酒!」

  錦曦恨得咬牙,正是大哥徐輝祖的聲音。

  朱守謙不明所以地看著錦曦擠眉弄眼,他玩興正高,應了聲便拉著錦曦過去。錦曦把手一甩,示意不去。朱守謙只得自己獨自上艇,錦曦正要吩咐把花舫劃開,只見又一隻小艇飛快駛來,徐輝祖站在艇上衣襪翻飛,竟親自前來。

  徐輝祖沉聲道:「不准鬧性子!」伸手攜了她上艇。

  她沒有說話,眼中帶著一股寒氣直逼視過去。

  徐輝祖身子一震,情不自禁的分辯:「太子殿下喜歡你。他日……」

  不容他說完,錦曦冷冷地打斷他:「大哥,你終究是我的大哥,錦曦卻非大哥能左右之人。大哥才華冠絕應天府,何必對自己這般不自信?非要用錦曦去鞏固前程!」

  她說著心裡便有些難過,長嘆一聲道:「山中方知清靜,世間難尋真情,大哥,錦曦山中十年,從無怨恨爹娘大哥狠心薄情,你太讓我失望。或許,算命的說的對,我終是要克大哥的。除此一事,錦曦原打算唯大哥之命是從……大哥方便,替錦曦多謝太子殿下探病的美意。」

  艇至花舫,錦曦飄然登上花舫。徐輝祖呆若木雞,他斷然沒有想到錦曦竟是這般決絕。他一直以為太子玉樹臨風,乃人中龍鳳,他日登基便是天下之主,錦曦年紀尚幼,終會明白他的苦心。沒想到錦曦會這般斥責於他,與平時見到他的軟弱聽話模樣判若兩人。

  錦曦上得花舫,聽朱守謙正在吹噓方纔如何作弊,竟當笑話來說,博得太子秦王哈哈大笑。

  「非蘭免禮!」太子搶先一步攔住錦曦,她與徐輝祖同時到來,便明白她便是徐輝祖的妹妹,溫潤的眸子裡透出驚喜的笑意,想起燕王生辰被魏國公之女嚇了個半死,心道錦曦也不是只對他無情。此時再見到錦曦男裝玉雪可愛的模樣,當日府中被婉拒的難堪頓時拋在九霄雲外,「非蘭真是聰明,不知夏季何來臘梅?」

  「回太子殿下,梅是以臘為花,含香而造,沒想到對方竟能識破,造了一樹,非蘭真是慚愧!對方才是高人!」錦曦低頭回答,心道太子不以自己本名相稱,自是不欲他人知曉她是徐錦曦了。

  秦王呵呵笑道:「高人來了。」

  只見兩隻小艇劃向花舫,遠遠看見舟上站著燕王與李景隆二人。

  錦曦哀嘆,怎麼都遇到了。她實在不想與李景隆碰面,又避無可避,板著臉縮在朱守謙身後不語。

  燕王著一身白衣福字底常服與李景黑底亮金深衣一白一黑飄然而來。朱棣身形高大瀟灑,李景隆則帶著慣然的玩世不恭。各有千秋,均是少年英俊。兩人踏上了花舫,不約而同地把目光落在了錦曦身上。

  「四皇叔!」

  這兩人都不是她想見的人,想起朱棣的一巴掌,錦曦便恨得牙癢,見他少年風流樣,心中一動,跟著朱守謙行禮:「非蘭見過四皇叔!」

  朱棣一愣,想起謝非蘭是朱守謙的表弟,這樣稱呼他也沒什麼不對,可心裡就是總有點不自在。鳳眼瞇了瞇擺了擺手。

  李景隆神色怪異地看著錦曦,想起她送蘭斷情,怒氣湧現,皮笑肉不笑地招呼一聲:「非蘭多日不見越發的精神了。我可是一直想再見識一番非蘭的騎射功夫!」

  徐輝祖一愣,目光在錦曦身上打了個轉,見太子一直看住錦曦,聽到都稱呼她為非蘭。他聰明透頂,瞬間便明白必是錦曦換了男裝改了名字。原來錦曦還會騎射。徐輝祖覺得自己真的太不瞭解這個妹妹了。

  錦曦一直不看李景隆的眼睛,垂著眼眸硬著頭皮道:「非蘭末微技藝,李世兄過譽了。」

  李景隆笑嘻嘻站著,就等著錦曦看他,可是卻一直等不到錦曦看過來的眼神,心裡又酸又痛。今晚瞧見她,往日錦曦的模樣又浮上心頭。怔仲間突然感覺秦王燕王投過來的目光,努力擠出一個笑容轉開了頭。

  秦王總覺得氣氛不對,這二人一進來就盯著謝非蘭,沉吟一下便轉過頭問朱棣:「四弟真真大手筆。帶這麼多銀兩捧花魁。」

  場中諸人臉色均一變,要知道皇上提倡節儉,燕王游秦淮河倒也罷了,出手兩千兩捧花魁若是被皇上知曉,少不得狠狠教訓。

  錦曦想到當日不過提了句玉棠春就被朱棣冷嘲熱諷,就存了看好戲的心思。

  「二哥,那是假的,用鉑紙趕製,無人上船驗貨罷了。」朱棣輕輕一笑說道。「倒是守謙有錢,出銀千兩不說,而能得夏日臘梅怒放。」

  「哈哈,一樣一樣,都是假的!這可不是守謙府上幕僚所為,是非蘭的主意,還是被你識破了。若說真的,唯景隆的水晶墨蘭也。」

  太子呵呵一笑,化解開秦王的意有所指。

  「景隆慕落影之名久矣,怎生也不敢失去這個博佳人一笑的機會,唉,燕王殿下,靖江王爺,早知你們逗著樂,景隆也不必急成這樣啊。」李景隆心疼地說道。

  眾人想起這般作弊斗寶,都禁不住笑了。

  朱棣目光有意無意從錦曦臉上掠過,兩人均在心中想道,原來與自己一般心思弄機關的人是他(她)!

  燕王雖帶著笑容,錦曦卻感到陣陣寒氣逼來。燕王能在短時間明白臘梅機關,還做了一樹!錦曦越發覺得朱棣心思詭異,乾笑著陪立在一旁。

  「本宮對非蘭馬上英姿唸唸不忘,難得見到非蘭,今日端午對河賞月也是緣分,這個就賞了你吧。」不待錦曦推辭,太子已拉過她的手,送過一塊玉牌。玉牌通體碧綠,觸手溫潤。

  「東宮行走!」朱守謙失聲說道。

  「對。」太子含笑看著非蘭說,「每次見著非蘭,總有不捨之意,執這塊玉牌,進出東宮就容易了,非蘭一定前來。」

  「多謝太子殿下。」錦曦只得跪下謝恩。

  太子和藹的笑了,伸手拉住錦曦便不放手,「非蘭不必多禮。」

  錦曦尷尬之極,抬頭看到大哥竟面帶微笑,她欲哭無淚。再看朱守謙,大大咧咧跟沒看到似的。正不知如何是好之即,李景隆笑嘻嘻的走讓前來對太子道:「落影姑娘選中花魁,她是清倌,琴藝無雙,喚她前來為殿下撫琴一曲可好?」

  錦曦趁機退開,太子也不便勉強,笑了笑點頭同意。

  電光火石間,錦曦看到李景隆對她眨了眨眼睛,她心裡一酸,默不作聲地又往朱守謙身後退了一步。然後吃驚地發現李景隆似無意地踏前一步,與朱守謙一起把她擋在了太子的視線之外。

  錦曦低下頭,心思翻江倒海。這一步,讓她感動也讓她難受。

  目光落在李景隆背上,自己還蘭斷情,他卻還是照顧她。錦曦幾乎落下淚來,若不是太子與眾王還有大哥在場,再不會多留片刻。

  李景隆把太子和徐輝祖的神色全收進了眼底。百般滋味湧上心頭,總還是不想讓錦曦與太子扯上關係。他對著珠簾後的落影微微點頭示意。

  落影一顆心全繫在李景隆身上,早把一切看在眼底,嘆息著浮上笑容,輕掀珠簾移步入內伏地道:「落影見過太子殿下。」

  那聲音嬌柔得似要滴出水來,太子一愣,眼神離開了非蘭望向跪地行禮的落影。只瞧到雲髻如煙,錦裳似水一般在面前漫延開來,心頭震盪,待到落影抬起頭來,太子的心神瞬間被吸引住,天下竟有如此嬌柔之女子!

  錦曦感動李景隆相護,卻又見落影嬌柔美麗,滿心落寞更不想多留。偷得空閒,低聲說了句:「家中母親怕是等得急了,非蘭告退。」

  太子有美於前,也不想非蘭留下,對徐輝祖看去一個眼神,見他心領神會,便溫言道:「非蘭可要記得來東宮做客,去吧!輝祖,你送送非蘭!」

  得了太子令,錦曦如釋重負,團團一揖,急步出了花舫,直到登上小艇才長舒一口氣。「大哥留步!今晚我不想看到你!」

  「錦曦!別胡鬧!」

  錦曦抬高下巴瞟了他一眼,冷冷一笑,順手把太子賞賜的玉牌往船上一扔。

  「你!」徐輝祖嚇得趕緊去接。

  錦曦趁機喝令小艇劃開。

  錦曦趁機喝令小艇劃開。沒有回頭,她知道大哥必恨恨然看著她,然後又面不改色地進去陪太子。

  一想兄妹倆竟然因為這事翻臉,錦曦胸口沉悶之極。像吃糯米丸子噎著似的,要大口呼吸才能順氣。

  落影的琴聲自身後傳來,纏綿悠長,彈出的曲風宛如今晚的秦淮河水,華麗絢爛,與空氣中的香氣還有細碎的笑聲烘托出美景良辰。李景隆的身影就浮現出來,他再惱她,但那一步卻消除了錦曦心中所有的疑惑。

  直到離開,她都不敢看他的眼睛,閉目想起他站在窗前放下蘭花微笑的樣子,心裡就有了一分痠痛。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還蘭與他。

  是因為那日落影樓他的模樣嗎?是,又似乎不完全是。錦曦覺得像團麻,理不清頭緒。

  他是她看不透的男人,大哥又拖上了太子,錦曦有點累,這些關係,她不想理會,不想明白,也不是她應該明白的。

  進宮?錦曦苦笑,若真以男裝入宮面對太子就是欺君了。若以女裝出現,只能是太子妃有請,而不管是哪一種,都不是她樂於見到的。

  她站在艇首,河風撲打在臉上甚是舒服。這般自在賞景怡心方是樂事。

  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情太多,父親已准允她可以隨意出府,並不以尋常閨秀來要求她。錦曦心想,還是外出走走好,留在南京城沒準兒又會發生什麼事了。

  小艇微蕩,已到碼頭。錦曦上了岸,見月已偏東,花魁大賽一完,秦淮河端午最熱鬧的時間就過去了。

  燈影下遊人漸少,錦曦回頭一看,河面上飄浮著朵朵花燈,連同花舫大船游舟上的燈光,倒映在水中的秦淮夜色像一個夢,飄渺得不夠真實。

  絲竹聲還在空中隨風飄蕩,她長嘆一聲,將這些美景拋在腦後,漫步往府中行去。

  「謝非蘭!」才走一會兒,冷洌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錦曦一驚,心想這就叫走夜路多了撞鬼,她頭也不回,腳步加快,暗道當我沒聽見。

  蹄聲得得趕來,「灰!」一聲馬嘶在身旁響起。錦曦無可奈何地停住,回頭間已經換了副嬉皮笑臉的模樣仰望著騎在馬上的朱棣道:「四皇叔也打算回府了麼?」

  朱棣日前給了她一巴掌,本已內疚送去大內秘藥卻又被退回,就覺得這個謝非蘭太不識抬舉。

  李景隆向魏國公府那嬌氣庸俗的千金求親勾起了他的興趣。今天看到李景隆下意識的偏護非蘭,太子和徐輝祖神情怪異心中更是疑惑,馬鞭一揚指向錦曦:「說,你到底是何人?靖江王可沒有表弟!居然敢騙取東宮信物。」

  錦曦往四周看了看,只有朱棣一人,街上並無行人,膽便壯了,淡淡地說:「四皇叔多心了,非蘭確是靖江王的遠房表弟,一直長在鄉下而已。」

  她嘴裡有一句沒一句稱他為四皇叔,朱棣不過十七歲,竟感覺自己七老八十似的,心裡極不是滋味。細長的鳳眼看過去,見錦曦擺出一副恭順的樣子,眼睛卻在滴溜溜打轉。朱棣冷哼一聲道:「你瞧著謙恭,臉上卻是一副不把本王放在眼裡的樣子,仗著太子撐腰麼?」

  「非蘭惶恐!」話是這樣說,錦曦目中卻無半點怯意。

  朱棣已跳下馬來,步步逼近她:「是麼?」伸手就用馬鞭去抬錦曦的下巴。

  他的舉動帶著不屑和高高在上的那種蔑視。錦曦那肯受辱,自然的擺頭甩開他,後退一步冷然道:「四皇叔明察便是!」

  朱棣出手落了空,聽到她還稱他為四皇叔心頭不知哪兒來火氣,揮手就是一鞭罵道:「你敢對本王不敬?!」

  錦曦條件反射一抬手就抓住鞭梢,心想過了今天,就出南京城四處遊玩,再不和你打照面了,以後南京裡也沒了謝非蘭這個人,反正你也不找不著我。想起他打她的一巴掌,加上今天出來觀燈心情鬱悶,就想出手教訓教訓他。又記起朱棣的身份,不覺猶豫。

  她沉思之時手還握住鞭梢,朱棣用力一扯,竟紋絲不動。心頭不免火起,喝斥道:「大膽!」

  錦曦回過神,手一鬆放開馬鞭就低頭賠罪,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凡親王都是驕縱慣了,桀驁不馴只能惹更多的麻煩。

  她吸了口氣平息心裡的煩躁賠笑道:「殿下息怒,非蘭知罪,不該衝撞殿下。非蘭確是靖江王的遠房表弟,殿下信不過非蘭,靖江王是您的晚輩,總不會失禮的。若真的不信,非蘭也無辦法。」說完轉身欲走。

  她的態度一直很好,但朱棣就是覺得不對勁。瞟了眼她冷冷道:「本王准你離開了麼?」

  錦曦猛的回頭,對朱棣對視著:「不知四殿下還有何事?」

  朱棣一愣,他找了個藉口離開花舫,緊跟了謝非蘭,懷疑卻又沒有證據,一時半會兒又說不出什麼來,就是不想讓她離開。

  「非蘭告退!」錦曦見他一愣,施了一禮轉身就走。這個燕王著實討厭,想起上次那一巴掌,錦曦心頭的火就起來了,知道不能與他硬碰,壓著性子與他說話。這會兒一轉身,步子邁得更大,巴不得離他再遠點。

  沒得到自己許可就想離開?朱棣眉一皺搶前兩步手已搭上非蘭肩頭。她是學武之人,反應迅猛,在朱棣手觸到她肩頭的瞬間條件反射地單手一拉,用勁一摔,朱棣便飛了出去。好在他常年在軍中,地上打了個滾已站了起來。朱棣幾時這般狼狽過,一張俊臉瞬間氣得通紅,指著錦曦氣結道:「你……你竟膽敢……」

  錦曦摔了朱棣才反應過來,看看四下無人,這等丟人之事朱棣斷不會張揚,顧不得朱棣的身份,心一橫本性就露了出來,她雙手抱臂譏笑道:「冒犯四殿下了,不過,技不如人,卻要做背後偷襲之事,實非男子漢大丈夫所為!」

  朱棣的行為到了錦曦口中成了背後偷襲,不由大怒,馬鞭就朝錦曦打了過來,錦曦躲閃了一鞭,又抓住了鞭梢,只微微用勁馬鞭繃得直了,朱棣卻扯不動分毫。

  錦曦見朱棣的臉色由紅轉青,鳳目似要噴出火來。反正已經得罪了,還不如藉機出出被他打了一巴掌的惡氣。於是撇嘴笑道:「殿下何必這般急怒攻心?你不會功夫,是打不過非蘭的。你要懷疑非蘭有企圖,那也是對太子有企圖,您著什麼急呢?不過,非蘭到是可以告訴殿下,我明天就離開南京城,殿下眼不見心不煩就是了,你打我一巴掌,今天就當扯平!若殿下心眼小,非要記仇,下次再公平打過如何?」錦曦面帶笑容,悶氣一掃而空,眼睛裡流露出促狹之意。

  她說的每句話都像石頭一塊塊壓上朱棣心頭,他只覺胸悶氣堵,臉氣得鐵青,已說不出話來。

  不等朱棣回答,遠處有足音傳來,錦曦不敢久留,手鬆開鞭梢,腳尖一點,施展輕功迅速隱沒入黑夜之中。

  侍衛趕到時,見朱棣面寒如冰,正氣得喘氣,眼睛恨恨地望著前方,薄唇緊抿成一線,知道他在盛怒中,默立在旁噤若寒蟬。

  朱棣已氣得沒了話語,翻身上馬,狠抽一鞭,馬四蹄揚起往前狂奔。「謝非蘭,欺本王沒有武功是麼?」鳳目中怒火滔天,恨不得抓了她剝皮抽筋,朱棣壓根兒沒想到謝非蘭膽子這麼大,竟敢挑釁於他。

  進了王府,侍女遞過茶來,他一把掌打落在地:「燕七!」

  「王爺!」

  「本王的武功如何?」

  燕七不敢抬頭,他聽出了朱棣的憤怒,又心知他最恨別人騙他,硬著頭皮道:「殿下生於亂軍之中,於行軍打仗自是英雄無敵,單就武功而言,卻不是江湖中人的對手。」

  「本王若現在習武呢?」

  「王爺,您,已過了修習武功的年齡。尋常人,三五十人也是敵不過您的……」燕七小心的回答。

  朱棣負手佇立良久,突展顏一笑:「本王天皇貴胄,何必學那些江湖玩意兒。準備行裝,明日啟程去鳳陽。」



第八章、邂逅相遇變故生

  淮河源於河南省桐柏山北麓,流經河南、安徽至江蘇揚州三江營入長江。鳳陽便位於淮河中段南岸,洪武二年建中都皇城。洪武七年,割臨淮縣四個鄉設置鳳陽縣。

  魏國公徐達出身濠州,自皇上賜名鳳陽後,濠州漸漸不再被提及。錦曦稟明父親,想去看看老家現在的模樣,徐達略一沉思就同意了。

  徐輝祖聽到消息時正在用早膳,珍貝瞧著他額頭青筋因為咬著牙憋著氣已暴突起來,嚇了一跳道:「少爺,你……」

  他放下筷子,站起身在屋裡走了幾轉,沉聲道:「珍貝,我不管你用什麼法子,一定粘住小姐讓她帶著你。」

  「是!」

  「機靈點,有事飛鴿傳書來報!」

  徐輝祖吩咐完珍貝,急步出了房門去找父親。

  魏國公徐達此時心情極好,正陪著夫人在花廳品茗,瞅著徐輝祖進來,心裡已明白了幾分,笑呵呵地道:「輝祖,一大早這麼急做什麼?」

  「父親,娘!」徐輝祖心裡盤算了會道,「前些日子錦曦鬧身子不好,想回棲霞山住些日子,兒子是想親送她上山。」

  「錦曦自有她的想法,她想回鳳陽老家,為父已經准了。」

  「可是父親,錦曦一女流之輩,如何放心讓她獨身上路?」

  徐達笑了笑:「輝祖,這你就不必擔心了,為父已安排侍衛暗中保護,錦曦山中十年,不是尋常大門不邁二門不出的閨秀。況且為父已囑她男裝上路,不用擔心她的安全。對了,眼下有一差使,你去趟北平,替為父給傅友德將軍帶封信及藥材,他出發前為父不在南京,你代我順致問候,馬上就走,趕緊著。」

  徐輝祖無奈地應下,不經意看到父親意味深長的眼神,心想,這不是支開我麼?為什麼呢父親會這樣放心讓錦曦獨身上路,只囑兩名侍衛暗中保護?

  他本是聰明人,心裡一盤算就想起了燕王南巡之事。如果錦曦要嫁一個皇子,徐輝祖還是不肯放棄太子。

  然而父親催得緊,並派了兩名親衛跟著他。徐輝祖沒有時間再去東宮,想了想放出一隻信鴿。心裡所有的希望都寄託在珍貝身上。

  信鴿剛出魏國公府就被捉住再被放飛。一柱香後,李景隆已得到與東宮同樣的消息:鳳陽。

  鳳陽?錦曦去了鳳陽?李景隆在蘭園默想著這則消息。燕王也去了鳳陽,魏國公僅派了兩名侍衛暗中保護錦曦。這個老狐狸!想起魏國公府拒婚,他心裡恨意漸生,嘴裡漫不經心道:「銀蝶,常聽父親說起鳳陽的風土人情,想去瞧瞧。」

  「燕王今日啟程去了鳳陽。走水路。」銀蝶沒有回答,流利地報傳情報網得知的消息。

  李景隆低低笑了笑:「真是巧,也罷,咱們也去湊湊熱鬧吧。沒準,鳳陽山裡還能尋到珍品奇蘭。」

  錦曦得了父親准許,雀躍不已,收拾行裝出了府門。

  南京前往鳳陽可走水路也可行陸路,錦曦不會鳧水,在府中池塘也差點淹死,決定走陸路。

  出了南京城,她就知道身後有人跟著。回頭緊隨的兩名侍衛,知是父親安排,她不忍讓父親擔心,也不說破,任侍衛跟在身後。

  她打馬出了城正高興地東張西望,遠遠瞧見路邊茶亭裡坐著伸長了脖子的珍貝,呆了呆,嘆了口氣縱馬前去。

  「小,少爺!」珍貝機靈的改了口,紅著一雙眼睛迎上來。

  錦曦瞧了眼珍貝,也改作男裝。舉止間卻無半分男兒氣,不覺失笑:「我說珍貝,你換男裝幹嘛?怎麼打扮也不像。」

  「可是,少爺,你是男裝啊!」

  「你回去,這一路我是走到哪兒黑在哪兒歇,你不是習武之人吃不了這苦的。」

  珍貝低下頭,眼淚就下來了:「是少爺叫我跟著你的,若是回去,少爺會打死我……」

  錦曦知道肯定是大哥派了珍貝前來,本不想帶她走,聽珍貝這麼一說,心又軟了。她知道珍貝愛慕大哥,唯大哥之命是從,若真的不帶她,真怕大哥生氣。她想了想道:「你跟著我也可以,不過,你要答應我……我倆結伴出遊時,少爺是你,侍從是我。」

  「這如何使得!少爺只是擔心小姐出門在外無人照顧。」珍貝反對。

  錦曦笑了笑說:「聽我說完,你扮男人不像,被人看出是女的也無妨,我就是你的侍從兼保鏢,若是被人識破身份,你就是魏國公府的大小姐,我還是待從。我會騎射,做侍從正合適。你從小呆在府中,可沒在外吃過苦頭,正是小姐模樣。跟我就答應這點,要麼,你就回府。」

  珍貝權衡半天,與其回府被公子訓斥,還不如緊跟了小姐。便點頭回意。

  兩人換過衣飾上馬南行。

  錦曦側著問道:「珍貝會騎馬,會武藝麼?」

  「會騎馬,是少爺教的,可是武功卻是不會。」珍貝老實的回答,心裡還是有幾分不安,「小姐,這樣行嗎?珍貝怎敢委屈小姐做侍從。」

  「我叫非蘭,謝非蘭,夫人的遠房親戚,當然也是靖江王的遠房表弟。護送表妹回老家鳳陽,因為出行,所以你改做男裝,明白了嗎?」錦曦笑著說,眼珠一轉又道,「當然,非蘭自小與你已有婚約在身,親密無間,你傾心於表哥非蘭,對我好點也正常。」

  珍貝終於反應過來:「小姐,啊,非蘭,嘿嘿,這樣一來就算我扮得不像也沒關係了是麼?」

  錦曦微笑不答,揮鞭一指道:「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珍貝,女子亦應有此豪情,難得出府自由自在,你別想著我是小姐,你是侍女,好好看看風景便好了。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走吧!」

  「可是小姐,珍貝那有你讀的書多,只不過識得幾個字罷了。」珍貝嘀咕道。

  「呵呵,女子無才便是德,珍貝,全是這被這話害的!你是在府中呆得久了,不知外面天地的寬闊,別想那麼多了,難道你不想吃這沿途的美食,不想看這沿途的風景?」

  「嗯,小姐,出了府覺得空氣都新清許多。」

  錦曦笑道:「走吧!小姐!記住,以後喚我非蘭就好。」

  「那我叫什麼?」珍貝傻傻問道。

  「你還叫珍貝啊,女兒家的名字怎可隨便示人?不答便是。」錦曦咯咯直笑,一挾馬腹跑了起來。

  兩人也不趕路,直到傍晚時分,才到秦淮河邊的頂山鎮。

  「過了秦淮河再行十里就入安徽境內。今日天色晚了,就在這鎮上打尖休息吧。」錦曦與珍貝催馬進了鎮子。

  頂山鎮不大,卻也繁華齊整。因靠著外秦淮河,往來船隻靠岸打尖,小鎮客商往來,生意甚是紅火。

  最大一家福寶客棧位於鎮東頭,是上百年歷史的老字號。小二眼尖眼見錦曦和珍貝身飾華麗,相貌不凡笑呵呵的迎上來道:「兩位公子住店麼?」

  「住店,有上房麼?兩間!」

  小二看了二人一眼,瞧出珍貝衣飾華麗,臉小嬌柔,目光落在珍貝腳上,見一雙皂靴鬆鬆穿著,這時但凡大家閨秀或稍有條件的女子都以三寸金蓮為榮,皇后馬氏未纏足已被天下人笑話,心裡便明白珍貝必是女扮男裝,繡鞋外再套了皂靴。

  錦曦卻因從小養在山上,還是天足。小二以此為憑,認定了這二人一男一女,懂事地也不說破,笑道:「上房只得一間,別的是下房,就要委屈公子了。」這話卻是對著錦曦說的。

  珍貝一急,張口欲說,錦曦已用眼神止住她,含笑道:「煩請小二哥帶路,我們的馬兒記得喂黑豆精草。」手上已遞過一錠官制的小元寶。目光看著隨後而來的侍衛,那兩人極為懂事,裝做不認識錦曦與珍貝,拉了馬自去尋小兒住店。

  錦曦微微一笑,不討厭就行。

  進了房珍貝便急道:「小姐,還是我去睡下房吧。」

  錦曦「撲哧」笑了:「我不能和你一起住在上房麼?要兩間房就一定要去睡啊?笨!」

  珍貝一呆,呵呵笑了,「小姐,我怎麼覺得你在府中柔弱得緊,怎麼就像突然變了個人似的呢?」

  錦曦笑著不答,見珍貝收拾停當便下樓吃飯。

  樓下已坐了不少人,見樓上走下兩位錦衣公子。一人秀氣玲瓏,一人玉面含俏,不覺多看了兩眼。

  珍貝臉一紅,低下頭走到邊上坐下。錦曦大聲喊道:「小二!」

  「來嘍!」小二已吃驚過一回,心中得意識破了珍貝身份,興沖沖跑過來服侍,「公子想吃點啥?」

  「初來貴地,有什麼拿手招牌菜上幾樣就好,不要酒了。」

  「好勒!鳳尾蝦排,紅松鱖魚,翠湖香藕,素三樣上嘍!」小二輕快地報了菜名,不多時菜便上桌。

  錦曦在山中喜食素,看到翠湖香藕是雪白的素藕襯在黃瓜上,青白二色相見,顯露一股清新之意。吃了一片在嘴裡,微甜酥香,香糯入口即化,錦曦不由得嘖嘖稱讚。

  「謝公子,我家主人有請!」

  珍貝一驚,挾住的蝦排掉了下來。

  「謝公子,我家主人有請!」

  珍貝一驚,挾住的蝦排掉了下來。

  錦曦放下筷子神色不愉,頭也未回地說:「你家主人是何人?」

  珍貝看到來人長得凶神惡煞,臉上似有怒意,心裡不免害怕,張口道:「非蘭……」

  錦曦埋怨道:「瞧把我家公子嚇得,有表哥在,不用怕。」這才回頭道,「這位爺請了,敢問你家主人是何人?」

  來人身形高大,古銅肌膚,濃眉大眼,穿著緊身衣靠一副侍從打扮,極是有禮:「我家主人認得謝公子,道即是有緣相遇,所以想請公子移步。」

  錦曦暗想,是誰呢?認識她是謝非蘭的不過那幾位親王和李景隆,她一個也不想結識,笑了笑說:「煩請轉告你家主人,非蘭有要事在身,我家公子也不習慣與陌生人同桌吃飯,好意心領了,等非蘭陪我家公子用餐後再行拜見。」

  來人一怔,目光看向珍貝已有所悟,抱拳道:「在下這就回稟主人。」

  等他離開,珍貝已沒了胃口,擔心的說:「非蘭,會不會惹出什麼事來?」

  錦曦又好氣又好笑地看著她說:「膽子這麼小,你跟著出府幹嘛?明天回去吧。」

  珍貝嘟了嘴不吭聲,生怕錦曦真趕她回去。

  「來,多吃點,明天過了河,咱們還要趕路。」錦曦重新挾了只蝦排給珍貝。

  一個慵懶而冷漠的聲音在背後響起:「謝公子好大的架子,這又是陪何家小姐呢?」

  錦曦哀嘆一聲,這是怎麼了,怎麼又碰見他了?他不在南京城裡好好呆著,跑這個小鎮上來幹嘛。

  她迅速用筷子在桌上畫了個燕字,對珍貝使了個眼色。珍貝一怔,嘴一翹,筷子啪的一聲敲在桌上:「非蘭!吃個飯也不清靜!不吃了!」

  錦曦趕緊作揖賠笑道:「表哥不好,等會兒給你買零嘴,要不,再送幾樣小菜回房再吃?」

  珍貝哼了一聲,不理錦曦,更不瞧燕王扭身就往樓上走。錦曦跟在身後嘴裡不住的討好,偷空對燕王苦笑一下,抱拳行禮,剛想開口,聽到珍貝一聲嬌吒:「你不陪我啦?」

  錦曦馬上回頭露出一臉諂媚:「陪,怎會不陪。」緊跟兩步伸手扶住珍貝伸過的手。上了兩步樓梯回頭對燕王聳聳肩,無奈之極。

  朱棣看得目瞪口呆,眉頭緊皺,身邊侍從已呼喝起來:「豈有此理,見著我家主人竟敢如此無禮!」

  坐在角落的兩名侍衛身子一動。錦曦目光已掃過去壓住兩人,她一揖到底:「對不住,實在是對不住……」

  「非蘭!」珍貝回頭怒氣騰騰,「不准道歉!打撓本小姐吃飯還賠禮?這些人無禮之極,不必理會,回房!」

  她站在樓梯之上,頭驕傲地抬頭,滿臉不高興。絲毫不隱瞞自己是女扮男裝。

  錦曦一愣,焦急地說道:「表妹,他是……」

  「在下燕四,敗了小姐興致,因與謝公子相熟這才冒昧相邀,小姐沒吃高興,心情不好也是自然,不如由在下做東,重整酒席與小姐賠罪可好?」朱棣含笑地望向珍貝。

  他打什麼主意呢?錦曦心中轉過數道彎,見朱棣一身銀素絲綢衣長衫襯得身形修長雅緻,劍眉修鼻,嘴若菱角,鳳目飄出魅惑的笑意,比起穿著行龍蟒袍另顯出種書生氣。

  她側過頭看見珍貝對朱棣的風采看愣了,知道朱棣不願當眾暴露身份,當下有了主意,低聲懇求道:「這位,燕公子最愛交朋友,表妹……」

  珍貝心中稱讚燕王一表人材,也看明白了錦曦意思,神色一整嬌滴滴地說:「即是如此,容我整過妝容,非蘭,扶我!」

  錦曦趕緊扶著她往樓上去。

  朱棣聽到珍貝的聲音,背上的汗毛瞬間炸起,情不自禁想起當日燕王府花園中的一幕。在聽到錦曦呼她表妹時,他已明白珍貝就是那位魏國公府的千金。男裝打扮的珍貝秀麗玲瓏,臉上也無厚厚的粉妝,除了那股驕橫之氣,和王府花園中看到的臉卻是兩樣。朱棣被錦曦摔了一跤懷恨在心,又對珍貝的兩張臉產生的興趣,背負了手,不動聲色地看著兩人上樓。

  一進房兩人就吃吃笑了起來。

  「小姐,我還化那麼濃的妝麼?」珍貝笑道。手卻不停,換過衫裙,又敷上厚厚的粉底。

  錦曦忍住笑提醒她:「你已聽說他是燕王,記住你上次在王府花園裡的表現,噁心他,包管他再不想糾纏咱們。」

  想到燕王對珍貝避如蛇蠍的模樣,錦曦就樂。她拉開房門故意大聲說:「表妹,非蘭在門外恭候。千萬別叫燕公子等久啦!」

  不多會兒,珍貝打開房門,香風撲面而來。

  「阿嚏!」錦曦揉揉鼻子,被濃郁的脂粉香熏得後退一步。屏住呼吸扶住珍貝低聲埋怨道:「你怎麼受得了?」

  珍貝高抬著頭,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大少爺說無論如何,也不能讓燕王看上小姐,這算什麼?!」

  錦曦哭笑不得,也不知道大哥怎麼迷惑了珍貝,讓她死心塌地。

  朱棣身邊侍從前來引路,看到珍貝頭迅速看向一邊:「兩位這邊請。」

  簾子掀起,珍貝碎步走進去,輕身福了福嬌聲喊道:「不知是燕王殿下,殿下恕奴家無禮了。」

  朱棣側頭避開撲來的香風,沉聲道:「起來吧。」

  「啊,多謝殿下,」珍貝站起想也不想坐在朱棣身側,雙目含情,盯著朱棣再不移開。

  朱棣微微往後一側,屏住了呼吸。

  只聽珍貝驚喜地說道:「奴家與殿下真是有緣呢,回老家鳳陽竟在這裡也能遇著,上回在王府中,啊!奴家好喜歡燕王府的花園……」

  「阿嚏!」朱棣打了個噴嚏,只覺得胸悶氣短,不能張口呼吸。

  珍貝急道:「殿下可是傷風了?非蘭,快請大夫!」

  錦曦肚子都快笑爆,故意露出尷尬地神色說道:「表妹,你,你太香了。」

  「什麼話!」珍貝一拍桌子,看了錦曦幾眼,再掃過朱棣的表情,捂臉大哭起來,「表哥你居然當著殿下的面這樣說我,我,我不想活了……」轉身掩面衝出了房門。

  錦曦緊張地站起來,對朱棣抱拳賠禮:「我這表妹被寵壞了,殿下息怒,非蘭得去哄哄她!」一個閃身就追了出去。

  兩人從進門到出門不過片刻工夫。朱棣被珍貝的脂粉香熏得頭暈腦漲,快步走到窗邊大口的吐氣,頭被河風一吹,這才清醒過來。

  他心裡暗暗發誓,這個魏國公的千金還是離得越遠越好。

  「怎麼換回女裝就成這樣了?男裝倒還清爽。」燕七小聲的嘀咕著。

  朱棣心中一震:「你說什麼?」

  「主公,你不找謝非蘭的麻煩了?」

  「剛才你嘀咕什麼?」

  燕七一愣,馬上回道:「屬下說,哪位魏國公府的小姐,怎麼一換女裝就這樣?男裝倒還清爽。」

  「哼!」故意捉弄我是吧?朱棣恨得咬牙,眼中開始閃爍著算計,「她們住哪間房?」

  「小姐住天字三號房,謝公子住和字七號房。另有魏國公兩名侍衛住和字六號房。」

  「只有兩名侍衛嗎?」

  「是。」

  朱棣笑了笑:「魏國公還真是心細,知曉本王會明走水路實走陸路,隱瞞身份暗訪各地災情,竟放他女兒前往鳳陽,魏國公千金竟只派了兩個侍衛和一個謝非蘭貼身保護。算得可真準,老狐猩!還真遇上了。傳令下去,備船,叫燕十一擄了魏國公千金上船走水路。本王倒想看看,謝非蘭怎生向魏國公交待!」...<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haoanna 發表於 2012-2-11 05:51 PM

第九章、難解蘭意孤鴻影

  錦曦本打算與珍貝住在天字號房內,又擔心被朱棣看出端倪,只得再三叮囑珍貝關上房門回到和字號房休息。

  左右瞧到沒人,錦曦飛快地進入和字六號房。

  「見過小姐!」

  「做得很好,今日遇到燕王之事不欲聲張,跟在後面就是,往後都同今日這樣!明白了麼?」

  兩名侍衛只負責錦曦安全,當下連聲答應。

  是夜,燕十一輕輕鬆鬆便擄走了珍貝。

  錦曦總覺得不安,一大早就去尋珍貝想趁早走人。在門外敲門良久不見動靜,心已慌了,一腳踹開房門,房間裡空無一人。桌上放著一封留書:「明日午時,帶黃金百兩鎮外松坡崗贖人。」

  她盯著留書看了良久,心中起疑,真是綁匪幹的?難道這福寶客棧中有人真把珍貝當成了自己?所以綁票勒索金銀?

  「謝公子!」

  錦曦回頭看到朱棣吃驚地站在房門口。冷冷瞥去一眼道:「四皇叔,大小姐被賊人擄走,非蘭這就要去鎮外松坡崗尋人,告辭!」

  「等等,本王與你一起去吧,魏國公乃朝中重臣,本王當然不會袖手旁觀。」

  錦曦狐疑地看著朱棣,見他一臉嚴肅,不覺脫口而出:「真的不是你做的?」

  朱棣不悅地說:「豈有此理!」

  錦曦嘆了口氣說:「四皇叔見諒,我心神大亂,而且……也無黃金百兩。」

  朱棣忍不住笑了,負手悠然道:「黃金本王可以借你,如果你需要的話,不過,本王想沒這必要,只想見識一下是何人在本王眼前公然擄走魏國公千金。」

  他心中有數,燕十一已和珍貝好好呆在船上正向鳳陽進發。這個留書之人顯然是另有其人,想引謝非蘭前往。朱棣起了心要教訓謝非蘭,又被留書人引出了興趣,當然要一起前往。

  「如此先行謝過四皇叔,魏國公出行前再三交待非蘭保護小姐安全,唉!」錦曦將錯就錯,心想多了朱棣和他的侍衛總不是壞事。也不再瞞著朱棣,喚上魏國公府的兩名侍衛同去松坡崗。

  松坡崗位於頂山鎮上游,遍植青松,遠望青翠欲滴,走近見飛瀑洩下,鳥語山幽。朱棣叫上了燕七帶了四五名侍衛同去。

  一行人來到松坡崗絲毫沒有察覺氣氛詭異,錦曦暗道,這賊子選的好地方,若不是心中掛記著珍貝,倒也是一處遊山的好去處。

  「謝公子,是本王錯怪於你了,你真是靖江王的遠房表弟,不然,魏國公也不會將女兒託付與你。」

  「四皇叔明鑑,非蘭不敢欺瞞。」

  她一口一個四皇叔,朱棣聽了極不舒服,想想錦曦跟著朱守謙這般稱呼又實在找不出錯。自己不過比她大兩歲而已,臉一板:「謝公子不必跟著靖江王稱呼本王,親朋好友多了去了,難道本王的親戚也這麼多?」

  錦曦本來就是故意的,見朱棣不爽,那一掌之仇便也淡了,笑著說:「是,四殿下!」

  不多時已走上松坡崗,見地形如饅頭隆起,中心一大塊空地只生得些低矮雜草。錦曦下了馬四處打量,見一端是懸崖臨水,四周松林密集,不見人影,不覺奇怪。沉聲大喝道:「何方賊子,謝非蘭應邀前來!」

  風吹過,松林發出沙沙聲響,朱棣倒也不慌,就想看看是什麼人。

  錦曦暗暗戒備,不見珍貝,那麼就是故意引她前來的了,會是誰呢?

  松林中潛伏著一群黑衣人靜心屏氣地看著空地中的幾人。

  為首之人身穿青衫長袍,眼中露出複雜神色,目光看過錦曦再移到朱棣身上。錦曦身形嬌小,男裝面如寇玉,帶著英氣。朱棣瀟灑倜儻,站立如松。他凝視良久終於一咬牙道:「殺了朱棣與他的侍衛!生擒謝非蘭。」

  一聲令下後,松林中箭枝飛出直取朱棣。

  破空聲呼嘯而來,燕七大聲驚呼道:「殿下,有埋伏!」

  隨意箭枝射出朱棣身邊發出幾聲慘叫,已有侍衛中箭倒下。

  朱棣長劍出手拔開箭枝,見箭來的方向全衝著自己與燕七,不覺大怒:「謝非蘭,你竟敢勾結賊子暗殺本王!」

  錦曦氣結,又不是自己叫他來的,居然又算到自己頭上,此時顧不得和朱棣爭辯,身形一展護到了二人面前喝道:「有武林高手,你倆先走!」

  「走不了啦!」笑聲四起,林中躍出一群黑衣人,攻向三人。

  錦曦揮動手中長劍,與燕七和侍衛護著朱棣往後退去,黑衣人似乎對錦曦有些顧及,見她擋在二人面前未免攻勢緩了一緩,但來者人多,他們寡不敵眾,邊打邊退,已退向山崖一側。

  這時林中飛出連珠羽箭閃電般射向朱棣,錦曦想也沒想擋在朱棣前面前,手中長劍護得密不透風。

  「好毒的箭,這種箭在箭簇上裝有狼牙倒勾,中箭之人若不及時取出箭頭,會流血不止,看來,真是有人想要置朱棣於死地了!」陣陣煞氣從朱棣身上暴出來,錦曦偏頭瞧過,見他鳳目泛起一股戾氣,神色森冷,禁不住打了個寒戰。

  「主上,燕七和侍衛斷後,你與謝公子跳崖逃生!」

  燕七和眾侍衛已狀如瘋虎,大吼著撲向黑衣人,不要命的築起一道人牆,勇猛不可擋,生生逼退了黑衣人的攻勢。

  朱棣見機行事,猛的拉住錦曦胳膊奔上山崖。

  黑衣人見他們突出重圍又苦於被燕七糾纏正不知所措時,林中響起陣陣箭枝破空襲來的風聲,連珠式地射向奔跑的朱棣,這次竟連錦曦也不放過,一併籠罩在箭雨之中。

  「快走!」錦曦大吼著讓朱棣離開。

  「要走一起走!」

  「那來這麼多廢話!」

  錦曦心急,見朱棣端出一副要拚命的樣子,婆婆媽媽惹人討厭,一腳踹出正中朱棣的屁股。

  他一個踉蹌腳步不穩直直地倒向山崖下,風裡只傳來他不甘的吼聲:「你竟敢對本王不敬……」

  錦曦愣了一愣正想笑,右肩一痛,已中了一枝箭,疼得她往後退了一大步,手一軟,長劍落地。

  燕七見狀不顧渾身浴血地奔跑過來,扶住錦曦想也沒想就跳了下去。

  就在這瞬間,青衫長袍的蒙面人從林中奔出,幾個兔起鶻落穩穩落在了山崖之上。河風猛烈,吹得來人衣袍烈烈作響。

  從這裡往下看,驚濤拍岸捲起浪花如雪,中有漩渦隱現,水勢湍急。錦曦和燕七還有朱棣早已不見蹤影,想來人一落入水中便被水勢衝向了下游。

  青衫蒙面人看了眼倒地受傷呻吟的侍衛,森森然地道:「不留活口!沿河搜尋,活要人,死要屍。」冷冷地吩咐完,來人負手背向眾人,眼中已露痛苦之色。

  聽到身邊腳步聲消失乾淨,四周恢復靜寂,他才緩緩拉下面上黑紗,露出一張俊逸非凡的臉,赫然正是李景隆。

  「錦曦,你真的會死麼……」他親眼看到錦曦中了他的狼牙附骨箭。李景隆怔怔地看著山崖下的河水,突然一個縱身也跳了下去。

  燕七一手拉著錦曦,仗著水性好,一邊順水往下游飄,一邊掙紮著靠岸。

  錦曦已痛得麻木,加上不會鳧水。任燕七帶著她隨水漂流,意識漸漸模糊了。

  不知過了多久,她感覺有隻手把她從水裡拖了出來。一個聲音急切地喚著她的名字。錦曦暈暈沉沉地睜開眼,瞧見李景隆渾身是水,臉上焦急莫名,她張張嘴想喊他,眼一黑就暈了過去。

  「啊!」錦曦被痛得驚醒。

  李景隆站在床頭,手上拈著一枝帶血的羽箭,他擦了擦額頭的汗。一邊給她包紮一邊說:「箭取出來就好了,養個十天半月就行。這傷藥極有效,不會落下疤痕。」

  錦曦這才發現肩膀全露在外面,臉一紅,知道要取箭頭只能從權,眼一閉不吭聲了。為什麼又是他救了她?他為什麼這麼巧出現?一連串問題沖淡了錦曦的傷感。

  給她包紮好傷口,李景隆拉過涼被蓋好錦曦才長舒一口氣道:「還好及時。錦曦……痛嗎?怎麼會弄成這樣?」

  錦曦失血過多,很是疲倦,又羞於見他,閉著眼沒有回答。

  「你,你休息會兒,沒事了。」李景隆也不多說,站起身走了出去。

  沒事了麼?朱棣怎樣了?燕七呢?錦曦腦中充滿了種種疑問,鼻端又嗅到了蘭香。

  她緩緩睜開眼,旁邊几案上那盆素翠紅輪蓮瓣蘭靜靜地吐香。錦曦眼前又冒出往日情景,輕若不聞地嘆了口氣,所有的疑問都得養好傷再說,她靜靜地睡了過去。

  李景隆走出船艙,心情卻久久不能平靜,他回頭看了眼緊閉的艙房,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明明狠了心下令要取她性命,從水中撈起她時又心慌意亂,見她傷勢沉重,只恨自己怎麼會用附骨箭。

  「錦曦,不要怪我,我不過是接到消息想來看看你,誰知瞧到燕衛擄走你的侍女,這才起意佈局。若不是朱棣要跟著你來,我只想見見你的……你為什麼要擋在朱棣面前,為什麼要拚死護他?你真讓我痛心!」他望著天際喃喃自語。眼睛中充滿了嫉妒的怒火。

  朱棣水性極好,跳崖之後沒多久便上了岸,摸出貼身荷包裡藏著的信號放出。不多時,燕衛便尋了過來。

  「沿河查找!」朱棣下了令,顧不得渾身水濕,帶領人馬飛奔回松坡崗。林間空無一人,除了地上的血跡連一支箭也沒尋到。

  「主上,清理得很乾淨,是訓練有素之人。」

  朱棣邁步走到山崖上,風吹過,烈烈捲起他的衣襟。心中後悔異常,不該小覷了這批賊子,只帶燕七一人前來。

  疑問在腦中盤旋,謝非蘭與燕七是被擒走還是跳了崖呢?是何人布了這個圈套要置他於死地呢?如果自己不陪謝非蘭前來,那麼,這個圈套就是針對她而不是自己。然而當時分明黑衣人想置於死地的人是自己和燕七。是看到自己來了臨時改了主意還是對他的行蹤瞭若指掌篤定他會前來?會是什麼人呢?

  朱棣想了良久,突問道:「淮河水災,賑災之事太子早已佈置下去,情況如何?」

  「主上,這事是太子親為,莫非中有蹊蹺?」燕五大著膽子猜測著。

  燕五一席話讓朱棣微皺了眉,皇上令他視察災情,如果嚴重,免受災之地三年賦稅,難道,真是太子借賑災中飽私囊,怕他此行查出個中貪贓枉法之事?可是這樣不免太過顯眼。而太子親自操辦之事,為何父皇又要令他前往巡視呢?

  「集結船隊,亮出旗號,通令各地官員。本王要明察!」朱棣沉聲下令。

  「主上,這麼一來,不是查不出……」

  朱棣轉身嘲笑疲道:「你以為咱們的行蹤沒被人發現麼?與其這般隱蔽著身份給人以可趁之機,倒不如亮在明處,奉著皇令弄得熱鬧點。不過,燕五,你另帶人先本王一步前往鳳陽吧。」

  燕五眼睛一亮,恭敬地說:「遵令!」

  「叫燕十一好生送魏國公千金去鳳陽皇城安置,不要露了行藏。」

  「是!」

  朱棣這才換下濕衣,記掛著燕七與謝非蘭,只求上天保佑他倆平安無事。

  上了船沒多久,去找人的燕五就傳書前來:「岸邊發現燕七屍體中箭而亡。謝公子不知下落。」

  朱棣大驚,燕七斃命,謝非蘭呢?難道……一瞬間,謝非蘭馬上的英姿,兩人的過節,今日他拚死相護的情景一一浮現心頭,難道,那個粉雕玉琢的人兒就此丟了性命?他心裡一急,狠狠地將燕五傳書揉成一團,冷聲道:「傳令下去,沿途設哨,搜尋謝非蘭!」

  錦曦一覺醒來,精神好了許久。她勉力撐起身體,右肩驀得傳來一陣刺痛。「嘶!」她痛得吸氣,門一動,一名侍女走進來,見錦曦坐了起來忙放下手中的藥碗道:「小姐,別亂動,小心傷口裂開。」

  錦曦一愣,這才發現長髮披散下來,身上僅穿著一件肚兜,臉刷的就紅了,訥訥問道:「是你幫我換衣的麼?」

  「是雨墨,」侍女笑著回答。

  錦曦暗暗鬆了口氣,微笑著說:「謝謝你,你的名字很好聽,雨墨。」

  「是麼?公子說,雨墨是種蘭,花呈碧綠,上有斑點,像雨點似的。」雨墨輕聲說道,一絲笑容在眸子裡如花綻放。

  「哦?你家公子是不是給身邊人都取以蘭名呢?」

  雨墨幫錦曦披上衣衫,細心地為她挽起男子髮髻:「小姐何時才會女裝示人呢?男裝瀟灑,女裝肯定更漂亮,雨墨給小姐收拾好,就把藥喝了吧。」

  錦曦見雨墨不肯回答她的話,眼珠一轉又道:「想必李公子府中所有的侍女都是以蘭為名吧?」

  「只有公子信任喜愛之人才會賜以蘭名,公子身邊最信任的侍從叫銀蝶,那也是蘭的名字呢。」雨墨驕傲地說。

  「哦,這樣啊,那你家公子最愛什麼蘭呢?」

  雨墨目光轉向几案上的那盆素翠紅輪蓮瓣蘭,嘆了口氣道:「小姐不知道麼?自然是几案上那盆蘭了,公子以前猶豫不決,前些日子突然為那盆素翠紅輪蓮瓣蘭取了名字叫非蘭。」

  非蘭?他,他始終不能對她忘情麼?錦曦怔忡地想著,臉上飛起紅暈,一絲甜蜜油然而生。這一瞬間,她幾乎就想不管不顧李景隆是什麼人,只要他待她好便罷。

  雨墨在她身後沒瞧到錦曦神色異常,自顧自笑著地說:「公子常說,他喜歡蘭,所以只要是他身邊親近之人,都冠以蘭名。以前啊記得公子從山中得了一盆仙荷青蘭,取了名叫落影,後來聽說與落影樓的落影姑娘同名就送她了。」

  落影?錦曦心中一動,不動聲色地笑道:「只要是你家公子賜了蘭名的人都是他親信之一人,雨墨定是極得你家公子寵愛了。」

  「那當然,府中一百多侍女,能賜以蘭名的不過五人。」雨墨想起臨走時公子叫上自己,讓府中侍女們全嫉妒死了,忍不住就樂。

  門突然被推開,李景隆出現在門口,他似笑非笑地瞧著雨墨道:「雨墨與錦曦一見如故,錦曦,我把雨墨送來侍候你可好?」

  錦曦分明感覺到雨墨手一抖,木梳已卡在自己發間扯著頭發生痛。她吸了口氣,見李景隆臉色一變,已步入房中:「怎麼了?」

  「傷口有點疼。」錦曦按下心中疑慮,含笑著解釋,「多謝李兄救命之恩,錦曦應無大礙了。」

  雨墨福了一福,輕聲道:「雨墨告退。」

  李景隆慢慢走到床邊,端起藥碗溫柔地勸道:「把藥喝了,會好得快些。」

  錦曦輕皺了下眉,接過藥碗一飲而盡。「李兄,在救錦曦之時可見到錦曦身邊之人?」

  李景隆故作驚詫的瞪大眼:「還有人麼?我這就吩咐下去,好好找找。」

  錦曦見狀不覺嘆氣,她暗運內力,覺得沒有大礙就要下床。

  李景隆伸手阻止她:「錦曦不用著急,再養上幾日再說。」

  「我有急事在身,不能耽擱。」

  「你現在傷還未好,也不宜出行,有何事,景隆自當效力。」李景隆淡淡地說道。

  「府中同行侍女被擄,錦曦著急想探聽她的消息。」錦曦暗自盤算,朱棣遇刺茲事體大,不宜宣揚,不管他是否平安,自己心中還是珍貝更為重要。便隨口編了個謊言告訴李景隆自己與侍女同行,結果遇到賊人,那人武功高強,射傷了自己還擄走了珍貝。

  李景隆鬆了口氣,目光看向錦曦,心又跳了起來。聽錦曦這般解釋,他就明白她不欲張揚朱棣遇襲一事,她的侍女被擄又的確屬實。

  李景隆嘴邊掠起一抹笑容,眼前這個女子遇事不慌不忙,說話真真假假,她一如當日效外比箭時給他的印象,心機不淺。

  想起錦曦還蘭斷情,拚死護著朱棣,他心裡的火騰的就升了起來。

  他生怕燕王立她為妃,著急請人上門提親,被徐輝祖斷然拒絕。想起太子看錦曦的眼神,李景隆明白朱標在徐輝祖的鼓吹下看上了錦曦。他不惜用落影去轉移開太子視線。在這時魏國公讓錦曦去鳳陽,徐達的心意已明明白白。魏國公想把她許給燕王,徐輝祖斷然拒婚想讓錦曦嫁給太子,錦曦無論如何都不會是他的。

  想到此處,李景隆心中一痛,凝視著錦曦緩緩開口道:「錦曦,我捨不得別人辱你半點,滅了玉棠春。你夜入蘭園不外是想知道誰救了你,自從知道謝非蘭便是徐錦曦,你可知道我日日去你府中看你,看你在園中讀書,在繡樓繡花,我看著你一顰一笑已把你刻在心上。燕王壽宴,你可知道聽說皇后與朱棣不喜歡你,我心中有多高興麼?我第二天就請媒人去提親,錦曦,為什麼,為什麼要拒絕我?」

  錦曦低下頭來,與李景隆相識至今的情景歷歷在目,他護著她,對她好,她不是沒有動過心。嘴裡泛出苦澀,她低頭輕聲道:「我本以為你不是那樣的人,多情公子只是你現與世人的外表,可是……你並非真的只是空留了個外表,不是麼?」

  「你在吃落影的醋麼?」

  錦曦抬起頭,雙眸清亮,神色堅定異常:「當時我便說過,你以後想說,就不必再說了。我豈會與一株蘭花爭風吃醋。」

  雨墨喜滋滋的情不自禁洩露了蘭花的秘密。錦曦感激李景隆用落影轉移開太子視線,此時卻突然明白了,落影是李景隆的人,是他的一步棋!他可以不動聲色滅了玉棠春,說是為她,又怎麼不是在為落影當花魁掃清障礙?

  他送落影給太子,是解她的圍還是接近太子?錦曦越想疑惑越多,靈台越發清明。如果說當日李景隆的溫柔與送蘭的深情讓她青澀的心有了心動的感覺,就算雨墨無意透露蘭之秘密時她也覺得心動。然而轉眼之間,錦曦的心便墜入了谷底,李景隆越發琢磨不透。

  她對他的感覺,有甜蜜心動也有恐懼和害怕。

  「錦曦並未許諾過公子什麼。」她慢慢的開口道。

  李景隆望著錦曦,她膚如青瓷,眉若修羽,垂眸時兩排鳳翎似的黑睫,微翹的鼻子,淺粉色的雙唇,他突然想起藏身樹上見到她的如瀑長髮。一衝動走到床邊,抬手便拂散了剛梳好的髮髻,黑髮傾洩了滿肩。

  錦曦微張著嘴吃驚他的舉動。

  他猛地站起,眼中露出傷痛之色。他連她都可以殺,他本以為他的心已硬逾鐵石,可是見她跳下山崖卻為她心急,為她心疼,為她生恨。李景隆痴痴地看著她,俊臉板著,雙瞳顏色漸深,像兩粒晶石閃爍著憂傷的光。他一字一句地說:「既然無意,景隆也不願勉強,再養幾日,我便送你離開。」

  李景隆走後,錦曦才感覺房間內壓力一鬆,她抬起頭,目光觸及那盆素翠紅輪蓮瓣蘭,想起雨墨所說已命名為非蘭,又嘆了口氣,說不出是喜是憂,是酸是甜。

  再過得些日子,船行進淮河。錦曦傷勢漸漸地好了。也不知道李景隆用了什麼秘方,右肩處只留淡淡的紅痕。

  雨墨再來侍候她,已變得沉默,服侍完她便告退,再不多說一句。錦曦沉浸在自己的思索裡,也不再多問。

  偶爾步出船艙再遇到李景隆,他淡淡地問問錦曦傷勢如何,再不談別的。

  船不大,處處佈置精巧,錦曦閒來無事,時常四處走動。李景隆也沒告訴她哪兒能去哪兒不能去。錦曦閒步便進了書房想找兩冊書消遣。

  她翻著書聽到艙外有腳步聲朝書房走來。便站了起來想打個招呼,突聽到兩人一前一後走至艙門前正說著:「燕十一擄走一女子,據說是魏國公府千金……」

  錦曦一驚,自然地隱在了幃幔後面。

  艙門被推開,進來兩人,一人道:「公子,接下來要怎麼做?」

  李景隆想了想道:「消息可屬實?」

  「絕對屬實,只是不知燕王為何要擄魏國公府千金,且在第二日,有線報說鎮外松坡崗燕王被襲,小姐也是那時受的箭傷。」

  「燕王擄走了珍貝?沒道理啊,珍貝頂著我的身份,好歹也是魏國公府的大小姐。」錦曦一掀幃幔走了出來。

  「你先下去。」李景隆吩咐下屬退下。抬步走到錦曦面前道:「下人探報,擄走你同行侍女的是燕王標下親衛之燕十一。至於為何就不得而知了。」

  錦曦再鎮定也為這個消息感到震驚。如果是朱棣擄走珍貝,那麼房中的書信又是怎麼回事?這一切都只是朱棣的苦肉計?他為什麼要這樣做呢?錦曦想不出朱棣這樣做的原因。回想當日情景,松坡崗一戰絕非演戲。

  她沉思的時候,李景隆突寒著臉道:「錦曦原是這般不信任景隆!」

  錦曦臉漲得通紅,雖然拒絕了李景隆,她也能感覺他對她總有著特殊的情感。「不是,只是想燕王遇襲是大事,所以才隱瞞,對不起!」

  她瞧到李景隆隱忍地笑了笑:「算了,錦曦心中沒有景隆,不說也是自然。」

  「不是這樣的,你,一直待我好。這條命也是你救的,錦曦實在慚愧。」

  李景隆怔了怔,溫柔地說道:「原本是景隆自然而為,不應圖報的,只是,我……」

  他目中似輕輕燃起了一點火焰。錦曦瞧得一愣。

  一抹笑容從李景隆嘴邊飄起,他伸手抬起錦曦的下巴,喃喃道:「錦曦,我怎麼又控制不住自己了呢?」

  他的聲音沉沉的如海底的香木,發出醉人的味道,錦曦覺得頭有點重,思維如煮開的漿糊,慢慢地變粘稠,慢慢地轉不動。瞬間,一個輕輕的吻如羽毛般撫過她的唇,帶著一點涼意,微微的癢。

  她睜大了眼看著他,看著他雙眸中自己的影子如水波蕩漾。

  「非蘭,只做我的非蘭可好……」帶著蠱惑的聲音與他的唇正要印上她的。

  雨墨的話在耳邊響起,落影原也是他的蘭,錦曦一抖,猛然清醒推開他,奪門而出。

  李景隆呆住,恨恨地一掌拍在書案上,俊臉上閃過一絲怨恨。手拂過書案上的機關,地板上翻出一道暗門,他閃身而入。

  下面是底艙密室,雨墨跪著,見李景隆進來,輕咬著唇拉開衣袍,雪白的背上密密印著鞭痕:「公子!」

  李景隆冷冷地說道:「我不知道我的雨墨幾時變得這麼多嘴了。」說著已取鞭狠狠的抽上了雨墨的脊背。

  雨墨低頭伏地發出一聲悶哼,痛得渾身發抖,背上再添一道血痕,印在雪白的背上分外奪目。

  李景隆揮過三鞭停住手,問道:「心裡可怨恨於我?」

  「雨墨不敢,是雨墨多嘴,雨墨再也不敢了,」說著,兩行淚無聲流下。

  「哼!是我帶你出來讓你得意忘形了麼?你忘記怎生得來雨墨之名的?」

  雨墨一震,顧不得上身□,膝行撲到李景隆腳下抱著他的腿放聲痛哭:「雨墨知錯,公子,饒我這一回,雨墨再不敢多嘴!」

  李景隆一腳踹開她,狠狠地說道:「若不是錦曦見過了你,依蘭園規矩你早沒命了,每日三鞭便宜了你,回去之後,再把剩下的三十鞭補足了!」

  雨墨搗頭如蒜,知道已逃過一劫,連聲呼道:「多謝公子開恩,雨墨一定將功贖罪。」

  將功贖罪?李景隆眼裡露出一線譏諷,伸手抬起雨黑的臉瞧了瞧,突笑道:「雨墨,你喜歡徐家小姐麼?你就跟了她吧。三十鞭也就算了。你,還是公子喜愛的雨墨。」

  雨墨不知所措地看著李景隆。

  李景隆露出笑意,語氣變得溫柔:「非蘭不喜歡呆在我的蘭園,生在野地公子怕別人採了去,雨墨,你好好護著她。」

  「是,公子,雨墨定不負公子重望。」

  「過來。」李景隆輕柔地喚道。手一翻掌中多了一瓶傷藥,用手指挑出一團抹在雨墨的背上,用手掌細細揉化開。他悠然說道,「我家蘭園之中,從未有帶傷的蘭。以後不會落下痕跡的。」

  一股蘭香在艙房中飄散開來,背上一涼,雨墨只感覺一雙帶著熱度的手力度適中的撫過脊背,帶來陣陣熱力與酸麻的感覺,口中不自覺地溢出細碎的呻吟聲:「公子……怎麼擔得起這麼好的傷藥。」

  「擔得起,魏國公府大小姐的閨中姐妹,自然是擔得起的。」李景隆不緊不慢地說。

  雨墨一驚:「公子可是要送走雨墨?」

  「怎麼?你不情願?」

  手在她背上停了下來,雨墨身子一僵,回身撲到他腿上哀聲求道:「公子別拋棄雨墨……」

  李景隆伸手拭去她臉上的淚:「當年便讓你選了一回,你願意做雨墨時便清楚蘭園的規矩,既是我的蘭,生如此,死,亦如此。」

  雨墨眼中爆出光彩,忍不住伏在他腿上哭了起來。

  李景隆輕撫著她的黑髮,發如絹紗帶來絲滑的手感,他傷感地看著雨墨道:「從前我的雨墨可從來不敢懷疑,唉!」

  雨墨哆嗦了一下抬起頭看著他道:「但憑公子安排。雨墨只求公子……」

  話未說完,李景隆已俯身吻住她,雨墨微喘著氣熱烈地回應著,兩隻玉臂已繞上他的脖子。然而李景隆並未繼續,停住了這個吻,嘆道:「好一個梨花帶雨,海棠含春。」輕輕把衣衫給她披好,站起身道:「你是明白人,公子得不到的,絕對會毀了,也不會留給他人。」

  雨墨失望地看著他離開,突然間明白了一切。那位小姐,那位受傷後被公子從水中救出的人,原來就是非蘭。她一閉眼,晶瑩的淚順著臉頰淌落。苦笑著想,誰說蘭氣度高潔不與爭春,蘭也分凡品珍品。比起素翠紅輪蓮瓣蘭,雨墨落影都不過是草罷了。

  水天一色,兩岸青山隱隱,遠處一列船隊正在緩行,眼尖如他倆已瞧到旗幟招展處黑色的燕色迎風飄揚。

  錦曦穿著玉色長衫,頭髮高束以玉環相扣。立在船頭衣袂飄飄,氣度從容。

  李景隆瞧了半響才走過去:「錦曦……」

  「李公子。」錦曦含笑一禮。

  「你一定要和我生分麼?錦曦,落影是很早……」

  「錦曦資質愚鈍,無法瞭解蘭之品性。以非蘭之名男裝行走江湖,非蘭,不是蘭的意思!」錦曦含笑打斷了李景隆的話,目光澄明,不帶絲毫情緒。

  李景隆被錦曦的有禮與平靜險些氣成暗傷,明明見她情動,此時的錦曦面帶微笑,彷彿那天書房之事沒有發生過似的。止住胸膛內那股子不舒服,李景隆眼珠一轉展眉笑道:「錦曦,你是吃醋麼?」

  錦曦平平地道:「我說過了,不會為一株蘭花吃醋,何況,我早把你的蘭花還給你了。」

  李景隆笑容瞬間僵硬,心口掠過一絲不甘,他盯著錦曦,雙眸轉冷。「你是還給我了。,景隆送出之物卻斷然沒有收回來之理。」

  錦曦一愣,秀眉微挑,眼神轉冷:「你待如何?」

  李景隆卻是「撲哧」笑了:「呵呵,說出來就好了,景隆可不是胡攪蠻纏之人!」

  突然而來的轉變讓錦曦有點反應不過來,這才是真正的李景隆麼?喜怒變幻莫測。心裡嘆息,她居然為了他動情!壓住心中的想法,誇張的拍拍胸:「李大哥嚇死我了,真以為你生氣了呢?」

  「呵呵,生氣,其實還是生氣的,因為,」李景隆一本正經地說,「錦曦,我喜歡你。」他恢復了平日現與人前的浮浪模樣,嘻笑著說:「燕王若知道非蘭是女兒身,你說他會不會被氣死?」

  「你想讓他知道嗎?」錦曦一驚,她已經被李景隆瞬息萬變的情緒弄頭暈頭轉向,前一刻怒氣衝衝,轉眼情意綿綿,這會兒嬉皮笑臉。

  「不,不想,我就盼著瞞著他一生一世才好,這樣他就永遠不會立你為妃。」李景隆毫不猶豫地說道。

  錦曦以為李景隆要拿此事要挾她,聽他這麼一說便側過頭瞧他。頓時陷入一雙深沉的雙瞳內。李景隆坦蕩地讓她盯著看,半響戲謔地笑道:「看夠了麼?我說的可是真話?」

  錦曦輕嘆口氣移開頭,久久不語。

  「錦曦,我是認真的,可是你父親與你大哥一人中意燕王,一人中意太子,斷不會允我,可是景隆只在意你的看法,你若願意,我帶你浪跡天涯也心甘情願。」

  李景隆真摯地說著。錦曦有點恍惚。長這麼大從沒有人對她這般表白過。還是她曾芳心大動的人。

  她怔怔地站著,河風吹拂,李景隆的情緒,她難分真假,良久才幽幽嘆了口氣。



第十章、燕王相約鳳陽行

  沒過兩日,遠遠的看到淮河上飄著繡著黑色「燕」字的大旗。

  「咱們快要靠上燕王的船隊了。」香風吹來,錦曦回頭,李景隆身著暗綠長袍,襯得人精神抖擻。

  不多時,船靠近,李景隆提氣報導:「曹國公府李景隆求見燕王殿下。」

  錦曦是頭回見著這種高三層的樓船,隨著距離的接近,她好奇地仰著頭欣賞樓船的壯麗。一張臉突然從樓船船舷邊探出來。朱棣居高臨下地審視著錦曦,嘴一扯,眉眼間綻放出奪人的光彩。

  錦曦看得一怔,見朱棣輕拍船舷,笑了:「謝非蘭,你居然還活著。」

  什麼話?錦曦翻了個白眼,心想,你居然也還活著。想著珍貝還在他手上,趕緊裂開嘴一笑。然後就看到朱棣眼中笑意更濃。

  這是錦曦第一次看到朱棣真心誠意的笑臉,狹長的鳳眼笑瞇成了縫,斜飛入鬢的劍眉往上揚起,他開懷大笑著露出了一口雪白的牙,錦曦想起他擄走珍貝還能笑得這麼張揚,突然就覺得脖子有點冷。藉著船身滑過,她順勢低下了頭。

  朱棣身著白底繡五爪行龍袍外披同質罩衣,金冠扣頂,袖袍被風吹得鼓了,威嚴之氣畢露。他坐在華蓋下的椅子上喝茶,兩列燕衛紅黑樸服箭衣,威風凜凜立在他身後。

  李景隆與錦曦上了船,上前正欲行禮,被朱棣一把拉住:「不必多禮啦!能與故人相逢,本王很高興,」鳳目從非蘭身上意味深長的掠過,笑道:「景隆,你怎麼也往鳳陽去啊?真是巧!」

  李景隆笑嘻嘻地說:「王爺,景隆打算去鳳陽名山尋找珍品蘭花,沒想到竟意外在河中救起了非蘭。聽說王爺前往鳳陽巡視災情,就趕了上來。」

  「非蘭的傷可好了?」朱棣含笑朝錦曦走了一步,伸手就去拍錦曦的肩。

  李景隆此時也似無意的跨前一步,拱手擋在了錦曦面前:「王爺,非蘭聽說殿下救回了他的表妹,心急的一個勁兒催促景隆趕上王爺的船隊。」

  錦曦趕緊接過話頭:「多謝王爺,非蘭一顆心總終落到了實處。對了,燕七大哥呢?」她始終掛唸著護她跳崖逃生的燕七。

  朱棣笑容不改:「非蘭,見到你本王真的很高興,徐小姐現在中都皇城,不日就可相聚,燕七另有林事在身,不在船上。這一路行來,風景是好,卻少了朋友。走,景隆,今晚咱們三人好好聚聚。」

  說著,他一手拉著李景隆,一手拉住錦曦。大笑著朝艙中走去。

  李景隆面色不變,邊走邊說笑話,眼神有意無意地瞟過朱棣拉著錦曦的手上。錦曦瞧著分明臉一紅,卻沒法掙脫。只能安慰自己,現在是男子,這也不算失禮。

  朱棣一邊說笑心思轉過千百回。燕七死了,謝非蘭被突然要去鳳陽名山尋珍品蘭花的李景隆救了,救她的時候卻沒看到燕七,這中間又發生了多少事情呢?

  他一手一個,只覺謝非蘭的手溫綿嫩滑,手骨奇小,與李景隆儼然有別。不經意的側頭望過,謝非蘭又無耳孔,再看腳下,絕無纏足跡像,難道他真是男生女像?但那隻手握在掌心綿若無骨,感覺極為舒服,朱棣心中一動,手握得更緊。直行到艙房門口放開了李景隆卻是牽著錦曦的手入席。

  錦曦擺脫不得,心想,要是被朱棣看出來是女兒身倒真是麻煩了,怎麼得了。

  席間三人坐定,仍是朱棣居中,李景隆與錦曦左右添陪末座。

  朱棣笑道:「景隆,本王救了你的心上人,你拿什麼來謝我?」

  錦曦一愣,想起李景隆上門求親之事,一下子變得極不自然。

  朱棣看在眼裡,便作恍然大悟狀:「原來非蘭年紀雖小,對你家表妹已心存愛慕,呵呵,景隆,不是我說你,你雖自命風流,人才卻不及非蘭了。我若是徐家千金,自然也是傾心非蘭的。哈哈!」

  李景隆於是誇張地嘆了口氣說:「非蘭與表妹情真意切,做哥哥的怎麼也不能奪人所愛,對了非蘭,魏國公同意把女兒嫁你嗎?」

  「叔父早已默許,這才容得非蘭護送表妹回鳳陽。多謝李大哥成人之美!」錦曦順竿而上。裝男人裝到底,把所有的退路先堵死完。

  「非蘭,你那表妹,還是不娶為好,蠻橫不知禮數,上次一見,本王差點被熏暈過去。你現在年紀尚幼,再過兩年,本王另為你尋覓溫柔佳人便是。」

  「王爺的美意非蘭心領了,自幼非蘭就發誓非表妹不娶。」

  錦曦說得鄭重無比,李景隆心裡好笑,端著酒勸道:「殿下莫要小看了非蘭,景隆救起她之後,府中侍女雨墨日衣看護,非蘭已決定收了雨墨為侍妾。哈哈,到了中都,少不得先叨擾非蘭一杯喜酒!」

  朱棣一怔,見錦曦連耳根都紅了,更是玉面生俏。他暗想,莫非真是自己多疑?大笑道:「如此先賀喜非蘭了,本王先乾為敬。」

  錦曦端起酒碗,感激地看了李景隆一眼,也一飲而盡,心中卻尋思起李景隆把雨墨送到她身邊的用意。

  「對了,王爺,此去鳳陽巡視,一路可有收穫?」

  「哈哈,路途風景無限,卻是在應天見不著的,心情愉快之極,又得景隆與非蘭作陪,想必一路更不會寂寞。父皇生辰之時答允讓我出來遊玩。找了個巡視災情的名頭遂了我的願而已。呆在應天府也太悶了。賑災有太子殿下親力親為,還能出什麼亂子。」朱棣不置可否的說道,擺出一副遊山玩水的模樣。

  李景隆也笑著說:「是啊,皇上收伏天下,對鳳陽最是顧念,年前修了皇城定為中都,這淮河決堤,皇上心中自然也是掛念的,不然也不會讓太子殿子親領賑災了。」

  「太子殿下做事歷來穩妥,我不過就是藉機遊玩。四海昇平,國庫充盈,小小水患咱大明朝還沒放在眼底。來,喝酒!」朱棣笑著勸酒,不再談巡視災情的公務。

  李景隆當然也不再提。端酒慢慢飲下道:「王爺這麼開心,想必此行一定愉快。」

  「呵呵,那是當然,」朱棣滿臉喜色。他一語至此,再不多言,又端著酒罈勸酒。

  李景隆想起燕七死了,朱棣卻道他外出辦事,譏諷的笑容從嘴邊似有似無的閃過,朱棣,你也有露破綻的時候麼?他神情變得更為愉快。也跟著起鬨喝酒。

  他二人均是海量,錦曦酒力平平,不多時已覺得頭暈腦漲,便道:「王爺,李大哥,非蘭不勝酒力,先行告退!」

  「好,今日見非蘭平安歸來,又得見景隆,真是開心,本王也喝了個七八分醉,都早些歇著吧。來人,引謝公子去客艙休息。」朱棣不容二人推辭,自然地安排錦曦留在自己船中,卻對李景隆說:「景隆,你即是去名山尋珍蘭,你的坐船便跟著本王船隊一同前往鳳陽,到了鳳陽,再走不遲。」

  李景隆當即起身告退,看了眼錦曦讓她小心不要引起朱棣懷疑,便回自家坐船了。

  錦曦進了艙房,見裡面佈置華麗,她有些口渴,剛倒了杯茶,就聽到朱棣清醒無比的聲音傳來:「非蘭,能告訴本王當日你與燕七的情況麼?」

  錦曦猜到朱棣留下自己當是要問個明白,於是一五一十說了。

  「燕七死了。」

  「啊?當時燕七拉我跳崖之時,非蘭中箭,燕七隻是些許輕傷!」錦曦不由得大驚。

  朱棣沉沉地看著她不語。

  「你懷疑我?!」錦曦有點憤怒。

  朱棣睥睨著她:「我如何不能懷疑你?那群黑衣人如何得知本王要與你同去?去了之後招招都衝著本王來,對你卻不下殺著。」

  錦曦氣得發抖,拚死護他,卻招來懷疑,她冷笑一聲道:「王爺為何指使燕十一擄走我家表妹?那封信又怎見得不是你所寫?」

  朱棣鳳目一張,寒意逼了過來:「你是如何得知魏國公府小姐是我指使燕十一所擄?」

  「哼,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為。人原來真是你擄走的!信是不是你留的就難說了!」錦曦明知那封信不可能是朱棣所留,不然,也不會賠上燕七性命,但見朱棣懷疑她,心裡氣惱,更生氣他竟令人擄走珍貝。

  「你!」朱棣氣結。

  「我什麼?難道人不是擄走的?你明知我與表妹情投意合,你擄走我的心上人是何用意?啊,你也明知李大哥去魏國公府提親,他愛慕我表妹,王爺又是何居心?」

  朱棣原本只想整整謝非蘭,擄走珍貝讓他著急,以報被他摔倒之地的仇,現在卻是百口莫辯,突想起被她一腳踹下山崖,怒氣翻湧,雙手抱臂傲然道:「若問這居心嘛,很簡單,本王也看上你表妹了,決定請父皇賜婚,立她為燕王妃!」

  「你,你無恥!」錦曦又急又怒。

  朱棣看她驚怒,不覺好笑,心裡的火氣瞬間沒了:「別以為你救了本王就敢對本王無禮。實話告訴你,擄走你家表妹,就是為了報你一跤之仇。」

  「現在王爺氣平了?非蘭不與你計較擄走表妹之事,更不會張揚出去,可好?」錦曦想了想,還是不願惹怒朱棣,珍貝人好好的呆在中都皇城,此事就算了。至於設伏的黑衣人,她不查,朱棣也不會放過的。

  朱棣愣了愣,喉間溢出陣陣輕笑:「非蘭,你實在有趣,不急不躁,能迅速判定事情輕重。我擄你表妹,你摔我一跤,咱們扯平,再不提及。」

  朱棣不懷好意地看她放鬆了表情,臉一沉:「不過,你竟敢踹本王的……哼,這帳又如何算呢?」

  「殿下不是打過非蘭一巴掌麼?也扯平!」

  「呵呵,」朱棣忍不住就想笑,謝非蘭可真懂得息事寧人,他就想逗他。「本王是何身份,你又是何身份?嗯?」

  「王爺意欲何為?」錦曦記起李景隆臨行前的眼神,告誡自己要忍,一定要忍。

  朱棣故作沉思狀,想了會兒道:「燕七殉職,本王少了一個護衛,這樣,你就做本王護衛吧。」

  錦曦氣得使勁瞪了他一眼。

  「兩月!」朱棣比比手指頭,笑道:「就本王在鳳陽巡視這兩月!兩月之後,本王不再追究你的大不敬之罪。」

  「我還要護衛表妹,還要,」錦曦拚命地想,突想起李景隆說起的雨墨,一咬牙說道:「還要與雨墨成親!」

  「魏國公府的千金迴風陽老家就住在中都皇城好了,本王巡視,唉,不是本王說你表妹,她想必是喜歡跟著的,至於你納侍妾麼,本王給你辦個熱鬧的,必不會委屈了景隆的侍女!」

  錦曦一愣,反應過來訥訥道:「成親熱鬧就不必了,那個,表妹會不高興!」

  「這麼說,非蘭是答應了?」

  錦曦心想,先應下,等找著珍貝,及早離開便是。當下道:「這兩月非蘭聽從殿下差遣。」

  朱棣長聲大笑著走出非蘭艙房,謝非蘭,你實在有趣,這兩月真的不會寂寞了。

  他走回主艙,燕九早已肅立等候,見他進來便遞過燕五信報。朱棣看了冷笑道:「這鳳陽可真是越來越熱鬧了,朱守謙馬上要大婚,怎麼也跑來了?都給我一一盯緊了。」

  朱棣陷入了沉思。難道這次淮河決堤,朝廷賑災有大文章?他淡淡地吩咐道:「眼睛放亮點,父皇叫我前來巡視必有深意。再渾的水也要把攪亂的魚看清楚了。」

  「是!」

  第二日船隊便到達了鳳陽碼頭,李景隆聽說非蘭要做朱棣兩月侍衛,驚詫從眼中掠過,深深地看了錦曦一眼,再不多言,也不提雨墨之事,上岸後便拱手告辭。

  碼頭已被圍得水洩不通,鳳陽縣令並一干當地官員富紳早早便伸長了脖子候著了。

  錦曦站在朱棣身後,板著臉等儀式完畢。

  朱棣卻端著茶,慢條斯理地與地方官員寒暄。不知不覺,錦曦站了一個時辰,早已不耐煩之極,便東張西望四處打量。

  燕王代天子巡視,鳳陽碼頭人山人海,遠遠的站滿了當地的百姓。錦曦伸長了脖子,目光所及處不是人頭就是旌旗招展,聽朱棣還在緩緩地問受災地方的情況。便嘆了口氣,覺得這護衛如此當下去,實在是悶得慌。

  突然,她眼角瞟到一絲銀光閃過,條件反射地擋在了朱棣面前,手中已抄到一把柳葉飛刀:「王爺小心,有刺客!」

  隨著她這聲大呼,碼頭上亂成一團。

  鳳陽縣令嚇得坐倒在地上,人群開始紛亂。燕衛紛紛湧上來把朱棣圍了個結實。

  然而,除了這把刀,便再無動靜。

  錦曦皺皺眉,往飛來時的方向看去,人群擁擠散開處,有一位頭戴紗帽身形高大的男子看似與人群一同退去,但憑著感覺,他的氣質卻有鶴立雞群之感。

  錦曦不作他想,足尖一點已追了過去。還不忘回頭喊了一聲:「保護王爺!」也就這一回頭,她瞧見朱棣還端著茶在喝,絲毫不見慌亂,嘴邊還帶著一絲笑意。

  她一愣,身形緩慢,就停下了腳步。看了眼消失在視線中的男子又施施然走了回來。

  「怎麼不追了?」朱棣含笑問道。

  「沒看清是誰發的刀。」

  「王爺受驚,還是先去皇城歇息,本官一定嚴查緝捕刺客!」鳳陽縣令蒼白著臉跪伏於地。

  「啪!」朱棣突然變色,將手中茶碗狠擲於地,「本王初到鳳陽就遇刺客,不過是巡視災情,就有人敢前來行刺,有什麼事情是不敢讓本王知曉的麼?李縣令,通令全縣,本王代天子巡視,明日起連續三日坐鎮縣衙,受理各種訴狀,舉報投訴者,只要情況屬實,賞銀十兩。」

  「是,下官遵命!」

  「還有,」朱棣寒著臉道,「若給本王發現有人阻止前來鳴冤舉報者,殺無赦。」

  李縣令渾身一抖,深深地埋下頭:「是!」

  「去皇城!」

  隊伍浩浩蕩蕩往皇城進發。朱棣乘轎,錦曦正要上馬,朱棣對她招了招手:「非蘭與本王同轎吧。」

  錦曦看了眼那頂大轎,眾目睽睽之下與朱棣同轎?她想起朱棣的狡猾,不想擔被他發現的風險:「非蘭做王爺護衛,騎馬護著車轎便好。」

  「這萬一途中有人再行刺……」朱棣似乎為難地看著錦曦。

  她無可奈何只能跟著上了轎。

  轎內甚為寬敞,錦曦規矩地坐著,朱棣突笑道:「非蘭為何在本王面前一直拘謹?本王很可怕?」

  「王爺身份貴重,非蘭只是個護衛。但答允王爺之事,自當盡心盡力。」

  朱棣見她如此小心,覺得無趣:「哦?盡心盡力啊?若是無人行刺,非蘭不是無用武之力?這樣啊,那每日安排人手時不時射點飛刀也好!」

  「方纔在碼頭是王爺故意安排的?」錦曦驀然瞪大了眼。

  「是啊,我見非蘭站在身後甚是無聊,接接刀也好,省得那縣令囉嗦半天也說不到重點。」

  錦曦瞧朱棣說得理直氣壯,不由氣結,嘴一撇:「說的也是,不這樣,怎麼找理由扔茶碗發脾氣?怎麼好當眾立威辦理公務?呀!王爺真是好計謀,以後再有飛刀,非蘭肯定不接了,若是王爺受傷,還可以用這理由把懷疑的人抓起來慢慢審。嗯,這也不錯,王爺就每日多安排點人手行刺吧,以王爺這身錦衣蟒袍,絕對不會誤傷無辜之人。」

  「你就這麼盼本王受傷?」朱棣眼睛瞇了瞇,臉板了起來。

  「這個沒辦法,誰知道那柄刀是真那柄刀是假?誰叫……王爺不會武呢?」明知這是朱棣的痛處,錦曦偏生要戳他痛處,她嘆了口氣,突然眼睛一亮笑道,「傳說中以金絲編成軟甲,反正王爺也不缺金子,弄一件穿穿,若是出府忘了帶銀子,抽根金線也不會被人說吃白食。」

  朱棣眉一挑,聲音已經轉冷:「謝非蘭,莫要以為你是靖江王的表弟,魏國公的遠親就可以囂張!既然做本王的護衛,這兩個月你就小心點,別讓本王傷一根頭髮,不然……」

  「王爺每天都會找人來刺殺自己。非蘭可沒這本事護你周全,要知道王府的燕衛個個武藝高強,這護衛,非蘭做不了,王爺另請高明吧!」錦曦想若不是沒見著珍貝,她怎會低聲下氣答應做朱棣的護衛?!

  「你不擔心你的表妹?不擔心魏國公斥責與你,不答應親事了?」

  錦曦心想,魏國公?我爹才不會斥責我為了珍貝做你護衛,怕是知道我為了珍貝這般拋頭露面低聲下氣才會惱。

  「多謝王爺好意!非蘭……這受傷期間,雨墨衣帶不解侍候非蘭,非蘭總算知道何為溫柔鄉便是英雄塚了,想想王爺說的也是,表妹大家出身,驕橫刁蠻不知禮數,不娶表妹也罷。」錦曦笑逐顏開,大喝一聲:「停轎!」

  朱棣一愣,轎子一停,錦曦伸手便去掀轎簾。他伸手一把扯住她,也喝道:「車轎前行!」

  不等錦曦掙扎,他笑道:「難不成你想在轎子裡再摔本王一跤?」

  錦曦愣住,使勁甩開他的手:「我說不做就不做,我已修書回魏國公府,告知叔父表妹被燕王殿下安置在皇城,好著呢。」

  「哼,謝非蘭途中意圖對魏國公千金不軌,被本王當場撞見,著燕十一救出徐小姐……」朱棣說著目光如炬看向錦曦。

  「不要臉,本末倒置,指鹿為馬!你以為表妹會與你同做偽證陷害非蘭?!」

  朱棣悠悠然接口道:「若是魏國公得知本王欲立他的千金為王妃,你說,他會不會同意陷害你?」

  錦曦大驚,她最怕就是這件事。珍貝假冒不外也是為了引起朱棣的反感,如果弄假成真就玩完了。她氣鼓鼓地說:「王爺不是討厭我家表妹?你就不怕娶了她從此燕王府雞犬不寧?」

  「這你就錯了,本王不知道娶了她再另尋佳麗?燕王妃頭銜……只要她是魏國公之女就可以,別的不重要。」

  「非蘭做王爺侍衛,兩月,記住,說好了兩個月!」錦曦悲憤無比的說完,扭頭再不理朱棣。

  「本王侍衛可不是站在本王身邊充樣子就行了,十二個時辰不得離開本王身邊。」

  「什麼?」

  朱棣很有耐心地解釋:「就是說,本王用膳,以前是太監試過,本王不放心,從現在起由你來試菜。本王休息,你得站在殿門口……」

  「難道你升堂我得站在你身後?你出恭,我得守在茅廁旁?」錦曦憤憤然接口,「還有什麼?」

  朱棣嘴角扯得很開,又露出雪白的牙,忍笑忍得渾身發顫:「你很懂本王心意嘛,別的,燕九會一一告訴你。」他相當欣賞錦曦玉面上浮起的生氣的紅暈,像清晨陽光初升暈染出的朝霞。...<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haoanna 發表於 2012-2-11 05:56 PM

第十一章、鬥智鬥勇小兒女

  到了皇城,錦曦跳下車板著臉稟報:「做王爺護衛前,非蘭可以先見過我家表妹不?」

  「當然可以,請徐小姐偏殿一起用膳。對了,告訴徐小姐,莫要再濃裝前來。」朱棣扔下呆愣著的錦曦抬步走進西華門。

  錦曦顧不得欣賞皇城的宏偉建築,緊跟上朱棣解釋道:「非蘭很久沒見表妹,想與她單獨相處一會兒,請王爺成全。」

  「本王向來不喜歡下第二道令,你是想從前日起算兩個月,還是想從明日起計算?」

  當然是從前日算起!錦曦馬上閉嘴,不吭聲跟著他從西華門進入皇城。

  錦曦就怕珍貝見了她露出馬腳來。想起朱棣說的,為他試菜,天啦,珍貝見她如此會不會誠惶誠恐坐立不安?錦曦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怎麼就把自己陷於這個地步?她暗思,等見過珍貝,及早讓她回魏國公府,自己了無牽掛,馬上走人!

  進了偏殿宮侍太監趕緊上菜,不多會兒就擺了滿滿一桌。錦曦吞了吞口水,無奈地站在朱棣身後。

  「非蘭!」珍貝剛進殿門驚喜的喊道,兩行珠淚便落了下來。

  錦曦趕緊上前一步:「別哭,我不是好好地來了麼?」

  她背對著朱棣對珍貝猛使眼色,鼻子一癢,又想打噴嚏。退後一步好笑地發現珍貝還是濃裝艷抹,想起朱棣吩咐不要她濃妝,錦曦屏住呼吸一把抱住珍貝大聲道:「想死我了,表妹!你可受到驚嚇?這些日子可好?瞧瞧,你這臉色難看的,怎麼瘦了這麼多。」

  錦曦抱住珍貝的時候用手指在她背上寫了一個「回」字,珍貝瞬間領悟順勢大哭大嚎:「非蘭!嚇死我了。我要爹娘,我要回南京,我不呆在這兒了,你送我回去!」

  「放肆!」珍貝的濃妝看得朱棣胃口全無,耳中全是高聲哭叫聲,心裡陣陣煩燥。目光凌厲地看向陪著珍貝前來的燕九和燕十一,那兩人低著頭,一臉無奈。他實在受不了猛喝一聲,嚇得四周的太監侍女腿一軟跪倒一片。

  錦曦放開珍貝,面帶苦笑的回頭看著朱棣,剛想張嘴,珍貝「哇」的一聲哭得更厲害。她乾脆撲到桌前,抬起一張被眼淚沖成幾道溝痕的臉哭道:「給王爺請安!我想回家!」

  朱棣頭昏的更厲害,他迅速地站起身甩開珍貝:「送徐小姐回房,明日備車轎送她回魏國公府!」

  「真的?多謝王爺,非蘭,走,收拾東西去!」珍貝破涕為笑,拉著錦曦就要走。

  「燕七!」朱棣沉聲喊到。

  珍貝和錦曦猶在往殿外走。

  燕九和燕十一張手一攔:「主上叫你!」

  錦曦一愣:「叫誰?」

  「你!」

  「王爺在喚燕七……我?我什麼時候變成你的燕衛?」錦暗回過頭指著自己的鼻子吃驚的問道。

  朱棣慢慢地說道:「我說過,燕七不在了,少個護衛,你答應本王做本王兩個月護衛,忘了麼?」

  「是答應做你的護衛,可是……」

  「燕七不在,後補的人仍叫燕七,若燕九不在,新補進來的人還叫燕九。」燕九好心地解釋道。

  錦曦目瞪口呆,當他兩個月護衛,還自己的名字都沒有了?想起明日珍貝一走自己沒了牽掛便可自由,錦曦決定忍。「王爺,何事?」

  「試菜!」朱棣一甩袍子四平八穩坐了下來。

  珍貝嘴唇顫抖,似看到什麼怪獸似的,尖叫道:「你居然叫魏國公府……」

  錦曦用力一捏她的手,珍貝後半句話就便成了「你居然叫魏國公府的表少爺為你試菜!」

  朱棣冷冷地看了眼珍貝,她被他眼中的寒光嚇得一抖,本想繼續的撒潑硬生生吞回了肚。不忍心地看向錦曦。

  「小姐,你明日由燕衛保護先行回應天,我答應做王爺兩個月侍衛,已經過了三天了,快得很,兩月一過,非蘭自回應天尋你。」錦曦只求珍貝早點走別拖她後腿。

  珍貝含淚點點頭,一步三回頭地要走。

  「燕十一,你把這道清燉鴿子送徐小姐房中,免得魏國公說我燕王府不講禮儀,不知禮待他的千金!」

  「是!」燕十一使了個眼色,一個小太監端起了桌上那鍋清燉鴿子。

  錦曦看到珍貝眼中露出一絲恐懼和絕望,心裡已明白,這鴿子沒準是大哥吩咐珍貝放飛的信鴿。她不禁失笑,溫言道:「小姐,你只要平安回到應天,非蘭就落下心頭一塊大石了。」

  珍貝點點頭,含恨地看了眼小太監手裡的鴿子,恨聲道:「本小姐要吃燉的巖鷹,鴿子早吃膩了!」楊柳穿風似的帶著一身脂粉甜香步出了殿門。

  「撲!」錦曦趕緊捂緊了嘴,她太喜歡珍貝了,也不知道她的機靈勁兒是大哥教的,還是自己的悟性。知道是朱棣的巖鷹抓了信鴿,便要吃回來。

  「燕七!本王不喜歡下第二道令!」朱棣坐在桌旁心情極為不好。那個魏國公的女兒實在是……欠教訓!

  錦曦看了看滿桌佳餚,腹中飢火又燒了起來。試菜麼?也不錯!她朗聲答道:「遵令!」

  尚食太監送過一隻小銀碗一雙銀筷。錦曦接過,一筷挾起一塊燻鴨脯放進嘴裡,肥而不膩,她迅速的吞下肚。太監瞧了她一眼,馬上挾給朱棣。

  錦曦出筷一擋:「慢著,這麼快?若是有毒還沒發作,你拿給王爺吃了……」

  尚食太監手一抖,不敢動了。

  「王爺,以非…….以燕七經驗來看,一般若是有毒必會在片刻之內發作,當然,有些是慢性毒,毒素會在積到一定程度才會發作,所以,」錦曦又挾了一片吃了,揮揮手,「等我把這桌菜試完,如若無毒,王爺再安心享用吧!」

  朱棣呆住。

  錦曦端著碗圍著桌子看了看,又挾起一筷子銀雪魚吃了,順便再盛了碗湯喝,接著落筷子如飛,每樣菜挾了一筷子吃了。直到肚子已吃得撐了這才放下碗筷道:「上茶!」

  「還不能吃?」朱棣陰沉著臉看出錦曦想使壞。

  「可以,當然可以,如果一盞茶工夫後燕七無事的話。」

  朱棣明知道錦曦是故意的,偏偏是自己讓她試菜,氣得半響說不出話。

  好不容易等到錦曦品完茶,尚食太監趕緊布菜。朱棣吃了一口,菜已涼了,眉一皺,還沒說話。錦曦已先他一步喝道:「照規矩是重新上菜還是熱過?還是熱熱吧,重新上菜不是又要試一回?這淮河決堤,多少人沒飯吃,傳出去不知情的人還道燕王奢侈。」

  朱棣於是眼睜睜地看著菜從眼前端走,再熱過端回來。他也不動,瞧著錦曦道:「燕七試菜!」

  「不是試過麼?還是方纔的菜啊!」

  朱棣終於找到還擊的機會,笑咪咪地說:「若是有人在熱菜過程中下毒,你不試,本王怎麼敢吃?」

  錦曦一愣,拿起銀碗犯愁,她方纔已吃得過飽實在吃不下。眼睛一轉,每道菜挾了一小筷子吃了,不動聲色等著太監給朱棣布菜,瞧他正要挾進嘴裡的時候,運內功一逼,「哇!」吐了滿地都是。

  「王爺恕罪!不知皇城的菜如此好吃,菜色如此豐富,燕七試菜每道菜才挾兩筷,太飽……」錦曦紅著臉單膝跪地請罪。

  朱棣掩住口鼻,氣得不發一語拂袖而去。

  錦曦這才慢慢起身,嘿嘿笑了起來:「沒內功是嗎?還敢叫我試菜?」她綻出一臉的笑容對身邊呆若木雞的太監說:「吩咐下去,自明日起,燕王每道膳食三菜一湯,不可超過一兩銀子!王爺是來巡視災情的,你們如此鋪張,希望落人口實嗎?怎麼?我說的話不算?我是王爺最信任的燕衛之燕七是也。記住了?!」一記眼風如刀掃過。

  「謹遵大人令!」尚食太監嚇得趕緊應下。

  這才叫護衛嘛!錦曦整整衣衫,昂首闊步地走出殿門找朱棣去了。

  朱棣寢殿在皇城西北角。此時天色漸晚,晚霞映照紅牆黃瓦一片金壁輝煌。

  錦曦心情很好,慢悠悠邊看風景邊走過去。這是她第一次進皇城,只覺建築恢宏,花木扶蘇。皇城人少,偶聽鳥投林輕鳴,心曠神怡。

  想起朱棣還沒用晚膳,錦曦覺得十分解氣。還有一天,她想,過了明天,珍貝一走她也開溜,笑容越發燦爛起來。

  剛走到荷池,就見燕九急急走來:「燕七,王爺大發脾氣,你怎麼如此怠慢?你現在的身份是燕衛,這時候應該在王爺殿前值守!」

  「燕九大哥,我想問問,不會就我一個人值守吧?」錦曦總疑心朱棣整她。

  「王爺這次巡視,燕衛只出來十五人,外哨五人,五人另有任務,一人暗哨,值守只有四人,四人換班,今晚是我和你兩人。王爺在府中也行軍令的,你第一次輪值不知道便罷了,再有遲到,會被打二十軍棍的。」

  錦曦吸了口涼氣想,朱棣真夠黑的,這侍衛怕是不好當。她暗呼倒霉,才到皇城就輪到值夜,還好只這一夜,明天一定開溜。「王爺身邊不止這些侍衛吧?」

  「宮中禁軍功夫不及燕衛!看上去侍衛眾多,燕衛卻不能放鬆警惕。」

  「你家王爺長在軍中,卻不會武功,真是奇怪。」

  燕九不屑地笑了笑:「武功又豈能在軍中勝出?再好的武功能敵得過戰場上的千軍萬馬?王爺熟弓馬騎射,一手亮銀槍使得出神入化,劍技也不差,王爺道上兵伐謀,運籌幃幄決勝千里,他千金之軀用不著和江湖高手對招。不然,拿我們做什麼用?!」

  錦曦撇撇嘴,心道,若是今晚有高手襲擊,你家王爺還是不死定了。

  燕九拍拍錦曦的肩道:「燕衛個個武藝不凡,為的就是彌補這一缺陷,王爺既然放心你做燕七,你武功高強,小心護衛王爺,將來會有好前程的。」

  好前程?錦曦暗暗發笑,明天溜了才是好前程。

  說話間兩人行到殿前,見每隔十步站了一名宮中侍衛。燕九恭敬地報導:「主上,燕七與燕九前來輪值。」

  「進來吧。」裡間傳來朱棣懶洋洋的聲音。

  錦曦走進內殿,見朱棣正倚在軟榻上看書。一盞盤龍銀燭燒得正旺,隱隱有香氣傳來。她不知道輪值是否就是站在朱棣面前,見燕九挺胸收腹站在離朱棣不遠的柱前,她只好跟著站著。

  朱棣看了一個多時辰書才終於放下。錦曦站得不耐,就希望朱棣早點睡了,不用這樣站著。

  這時有宮女端著一盤點心進來。只見燕九上前一步問道:「是什麼?」

  「是素絲小卷,小籠湯包,銀耳八寶。」宮女低聲答道。

  燕九看了錦曦。她還是愣著,燕九隻好輕咳了聲做了個口型:「試吃!」

  錦曦哭笑不得,這晚上的消夜點心也要試啊?只得走上前去,見盤子一旁放著一隻小碟和一雙銀筷子,她一樣挾了一點吃過,宮女這才端給朱棣。

  朱棣瞟了眼錦曦,眼中透出一抹得色。

  於是錦曦想是不是還要再吐一次,她深深呼吸一下,聽到朱棣喝道:「你再敢吐,本王定打你三十軍棍。」

  「王爺,燕七隻是呼吸一口消夜的甜香,一樣只試吃了一口,不會過飽。王爺明鑑。」錦曦忍住笑畢恭畢敬地答道。

  朱棣警惕地看看錦曦怕她搗亂,拿著筷子想吃又不敢吃的模樣。

  錦曦目不斜視,精神也跟著好了起來。不經意地看向燕九,見他一張臉紅通通的,錦曦奇怪,再一觀察發現那是忍笑忍得。她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咳,咳!」安靜地殿內突然冒出錦曦的爆笑聲,朱棣險些被茶水嗆著,氣得把杯子一放:「謝非蘭!你……燕九!」

  「無端衝撞王爺,責軍棍十下!」燕九終於出聲,聲音裡還帶著顫聲,想必忍笑已忍成內傷。

  「王爺,你動不動就打軍棍,我不做你護衛成麼?」

  朱棣哼了一聲道:「由得了你麼?男子漢大丈夫一言九鼎,你既答應了本王,怎麼像個婦人?言而無信!」

  錦曦心想,我就不是男子漢大丈夫,嘴一撇道:「王爺算是說對了,非蘭經常言而無信,叫王爺失望了,不過王爺言出必行,說明日送表妹返回應天當不會失言,非蘭告退!」

  她說著就往殿外走,笑嘻嘻地說:「王爺,多謝你的晚膳和消夜,不錯!非蘭告辭!」

  「放肆!你以為你是誰?說來就來說走就要走?」朱棣氣極,這個謝非蘭太囂張了。

  「王爺,忘記告訴你了,好像你不會武功,好像,燕九的武功也不如我,好像......咱們頭頂上還有一名刺客!」話剛吐出,錦曦大喝一聲躍起,揮劍刺向樑上。

  燕九大驚,聽到樑上傳來陣陣輕笑聲,見一條黑影旋身而下,瞬間和錦曦纏鬥在一起。他躍至朱棣身旁大喝:「有刺客!」

  朱棣氣還沒消,就被眼見這場變故驚得呆了一呆,滿腔怨氣全發在黑衣身上。

  見禁軍侍衛湧進殿來,手一揮:「射殺了!」全然不顧與黑衣人纏鬥在一起的錦曦。

  聽他這樣下令,錦曦還來不及反應,箭就飛了過來。

  「還想擒我?你主子好像不把你的命當命呢!」黑衣人呵呵笑道。

  「擋箭啊!」錦曦停止攻向黑衣人,心想我一心護你,朱棣你居然這麼狠毒?她繼而與黑衣人背靠背擋開箭枝,還不忘狠狠地瞪向朱棣。

  黑衣人突大笑起來:「燕王機智果斷,再打下去,你不想知道賑災內情了?」

  「停!」朱棣冷冷地看向黑衣人,「你不是來刺殺本王的,說吧,你有何目的?」

  「王爺怎知在下不是想來殺你呢?」

  「你伏在樑上很長時間,要下手有的是機會。」朱棣笑了笑又道,「這麼蠢的問題你也問?」

  黑衣人長笑一聲:「燕王,在下前來是一片好心。」說著從懷中掏出一物扔向朱棣。

  燕九大喝一聲:「主上小心!」用身體擋下那卷物事。

  黑衣人笑聲再起:「好個忠心護主的燕衛,告辭了。」說罷突然出手,錦曦只覺得眼前全是掌影,黑衣人武功竟高深至此!他踢飛幾名侍衛,意味深長地回頭看了眼錦曦,迅速閃身出殿,在一片「捉刺客」的呼聲中消失在黑夜裡。

  「不用追了。」朱棣打開那卷物事,驚喜,矛盾,疑惑,一張臉變幻莫測。片刻他輕聲道:「你們都出去吧,本王倦了,想歇息。」

  「是!」

  侍衛們魚貫而出,燕九又回到內殿柱子旁站定。

  「燕九,你也下去吧。」

  燕九一愣,恭敬地答道:「是,燕九告退。」

  錦曦哭笑不得,想連她一起殺,這會突然就沒事了?她搖了搖頭,便想跟著燕九一同退出。

  「非蘭,你留下。」

  「王爺還有何事?」

  朱棣沉思片刻,似下了什麼決定,對錦曦深施一禮。

  錦曦嚇了一跳,側身避開:「非蘭受不起,王爺想說什麼就說吧,這護衛非蘭肯定做不了啦。」

  「非蘭,本王與你接觸不久,但直覺告訴我,你絕非心存歹意這人,這一禮是謝你兩次的相救之情。」朱棣正色道,「非蘭,你可知本王來鳳陽有多險惡了麼?這次賑災必有天大的內情!他們不欲本王知曉,想置本王於死地,非蘭,你說本王是放任不管保住性命呢?還是查個清楚明白,讓災民真正得到朝廷的恩賜?」

  「當然是要讓災民得到朝廷的恩賜了!」錦曦想也不想脫口而出。

  朱棣嘴邊浮起一絲笑意:「非蘭,本王不與你鬥氣了,你留下來幫本王可好?要知道,本王單個是鬥不過武林高手的。這裡不比戰場,卻又比戰場更凶險十倍。」

  他的聲音溫柔誠摯,錦曦情不自禁地便點點頭,能幫助災民當然是義不容辭。

  朱棣又是一笑:「如此還是委屈非蘭擔當本王的侍衛可好?」

  錦曦又點點頭。

  「明日昇堂接受訴狀,非蘭早些去歇息吧,本王也非弱不禁風之人。非蘭,本王若有得罪還請多多諒解!」朱棣又是一禮。

  「王爺哪裡話!這禮非蘭不敢受,只要是為民解憂,非蘭絕無怨言!」

  錦曦於是告辭出了殿門。她總覺得哪裡不對,又覺得似乎沒有什麼不對。

  燕九候在外間見她出來,忙道:「燕七,走吧,我帶你去侍衛居所。」

  「不是要輪值守護王爺?」

  燕九不好意思笑了:「侍衛居所就在偏殿,不用站在內殿的。」

  錦曦恍然大悟,氣結道:「那,那今晚……」

  「王爺氣不過,你不讓他吃晚膳……還有,消夜裡,放了,放了洩藥!」燕九吞吞吐吐說道。

  腹中突傳來陣痛,錦曦氣極敗壞捂著肚子,想起才答應的護著朱棣徹查賑災事宜,悔得腸子都青了,咬牙切齒道:「你……茅廁在哪兒?」

  燕九一指方向,錦曦如兔子一般飛奔而去。燕九再也忍住呵呵笑起來,一轉身看到朱棣站在殿門處臉上也露出了笑意。燕九趕緊止住笑,只聽朱棣淡淡說道:「吩咐下去做點養胃的,再送碗藥過去,拉壞身體可不行。」

  給一巴掌再給顆糖吃?燕九心裡想著,嘴裡卻道:「是!」

  「等等,吩咐廚房為本王做點……消夜。」朱棣板著臉說完,一閃身進了殿。

  「是!」燕九低頭答道,忍不住笑了。



第十二章、護衛南巡善天下

  錦曦罵完朱棣罵自己,然而大事大非她又分得清楚,護朱棣能讓災民得到朝廷恩賜,做他護衛於民有利。想起朱棣整她,又不甘心。

  她享受完廚房做的好吃的,又喝了藥,躺在床上就想起那個黑衣人來。她進殿之時便發現了黑衣人的存在。她就想看完黑衣人襲擊時朱棣的狼狽樣再了手救他。然而黑衣人沒有動靜,她也不動。

  黑衣人是誰?他交給朱棣什麼東西呢?朱棣為何神情一下子就變了呢?是與賑災有關的物件,這事,會牽涉到太子殿下麼?各種疑問湧上心頭,錦曦翻來覆去睡不著。她瞪著天花板想,要不明天還是走了,暗中護著朱棣就好。她被自己兩全其美的打算逗樂了,決定第二天送走珍貝就開溜。

  錦曦安慰自己,暗中護朱棣,也是一樣的,還自由。

  第二天一大早,錦曦送走眼淚汪汪的珍貝,心裡放下一塊大石。她回到房中脫下燕衛樸服,換上自己的衣衫,想了想,只帶了金銀,空著雙手就出了房門。

  行到宮門前,兩名侍衛擋住她:「出宮令牌!」

  錦曦一愣,抬頭挺胸道:「我是燕七,不認得了麼?」

  「七爺見諒,王爺有令,出宮必須要有他的手令!」

  「這樣啊,那我去討便是。」錦曦笑咪咪地說完,折身往宮內走,她知道現在皇城內除了燕王所居的太居殿,別的殿都只有值守太監宮女與巡查侍衛。出宮還不容易?錦曦走到一處無人的宮牆前,施展輕功幾個起落便翻出了宮牆。

  她走了會兒回頭看看皇城笑了:「王爺,非蘭告辭了,以後,你也不會再見著我了。」

  錦曦聽說皇上為上中都繁華,遷江南富戶一萬多人來鳳陽,所以鳳陽熱鬧不比南京差。她順著街道隨意地走著。突然感覺有道目光跟隨著自己。

  不慌不忙地拐進一條小巷。錦曦回頭笑道:「何人一直跟隨在下?」

  「錦曦!是我啊,表哥!」朱守謙露了臉,興奮地說,「我就在想,應該是你,絕對不會錯!」

  「鐵柱!你怎麼也跑鳳陽來了?」錦曦放鬆下來,沒好氣地問道。

  朱守謙委屈的說:「八月大婚,我不是悶得不行嗎?聽說你來了鳳陽,就跟著來找你了。」

  錦曦想哭,才甩掉了珍貝,又粘上了朱守謙:「你找我幹嘛?」

  「和你一起行走江湖啊!」朱守謙眉飛色舞地說,「現在離八月還有兩個多月,錦曦,我們一起行走江湖好不好?」

  錦曦哭笑不得:「你是靖江王!你馬上要大婚,成年了,明年就要去廣西封地,你沒有武功走什麼江湖!」

  「有你保護我啊!錦曦,你當我的護衛好不好?咱們就一路走一路玩,好不好?」

  怎麼又是護衛?!錦曦臉一板:「不好!」

  「錦曦,你一個人也不好玩是不是?不當我的護衛就算了,我當你的跟班成不?」朱守謙好不容易撈到這麼個機會,那肯放棄,牽了錦曦的手就走。

  錦曦拿他沒辦法,和朱守謙感情又好,見他趁大婚前出來走走說得甚是可憐,便點點頭跟著他往外走,剛走到街上,見人群紛湧往前方跑去。

  「有什麼熱鬧,去瞧瞧!」朱守謙也是個好玩的性子,拉了錦曦跟著人群往前走。

  沒走多久便到了鳳陽縣衙。衙門內外擠得水洩不通。朱守謙自帶了王府侍衛,趕開路人讓出一個空隙來。錦曦一下子明白是朱棣要開衙受理訴狀,心裡也好奇,便道:「鐵柱,我可不想和燕王打照面,你擋著點。」

  她躲在朱守謙後面看。見堂前跪了一個老頭,正哭著說:「水淹良田七畝,房舍全無,老朽至今只領到朝廷三日的口糧,這些日子都是簽了賣田契約才換到銀子與糧食,如今水患已過,老朽一家人無以為生,求王爺為老朽做主!」

  圍觀的人群議論紛紛:「太黑了,朝廷規定受災之人每日可領糧一份,水退後還可領種子,怎麼變成以田地換口糧了呢?」「就是,誰這麼黑心啊!」

  錦曦見朱棣坐著沒動,有侍衛呈上狀紙,不多時讓老頭在供詞上畫了押。

  接下來又有人上前,一個時辰看下來,朱棣竟接了十多份供狀,大多是與這次賑災有關。錦曦見午時快到,拉了拉朱守謙的衣袖:「我們走吧,表哥!」

  只見裡面跑出來一個燕衛,對著朱守謙一禮:「見過靖江王,我家王爺有請。」

  朱守謙沒辦法帶著侍衛往裡走,錦曦正欲躲在散開的人群中混出去,已看到朱棣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只能硬著頭皮走上堂去。

  朱守謙走進堂內畢恭畢敬地對朱棣行了禮:「見過四皇叔」

  「免禮!呵呵!守謙哪,皇上可知你離開南京?」朱棣含笑同朱守謙說話,竟似沒有瞧見錦曦一樣。

  「這個……」

  「本王離開南京時記得皇上曾說,你八月大婚,這幾月令你在府中好生看書,你覺得如果讓皇上知道,會是什麼樣?」

  朱守謙額上冷汗直冒,看了錦曦,臉色已變得蒼白:「四皇叔,守謙不過是想藉著大婚前出來玩玩……」

  朱棣負手走到錦曦面前笑道:「若論輩份,你也算我的皇侄,若是肯借你表弟當我兩月護衛,我便替你隱瞞了此事,你現在速回南京城,免得皇上突然想起你,找不著人。」

  錦曦一怔,知道他該算帳時絕不會含糊,不由恨得牙癢。低聲辯解道:「非蘭知道表哥來了,見見他也不為過吧?」

  「哦,這樣啊,」朱棣昨晚才禮賢下士想留住她,今天一早就不見她人,知道她是氣惱自己在消夜裡放洩藥不辭而別,他也不說破,轉頭看看朱守謙,見他臉憋得通紅,又笑了:「守謙,非蘭答應做本王兩月護衛,當然,若是靖江王不肯,本王也不會勉強,當然,若是答應,少不得要簽下這一約契約。」他說完含笑看著錦曦。

  錦曦看著朱守謙時紅時白的臉,為難的樣子不覺嘆了口氣:「我簽,兩個月罷了。表哥,你莫要惹事了,速回南京吧,不要讓皇上知道怪罪於你,非蘭兩月期滿,定回南京喝你的喜酒。」剛跑出宮就被擋了個正著,這回好了,還要白紙黑字寫下來,真夠倒霉的。

  她垮著臉不吭聲。朱守謙卻急了:「這怎麼能行,非蘭!這要是傳出去……」

  「傳出去怕丟你的臉是麼?想必王爺不會張揚此事的,是吧?」錦曦止住朱守謙的話,毫不退縮地望向朱棣。

  「這是自然,本王不是不會武功麼,不過就看上非蘭一身本事了,守謙,你大可放心。」朱棣笑道。

  朱守謙心想這下好了,直接送上門了,以後要是朱棣知道錦曦的身份可怎生收場。眼下卻又容不得他不同意。若上皇上知道他私出南京城麻煩更大。朱守謙是又悔又恨。

  侍衛奉上紙筆,錦曦看了看上面寫的:「今有謝非蘭,自願做燕王燕衛兩月,絕不反悔。」她又想,簽的是謝非蘭,不是徐錦曦,怕什麼?痛快的簽了。

  朱守謙悔恨地帶著侍衛離開,卻不忘放狠話:「四皇叔,若是非蘭少根頭髮,守謙少不得要去皇上娘娘面前理論一番!」

  朱棣只笑著送他離開,輕聲吩咐:「回宮。」

  回了皇城,錦曦只道沒事,聽到朱棣在耳邊輕聲說了句:「你答允做燕衛,這兩月你的命就是我的了,你若反悔,我便告朱守謙一狀,皇上最恨不遵皇命之人。」

  錦曦聞言氣道:「這兩月我做你護衛便是,你別亂出花樣整我,不然,我連表哥都顧不得了。要知道,人不為已,天誅地滅。非蘭可不是講信用之人。還有,我答應做你護衛,那是看到這一帶受災百姓的面子上,不然,你的死活,我還真不放在心上。」

  朱棣笑容僵在臉上,鳳目一張,又是那種冷冷的目光瞟向錦曦。殿內安靜了片刻才聽到朱棣說:「無趣!燕九,告訴她護衛該怎麼做,混完兩月就走吧。」

  「謝王爺。對了,月銀多少?」錦曦開心地問道。

  燕九一下子笑出聲來。

  「豈有此理!趕她走!」朱棣怒了。

  「多謝王爺!契約拿來!」錦曦大喜,原來不做侍衛這般簡單。「對了,是王爺毀約在先,王爺可不能因此參表哥一本,王爺說過,男子漢大丈夫當一言九鼎!」

  朱棣仔細地盯著錦曦看,玉面上一雙燦若晶石的眸子因為興奮而褶褶生輝。他心中一動,斂了怒容淡淡地說:「本王收回所說的話,對不講信用者,本王自然也不會以誠相待。你要走可以,契約不但不會給你,本王還會把你當成燕王府逃奴,懸賞緝拿,順便再參上朱守謙一本。」

  「明明是你趕我走!」

  「是啊,那又如何,趕你走,你也可以求本王收回成命!」

  「求你?!」錦曦怒極,眼珠一轉對燕九道,「燕九大哥,請否容非蘭與王爺私下聊聊?非蘭有不得已的下情稟報。」

  燕九看了眼朱棣,朱棣頗有興趣地想非蘭是否是面淺不肯當眾討饒,便點頭同意。

  等到殿內只剩下錦曦與朱棣。朱棣笑道:「好了,你現在可以求本王了,沒人瞧見…….」

  他只覺得身體一輕,已被錦曦甩上了睡榻。剛想出聲,一床錦被兜頭罩了下來:「謝非蘭你……」

  他的聲音被堵在被子裡悶聲悶響傳不出去,身上已結結實實被錦曦揍了幾拳。然後眼前一亮,錦曦揭開被子退後好幾步抄手望著他:「告訴你,非蘭不會走,還要當你兩月侍衛,會好好保住你的小命為黎民百姓造福。王爺記好了,侍衛不是老媽子,非蘭只保證你的安全。別的就管不著了。」

  朱棣已氣得眼前發黑,狠狠地瞪著錦曦說不出話來。

  「技不如人,沒辦法啊!傳出去王爺多沒面子!叫人來抓我,還是和解?」錦曦打定主意朱棣一旦要喚人抓她,就徹底玩消失,然後串通回了南京的朱守謙來個抵死不認帳。等到朱棣鳳陽巡視完,朱守謙來鳳陽的痕跡早被抹了個乾淨。

  半響錦曦聽到朱棣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來:「以兩月為期,兩月之後,你休怪本王心狠手辣!」

  「兩月後,各憑本事嘍!王爺能屈能伸,大丈夫!」錦曦歪著頭笑道。

  「明日去名山。」朱棣按下心中的憤怒,眼下查賑災是用人之際,謝非蘭武功高強,雖說不把他這個親王放在眼裡,心中卻有百姓。他打定了主意,接著說道,「黑衣人送來線報,前去途中有人埋伏想害本王,而名山不能不去!」

  錦曦正色道:「王爺放心,只要非蘭在,定不會讓賊子傷害王爺一根毫毛。非蘭先行告退。」

  朱棣一時半會有點接受不了她的正經,臉鐵青著不說話,只見非蘭捂嘴一笑,臉若初荷新開:「王爺大度,定不會與非蘭計較,是吧?」

  直到錦曦笑著離開,朱棣冷著臉還在想,敢打本王?本王還不會計較?你可真是太孩子氣。「謝非蘭,兩個月,兩個月後我不叫你哭出來我就不叫朱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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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oanna 發表於 2012-2-11 06:07 PM

第十三章、青松傲立燕十七

    鳳陽地形自北向南分別是平原,崗丘,山區。出了皇城一行人便向南行。

  去名山的一路上朱棣倒真沒為難錦曦,似乎已覺得不好玩了,留她做護衛不過是看上她的武功罷了。

  錦曦記得朱棣說過黑衣人留下線索稱名山會有埋伏。她想起李景隆正在名山一帶尋找野生蘭花,心中一動,催馬前行至朱棣身旁問道:「王爺,燕七究竟是怎麼死的?」

  朱棣斜飛了個冷眼,漫不經心道:「本王被你一腳踹落山崖,你問我?」

  「什麼意思?」錦曦秀眉尾端揚起,聲音裡帶著怒氣。

  被她摔了一跤,被她一腳踹在屁股上,還被她用被子矇住打了一頓,還被她不放在眼裡,朱棣騎在馬上惡狠狠地想,什麼意思?就是讓你心裡不痛快的意思!

  「你懷疑我?」

  朱棣微側了側頭,不理錦曦。

  「我說燕王殿下,好歹在松坡崗是我救了你!不然,你早成刺蝟了!」錦曦翻了個白眼也不理朱棣了。

  「是一箭穿心。」過了良久,她才聽到朱棣沉聲說道。

  「不對啊,上次記得我告訴過你,燕七大哥拉著我跳崖的時候,他只受過一些輕傷,他怎麼會又中箭呢?」錦曦很疑惑,對朱棣的拿臉拿色也有了幾分瞭然,畢竟也是個親王,她聽朱棣開口說話,決定大人不講小人過。腦子裡全放在燕七中箭身亡的事情上。

  朱棣意有所指地看看她:「所有的疑團總會有解開的一天,燕七不會白死。」

  還懷疑她?錦曦哼了一聲沒有接嘴,轉頭觀察起四周的情況,見眼前的地勢漸有起伏,放眼處已到達丘陵地處。觸目處水已退去,草木上還帶著黃泥,遠遠看去,一道被水淹過的痕跡分外明顯。她不由得嘆了口氣:「照這個高度,怕是這裡的田地都給淹沒了。」

  「不僅田俺了,最奇怪的是洪水過後兩月,居然沒有補種莊稼,今秋收成無望了!」朱棣冷冷地接了一句,接著吩咐道,「燕十一,你去前面村莊瞧瞧,天色已晚,就在此歇息了。」

  燕十一打馬飛奔而去,半個時辰後回轉:「王爺,該村名叫呂家莊,村裡只有些婦孺老者,青壯年都去修河堤了。找著了村中大戶,房屋還未被沖毀,已吩咐下去收拾行轅,迎接王爺。」

  半個時辰後,馬隊進入了呂家莊。村子中等規模住了百來戶人家,低處的民房有些被水沖垮,只立著半堵牆,幾根梁木勉強斜撐著蓋著竹蓆破布便又成了住人的地方。稍好的土坯房還沒倒,房頂上卻連苫房的草也不夠,稀稀拉拉露著洞。山坡上的民房被水淹著的,也破爛不堪,搖搖欲墜。

  村裡人衣衫襤褸,面帶菜色,用一雙驚恐地目光注視著衣著光鮮的馬隊。

  錦曦瞧見一個婦人灰敗了臉摟著個孩子,那孩子髒著臉,一雙眼睛卻黑亮得很,她隨手從荷包裡摸出一塊碎銀經過時不經意扔在婦人面前。瞬間她看到婦人灰敗的臉亮了起來,死死的把銀子握在掌心便趴在地上磕頭。

  一聲悲嗆的聲音從她喉間逼了出來:「啊——」

  那聲音尖銳刺耳,彷彿一頭野獸臨終時的嚎叫。「灰!」錦曦的馬驚得直立起來,她拚命勒馬,驚了馬四蹄揚起任她身懷武功也控制不住。

  「馬驚了,快閃開!」錦曦大喝道。

  村內道路狹窄,聽到錦曦的喝聲,人們卻很木然,似乎餓得再也動彈不了似的。

  眼看馬拚命掙脫韁繩,亂踢亂踏,錦曦眼淚差點急出來。

  朱棣在她身前兩步,本沉著一張臉看村子裡的情況,聽到錦曦大喝,他一驚回頭,錦曦的馬已竄到他的馬身後,朱棣正要地跳下馬來,自己的馬卻因為後面有情況揚起後蹄踢在錦曦所騎的馬頭上。那馬更是驚怒無比,立起了前蹄。

  眼見錦曦馬被驚得狂怒,轉眼要踩在那婦人與孩子身上,山坡上突飛來一道灰影,伸手展開一個布袋籠住了馬頭,手穩穩地抓住了馬的轡頭。

  錦曦驚惶地看著灰衣人沉著地死死拉低馬頭,生生被馬帶得移開了好幾步,卻又似釘在地上似的站定了,他渾身爆發出一種氣勢,馬掙紮了幾下竟不能移動半分,竟漸漸平靜下來。

  「王爺!」燕衛和侍從嚇得跪倒一片。

  錦曦驚魂未定,她有武功卻從未遇著這種情形,只覺得心還在咚咚地跳著,連聲謝謝都說不出口。

  只見灰衣人溫和地解開籠住馬頭的黑布,愛撫的摸著,口中喃喃道:「莫怕,莫怕!」

  朱棣回身看了會兒方淡淡問道:「你是何人?」

  灰衣人燦爛一笑,跪地行禮道:「在下呂飛見過燕王!」

  「你是呂家莊的人?」

  「是。在下是呂家莊的獵戶。」

  「一身好武藝啊!起來吧!」朱棣淺笑道,「我這侍衛也忒無用,若不是你,怕要傷及無辜了。」

  「王爺誇獎。」呂飛不卑不亢地回答。

  「這村子裡都是老弱婦孺,呂飛怎麼沒和別的青壯年去修堤?」

  呂飛抬起頭來,目光炯炯地看著朱棣:「在下聽說燕王會經過呂家莊,想投效王爺!特在此等候。」

  「哦?」朱棣靜靜地看著他,呂飛安靜地由他審視。片刻後朱棣展顏一笑,「以後你便是燕十七了。」

  「多謝王爺!」呂飛綻開一臉笑容。

  朱棣沒再說話,催馬前行。

  錦曦還在愣,只見呂飛回頭看了他一眼道:「小兄弟,這馬才驚過,我牽著好些。」伸手拉住馬往前走。

  錦曦又是一呆,這才反應過來,訥訥說:「謝謝……王爺說,你是燕十七,你便是他的燕衛了,不用……為我牽馬!」

  呂飛回頭笑笑:「反正現在我也是走路的不是?」

  錦曦這才發現呂飛是個很英俊的年青人,瘦長的身形,黝黑的皮膚,一雙眸子似星辰般閃亮,鼻樑很挺,嘴微微往上揚起,笑起來格外燦爛。她暗暗嘀咕比朱棣的皮笑肉不笑舒服多了。一念至此,錦曦臉一下子紅了起來,心想,我怎麼可以隨便評論男人的長相?她忙攝住心神,打量起出現在眼前的呂太公府邸。

  這是一蓬灰瓦磚牆的氣派院落。院子四角還修有碉樓,上面站著守衛的護院。比起進村時看到的情況,呂太公無疑是這裡的富戶了。

  「呂飛,哦,燕十七,」錦曦不好意思地解釋了一遍,「王爺說你是燕衛,以後就要用燕十七這個名字了。」

  燕十七聳聳肩不在意地說:「跟了王爺,這是自然。看你打扮應該也是燕衛吧?怎麼年紀這般小?你叫什麼?」

  錦曦尷尬地笑笑:「燕七。」

  「哦,咱們名字裡都帶七,真有緣份。七弟,以後叫我十七吧。你想問呂太公怎麼在洪災過後似乎沒啥損失對麼?」

  「十七哥真是聰明,這就猜到燕七所想了。」

  「呂太公早在洪水來襲前就離開了,洪水過後,重新修整了院落。」燕十七淡淡地解釋道。

  「那十七哥的家呢?受災了麼?」

  燕十七側過身答道:「我家是獵戶,一直在山上,房屋還好,田也沒種,倒是洪水趕了不少老鼠上山,倒也不缺口糧。」

  錦曦聞聽忍不住噁心,連忙引開話題:「呂太公很有錢吧?他怎麼不接濟點村子裡的百姓?」

  這時已到了呂太公府門口,錦曦翻身下馬,不好意思地接過燕十七手中的韁繩:「十七,我自己來吧。」

  燕十七離她很近,突然很奇怪的看她一眼,遞過了韁繩道:「七弟怕是大戶人家出身吧?呂太公自己還在領朝廷的賑災米糧呢。他家大業大,怎麼會有餘糧分給村裡的人。」他嘴邊扯出一抹譏諷。

  錦曦一愣,見呂太公帶領全家跪伏於地迎接朱棣。

  朱棣上前扶起呂太公含笑道:「本王叨擾太公了。請起!」他請自攙扶起有著花白山羊鬍的呂太公,態度恭敬有禮。呂太公也不拒絕,樂呵呵地把朱棣讓進院內。

  錦曦與燕衛魚貫而入。燕十七站在她身側,錦曦突然覺得呂太公看過來時眼角分明抽搐了一下。她自然地轉過頭看燕十七,見他氣定神閒地站著,穿著打著補丁的灰色布衣,沒有半點不自然的樣子。

  「燕九,你帶十七去換過衣裳。」朱棣吩咐道。

  早有府中僕從前來引燕衛及侍衛休息。朱棣只留了燕十一在堂前與呂太公寒暄。

  「燕七,這裡房間有限,今晚你就與十七一起住!」燕九吩咐完就安排別的事宜了。

  錦曦愣了愣,心道,只能合衣而眠了。她推門進屋,「啊!」摔上房門跳了出來,臉紅得似煮熟的蝦。

  不多會兒,換好燕衛服的燕十七一臉詫異走了出來:「七弟,怎麼了?」

  「我……我看見隻老鼠,想,想起,你說吃,吃的那個……很噁心!」錦曦低著頭撒謊。

  「呵呵!七弟真是大家出身。洪災過後沒吃的,不吃這個吃什麼?」

  錦曦不好意思地抬起頭,正撞進一雙亮晶晶滿含笑意的眼睛裡,不由得分辯:「朝廷不是發了賑災米糧?」

  燕十七不屑地說:「你進村時都瞧見了,村子裡的人是什麼情況。」

  「豈有此理!朝廷為這次賑災專程從江南運糧,太子殿下親領賑災事宜,要是王爺查出哪些人在貪髒枉法,定會上奏天聽,哦,不,就地正法了!」錦曦想起村口見著的村民就生氣。慶幸跟著朱棣做護衛,她暗想,只要朱棣肯徹查此事,她一定護他周全。

  燕十七「撲哧」笑出聲來,看向錦曦的目光更為柔和:「一百石糧食從江南運來,層層削留到災民手中只得六成,那是正常的削留,要遇上賑災的官員黑心,災民只得三成,三成中又有兩成霉爛,太子殿下親領賑災是不假,畢竟他遠在南京……」

  「燕七,燕十七,開飯了!」

  燕十七笑道:「我們身為護衛,只需護住王爺安全就是了,這些事,王爺自會操心,走吧,七弟。」

  燕十一侍候朱棣和呂太公用飯,別的燕衛與侍衛都在院落內開飯,四張大圓桌上都擺著滿滿的一簸箕饅頭,並三大盆菜,一盆豬肉綠豆粉條,一盆豬下水,一盆素白菜。走了一天的隨從們紛紛甩開膀子開吃。

  錦曦拿了一隻饅頭,啃了一口便吃不下去,想起村裡的人,雪白鬆軟的饅頭便哽在了喉間。她看了看埋頭苦吃的人們,使出巧勁,看似挾菜,輕輕鬆鬆便偷了十來個饅頭藏在身上。笑意盈盈地道:「各位大哥慢用。燕七吃好了。」

  她離開時總覺得有雙眼睛看著她,也不回頭,逕直走到府門前。見大門緊閉便道:「護院大哥行個方便開開門,燕七方才似有東西掉在進村的路上了。」

  護院知道凡冠以燕姓的必是燕王的貼身親衛便利索地開了門,討好地道:「七爺走好,莫理村中的人,都是群刁民。好在太公府堅固不怕來襲,尋到遺失的東西早些返回。」說著還遞過一盞燈籠。

  錦曦點點頭,想掏錢打點,想起村裡的人又捨不得了。便接過燈籠大搖大擺的出了府。

  此時夜色已慢慢掩來。她走了一程突然轉身回頭對著樹林道:「出來吧!跟著我做什?」

  燕十七從樹後現出身形,微笑道:「七弟對村子不熟,掉了東西,十七陪著你也好找。」

  錦曦見他識破自己便笑道:「十七哥,燕七其實是偷了些饅頭,想拿給村裡的人。」

  「我知道,所以,」燕十七突然從身後亮出一個布包笑道,「我也偷了些饅頭!」

  兩人目光一撞,錦曦嘿嘿笑了,然後扮了個鬼臉:「走吧!」

  她邊走邊看燕十七手中的包袱,佩服得五體投地:「十七哥,我實在藏不住了,最多也只拿了十來個饅頭,你這個包袱裡的饅頭怎麼弄出來的?」

  「我可不想在眾目睽睽之下把饅頭往身上藏,我不過去了趟廚房而已。」燕十七爽朗的笑了。

  「什麼叫眾目睽睽?我使的是巧勁,沒人發現,除了你,咦?十七哥,你眼睛可毒啊?同桌那麼多人,怎麼別人都沒發現呢?你真的是山中獵戶?」錦曦突然變了臉,想起燕十七說不定是刺客,馬上防備起來。

  燕十七不理她自顧自往前走:「我見你個矮手短,正好想挾點菜給你,誰知道就正巧看到了。」

  錦曦疑惑地看看他,心想,能想著給村裡百姓偷饅頭吃,想必也不會是壞人,沒準兒真是湊巧了呢。便笑笑跟上了他:「我是說,怎麼會這麼倒霉,偷個饅頭也會被人發現。」

  兩人走進村落,斷瓦殘垣中隱隱有星點柴火的微光閃動。錦曦嘆了口氣走進第一戶人家,見一對老年夫妻正端著一碗黑呼呼的湯你一口我一口的喝,不由放軟了聲音:「老人家,你們吃的是什麼呢?」

  「草,草湯。你是呂飛吧?」老人嚇得手抖一抖,四隻枯若骨柴的手趕緊把手中的碗護住,似保護什麼寶貝。

  錦曦聽得聲音微弱,便用眼神詢問燕十七。

  「野菜樹皮湯,附近野菜也快被搶光了。」燕十七簡單的回答,伸手從包獄裡拿出兩個饅頭放在坑邊。

  錦曦見少,便要再給,燕十七馬上攔住了她:「多了吃得急怕噎死。走吧。」

  錦曦跟著他出去,回頭一看,見兩位老人捧著饅頭在舔,似想吃,又捨不得吃,眼圈就紅了。

  如此跟著燕十七在村子裡走了一圈,饅頭就沒有了,身上的金銀了沒有了。兩人默默地往回走,經過來時第一個窩棚時,錦曦又走了進去。

  兩位老人瞬間嚇得呆住,她瞧見那兩個饅頭被掰了一小塊下來,餘下的被老大爺緊緊的按在胸前,似乎生怕她要回去似的。錦曦什麼話也沒說,從懷裡掏出最後一個饅頭又放在坑上,柔聲道:「不怕,慢慢吃,燕王爺奉皇令視察賑災事宜,必會讓大家吃飽飯的。」

  她說完扭頭就走。沒走多遠,就聽到窩棚裡傳來如進村裡那個婦女的悲傷的嚎叫:「燕王爺啊——」

  「七弟,你心腸真好,只是男人不該這般心軟,不足以成大事!」燕十七靜靜地看著她。眼中閃爍著奇異的光芒。

  錦曦突然覺得這道目光異常熟悉,又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似的。她想起村裡的情況,疑惑地問道:「十七哥,呂太公不是吃朝廷的賑災米糧麼?他府上怎麼會有那麼多白面饅頭?」

  燕十七笑了笑不說話。

  「我覺得他府上肯定有很多糧食,我們偷點出來?」錦曦突發奇想,想弄更多的饅頭給村裡人。

  「七弟,若是我們走了呢?呂太公府的護院會怎麼對待分了他府中糧食的百姓呢?若是被呂太公囑人搶了回來怎辦?」

  錦曦嘴張了張,氣餒地低下頭。

  「皇上令燕王巡查,定會還百姓一個公道,你跟在王爺身邊,難道不瞭解王爺的為人?都說燕王出生在亂世,長在軍中,最是講規矩的人。」

  「哼,」錦曦哼了一聲,想起自己最初不過是被他逼著做護衛的,現在卻又盼望朱棣真能將看到的情形上奏天聽,心甘情願地護他。

  「難道王爺不是能把百姓放在心裡的人?我可是衝著這點前來投奔他的。」

  錦曦心裡嘆氣,也笑了:「皇上既然信任他,囑他視察災情,王爺定不會負了皇上厚愛的。」

  燕十七點燃了燈籠照明,仔細地讓燈光照著錦曦腳下的路:「七弟,你小心。你這麼小就做燕衛,又出身大家,武功了得,師承何處啊?」

  錦曦一愣,打了個馬虎眼:「我那有什麼高明功夫啊,我表哥與王爺有些舊交,家中老父希望能隨王爺歷練一番,所以讓我做燕衛,也就王爺巡察的兩月工夫罷了。」

  燕十七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我是說七弟與那些燕衛不同,倒像個有錢人家的小少爺。不過,你偷東西的功夫還真不錯,如果不是我偶爾看到,還真沒發現。」

  「我家老爺子不就氣我只會這些不入流的手法麼,馬驚了都不知所措。」錦曦笑嘻嘻的撒謊。

  燕十七突然停住腳認真的看著錦曦道:「七弟放心,我一定會保護你的。」

  錦曦一愣,燕十七已拎著燈籠往前走了。她默默地跟著,偷偷看去,燕十七的身影被燈籠的光拉得很長,一種溫暖的感覺從錦曦心裡泛出。她微微笑了,燕十七真的是個好人。

  兩人走回呂太公府,剛進院子,就被燕九叫住,他一臉焦急地看著錦曦埋怨道:「你去哪兒了?王爺喚你幾次了,還不快去!王爺在東廂房等你。」

  「我?」

  「快去!」

  錦曦邁步朝朱棣的房間走去,聽到燕九在身後自言自語:「真搞不懂,這樣子還當什麼燕衛,早被軍棍打死了……」

  她又翻了個白眼,進了房間,順手把門掩上。

  朱棣正坐在坑上看書,頭也不抬冷聲問道:「上哪兒去了?」

  「我又沒跑!」

  「啪!」朱棣把書一扔,猛地站起就想發火,看到關上的房門,想起她的武功手腳又縮了回去,氣惱地說,「自作主張!拿些饅頭就能抵事?幼稚!」

  「有總比沒有好!我倒奇怪了,王爺見了那些百姓還吃得下山珍海味?」錦曦挑釁地看著朱棣道。

  「你身上的銀兩怕是早散完了吧?你那點銀子能接濟得到一村的災民,接濟得了這淮河流域十幾萬戶災民?」朱棣不屑的道。

  「能接濟多少是多少!銀子是我的,我愛給便給。」錦曦不覺得自己做錯了,硬聲頂了回去。

  朱棣深吸了口氣平靜了下被錦曦的桀驁不馴帶來的不舒服,對她有點無奈,他瞧了錦曦半響,緩緩靠回坑上端起了一杯茶,朱棣覺得只要和她鬥嘴,這個謝非蘭說不過就要動手,壓根不理不顧他的身份。他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茶平息掉想把謝非蘭狠扁一頓的衝動,方道:「你答應做本王護衛,你就得聽本王之令,不要壞了本王的大事!」

  錦曦一愣,嘴硬道:「我不覺得我把自己的銀子給了村裡的災民就能壞了王爺的大事!」

  「哼!謝非蘭,你還嫩了點,你可知道這呂太公的女兒便是當今太子的側妃?!」

  「啊!」錦曦心中不由更加憤怒,「難怪這呂家莊人人饑如菜色,偏他呂太公府可以有白面饅頭吃,敢情太子殿下賑的災都賑到自己岳家了!」

  朱棣嚇了一跳,顧不得錦曦會揍自己,手一伸便掩住她的嘴,低聲喝道:「這種話怎麼敢說?!你沒有證據敢說太子不是,你不要命了?!」

  錦曦一驚,知道自己失口說錯話,卻不想認錯,輕咬著唇,神情倔強地站在朱棣面前,帶著一絲扭捏一絲不服氣的嬌憨。

  朱棣的心漏跳了半拍,突然又沒了脾氣,他對自己如此縱容謝非蘭感到怪異,儘量突略掉那種感覺,朱棣覺得她做事完全憑自己的感覺,是得和她說個明白,便道:「你不是我的燕衛,我才這樣和你說話。本王處事向來分明,現在不會和你為難,但兩月之後照樣找你算帳!我知道你武功高強,所以安排你和燕十七同住,你若真心保護本王,就好生盯住燕十七吧。」

  「他人挺好的!」錦曦對燕十七印象很好,脫口而出道。

  朱棣輕笑了笑:「本王沒說他是壞人,呂太公證實他的確是本村的獵戶,太公說他是個不好惹的刁民,既做了本王的燕衛,前事不提,倒也罷了。非蘭,你覺得他像個普通的獵戶?普通的獵戶見著本王還能如他一般鎮定自若?」

  「為何這般信任我?我不是才……才……」錦曦想說才揍了你一頓。又說不出口。

  朱棣臉色一變,恨恨地說:「本王說過,兩月後自會找你算帳!不過,」他拿起書低下頭不看錦曦,「好歹你也是靖江王的表弟,魏國公的遠親……」

  錦曦忍不住笑了:「好歹非蘭還跟著表哥喚你一聲四皇叔,說起來也是親戚是吧?」

  朱棣聽到這聲四皇叔就想起上了年紀的老頭子,惱恨得拿著書的手握出了青筋,冷冷道:「下去!」

  說翻臉就翻臉?錦曦衝他撇撇嘴,轉身就出了門。

  朱棣這才放下書,燕十七的來頭他心中有數,至少現在不會對他有威脅。讓謝非蘭有點戒心也好,若有個萬一,也不至於措手不及。

  但是不知為什麼,讓謝非蘭和燕十七同住一間房總有點彆扭。他搖了搖腦袋,把那種莫名其妙的感覺扔開不管。

  「回來了?王爺發現我們私自外出了?」燕十七枕在坑上悠然地問道。

  錦曦瞧他如此悠然的神態,想想朱棣的話也有幾分道理。燕十七的突然出現,與他不同尋常的氣度的確不像普通獵戶。便嘆了口氣道:「是啊,王爺訓斥一頓,身為燕衛不可擅自離開的。說是念在心繫災民,饒了我這一回。你初來,讓我囑你一聲,以後不能再犯了。」

  「我本來是山野之人,不懂規矩,以後不會了。」燕十七這樣答道,錦曦卻覺得他是在笑著回答,沒有普通侍衛的誠惶誠恐。他還真不是普通人。

  「睡吧!」燕十七開始脫衣服。

  錦曦迅速吹熄了燈。

  「熄燈這麼快幹嘛?」瞬間的黑暗中傳來燕十七詫異的聲音。

  錦曦臉紅著訥訥說:「對不起……我沒看到你在寬衣。」

  燕十七笑了笑合衣躺下,一雙眸子在黑暗中閃閃發亮,突然一閉消失了:「睡吧!」

  屋內只有一張坑,錦曦瞧了瞧,吹熄了燈,睡到了坑的另一頭。「十七哥,我向來不喜與人同睡,我就睡這頭好了。」

  她似乎聽到燕十七輕笑了聲,又彷彿沒有。躺下閉了眼讓呼吸放得悠長平穩,慢慢的,她聽到燕十七的呼吸聲也綿長起來,慢慢起了鼾聲,這才睡去。

  清晨醒來,坑上沒有燕十七的身影,錦曦一驚,翻身坐起。

  見門一開,燕十七走了進來:「早啊!」

  她放下心笑道:「十七哥早!」

  「你的頭髮亂了!」

  錦曦一驚,伸手去摸,髮髻好好的,便看向燕十七。

  「這兒掉下來一絡,」燕十七走到坑前,伸手把散下來的那絡發繞回了她的髮髻。錦曦趕緊戴好帽子跳下坑:「餓了,吃早飯去!」

  「這兒,都給你端回來了。」燕十七笑道,遞過一盆面片。「你吃吧,吃完燕九說王爺有事。」

  「謝謝!」錦曦端起面片就吃,筷子一攪,面裡還臥著兩枚雞蛋,她稀里呼嚕吃完,把碗一放說,「十七哥,我們走吧。」

  「等等,」燕十七伸手用衣袖拭去她不經意掉在衣領上的面片,責怪道,「吃這麼急!」

  錦曦不好意思地笑了:「昨晚沒吃,餓了。」

  一抬頭,看到朱棣站在院子裡看著她,那眼神頗有點奇怪,忙道:「王爺已過來了,十七哥。」

  燕十七笑了笑,轉身出了房門。

  「見過王爺!」

  朱棣負著手看著他倆,一個高瘦英俊,一個玲瓏俊俏,方才燕十七用衣袖給謝非蘭擦拭湯水的一幕還在眼前晃動,他覺得刺眼之極,一時竟忘了自己來的目的。

  「王爺?」錦曦又問了句。

  朱棣馬上回了神,淡淡地說:「十七,呂太公的大公子邀本王上山打獵,本王也想領略下這附近的風景,你是呂家莊獵戶,一同去。還有你,燕七。」他和目光和燕十七一撞又飄離開去。

  錦曦以為朱棣是防著燕十七,心想,你防著他還帶他去,不是多事?

  燕十七看了眼錦曦輕聲道:「七弟,你去過山中狩獵麼?」

  錦曦想,她就是山上長大的,只不過,沒有打過獵罷了,便搖了搖頭。

  「山中狩獵,最怕是無防備之時突然衝出猛獸,如果遇著,措手不及之時,便施展輕功離開!」

  錦曦愣了愣,這是什麼意思?

  燕十七拍拍她的肩:「我的意思是三十六計走為上,不要去理會別的,不要……總之進了山什麼都別怕,緊跟著我便是。」



第十四章、山中設伏巧施計

      呂家莊南去二十里便有一山,當地人稱公雞山,因山形似一隻大雄雞而得名。正值七月,山上林木鬱鬱蔥蔥,聽說密林深處十年前還有人打到過花豹,野味不少。

  錦曦一路聽燕十七講這座山上還產藥材等物,不由問道:「那晚我們去村裡發饅頭,兩位老人家喝野菜樹皮湯,你說附近野菜也快沒了,為何不來此山呢?走二十里地也總比餓死在村裡強啊!」

  「此山已圈給呂太公了。」

  錦曦看著山勢連綿,方圓至少佔地幾百里,不由吃驚地問:「整座山都是呂太公的?」

  燕十七笑了笑:「呂太公常見我打野味就看我不順眼,認定我是從他家山上獵的,他又好吃野味,所以我獵三隻,才准我拿一隻,還恨我入骨。」

  「我知道了,定是十七哥武藝又好,拿你又沒辦法,自己又想不勞而獲,所以心裡既恨又想要你去獵。」

  「七弟真聰明。」

  錦曦記得朱棣說過燕十七不像尋常獵戶便不經意地問道:「那十七哥家中沒人了麼?」

  「沒了,我是山裡面狼養大的。後來吃村裡的百家飯,再後來就成了獵戶。」

  「對不起,十七哥。」

  燕十七伸手在她額頭彈了一指笑道:「七弟心善。」

  朱棣正好回頭,看到並騎的兩人說說笑笑,臉色一沉便喚了聲:「燕十七!」

  燕十七沖錦曦笑笑,拍馬上前:「王爺有何吩咐?」

  「呂公子道,這山中有豹,你獵到過嗎?」

  「回王爺,聽說是有,燕十七沒有獵到過。」

  呂家大公子輕浮地笑道:「養大你的狼不是在此山之中麼?你看到了狼,怎麼會見不著豹?」

  「回大公子,有時候狼總比披著狼皮的人心善,就算是見到了,燕十七也不會去獵的。」燕十七靜靜地說道。

  呂大公子大怒,狠狠的盯著燕十七道:「你說誰呢?」

  燕十七並不回答,把頭偏過了一邊。

  呂大公子揚手就是一鞭抽過。朱棣馬鞭一甩纏住了他的,笑道:「呂公子瞧在本王面上何苦與一個侍從過不去?」

  呂大公子聞言抽回馬鞭笑道:「王爺你可算撿著塊寶了,這呂飛,哦,燕十七被人發現之時躺在狼窩裡,自小就能聽懂獸語,收了他,百利無一害啊。不過,被狼養大的人多少有幾分獸性,王爺收了他可得當心!」

  朱棣目光閃爍,笑道:「有通獸語的人在身邊,本王此次進山就有持無恐了。」

  呂大公子搶聲道:「這倒也是,此山圈為呂府財產,山間還修有別院,從別院往後山密林有小道可行,大多猛獸都在密林,定可讓王爺大有斬獲。」

  「是麼?」朱棣呵呵笑了,眼中興趣更濃,「那麼本王一定要獵獲一頭猛獸才肯下山了。」

  別院修在半山,上山路很好走,半個時辰便到了。到了別院,才發現原來此處是兩山連接處,從別院往南望去,又一座山峰狀似公雞頭,那才是真正的雞公山。從別院處果然有一條小道可以下到深谷。

  呂太公已連夜囑人打理好了別院,還送有婢女上山侍候。

  朱棣下了馬,對燕九笑道:「你們就在別院等候,燕七,燕十七隨我前去便好。」

  呂大公子穿了件大紅武士服顯出幾分精神來,他帶了十來個護院,笑道:「有我護著王爺,絕對沒有問題。」

  一行人慢慢走下山坡,下到谷底,尚途倒也獵了幾隻撞上來的野雞。

  錦曦見谷底密林叢生,幾可蔽日,偶爾聽到山泉叮咚,越發覺得幽靜。

  燕十七一直站在她身邊,這時突然說了句:「七弟,你進了林子一定跟緊我。」

  就這句話起,錦曦就覺得有種不對勁的感覺。

  林子裡安靜異常,一行人走了幾刻鐘也無收穫,呂大公子嘆了口氣道:「王爺,想必是人多驚得野獸不肯出來,不如我們分頭獵去,看誰收穫得多。」

  朱棣笑道:「好啊,常聽嫂嫂道呂公子也有一手好箭技,正好比試一番。」

  「如此便祝王爺好運了!」呂公子笑了笑,帶領手下往東邊尋去。

  三人站在林間,朱棣突然坐了下來:「走了許久,歇會罷,十七,你去尋點水來。」

  燕十七猶豫了下,看看錦曦道:「王爺莫要亂走,十七馬上就回轉。」

  他一走,錦曦便問道:「王爺,你是拿自個兒當誘餌麼?」

  朱棣鳳目裡光芒閃動,慵懶地說道:「本王千金之軀,這等冒險之事怎麼會捨得去做?非蘭多心了。」他在無人之時還是叫她非蘭。

  錦曦嘆了口氣道:「其實,你若想試燕十七或者是想引出想殺你的人,也不必要非蘭陪著你啊!這下好了,就咱們兩人,你還不會武功,就那幾手可以上陣殺敵的武藝,不是拿性命開玩笑是什麼?」

  「這兩個月你的命是本王的,為本王死也是應該。」朱棣還是那副態度,錦曦卻發現他目光時不時瞟向燕十七取水的方向。

  她也著急地望著那個方向,希望燕十七不會是來刺殺朱棣的人。

  「嗖——」林中突然破空飛來一箭。朱棣笑了笑拍拍手站起來,理所當然的看到錦曦擋飛那枝羽箭。嘴裡喃喃道:「果然來了。」

  錦曦擋去一箭,回頭便看到燕十七飛奔前來的身影不由得大喜,伸手高呼道:「十七哥!」

  林中傳來笑聲:「朱棣你死定了,這裡風景極好,為你埋骨也算對得起你。」隨著笑聲,衝出幾十條人影,向二人圍攻而來。

  燕十七聽到聲音如鳥一般掠了過來,突然有幾人擋住了去路,他遠遠瞧見朱棣與錦曦被圍在當中,心裡著急,淡淡地說:「憑你們也能擋我?」利劍出鞘,手手皆是殺招。

  朱棣揮劍瞬間砍翻兩人沖錦曦笑笑:「本王也非手無縛雞之人,真當好欺來著?」

  錦曦顧不上與他說話誇他武功,心想,面前幾十個人,怎麼敵得過?她腦中靈光一閃,朱棣怎如此鎮定?他經過了松坡崗一劫,難道真的只會帶自己與燕十七就進入密林?想起己方還有救援,不由精神大震,接連刺中幾名刺客。

  對方似乎想速站速決攻勢更緊,刀刀直撲朱棣。

  錦曦一驚,這等高手自己絕不是對手,忙拉過朱棣擋在身前喊道:「王爺,我們的人呢?」

  「哈哈!是等你的燕衛吧?莫要等了,來不了啦!」為首一人大笑道,抽出箭枝射向朱棣。

  錦曦擋在朱棣身前接下這一箭,只覺衝擊力震得握劍的虎口發麻。聽說燕九來不了,心裡暗暗發涼,來人發招攻得更加猛烈。

  「你是說別院的燕衛吧?本王沒指望他們,不過,本王的燕衛也不止他們。」朱棣笑道。

  來人一驚回頭,只聽密林地上樹上傳出陣陣笑聲,跳出幾十條偽裝了藏身於此的燕衛,這時燕十七也飛奔前來,與他們回合。

  「撤!」

  朱棣冷冷一笑:「十七,這個人要活的!」

  來人一驚回頭,只聽密林地上樹上傳出陣陣笑聲,跳出幾十條偽裝了藏身於此的燕衛,這時燕十七也飛奔前來,與他們回合。

  「撤!」

  朱棣冷冷一笑:「十七,這個人要活的!」

  燕十七盯著那人淺笑一聲:「王爺放心,跑不了啦,是吧,呂大公子?不用蒙面了,你的身形燕十七認得。你換了衣服也不抵事。」

  呂大公子見形跡敗露,一把扯下蒙面布巾,狂妄地道:「朱棣,你敢殺我?別忘了,我可是當今太子殿下的大舅子!我妹妹呂妃娘娘正受太子寵愛!」

  朱棣搖了搖頭道:「你侵吞賑災銀糧,藉機收買百姓良田還敢刺殺親王,我真不知道若是太子殿下知道你的所作所為會怎麼想。給我拿下!」

  隨著他一聲令下,密林中刀劍之聲不絕於耳。燕十七與呂大公子纏鬥在一起,錦曦不由感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真是如此,眼前這兩人武功都不比她差。

  燕十七身形飄逸,呂大公子剛猛有力,兩人鬥在一起煞是好看。

  「好看麼?」朱棣見錦曦看得眉飛色舞忍不住問道。

  「嗯。」

  「若你不會武功,你也覺得好看?」

  「我明白,不會武功之人自然是瞧不出高手如何過招的,王爺嫉妒?」錦曦漫不經心扔出一句,目光緊盯著打鬥的兩人,當是學習,看到燕十七絕妙好招時禁不住鼓掌歡呼。

  朱棣想起燕九曾說自己早過了習武的年齡,雖然弓馬嫻熟,卻斷不能練成江湖高手,便哼了一聲道:「不會武功照樣讓人敬重本王,照樣會打勝仗!」

  「咦?王爺雖長在軍中,卻從沒打過仗,怎麼可以如此大話!」

  「總有一天,王爺會掛帥出征,你再瞧瞧什麼是千軍萬馬的氣勢!」

  兩人鬥嘴之時,燕十七劍招一變,凌厲之極,錦曦瞧得有幾分熟悉,又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他似一隻蒼鷹身形展動,凌空擊出一劍,呂大公子橫劍去擋,只覺虎口一麻,手中長劍被震飛,大驚失色之際,肩口一痛,燕十七一劍已穿透了他的琵琶骨,口中立時發出一聲慘號,跌倒在地。

  呂大公子被擒,手下那幾十人死的死傷的傷,剩下的,紛紛棄械跪地討饒。

  「綁了回別院。燕九他們該等急了。」朱棣看也不看呂大公子,轉身就走。

  錦曦笑嘻嘻地走到燕十七身旁讚道:「十七哥好武功,什麼時候也教教燕七。」

  燕十七把呂大公子交給別的燕衛,溫柔地說:「七弟功夫也不賴的,只是,以後莫要再這樣涉險,過了這兩月就回家去吧。」

  錦曦點點頭,與燕十七跟上朱棣回了別院。

  別院裡燕九等人也拿下幾十號人等著朱棣回來。

  「王爺,一共二十三人,無一逃脫。全錄有口供在此!」燕九遞上供詞。

  朱棣瞟了一眼閒閒道:「不留活口,不要見血。」

  「是!那呂家大公子……」

  「錄口供了麼?」

  「不肯錄!」

  朱棣掃了眼燕九,燕九馬上道:「我親自去。」

  說話間侍衛們已動起手來。

  錦曦看到被擒之人一片討饒聲忍不住想替他們求情,還沒開口,一侍衛掰住一刺客的頭。「喀嚓」一聲頸骨便斷了。

  她閉上眼,耳朵輕輕脆脆的一片折骨聲,不多會兒又聽到別院一房中傳出陣陣哀叫,心知是對呂大公子用刑,她不忍看下去聽下去,轉身便走出了別院。

  綠林青碧,山風送爽。她感覺身後有人回頭便看到朱棣。他沉著臉看著下面山谷突問道:「覺得本王殘忍?」

  錦曦不知如何回答。

  「你可知道本王若有半點心軟不謹慎,便不能活著回南京了。」朱棣輕嘆了一句。

  山風烈烈吹起他的衣袂,錦曦突然覺得有點慚愧,為自己的心軟慚愧,明明呂大公子是要他們死在山裡,自己卻還是心軟。「王爺一早知道他要下手?」

  「你忘了皇城那晚來的黑衣人?他送給本王的正是呂家莊這份厚禮!本王只是懷疑,並不確定,防患於未然而己,豈料他仗著是皇親,連本王都敢殺。」朱棣眼中露出譏誚,「本王不過是用膳之時提了一下呂太公在鳳陽收到不少人告呂府強買良田,吞了賑災銀兩一事。還告訴呂太公莫要擔心,必是刁民誣陷,誰讓他兒子沉不住氣,想殺了本王永絕後患。」

  「你不是說他是太子側妃的父親麼?還生怕我說了闖禍似的。」

  朱棣笑了笑:「我的確也無證據,不過是看到他府上情形與村裡百姓一個在天一個在地罷了。」

  錦曦恍然大悟:「你是巴不得呂府對你動手?好拿個實在?!」

  朱棣橫她一眼道:「有時我覺得你極為聰明,有時卻覺得你蠢笨之極!不過,若不是你與燕十七拿饅頭給村裡人,燕衛起了同情之心,呂太公自然會以為是我這個主子指使,不擔心才怪!」

  「那這下好了?有了他兒子的供詞,呂太公便可以吐出從災民手裡掠奪的錢財了。」錦曦想到村裡的人可以拿回田地,得到財物,對朱棣的斥責並不放在心上。

  朱棣搖了搖頭道:「不行,本王要釣的大魚還在後面。想這淮河流域多少良田被淹,這被後膽大包天的主謀另有其人。」

  錦曦失聲道:「你,你莫不是真的……真的想……」她硬生生把那個想藉機廢了太子的話吞進了肚裡。

  「住口!本王怎會是你想的那種人!但是若真有貪贓枉法之事,為了一已私慾讓民不聊生,本王定會在父皇面前據理力爭!」朱棣狠狠地瞪著錦曦,眼中寒芒閃動,直看得錦曦心裡發毛。

  她不由自主的想,自古以來,那個皇子不想登基成為萬人之上的九五至尊,朱棣此時是真的為了百姓嗎?

  似看出她心中所想,朱棣臉色一變:「我以為你是性情中人,可以不畏本王權勢,連本王都敢……原來不是!」他拂袖而去,臨走時扔下一句話,「你武藝超群,我是想籠絡於你,但不懂本王之人,留之何用?!你走吧!」

  錦曦呆了呆,衝口便出:「當我是何人?!我說過的話也會做到,只要是你是為了百姓,我肯定護你周全,鳳陽差事一完,你留我,我還不肯!」

  兩人惡狠狠地相互瞪著對方。良久朱棣嘴角一牽:「好,一言為定!離開呂家莊前面就進入名山山區,再告訴你一件事,那晚的黑衣人便是燕十七。」

  錦曦看著他離開,心裡反覆咀嚼著朱棣的話。燕十七是那晚的黑衣人?他如何得來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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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oanna 發表於 2012-2-11 06:25 PM

本帖最後由 haoanna 於 2012-2-12 05:01 AM 編輯

第十五章、險象環生避密林

  一行人下了山,那群藏身樹林的燕衛又先行離開,錦曦只記得朱棣喚其中一人為燕五。她嘀咕著朱棣究竟有多少燕衛?如果從數字排列,目前燕十七是最後一個,但顯然不止這個數。

  大明的親王若是成年後最高可以達到九千近衛軍。燕王雖剛過十七,才定下親王俸祿,但是也不知道他的燕王府中有多少燕衛。想不出來便放棄,錦曦想,有多少人不是她能關心的數。抬頭看到呂大公子神情萎頓已昏迷過去,給弄在馬上被駝了回去。錦曦馬上就明白了,他的一身武功全被廢了。

  此時呂家莊與往常一樣大門緊閉。角樓護院看到他們走近,遠遠看見大公子騎在馬上,忙報與下面門房知道:「燕王回來了。」

  大門洞開,呂太公笑著迎了出來。看到被綁在馬上的兒子渾身是血,氣息微弱不由大驚:「王爺,這,這是怎麼一回事?!」

  「太公真的不知?」朱棣面無表情地問道。

  「王爺,我兒他……」

  「意圖謀害本王。太公,咱們是一家人,明人不說暗話,本王也想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不可能,怎麼可能?言兒怎麼會謀害王爺?!請王爺明察!」呂太公跪了下來,以頭觸地,老淚縱橫,抬眼間看向兒子完全是一位父親的擔憂。

  錦曦心裡不忍,看情形呂太公並不知情,此間所為全是兒子一手控制。

  朱棣嘆了口氣道:「呂大公子已簽了供狀了。太公,你說這怎生是好?」

  呂太公只一味磕頭,不多會兒額頭已經見血:「王爺開恩哪!老朽就這麼一個兒子。」

  朱棣跳下馬攙扶起他,往府中行去,隨即又押著呂大公子進了府。

  一進府中,朱棣親自給呂大公子解了綁繩,吩咐扶他下去休息,只看得呂太公不知所措。他在花廳坐著悠然的喝了口茶,笑道:「太公,此間無外人,只我兩名親衛,隨大公子前往的人本王已處理掉了,除本王親衛,無人知曉是大公子所為。這是大公子的供狀還有百姓的訴狀,你一併收著,大公子不過擔心本王上奏天聽而已。你是太子岳父,和本王乃是一家人。本王毫髮未損,此事就算了。」

  呂太公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哭著跪地頓首道:「那個不肖子啊!怎麼這麼糊塗!」

  「太公,年青人一時衝動也是有的。」朱棣伸手扶起呂太公好言勸慰。

  錦曦聽到這句話就忍不住笑,使勁把臉轉過一邊,朱棣不過十七歲,呂家大公子看上去還比他大,他這老氣橫秋的模樣太可笑了。

  「唉,太公,打鬥之中沒認出大公子,下屬難免出手重,大公子武功已被廢了,就當是個教訓吧。」

  呂太公聽了狠狠地一跺腳:「孽障,死不足惜!王爺大量,這武功不要也罷!都是老朽教子無方啊!」

  兩人相互一番謙虛恭維,彷彿侵吞災民糧銀田地,刺殺親王的大罪不存在似的。錦曦看著朱棣,暗想,這朱棣城府之深,可見一斑,日後少打交道為妙。

  當晚,太公府收拾酒席,款待朱棣與燕衛們。

  錦曦記得朱棣說過,此時沒有詳盡的證據,就算拿了呂太公的兒子問罪,吐出米糧,也只是呂家莊一地。她笑著想,朱棣真詭,他是想要把讓所有受災的百姓都能得到朝廷的賑濟。就是不知道能瞞過呂太公不。

  「十七哥,王爺如此是不想打草驚蛇呢。」她對燕十七說道。

  燕十七一笑:「已經驚了,只好安撫一下,不知管不管用。」

  錦曦聽了這話秀眉微微一展,越發覺得朱棣沒錯,燕十七真的不是普通的獵戶。看著滿院的燕衛與侍衛除非了值守之人全吃喝的高興,她心裡隱隱就覺得不安,總覺得刺殺親王這等大事,真的就被朱棣與呂太公寒暄幾句消彌掉了?

  晚上她多了個心眼兒,和衣上坑,瞟了眼燕十七,見他也是衣帶不解,越發覺得燕十七神秘,也對自己的猜想多了幾分肯定。「十七哥,你說今晚會不會有事?」

  十七嘿嘿笑了:「七弟,我就知道你瞧出來了,其實燕九早過來知會一聲今晚要小心了。」

  「那你不告訴我?」錦曦嘟了嘟嘴,心裡卻有種興奮。

  十七呆了呆,聲音便輕柔起來:「十七哥在,你就算沒有準備也定護著你的。」

  他的話讓錦曦聽了總覺得怪異,輕咳了聲道:「咱們就等吧!」

  半夜子時,果然喊殺聲四起,錦曦跳了起來,燕十七也跟著躍了出去。呂太公府四處火光點點,刀劍往來。一群黑壓壓的護院已衝進了朱棣及燕衛住的西院。

  朱棣一身銀色箭衣持劍站在院中,身旁站著燕九與燕十七及眾燕衛。他輕笑了一聲,彈了彈手中長劍,驀然指著呂太公冷森森地道:「本王放你一條生路,你卻還想要本王性命,知道貪墨災民賑災銀糧會被處以剝皮,不知道謀害親王是什麼罪行嗎?」

  錦曦打了個寒戰,她聽說皇上最恨貪墨之人,常以元朝官吏貪贓腐敗以致亡國的教訓警示百官,貪污幾十兩銀子的官吏都處以剝皮囊草的酷刑。想那呂太公料定朱棣一旦上奏全家性命不保,竟狗急跳牆想乾脆置他於死地。

  她一下子明白了,朱棣這次巡視肯定會被視為那些貪墨了賑災銀兩官吏的眼中釘肉中刺。他在鳳陽公開接受訴狀,雖沒當場斷案,卻引起了這一帶的恐慌。想到這裡,錦曦有些同情也有些佩服朱棣,他心裡早就清楚這些情況,依然把自己置於危險之中。他不是向來給她以狡猾陰冷的印象,怎麼突然之間不顧生死要硬碰硬呢?

  這時她聽到呂太公冷笑著說:「燕王真是說笑,吾兒趁亂低購村民田產,剋扣賑災糧食,再加上刺殺親王這等大罪,你真的不放在心上?老朽活了六十多歲,怎會被你等黃口小兒欺瞞過去!」

  「太公可真是以小人之人度朱棣了,再如何你終究是太子殿下的岳丈,呂妃娘娘已懷有身孕,本王就算是想參你一本,多少也得顧慮太子殿下的顏面和兄弟的情分。你這樣步步緊逼,就怪不得本王了。」朱棣淡淡地說道,遺憾地看了眼氣得鬍子發顫動的呂太公。

  「哈哈!」呂太公發出一陣狂笑,「好一個有仁有義顧念兄弟情份的燕王爺!你若是想著太子殿下又怎會在鳳陽大張旗鼓查貪墨,明知這次賑災是太子親領事務,你真是居心叵測!你好,好一張利嘴!你若不是早有準備,早中了我在飯菜裡下的毒!多說無益,今夜呂家莊便是你的葬身之地!等到你死後,我再一把火燒了莊子,投奔太子殿下去!哈哈!殺!」

  他話音一落,護院們便大喊著揮刀殺了過來。

  「雞犬不留!」朱棣注視他良久突嘆了口氣。

  錦曦也跟著嘆了口氣,原來沒有誰能揭過這一層。呂太公不肯授柄與朱棣,朱棣要做就做得滴水不漏。想起呂府惡行,她想也不想的就走向朱棣。

  「放箭!」呂太公大喝道。錦曦一驚,卻見角樓上沒有動靜。

  「太公,角樓上是我的侍衛,不是你的護院。」朱棣平靜地說道。

  呂太公雙瞳猛然收縮,抖著手對朱棣道:「呂妃娘娘會為我報仇的!拼得一死罷了!」便鄰著身邊的百十名護院高手衝向朱棣。

  突見一劍光芒爆起,燕十七一聲大喝衝向呂太公。他武功不錯,接連斬殺好幾名護院高手,直取呂太公。

  「呂飛!」呂太公驚恐地看著燕十七越殺越近。身邊護院如何是燕衛對手,縱是人多也被殺得節節敗退。

  朱棣胸有成竹地站在觀戰,錦曦只持劍守在他身邊。本以為很快就會滅掉這些護院結束戰鬥,誰知就在兩人放鬆觀戰這時,錦曦突然聽到一縷風聲破空襲來。她自然的抬手,「噹!」的一聲,手被震的發麻,被她手中長箭破開的箭枝餘勁未消衝著朱棣胸□去。

  朱棣猛的一側身閃過,兩人正奇怪箭從何處來,只見牆頭黑暗中飛落無數道黑影,個個身輕似燕,武功高強,纏住了燕衛游鬥,形勢瞬間逆轉。

  燕十七本已接近呂太公,不知從哪兒躍進幾個黑衣人,再度擋住了他。他回頭看到錦曦與朱棣已陷入包圍,心中一急顧不得呂太公抽身回救。

  他躍回錦曦與朱棣身邊擋住黑衣人高聲喊道:「七弟,護住王爺先走!」

  錦曦目光所及之處見黑衣人個個功力不凡,燕衛勉強抵擋著,加上來者人多勢眾,己方瞬間轉入劣勢。顯然在雞公山設伏之後燕五便奉朱棣之命另有安排離開了,此時呂太公府的燕衛僅有二十來人,侍衛眾多卻哪裡這些武林高手的對手。她一咬牙喊道:「十七哥,你保重!」伸手就去拉朱棣。

  火光照射下朱棣一張臉冷若寒冰,籠罩在狂怒之中。他壓根不理錦曦,提劍砍翻身邊一個護院,越戰越勇。翻手拿起一張弓使出連珠射法,黑衣人避之不及就連中幾人。

  這時黑暗中又飛來幾縷破空聲,錦曦聽得分明,是高手所為。她顧不得朱棣週身殺氣騰騰,伸手攬住他騰身躲過,那幾枝箭「奪」的一聲射進一名護院身上竟穿身而過,直直沒入院牆之中。

  錦曦不由大驚,只有用上了內力的箭才有這般威力,她沖朱棣吼道:「他們的目標是你,難道你要留在這裡讓所有人全陪你去死?!」

  朱棣在黑暗中沒有吭聲,錦曦知道他惱怒之極,恨黑衣人怪了他的大事,也不說破,護著他拍馬離開呂太公府就往南跑。

  後面箭枝似長了眼睛一般往朱棣一人身上招呼。

  「灰!」朱棣坐騎前蹄一軟中箭倒下,他在馬上長大,一個躍身落在地上。狼狽地倒地一滾,箭枝「嗖嗖」釘在他身旁的地上,黑暗中隱隱能看到箭羽微微顫動。

  錦曦已衝出一段,迅速回轉馬頭,在朱棣避無可避之時揮落長箭,伸手一把將他扯上馬,可憐朱棣頭朝下趴在馬背上,錦曦顧不得他姿勢難看,用劍身拍著馬身,打馬急馳。箭勢漸漸偏弱,這才鬆了口氣。

  奔跑至雞公山下,天已微明。馬口吐白沫,已累得不行。她回頭沒看到追兵這才放心跳下馬。

  朱棣咚地一聲掉下馬背,一手揉著小腹一手指著錦曦滿臉是土氣得說不出話來。他見已出了箭枝射程,想要翻身坐起,沒想到錦曦緊張逃命,一手肘杵他背上,又把他壓回馬背。朱棣正生氣自己毫無形象可言。聽到錦曦竟看著他咯咯笑起來。

  「你,笑什麼!」

  錦曦見朱棣灰頭土臉毫無平時傲氣可笑之極,他鳳目中怒氣騰騰狠狠地瞪著她,趕緊止住笑,一本正經地請教:「馬不行了,王爺,我們是繼續順著大路往前還是上山?」

  「棄馬上山!」朱棣果斷地說。

  「你是怕他們追來,我們馬跑不動麼?」錦曦問道,回頭往來路張望,心中掛念燕十七他們。

  「他們脫險後自會尋著方向而來,見了本王留下的記號會找到我們。」朱棣明白錦曦的意思毫不猶豫地說道,「進了山,他們就找不著我們了。」

  說著他狠狠地刺了馬一劍,馬吃痛順著大道往前狂奔而去。「進了山,本王知道如何脫險。他們必定以為本王在山中,等他們把力量放在搜山之時,本王早已到了名山。」

  錦曦點點頭,見朱棣在路邊留下暗記,兩人便順著上次的路上山。

  朱棣心情不好,不肯多語,錦曦卻忍不住說:「人都有失算的時候,我估計呂太公也不知道會有黑衣人幫他。」

  「那箭法,很像咱們在松坡崗遇襲之人所發。」朱棣想的卻是射向他的箭枝。

  錦曦一想,的確很像,箭法精準,且力道十足,是高手所發。「上次難道除了你不安好心外,還有人想劫走珍貝?」

  「徐家大小姐?」

  錦曦愣了愣趕緊回答:「對,是表妹。如此分析,難道是來人看到你讓燕十一帶走她卻沒下手,將計就計寫下書信?他怎麼知道你要去?」

  「這個問題,我一直想問你,那封信真的不是你自己寫的?」

  「朱棣!」錦曦怒道。

  朱棣心裡本來就不痛快,想得周全的佈置居然被一群從天而隆的黑衣人破壞,還狼狽出逃,回頭冷冷道:「你敢呼本王名諱!你不要命了?」

  「哈!」錦曦氣極而笑,「叫你名字又如何了?你又打不過我,哼!」不理朱棣,昂著頭上山。

  朱棣氣結,一劍揮斷路邊小樹。

  「有那力氣便省著點吧,去別院收羅點物品是正經。」錦曦輕聲笑道,讓朱棣吃癟她心裡痛快。

  到了別院,錦曦正要進去,朱棣伸手把她身後一拉:「你武功高卻無經驗,跟在我身後。」

  錦曦正要反唇相譏他沒有武功,見他此舉心裡還是一暖,沒再爭嘴,小心地跟在他身後。

  走近別院,朱棣和錦曦站了良久,他口中突然發出一陣清脆的鳥鳴聲,然後扔了塊石頭進院子,錦曦凝神一聽放了心,笑道:「裡面無人。」

  別院早已空無一人。她正要進去,突然想起被處死的那幾十個人,便問道:「上次你處死人刺客屍體在何處?」

  「在林中挖坑掩埋了。」

  「那麼多人。」錦曦打了個寒戰。

  朱棣看了她一眼好笑道:「這就怕了?若是讓你上戰場,死的可不是幾十人了。」

  「你又沒上過戰場……」

  「我自幼便在軍營長大。」朱棣停住了嘴,有點吃驚自己為何沒自稱本王了。不自然的指著廚房道:「去哪兒看看有什麼可帶的。」

  兩人蒐羅出一包白面,一包大米,還有幾塊乾肉,看著活雞活鴨也帶不走便作罷。臨走時朱棣又捲了些物事。

  錦曦指著放食物的大包對朱棣道:「我要保護你,東西你背!」

  朱棣看了她一眼怒道:「別忘了,你是我的護衛!」

  「我背著大包袱怎麼保護你?!這時候擺什麼王爺架子?你明明比我高大!」

  怒氣在朱棣胸口衝撞,想起技不如人,謝非蘭若是棄他而去,也的確不行,認命地背起了包袱往後山行去。

  臨走之前,他小心的抹去兩人進屋的痕跡。

  「我們去哪兒?」

  「我囑燕五他們在密林中設伏之時便看過此山地形圖了,跟我走吧。」

  兩人剛走下小道,便聽到別院所在的地方傳來聲響,朱棣拉住錦曦往坡下一藏低聲道:「來的好快!」

  「怎麼辦?」

  「跟我走。」朱棣帶著錦曦離開小道,從另一側慢慢下谷。「這裡也能下去,他們若從小道下谷,與我們相距不過百丈。我記得東南方有處水潭。」

  兩人慢慢地下了谷,朱棣憑著記憶找準方嚮往南走了不遠果然出現一汪水潭。

  水潭位於一位凹地,三面是山,一面向著密林林。水面平靜無波,風景極為秀麗。

  「下水,水底有一洞,通往外面,只要屏住呼吸一會過了洞就可出去。當時燕五他們便是從這裡潛入谷地的。」朱棣緊了緊身上的包袱,下了水。

  錦曦哭喪著臉看著他:「王爺,我,我不會水!」

  一聽錦曦居然不會鳧水朱棣徹底呆住,這時遠處林中已有動靜,還有犬吠之聲。他心裡焦急,儘量地放鬆神情道:「有我在,你什麼都不用做,深吸一口氣就行。你內功好,心裡不要慌,閉了眼睛,我帶著你就行。」

  錦曦想起在府中水池裡也差點淹死,看著水一臉為難。

  「閉上眼睛,深呼吸!」朱棣低吼一聲。

  錦曦咬咬牙深深吸了口氣屏住了呼吸。身體一涼,水一下子沒到了頭頂,錦曦心裡發慌,手剛一動就被朱棣緊緊的拉住。他帶著她往前游動,錦曦慢慢地睜開眼,水中朱棣像魚一樣靈活,回頭看看她指指下面。

  錦曦明白那個洞口是在水底便點點頭。她不知道手腳該怎麼動才能下去,瞪大了眼看著朱棣。

  她的模樣讓朱棣想笑,他伸手突然摟住她的腰一用勁便向下潛去。錦曦緊閉了眼,朱棣的手放在她的腰間讓她瞬間極不自在。

  她明顯感覺似進了個洞,然後又不知道該怎麼游,就覺得自己像條死魚似的被朱棣拖著往前,過了許久她有些氣悶,屏住的那口氣似要用盡,突然身體一輕被朱棣抬出了水面。

  「呼!」錦曦大大的呼吸了口新鮮空氣,緩緩睜開眼,看到四周青山隱隱,正位於一條溪流之中,身後露出一個半藏在水中的洞口。「終於出來了。」她高興地說道。轉過頭朱棣正含笑看著她。

  「多謝王爺!」話一出口錦曦就發現朱棣還樓著自己,一驚之下便推開朱棣,豈料此處水還深著,足可淹沒她的頭頂,推開朱棣後,錦曦猛然沉進水裡,這次她沒有事閉氣,一口水便嗆進了嘴,手才揮了一下,又被朱棣撈了出來。

  「你不會水,還推我?!」朱棣好笑地看著錦曦緊緊的抱住他嗆咳不已。

  水珠從她的髮梢臉上滑落,青瓷一般的肌膚似雪後初霽,帶著因嗆咳浮現的嫣紅。他心中一動,手緊了緊,觸手處腰肢細軟,不由有些疑惑。行動已先一步快過他的思維,朱棣突然鬆了手,錦曦又一個撲騰落下了水。

  朱棣朗聲大笑起來:「一路欺負本王,真當本王好惹的麼?喝兩口水死不了人的!」說著便笑嘻嘻的看錦曦溺水。

  「救命!啊!」錦曦驚慌失措,上次嗆水的經歷又印在腦海裡,只顧著喊救命,真的嗆進了肺,一陣刺痛傳來,手揮得一揮便往下沉。

  朱棣瞧得夠了,伸手撈起她,隨手就把她扛在肩上,往岸上游去。錦曦倒掛著,腹中積水嘔吐了出來,直咳得說不出話。

  上了岸朱棣像扔條麻袋似的把她扔在地上,蹲下來得意地說:「叫你還敢對本王不敬!」

  錦曦恨極,慢慢調整了內息,睜眼看到朱棣嘴角噙了一絲笑容,燒起一堆火來。

  她大步走過去,心想我要是不教訓你,我就有負我爹的威名。

  上了岸朱棣像扔條麻袋似的把她扔在地上,蹲下來得意地說:「叫你還敢對本王不敬!」

  錦曦恨極,慢慢調整了內息,睜眼看到朱棣嘴角噙了一絲笑容,燒起一堆火來。

  她大步走過去,心想我要是不教訓你,我就有負我爹的威名。

  沒等她走近,朱棣便瞧出了她渾身的殺氣,閒閒地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咱們還在逃命呢,兩個月後本王會找你報仇,何不等到那時?」

  錦曦停住腳恨恨然地說:「好!你說的,到時候別成天拿什麼王爺來壓我!」

  「難道本王只會這個?!」朱棣再一次被她刺傷自尊心,冷了臉升火不理她。

  「你如果不是王爺,你真以為我會怕你?若你拿王爺的帽子壓子,不比也罷,沒興趣!」錦曦知道朱棣每次都氣比不過她,就專用這些話擠兌他。

  「一言為定!」朱棣嘴裡硬梆梆地吐出幾個字。

  「成交!」錦曦看了看身上,渾身還在滴水,便運起內功烘乾衣裳。

  一睜眼,朱棣赤著上身正在烤衣裳。她迅速地轉身臉漲得通紅:「那個包袱裡的米還在吧?我去砍根竹子。」

  見她兔子一般又消失在林間,朱棣嘴一扯,這個謝非蘭怎麼如此怕羞?他凝視著錦曦消失的方向陷入了沉思。不多會兒,他穿上了烘乾的衣裳,去拿包袱裡的米,錦曦砍了根竹子拖著走了過來。

  「我不會做!」

  朱棣不屑道:「我猜也是。」他熟練地把米放進竹子,切下幾塊乾肉還撒了些東西在上面,用樹葉封了竹子,架在火上烤。

  錦曦奇怪地問道:「你是王爺,怎麼會做這個?」

  「在軍中之時聽軍士們說的。沒做過,知道怎麼做,試試便知。」朱棣隔會兒便翻翻竹筒,似不經意地問道,「非蘭與徐家大小姐是青梅竹馬?聽說徐小姐幼時便送往棲霞山庵堂?」

  「哦,我與表妹……是……她在山上,叔爺一直囑我護衛於她。」錦曦結結巴巴又開始撒謊。

  「原來是這樣,是說從不知道守謙還有這麼個遠房表弟。」朱棣似笑非笑地看著錦曦,瞬間便掉開頭去,「好了,應該可以吃了。」

  錦曦伸手去拿竹筒,燙得一甩。

  「呵呵!」朱棣見她狼狽輕笑了起來。

  錦曦氣極敗壞地看著他喝道:「不准笑!再笑我就揍你!早告訴過你,我就是喜歡說話不算話!」

  朱棣搖了搖頭,用張樹葉包住竹筒用劍一劈。竹筒裂為兩半,露出白生生的米飯,夾雜著乾肉的香氣。

  錦曦頓時吞了吞口水。

  「動不動就威脅我,那不要吃我做的飯了。」朱棣深嗅了口香氣說道。

  「不吃就不吃!」錦曦堵氣離開火堆,遠遠的坐在樹下。

  朱棣見她惱了,嘆了口氣喚道:「謝非蘭,你怎麼像個女人似的?這麼小氣?過來吃飯。」

  「說了不吃!」嘴裡硬撐著,喉間卻有口水吞下。

  朱棣捧著一筒米飯走到她跟前:「說過這兩月不與你鬥氣了,賬咱們以後再算,嗯?」

  錦曦有點心動,卻又死撐著面子,繃著臉不吭聲。

  「這次是本王不對,不該用一筒米飯羞辱你,可是你要是餓著了,怎麼保護本王?」朱棣啼笑皆非地哄著她,見錦曦賭氣的模樣,語氣更加溫柔。

  錦曦伸手拿過竹筒,狠狠地咬了口飯,含糊不清地說道:「記住,不是我要吃你的飯,是你求我保護你,求我吃的!」

  朱棣聽了哭笑不得,看到錦曦腮邊粘著的米飯,伸手便拭去。猛然想起燕十七也這般給她拭過,臉一沉,哼了一聲站起來走到一邊。

  「順著這條溪流我們就可以出山往南,進入名山地界。」

  錦曦點點頭,突然疑惑地問道:「咱們看到的情況還不夠多嗎?為什麼一定要去名山?!」

  朱棣眼睛望著面前的青山說道:「燕十七交來的情報上說名山有人要殺我,且那裡是賑災銀糧的中轉地,我也很想知道一些東西。那些刺客必定以為我還在雞公山裡,讓他們在山上搜尋,拖住他們幾日,本王便到了名山了。以本王的英明神武,這些人,一個也跑不了!」

  「英明神武還被逼進這窮山惡水裡!」錦曦想朱棣還真夠自信的,忍不住又出言譏諷。

  「你說什麼?」

  「我是說,王爺如這綠樹臨風,木秀於林……」

  朱棣一聽便知道後面的話,偏過頭不看錦曦。

  錦曦越想越開心,想起一根大樹長在山頂先被風吹落了所有的樹葉然後被雷閃劈燒成光光的一根木樁子,自顧自笑個不停。

  朱棣嘴一彎說道:「比三保還三保。」

  錦曦沒有聽清,便問了一遍:「三保是誰?」

  「我的小太監!哈哈!」朱棣一語得勝竟比得了父皇的誇獎還要高興。

  說她像太監不男不女?錦曦氣得臉色蒼白,半天噎著說不出話來。

  山中之夜清朗寂靜,能聽到夏蟲低鳴。火堆辟裡啪啦燒著,錦曦想起家來,她想還不知道珍貝回府後,大哥與父親知道了會是什麼樣子。想起大哥想讓太子娶她,就難受之極。又想起李景隆,他不是在名山中尋找珍蘭麼,不知找到回去了沒有。

  「在想什麼?」朱棣見她臉色時喜時憂,時而還輕聲嘆息,出聲詢問道。

  錦曦雙手撐著頭,看著火光出神:「想我表妹平安回到南京沒有。」

  朱棣低低笑了起來:「非蘭,若是沒有記錯,你才十五歲吧,這麼小,怎麼成日想著女色?」

  「八月份表哥就娶王妃了。」錦曦又想起了朱守謙,抬頭瞪了朱棣一眼。

  「我讓他回南京是為他好。父皇母后待他視如己出,若是知道他私自跑出應天,有他受的,加上大婚,禮部的人也會尋他。他日後還要去廣西封地,廣西指揮使徐成知他如此怠慢,去了廣西必惱恨在心。」

  錦曦沒有說話,朱棣說的有道理,但是她就是不想應和他。想起那紙契約,心裡又是一陣惱怒:「那紙契約可是你逼非蘭簽的。不過,我才不怕。」

  朱棣誠摯的說:「契約不過兩月而己,我與非蘭相處,已覺得非蘭心中有百姓,男子漢大丈夫誰不想建功立業,非蘭可願追隨於我?」

  「不願。」錦曦毫不遲疑就吐出這個答案,她對建功立業沒興趣。

  朱棣靠在樹上,鳳目半睜半閉,睨視著錦曦突然明白了什麼,慢條斯理道:「那麼非蘭的志向又是什麼呢?」

  「仗劍江湖,看遍河山風景,遇不平之事便出手。多快意!」

  「如果,你沒了武功呢?」

  錦曦怔住,沒了武功怎麼行走江湖,自保都難,哪兒都去不了。說不定出門只有受欺負的份,自己還是個女的。

  朱棣看她呆愣住,呵呵笑了起來:「瞧你,一聽沒了武功就跟天要塌下來似的。」

  錦曦越想越恐怖,無意識地用樹枝在地上亂畫:「沒了武功要受人欺負,也不可能隨心所欲了。要是在府中……」她沒有說下去,悲哀地想如果沒有武功,她怕是出不了府門,只能呆在高牆大院裡做那個嫻靜讀書的閨秀了。

  瞧見她臉上流露出的淡淡的傷感和沮喪,朱棣突然有些不忍,露出笑容道:「我說謝大俠,本王你都敢打,這天下便沒多少人是你不能打的了。本王都怕你的功夫,你還擔心什麼?」

  錦曦被他的語氣逗得笑了。一雙明眸在火光閃爍中發著亮光,心情一下轉好,嘿嘿笑道:「王爺,你是不是那種睚眥必報的小人呢?」

  朱棣懶洋洋地道:「兩月後,本王會讓你討饒的。」

  「嘿,王爺,兩月後非蘭決定隱身江湖,你當你的親王,我做我的遊俠,咱們碰不著面啦。」

  朱棣加了一把柴,眼睛一閉,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笑容,輕聲說了句:「到時看吧。早點睡。」



第十六章、青山欲訴溫柔意

  第二天一大早天色還濛濛亮朱棣就醒了,他瞟了眼冒著青煙的火堆,悄悄走近錦曦想仔細了瞧她,腳步放得像貓兒一樣輕。

  「王爺如此有閒,不如去做點吃的!」錦曦閉著眼說道,「做好叫我。」

  朱棣停住腳,不甘心地去拾柴升火,錦曦聽到他嘟啷了句:「有武功就了不起……」她微微睜開眼,朱棣走在青色的晨曦中,錦曦就開始想,李景隆的背影是飄逸的,燕十七的背影是精幹的,朱棣的背影其實看上去蠻英挺的。

  朱棣抱著柴回來的時候,錦曦還愣愣地看著他。他看了看自己:「怎麼了?」

  「我夢遊,」錦曦猛的打了下自己的頭,跳了起來,「我找水去。」她飛快地離開,留下一頭霧水的朱棣。

  離朱棣有點距離了,錦曦還在拍腦袋罵自己,這怎麼是個女兒家該去想的?不知羞恥!她呼呼地繞出樹林尋著水聲到了溪邊,洗了臉,用竹筒接了水,正要返回時,河裡漂來了一片竹葉。

  她看著那片竹葉順水漂來,在她的記憶中,水邊是沒有竹林的,這片竹葉只有一個可能,是從上游昨天朱棣做竹筒飯用的竹子上帶下來的,錦曦拿著竹筒飛快地跑回去,邊跑邊喊:「朱棣!我們快走!追來了,快……」

  她的聲音嘎然而止。

  朱棣懶洋洋地站在樹旁,脖子上擱著一把雪亮的短刃。他苦笑著說:「人家追了一天一夜,我們睡了一晚上,腳程差不多。」

  「王爺為何不怕?」他身後的青衣蒙面人問道,看到錦曦時握劍的手忍不住又往下沉了沉。

  朱棣含笑看著錦曦,慢慢地說:「有非蘭在,本王為何要怕!」說完還眨巴了下眼睛。

  錦曦心裡暗罵,死到臨頭還不忘魅惑人!她出去打水未帶長劍,便笑了笑:「王爺的意思是……你幹嘛不一劍殺了他以絕後患!」話還未說完,她已抄起竹筒將一筒水朝青衣人潑了過去。同時腳尖一點身形展開,掌風激在水上化為水箭射向青衣人。

  青衣人右手持劍壓在朱棣脖子上,若是閃避錦曦拍擊來的水必然要放開朱棣。他左手糾住朱棣的衣領已將他人甩了起來。

  他萬萬沒有想到,不會武功的朱棣也是弓馬嫻熟,朱棣借力翻身只聽衣裳發出「嘶啦」一破響,青衣人手中一空,朱棣就勢往旁邊翻滾,這一愣神的時間,錦曦已衝到他面前,一掌正印在青衣人胸口。

  她使出了全力,青衣人悶哼一聲,腳步踉蹌著後退了一步,一絲鮮血從嘴角溢出。錦曦那容得他反應,腳尖挑起地上長劍,挽出劍花朵朵刺向青衣人。

  青衣人驀然反應過來,避開劍鋒,偷空放出一枚響箭,也就在這電光火石間,錦曦一劍刺進了他的胸膛。。

  錦曦一抽劍,見青衣人已經死了,她低下身子從青衣人拿出件物事,若有所思。「王爺,我們趕緊離開!」錦曦強行壓下心裡翻騰開來的思緒說道。

  朱棣沉思了會道:「我與燕五他們的約定地點在前面那座山頭……」

  錦曦只是著急:「再不走就遲了。邊走邊想吧!」

  朱棣笑了笑道:「非蘭,你會輕功,你往那邊方向弄點我們行走的痕跡,我們不走,等他們過去。」

  錦曦不解,朱棣便道:「你先照我說的做,回頭我再和你解釋。」

  錦曦看了看青衣人,目光複雜,她有點擔心朱棣一個人在這裡。

  「不超過兩柱香工夫,你必須要回來,這裡,我處理一下。」朱棣篤定地說道。

  等到錦曦走後,朱棣看了看四周,在青衣人身後有一叢籐羅和樹糾結在一起。朱棣小心掀起籐羅,果然看到有令他滿意的一處凹陷。他脫下外衣,用劍削尖竹子順著凹處用力挖下,土全接到衣裳上。不多會,地面與巖壁相連的地方就出現了一處可容兩人的坑。

  錦曦跑回來時四周安安靜靜,朱棣不見蹤影,青衣人還躺在地上,沒有新的打鬥痕跡。她嚇得小聲喊道:「朱棣!朱棣!」

  林子裡還是一片安靜,錦曦急得眼淚花都冒出來了,腳一軟就坐到了地上,哽咽道:「我回來晚了。這可怎麼辦啊!」

  朱棣藏在籐蘿後面「撲哧」笑了。

  錦曦嚇得一個激靈,尋著聲音找去。朱棣怕她破壞了佈置忙道:「我只想試試外間能發現這裡不。」說著便鑽了出來。

  他僅著月白中袍,身上密密掛滿了籐草,錦曦破涕為笑,又嗔怒道:「嚇死我了知不知道!呵呵,你這樣子好好笑!」

  朱棣臉一板,手拎出一大圈草葉編織的東西扔給她:「裹在身上,進來!」

  錦曦想了想明白朱棣的主意,也裹上草葉,與朱棣一起擠進那處小凹縫。地方很小,兩人坐在坑裡,頭頂處全是籐羅草葉。

  細碎的光線透下來,錦曦問道:「若是你突然發出聲音怎麼辦?」

  「哼,本王不會。」

  「我是想說,你如果不小心會弄出聲音,我會把你打暈!」錦曦想的是如果有萬一,她就打暈朱棣,引開來人,憑她的功夫,逃命不成問題。她猛然想起燕十七所說,施展輕功離開的話,難道,燕十七是在提醒她不用顧慮朱棣麼?

  朱棣氣得胸膛又一陣起伏,想想要是有個萬一也只能如此,悶聲不說話了。

  「你想知道是誰想殺你對麼?」沉默片刻後錦曦問道。

  「對。他們絕不會想到,我們還停留在這裡。」

  「我們要在這裡呆多久?」

  「他們找來為止。」朱棣一點不急。

  錦曦嘆了口氣:「那我希望他們早點來,早點走。」

  朱棣奇怪地看她一眼:「你是學武之人,怎麼這點定力都沒有?」

  「你為什麼有?」坑小,錦曦與朱棣幾乎靠在一起,她不好意思地朝旁邊移動。

  朱棣伸手摟住她低喝道:「別動!我估計不出一個時辰就會有人來。」

  錦曦只好不動,聽他輕聲說道:「幼時父皇教我們,每天出城健步,跟著馬跑,不行就用鞭子抽,每天寅時就要起床,久了,騎在馬上睡著也不會倒。坐在書案前拿著筆,睡著筆也不會掉,還不會發出鼾聲。」

  「那你不是很慘!肯定挨打最多。」

  「不,太子與二皇兄挨打最多,因為,我每次都跟著他們,不會跑在第一,也不會跑在最後。而太子與二皇兄人人都想爭第一……眾人囑目的焦點會是他們。」

  錦曦側頭看去,朱棣的側臉在光影下散發出一種柔和的光,他的嘴梭角分明,說話的時候嘴邊的線條牽起,像是帶著笑意。錦曦想,就是那雙眼睛不一樣。

  太子殿下的眉眼與秦王殿下的眉眼都很相似,都是那種臥蠶眉丹鳳眼。燕王卻是劍眉單鳳眼,長長的斜飛入鬢角似的。比起太子秦王,燕王身上似乎更多了一重凌厲,就從他那雙眼睛裡,哪怕是同樣的目光,他看人的時候總會給人一種壓力,像是在蔑視一切。她清楚地記得他背對著太子殿下與秦王殿下鳳目微張時眼中透出的冷然寒光。

  「……父皇對我很好,母后也是,雖然我長得並不像他們,父皇總是說我是他最有能力的兒子,母后總是誇我最有孝心……」

  靜靜的樹林,淡淡的光線,籐蘿遮掩的地坑裡,朱棣似乎忘記身處險地,不遠處還擺放著一具屍體,他沉溺在兒時的回憶中。那些回憶對他來說就如同這個樹林的上午一樣,溫和,恬淡,甘美。是宮裡嫫嫫們抖著肥碩身軀迎面帶來的乳香味,是小三保在他出城跟著馬跑時偷偷塞進他衣袖荷包的鮮奶甜餅子。

  朱棣的聲音像是在囈語,比籐蔓間透進來的天光更輕柔。錦曦硬著身子不多會兒就覺得不耐,在他的話語聲中慢慢放得柔軟,依在他的肩上,安靜地聽他說。

  錦曦能感覺到那種輕柔裡帶著的痛楚,心裡湧出一股憐惜,突然就可憐起朱棣來。不過是接了個巡視賑災的差事,就有小命不保的可能。「唉!」

  「為什麼嘆氣?非蘭,我很懷念小三保做的牛肉餡餅,沒那些餡餅,父皇對我們的勤練我早撐不下去了。今天我似乎又聞到了那種香氣……」朱棣微笑著說,他吞回了後半句話,對錦曦跟著他護著他讓他覺得溫暖。

  錦曦沒聽懂他話中的深意,嘆了口氣道:「要是他們今天一天不來,我們就呆一天,兩天不來,我們就在這裡打洞當老鼠了。」

  「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的會打洞……要是我們能打洞,將來我們的兒子不也是老鼠?」朱棣輕聲笑了起來。

  錦曦臉一紅:「你胡說什麼!」

  「我是說我娶我的王妃,你娶你那表妹。」

  錦曦轉開臉,為自己的誤解臉紅。她心裡傳來一種奇怪的感覺,秀眉一揚,輕聲對朱棣說:「來了。」

  錦曦轉開臉,為自己的誤解臉紅。她心裡傳來一種奇怪的感覺,秀眉一揚,輕聲對朱棣說:「來了。」

  她吐出的氣息溫暖而芬芳,朱棣怔了怔,見錦曦如臨大敵,將手掌放在面前土壁上一邊感覺來人的腳步震動,一邊向他比劃著對方的人數。

  來了十七個人,朱棣才看清她劃下的數字,只聽離他們不遠的地方響起了一個聲音:「在這裡!」

  錦曦一抖,朱棣已緊緊握住她的肩。兩人大氣不也敢喘一口,縮成一團聽見腳步聲漸漸加重,不多會頭頂前方已站滿了人。

  「主上,他是被一劍穿心而死,胸口中掌。燕王不會內功,這掌定是他的燕衛所為。」

  「找個地方葬了。」一個暗啞低沉的聲音響起。

  錦曦仔細辨聽著聲音,似有熟悉感,又似極陌生,臉上便浮起了恍忽的笑容。

  「主上,發現蹤跡往西南而去。」

  「追,絕不能讓朱棣逃脫!他身上帶有在鳳陽收到的訴狀,太子殿下嚴令,一定要找到他!」

  片刻後聽到來人揶走屍體的聲音,往西南方遠去的聲音。林子時慢慢又歸於平靜。

  從來人口中聽到太子殿下這四字時,朱棣狠狠的握住了錦曦的手,她沒有掙扎。良久錦曦感覺了下,外面確已無人,方鬆了氣低聲道:「你握痛我了。」

  朱棣緩緩放開手,鳳目低垂掩住一片傷心。他突然掀起籐蘿站起來,急聲道:「他們追不到便會返回,趕緊離開。」

  兩人跳出坑裡,原樣封好籐蘿。朱棣帶著錦曦便往東南方向行去。

  走了很久眼前還是山,錦曦奇怪地問道:「怎麼還沒走出去?」

  「雞公山是名山餘脈,我們已進入名山地界了。」朱棣簡短的回答。

  「來人說你收到的訴狀是在你身上麼?」

  朱棣一劍砍斷面前的籐羅開道,擦了擦汗道:「本王早已遣人送回南京了。」

  錦曦不由佩服:「王爺高瞻遠矚,不過,別人難道會料不到麼?」

  「猜到也無妨,他們不知本王如何送出的又怎生攔截得住?」

  錦曦見朱棣滿額是汗,便說道:「要不我倆換換,走沒走過的路累得很。」

  「不必,這種事還是本王來做的好!」朱棣奮力砍斷一根粗籐,喘著氣回答。

  「這就怪了,你沒內力怎知我會不如你?」錦曦不服氣地答道。

  朱棣一怔,側身道:「你來!本王手也酸了。」提著劍退開。

  錦曦瞟了他一眼,長劍一揮輕鬆開路。朱棣跟在後面心裡極不是滋味,不陰不陽地說:「看來你的武功與內力用在這上面最是有用,以後要不跟了我,專司柴房一職?」

  「這樣啊,看來王爺內力沒有蠻力卻也不少,這開山劈路一事還是王爺來做的好!」錦曦笑嘻嘻的收了劍,站在路邊不動了。

  朱棣此時偏偏不想動手了,懶洋洋地說:「本王沒力氣了。」

  「沒關係,反正刺客要殺的不是我。我也沒力氣了。」錦曦心想那就比誰更心慌吧。兩人大眼瞪小眼對峙著。

  朱棣橫下了心不服軟,乾脆坐了下來,望著天邊尚未落下的太陽,喃蝻道:「太陽就快下山了。」

  「又如何?」

  「你以為他們不會追來嗎?」

  「要擒要殺的是你!我呢,施展輕功還怕不能逃命?」錦曦靠在樹上笑咪咪地一點也不生氣。

  「你之所以保護我,是為了這淮河受災的十來萬百姓。我若是沒命了,你怎麼對得起那些受災的百姓?」

  「反正訴狀已經送走了,你就算沒命,百姓還是一樣能得回公道。我早說過,你的命我還真不關心。」

  她總是這樣擠兌他!總是讓他又恨又拿她沒辦法。朱棣站起身大步走向錦曦,鳳目裡燃燒著火焰,他居高臨下看著錦曦一字一句地說:「謝非蘭,莫要以為本王離了你便不能活著走出名山!哼!」說完就往山上攀去。

  錦曦撇撇嘴,提了劍也往山上攀去,她足尖一點已與朱棣站在一起,兩人互瞪一眼開始劈開纏繞擋路的雜枝籐蔓,這會兒竟是誰也不服誰,不多會兒就走到一面山崖下。

  「呵呵!」錦曦望著如刀削的峭壁得意地笑起來,正想回聲問朱棣需要她幫忙弄上去沒,轉頭竟看到朱棣扣著石縫如壁虎一般趴在巖壁上。

  「你做什麼!」她吃驚地問道。

  朱棣不作聲,奮力往上爬著。好不容易在半空中踩穩,回頭輕蔑一笑:「區區山巖有何困難!」

  錦曦嘆了口氣,腳尖一點施展輕功躍到他身旁,伸手就去拉朱棣。

  朱棣一手揮開,冷冷地看著她道:「本王不受你恩惠,這山巖,本王還沒放在眼裡。」說完又開始往上爬。

  錦曦一愣,心想看你能撐到幾時!她也不急,一會躍到朱棣頭頂,拉著株籐蔓晃蕩著:「王爺,太陽真落山了,你要是摔下去,連屍首都不好找呢。」

  「太陽落山才好,」朱棣喘著氣道,「知道登最險的山什麼時辰最佳麼?就是夜晚,看不到身下的懸崖,看不到前面還有很高很長的路,輕輕鬆鬆的就上去了。」

  他硬撐著回答,腳下一滑,手正用勁卡進石縫,瞬間便擦破了皮,錦曦剛想拉他,看到朱棣眉緊蹙著,鳳目中露出堅毅,手又縮了回來,默默地看著朱棣咬著牙又往上爬了一截。

  晚霞漸漸由橘色變成灰紫,只餘一絲兒光亮。朱棣的外衣早被青衣蒙面人撕破,僅著一件白紗中衣,早已污濁不堪,山風吹來,從上往下看,朱棣像被風吹著的一片紙,單薄的貼在巖壁上,他爬得很慢,從錦曦的角度看幾乎沒有什麼變化似的。

  她看了會兒,突然笑道:「王爺很怕欠我恩惠麼?」

  朱棣努力地抓緊石縫,半響才逼出一聲:「不是怕欠你,而是本王不屑!」

  錦曦聽到笑了笑,突然扯起一根粗籐蕩了下去,她貼進朱棣不懷好笑地衝他一笑:「王爺不屑麼?非蘭還非助你上巖不可,這叫打落牙齒,你也只能和血吞了!」

  「你——」朱棣氣得才吐出一字,已被錦曦提住施展輕鬆往崖頂躍去。

  朱棣緊閉著嘴側頭看著錦曦,恨不得手裡有刀砍了她拉住自己的手。片刻功夫,兩人便上了崖頂。

  錦曦把朱棣放開笑道:「非蘭去看看地形,王爺若是心裡不痛快,爬下山再自己上來一次也行。」

  朱棣氣得腦袋發暈,一屁股坐在地上,明知與她一起就是如此爭吵不休,總是惹得自己輕易就生氣。識實物者為俊傑,朱棣馬上平靜了下來:「本王有護衛在,何必勞神費力,咱倆合作吧,你不會做吃的,本王做,你看地形之時看看有沒野味。」

  這麼快就恢復平靜了?錦曦詫異地露出笑容:「好,合作,這話聽得,成交!」說完躍了開去。

  朱棣嘴邊露出一抹笑容,望向錦曦的目光中帶著暖意,他喃喃道:「其實你真的很心軟,你不知道麼?」

  他藉著最後一抹天光看到不遠處有塊岩石狀若老鷹嘴,下方凹進一大塊。前面又立著幾塊大石,正好可遮擋火光,於是收集地上枯葉乾枝引出一堆火來。

  不多會兒,錦曦拎了兩隻兔子回來,見朱棣已把火升上,便把兔子扔給他。

  「給我幹嘛?」朱棣疑惑地看著錦曦遞過來的兔子。

  「我不會剝兔子。」

  朱棣嘆了口氣,接過兔子看了看走向一邊,嘴裡嘀咕道:「會武功不會剝兔子,謝非蘭,你在野外會不會被餓死……」

  「王爺,這邊下去挺好走,是個山谷,很大。」錦曦轉移話題。

  朱棣用劍剝了兔子皮弄得滿手是血,拎起血淋淋的兔子走過來。

  錦曦側過頭不想看,怕看了沒胃口吃。

  「你可以殺人,又怕這個?真不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朱棣用樹枝穿了兔子,專心致致地烤。

  香氣漸漸瀰漫開來,錦曦坐在一邊匝巴著嘴,肚子裡的讒蟲成群結隊地往上爬。朱棣取下兔子撕下兔腿給她。

  錦曦邊吹邊啃,沒有調料別有一番香味,烤得恰到好處,一口咬下滿口流油,嘖嘖讚道:「朱棣,你以後若不做親王就去做廚子好了,包管銀子賺得盆滿缽滿。」

  「本王的手藝豈是凡夫俗子可以嘗的?哼!」朱棣邊啃兔子邊說。

  一隻兔子轉眼沒了影,又烤。

  錦曦巴巴的等著,突然覺得有人在窺視著他們,霍的一聲站起。只聲一聲狼嗷,一團黑影對著她直撲過來。

  「王爺小心!」她一腿踢過去,那隻狼在空中轉了下身竟躲開了。

  狼似知曉厲害,停了下來,一雙幽幽的目光像鬼火盯著兩人。眨間功夫,黑暗中閃亮了無數的綠眼。

  錦曦兩手是汗,與朱棣靠著山壁,朱棣握住了根燃著的樹枝。

  這群狼對火的畏懼並不大,頭狼穩穩地踩著步子向他們靠近。兩人心裡發苦,一日來體力消耗得差不多,晚間居然還要對付一群狼。

  朱棣把火把往前晃了晃,狼不為所動。他突然扔掉樹枝坐了下來。

  「朱棣!」錦曦氣極敗壞,朱棣怎麼就放鬆了呢?

  「本王累了,要是有頂轎子抬本王下山就太好了!」

  「你別做夢了!」錦曦緊張地看著面前的狼,群狼撲過來,她都沒把握自保,他還想著什麼坐轎下山。

  「哈哈!王爺好眼力!」一個清朗的笑聲傳來。

  錦曦先是一驚,心中湧出一股狂喜:「十七哥!」

  燕十七從山巖後露出身影,走進狼群裡,狼自然分開路,他突然發出一聲狼嘯。頭狼跟著叫了一聲,十幾條狼長嘯起來,聲音起伏不絕,遠遠的迴盪在山間,分外淒涼。

  他拍拍頭狼,那狼似能聽懂他的話,在他身上蹭了蹭,依戀地嗅嗅他,轉身跑開。轉瞬間崖上又恢復了寂靜。

  「十七哥!」錦曦撲了過去,燕十七呵呵笑著,星眸裡流露出濃濃的感情,握著錦曦的肩上下打量了一番,見她沒有受傷,這才放下心來。

  朱棣在旁瞧著,臉色便沉了下來,幾時非蘭見他會有這般高興?不悅之極,重重的咳了一聲!

  燕十七一驚,回頭正色地拜倒:「燕十七見過王爺!」

  「免禮!」

  「十七哥!」錦曦高興地扯著燕十七的衣角,看到燕十七瘦削的身影,亮若星辰的眸子,心裡就湧起一股暖意,似乎有了他,情況就此好轉,再不怕追來的人了。

  朱棣坐著未動,錦曦對燕十七的親熱勁兒讓他心裡又一陣翻江倒海的不舒服。他淡淡地問道:「燕九他們呢?」

  「王爺,他們在谷底,咱們這就下谷吧。」

  朱棣站起身,燕十七已解下身上披風給朱棣披上,眼睛落下朱棣手上,眉心皺起一道深痕:「王爺手受傷了?」

  「無妨!」不知為何,他此時極討厭燕十七的眼睛,覺得太亮。

  錦曦這才想起必是朱棣逞強攀崖時弄傷的。她瞧了瞧三個人,只有燕十七身上乾淨點,提了劍說道:「十七哥!」

  燕十七似懂她的意思,翻出衣襟讓錦曦割下一幅。錦曦拿著布條不待朱棣反對拉過他的手仔細為他包紮好,低聲道:「對不住,王爺,你手受傷還讓你剝兔子皮,其實我會剝的,就是瞧你不順眼。」

  朱棣聽到前面一句心裡一甜,聽到後面一句又笑不出來了。

  燕十七紮了火把遞過一根給錦曦:「七弟,小心了。王爺,咱們走吧。下山一個時辰即可。」

  三人走下山崖,果然路變得好走。

  只聽燕十七道:「名山受災者達五萬餘人,聽說王爺替天子巡視,前幾日便湧上官道候著了。黑壓壓的人望不邊似的。」

  「名山總不成也有個呂太公吧?」

  「洪水過去兩月,種子還未發下來,秋收無望,今冬會餓死人的。」

  朱棣沒有說話,三人都安靜了下來,山間只見兩團火光閃爍。走了一會兒,燕十七停住腳,吹出一聲口哨,對面林子裡也回了一聲,然後湧出幾十號人。

  錦曦運足目力看到正是燕五,燕九,燕十一等人,心裡不覺鬆了口氣。

  眾人見了朱棣紛紛叩首。

  朱棣疲倦的擺擺手:「休息一晚,明早整裝去名山!」...<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haoanna 發表於 2012-2-11 06:28 PM

第十七章、黯然別離殘月行

  隊伍行至名山小溪鎮,當地官員已得到傳報,官道兩旁黑壓壓全是前來迎接的百姓。小溪鎮臨小溪河,淮河大水,這裡洩洪不及,全鎮連帶附近七十三個村落全被洪水淹沒。

  大水退去時,連山坡上的莊稼也未能倖免,顆粒無收。

  朱棣見百姓擁擠,堵住去路,朗聲道:「本王替天子巡視災情,各村百姓可公舉一人前來陳述情況,言者無罪!」

  聽到他這句話,百姓才讓開一條道來。人馬進了小溪鎮,鎮很大,街道平整,就是往來行人稀少,偶爾見得幾個避讓隊伍跪在路邊的,也都車衫襤褸,面帶饑黃。

  朱棣入得鎮來,直接去了鎮上衙門,逕直端坐在堂上。

  七十三村村民代表,鎮上官員及運糧使密密跪在堂下,等候朱棣問話。

  錦曦第一次見朱棣辦公,覺得他沉著冷靜,不說話的樣子頗有幾分威嚴。這一來倒讓人突略了他的年齡。

  朱棣慢條斯理的呷了口茶,又上了熱巾敷臉。錦曦站在一旁嘀咕,他幹嘛不帶個丫頭幫他捶背?

  只見朱棣動了動胳膊,錦曦忍不住就笑了。

  朱棣眼睛瞟過去,燕衛訓練有素,黑紅箭衣,明亮挎刀,威風凜凜挺直如標槍。他冷著臉看不出喜怒,堂下諸人那敢發出半點聲響,堂上只聽見清脆的茶碗碰瓷的聲音,越發顯得靜寂。偏偏右邊站著的錦曦憋笑憋得難受,小臉漲得通紅,身材嬌小因忍笑而顫抖,破壞了整個氣氛。

  燕十七拉了拉錦曦的衣角。她不明所以地抬起頭,正對上朱棣恨鐵不成鋼的眼神。錦曦咧嘴無聲地笑了笑,挺直了腰,然後努力把嘴抿住。朱棣看她滑稽,竟呵呵笑了起來。

  堂上空氣為之一變,明顯能感覺眾人長吐了一口氣。

  「鎮令何在?說說鎮上情況吧。」朱棣笑著出聲詢問。

  小溪鎮鎮令上得前來,匍匐於地道:「王爺,下官小溪鎮鎮令王海。小溪鎮七十三村,三千一百一十二戶村民受災,本應領糧一千零二十石,穀物菜種三百斗,至今只到糧四百三十石,穀物菜種四十斗,這,鎮上已餓死五百七十三人,請王爺明鑑啊!」說罷以頭觸地,四周百姓聞聽,悲聲四起。

  朱棣斂了笑容,寒著臉問道:「運糧官是何人?」這話卻是問向燕五。

  「回主上,淮河槽運使劉權。」

  朱棣略一沉思,劉權是秦王的人,難道二皇兄也有份?「劉權何在?!」

  一武將當即出列:「劉權見過王爺!王爺,劉權只管運糧,不管調配。」

  「哦?調配又是何人?」

  劉權精明的小眼睛閃了閃,半響才輕聲道:「這次賑災,是,是太子殿下親自調配安排。」

  「混帳!你是說太子不給小溪鎮的百姓調配足夠的糧食麼?!」朱棣霍然變色,大聲斥責劉權。

  劉權很無奈地道:「具體臣不清楚,臣只管接多少糧,就運多少糧。」

  朱棣明白了,這樣一推皮球最終還是要從上查起。他冷冷地看著面前跪著的諸人,慢聲說道:「本王不是來審案的,只是把看到的聽到的如實上報皇上罷了。你們怎麼調糧,怎麼運糧,不是本王的差使,各村推舉一人錄上證詞押上手印,本王帶回南京面呈皇上。王海,此事責你負責!」

  「卑職遵命!」

  朱棣放下茶碗,負手踱步走到劉權跟前細細打量了他一番,劉權低著只看到一雙薄底皂靴停在面前,背脊上瞬間落下如針芒般的目光,不覺抖了一下。朱棣在他面前沉默了會兒,見他不安地微微移動了下身體,嘴邊噙住一絲瞭然的淺笑,突發問道:「這裡去南京走水路幾日能到?」

  「……回王爺,五天行程。」劉權愣了愣才回答,心中疑惑朱棣怎麼就來小溪鎮走走過場就要回南京了。

  「安排行船,本王出來一月有餘,該看的也看到了,行水路回南京覆命。」

  「是!」

  錦曦一盤算,從鳳陽出來沿南不過走到小溪鎮,南方還有兩鎮未去,朱棣這就回去了?想想朱棣自有安排。他離開鳳陽,自己與他的約定就算完結了。

  這就要走了麼?隱約的失落感隨之而來。這種空落落的感覺讓錦曦嚇了一跳,自己是不捨嗎?

  為什麼呢?自己應該雀躍高興才對,為什麼會有不捨?一路與朱棣吵吵鬧鬧,緊張逃命,就沒個輕快的時候,眼下似乎一切都過去了,朱棣將回南京,自己解脫了,不再是他的護衛了,為什麼會心裡會難受?

  「山中辛苦,今晚本王要好生歇息了。」朱棣說道,目光淺淺的在錦曦臉上一轉,見她眼神迷茫,便走過去輕聲在她耳旁說道,「聽說本王要回南京,捨不得是麼?」

  錦曦像炸了尾巴的貓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冷哼一聲,露出燦爛之極的笑容,竟大呼小叫道:「終於自由啦!十七哥,今晚上我要大吃一頓!」

  朱棣看著她蹦跳著跑開,心裡湧出一股傷感,真的一點不捨都沒有麼?隨即一抹冷色出現在他眸中,非蘭,你總會回南京的不是麼?

  吃過晚飯,燕五找到錦曦和燕十七道:「王爺令你二人夜探劉權營賬。不得暴露身份。」

  「那王爺安全……」燕十七有點猶豫。在燕衛十八人中,他的武功最好,錦曦其次。他們走了,著實不放心。

  燕五笑了笑:「王爺自有安排。」

  看著兩人離開,朱棣悄然出現,目光久久凝望著兩人消失的方向。良久才道:「都準備好了麼?」

  「現在就可以啟程了。」

  朱棣站立了會兒,閉上眼眸,耳旁又響起她的輕笑聲……「走吧!」

  劉權紮營在小溪河河邊。這裡原有個水軍營盤,從江南運往各地的糧船都要經過小溪河碼頭。劉權運糧至此便建中軍營賬調度指揮。

  錦曦與燕十七如兩隻鳥輕輕地接近大帳。

  此時已是戌時末牌,除了巡夜兵丁,營盤內靜寂無聲。燕十七微皺了眉,覺得氣氛怪異,低低地附在錦曦耳邊道:「有點不對勁,你呆在這裡,我去瞧瞧!」

  錦曦一把拉住他搖了搖頭,笑了笑,要與他同去。

  燕十七燦然一笑,輕聲說道:「我功夫比你好,留在這裡。」

  錦曦一怔,燕十七已輕輕的躍了過去。心中只覺得溫暖。燕十七從來給她的都是這種暖意,總是這樣護著她。等了良久沒有動靜,思量片刻,錦曦也躍了過去。

  劉權大帳內燈火通明。錦曦靠過去時,燕十七正好回頭,責備地看了她一眼,拉住她就離開。錦曦不明所以,兩人身形剛動,只聽一聲鑼響。四周衝出無數兵士將他二人團團圍住。

  劉權笑著走出來指著他倆道:「果然今夜有客前來。何方高人哪?」

  燕十七緩緩拔出長劍。錦曦已感覺到燕十七的緊張。一路行來,燕十七都輕鬆自如,他的戒備讓錦曦感到奇怪。

  劉權一揮手,圍住他們的人散開,竟露出一排弩箭手,人人手持勁弩。

  這種勁弩在三十丈之內可透身而出,力量剛猛,可連發三箭。距錦曦與燕十七不過十丈。這麼短的距離,縱有再高的武功怕也不能全身而退,她目光落在右腕上,心想實在不行只有動用裁雲劍。但此劍一出,天下皆知,以後的日子就不能平靜了。

  「哈哈!原來劉將軍是太子殿下的人。即知我們是燕王的人,想查看一下明天起程的座船,怎麼,太子殿下令劉將軍對付自己的皇弟麼?」燕十七朗朗笑道,他運足了內力,聲音傳得極遠,就是想讓營中眾兵士知曉。

  錦曦不知燕十七為何這樣說,卻看到劉權臉色一變,喝道:「那來的賊子竟敢冒燕王之名!挑唆太子殿下與燕王關係!放……」那聲箭字還沒出,他身後陰影處有個低低聲音冒了出來:「慢著!」

  不知劉權聽到了什麼,狠狠地瞪著他們改口道:「若充劍投降,本將軍便饒你們不死!」

  燕十七看了眼錦曦。兩人大喝一聲,揮劍便往外衝去。

  那些士兵怎抵擋得住,瞬間便殺出一個缺口。

  眼看兩人就要殺出重圍。一個黑暗幾個兔起鶻落擋在了他倆面前。

  又是一個武功高強的青衣蒙面人。她一愣神間,燕十七和青衣蒙面人已鬥在一起。錦曦見過燕十七和呂大公子過招,這時見到他和青衣蒙面人相鬥,又一陣慚愧,覺得自己所學全是花拳繡腿,上不得檯面。

  士兵蜂湧而上。劉權大呼道:「生擒那小子!」

  聽得此話,往她身上招呼的勢頭便軟了幾分。錦曦藉機衝到燕十七身旁,與他合力相鬥青衣人。

  青衣人武功高絕,與兩人相鬥仍佔成平手。錦曦發現自己加入反而讓燕十七處處回身相救。她翻身躍開,奪得一把勁弩,扣響機括,三箭直直往青衣人飛去。

  青衣人用劍嗑飛箭枝,燕十七藉機揮劍直上。錦曦見有用,不由得大喜過望,連奪如枝勁弩,大呼道:「讓開,看我射他!」

  燕十七旋身收劍,身影伏低往後退去,青衣人暴露在錦曦射程之內,他突然一手扯落臉上面巾,再掩上,錦曦徹底呆住,嘴皮哆嗦著喃喃道:「大,大哥!」

  燕十七低頭之即沒有看到青衣人的動作,衝回錦曦身旁見她愣著,拉著她大喊一聲:「走!」

  他帶著失魂落魄的錦曦離開,劉權人馬也不追趕。兩人跑回鎮上,進了後院,燕十七正想去覆命,卻被燕五擋住:「王爺已歇息了,吩咐明天走水路回南京。」

  「我們去探劉權營帳被圍,他們早有準備。」燕十七輕聲回報。

  燕五笑了笑:「知道了。」

  燕五似乎對今晚的情形並不放在心上,兩人滿腹疑問回了房。錦曦還在想大哥怎麼也到了小溪鎮,他怎麼會與劉權在一起。

  「我明白了,王爺已起程回應天了,今晚是想支開咱們。」燕十七猛然反應過來。

  錦曦回過神來:「朱棣回應天了?」

  「是的。明天我們走水路回南京。今晚是遇巧了,我想劉權等的不是我們。他也防著有人在船上動手腳。」

  「真的嗎?劉權不會害燕王?」錦曦異常高興,她心裡害怕大哥想要加害燕王。

  「那個青衣蒙面人你認識?他怕傷到你。攔我們,只是想留住你而已。」

  錦曦低下頭不語。片刻後抬起頭來道:「十七哥,你幫燕王到底是為什麼?真是為了災民嗎?」

  「我是太子的人。」

  錦曦霍然站起,指著燕十七口吃的問道:「太子,你……燕十七……」

  「太子殿下總領賑災事宜,皇上卻派燕王巡視災情,若燕王有個三長兩短,豈不是太子所為?太子殿下對賑災情況早有所聞,派我來保護燕王,同時也瞧瞧是些什麼人敢陽奉陰違造成這次賑災銀糧不能送到災民手中。這個回答你還滿意麼?」燕十七含笑看著錦曦。

  「你,你不是呂家莊的人?」

  「呵呵,是,我正巧也是呂家莊的人,跟了太子不到一年。」

  「可是呂太公是……」

  「太子已經知道,他絕不會因為是呂妃娘娘的父親就姑息此事!」

  「那晚的黑衣人呢?」

  燕十七靜靜地看著錦曦:「我本想一劍殺了呂太公,省得太子為難,突然冒出的黑衣人不是太子派來的。定是有人想以此做文章才救出呂太公一家人。」

  是何人呢?讓朱棣處處誤會太子殿下。錦曦陷入了沉思。

  「十七哥,哦,呂飛,燕王回了南京,你也沒必要當燕衛了,還是叫你本名吧。多謝你告訴我。」

  燕十七眸中閃出亮光:「我已習慣了這個名字,燕十七就燕十七吧,我喜歡你叫我十七哥。」

  錦曦受不住他熾熱的目光,低下頭道:「你是太子的人,便不能再用這個名字了。我,明天不走水路回南京,我們就此別過吧。」

  「如果你是燕七,我便是燕十七。」燕十七意味深長地說了這句話。

  錦曦驀然抬起頭,燕十七的目光溫柔而堅定,她似明白了什麼,又糊塗著不願去深想,對燕十七深施一禮:「非蘭告辭!」

  「非蘭,我……」燕十七眼中露出熱烈的光來。他早知道她是女兒身,一顆心跳動著厲害。一路上她的善良她的活躍都牽動著他的心,此時他忍不住想要吐露心意。

  錦曦匆匆打斷他,不欲他再說,腦子裡嗡嗡直響,半響才聽到一個不像是自己的聲音在說:「你,你是太子的人,燕王,燕王必不會留你,你還是別做燕十七了。非蘭有親人在此,就此別過!」

  她奪門而出,留下燕十七呆呆地站著。非蘭是女兒身,卻做了朱棣的燕衛。今晚的青衣人是她什麼人?她為何要拒絕自己?燕十七英俊的臉上滿佈疑惑。

  「什麼人?」他感覺有人靠近。

  青影一閃,正是今晚的青衣蒙面人,他從懷中拿出一枚令牌亮了亮,沉著聲音道:「明日照從水路回到南京,找燕王說明身份,留在他身邊。」

  燕十七默立良久,突然問道:「你是非蘭何人?」

  「她早晚會是太子的人。」徐輝祖憐憫地看了眼燕十七,淡淡地說完,轉身離開。沒有驚動後院裡的燕衛。

  太子的人?燕十七呆住。非蘭竟會是太子的人?難怪,難怪她聽說了自己的身份要跑開。他斷然沒有想到徐輝祖一心想把錦曦嫁給太子,絕非他以為的情況。想起徐輝祖所傳太子之令,燕十七慢慢倒在床上,沉思起來。



第十八章、煮茶釋情恨意起

  錦曦一口氣跑出鎮,卻又迷茫起來。原本打算回老家瞧瞧,遇著朱棣後,又想著怎麼樣護著他為災百討回公道。眼下朱棣回了南京,自己該去哪兒呢?

  燕十七眸中透出的感情她不是不明白,這一路上他給了她太多的溫暖和照顧,燕十七如陽光般的笑容一直在眼前迴盪。可是才有了李景隆的前車之鑑,錦曦的心一時半會兒還接受不了別的。她腦中混亂之極。又不想見了大哥被他帶回府去。

  她抬頭看了眼頭頂的群星,找到閃爍的北斗星,認清方向,繼續往南。錦曦想,聽說鳳陽的禪窟寺甚有名氣,玉蟹泉砌茶別有一番風骨,韭山洞山水絕佳,反正漫無目的就去瞧瞧好了。

  不幾日便行至鳳陽縣郊的韭山。平地拔地而起一座巍峨山巒。山峰鍾靈毓秀,頗有點鬼斧神工之感。

  錦曦向路上的樵夫問明禪窟寺方向,慢悠悠的騎馬上山。走了一程,山道險峻異常,抬頭望去,半山起雲霧嵐氣緲彌,群山滴翠,若入仙境一般。她看了看山路,僅供一人躬身經過,便把馬放了,拿了包袱走進去。

  兩山夾壁石縫中青天被割裂成小塊。一塊飛來巨石壓在頭頂,錦曦嘖嘖稱讚,真是神來之筆。穿過曲折山道,眼前一亮。只見群峰似浮在雲霧之中,諾大一個山谷遠望滌塵。錦曦深吸一口氣,滿足地站在谷口。

  歇息一會兒,她又順著山道前行,不經意回頭,身後幽谷疊翠,身旁鳥語花香,霧松飄浮。那是另一個世界了。行了一個時辰,眼前又是一亮,不禁贊出聲來:「好一處柳暗花明又一春!」原來上得山來,面前一大片開寬地,不遠處一座禪寺寶華莊嚴,正是禪窟寺。

  她細細欣賞了會蘇東坡的題詞,邁步走進寺院。

  中院一個小沙彌正在掃地,錦曦雙手合十道:「小師父,在下初到寶地,聽說寺院分洞中景,洞外景,不知何處是我佛參禪地?」

  小沙彌脆聲答道:「洞中景,洞外景,天下景,皆是我佛參禪地!」

  錦曦一愣,呵呵笑了,這小沙彌是和自己說禪來著。她一本正經道:「天下景如是,何來禪窟寺?」

  小沙彌不過十歲左右,被她考住了,黑亮的眼睛閃了閃不知如何回答,只聽一個聲音悠然道:「有你在的地方我便立地成佛。」

  錦曦心往下一沉,最不想遇到最怕遇到的人偏偏就遇見了。她回頭時藏住心事露出驚喜的笑容:「你怎麼也在這兒?」

  李景隆一襲天青長衫,帶著一身儒雅雋秀,含笑站在寺院門口,仔細瞧了幾眼錦曦帶著驚喜的臉,見她目光清明,不似偽裝,這才笑道:「來了些日子了,日上竿頭,你也累了,我們去吃這裡的素齋可好?」

  能說不好?李景隆怕是不會這樣輕易放她離開。錦曦心裡飛快的轉動著主意,笑著跟著他去。

  寺院後山搭了間竹亭,李景隆耐心地告訴錦曦:「懷素大師的素齋一般人可是吃不到的。全是山中野生的,大師只取長於自然之物。他說一切有因有果,自然輪迴。你嘗嘗。」

  錦曦自從來了這裡,感覺心便靜了下來,是禍躲不過不是麼?她想得明白後,心情放鬆下來,挾了一筷子吃了眉梢一挑:「微苦,清淡,我很喜歡。」

  「錦曦為何道微苦清淡呢?為何不說清香回味?」

  「因為這野菜我雖叫不出名,其味就是微苦,說它清淡,因為大師就沒有放油。不過滾水一沸罷了。任何菜若以大師取材之道,那是強求不來別的滋味,一切都來自本心。猶如人生,該是什麼就是什麼,強求不來。」錦曦淡淡地說道。

  李景隆細細咀嚼錦曦說的話,說者無意,聽者有心,李景隆暗想,難道錦曦知道了什麼嗎?他抬眼似不經意地觀察錦曦,她臉上只有品素齋的愜意,看不出絲毫端倪。

  「既然在山中偶遇,聽聞此山中有一泉名玉蟹,錦曦可願一同前往一觀?」李景隆淺笑著邀請。

  「既是如此,李大哥請前面帶路。」錦曦臉上始終帶著笑容。

  吃過午飯,兩人便去玉蟹泉。山勢曲折一處天然巖壁擋住了去路,腳下的石板路卻伸進了巖壁,李景隆含笑說:「隨我來。」

  身形一折,似擠進了巖壁。錦曦跟著過去,啞然失笑。巖壁看似一整塊,其實卻是後面的山壁緊靠過來,中間有條小道可通行,還比較寬敞。

  進去之後一蓬飛雨似的泉水從山縫中擠出,飛灑而下。下面一汪清潭,點點跳動著水花灩瀲。空中散開的水霧便潤濕了錦曦的臉,夏天的熱意一點點從身上抽離出去,當真沁人肺腑。她脫口讚道:「好水!好泉!」

  李景隆拿起竹筒取了一筒水遞給她:「嘗嘗!」

  錦曦接過喝了,入口清洌甘甜,笑道:「用來烹茶當是佳品,不知此間可有好茶?」

  「有,為了此水,景隆備有好茶。」說著李景隆用竹筒取了兩筒水裝了,泉邊有處空地砌了張石台,望出去滿谷綠意盡收眼底。「此處品茶錦曦可還滿意?」

  錦曦走到石台坐下,上面已擺有茶海小爐。

  「景隆可有福氣吃得一盞錦曦親手煮的茶?」他定定地望著錦曦。

  避開他的目光,錦曦垂下眼眸微笑:「錦曦便以此茶謝李大哥相救之恩!」說罷輕挽起衣袖露出一雙皓腕。右手腕上一隻盤花銀白鐲子輕輕晃蕩,更襯得肌膚如雪。

  她輕車熟路的選茶洗茶,烹煮澆杯一氣呵成,馥郁的茶香瞬間瀰漫在空氣中。玉蟹泉飛濺輕落的水霧漸濕了她的面頰。一雙眼波如墨玉浸在水中越發瑩潤。

  「請!」錦曦遞過茶去。

  李景隆尤在痴痴地看著她,充耳不聞。

  「李大哥!」錦曦又喚了一聲。

  李景隆如夢方醒,苦笑著接過茶,輕嗅茶香淺啜一口,喃喃道:「不知錦曦可願與景隆一起看盡天下河山,品茶忘憂?」

  錦曦端起茶也淺啜一口,目光望向極遠的地方,似要把這一切印在心裡,李景隆的話,她不是不動心,而是……「李大哥,聽過一句話麼?人生如茶,世事如茶,轉瞬香散,只得一時濃香。」

  「茶如人生,茶如世事,香去復聚,難得一世知已!」李景隆目光淡定。

  錦曦靜靜與他對峙,突笑道:「李大哥,跟隨燕王去名山錦曦尋得一品蘭,」她目不轉睛的看著李景隆,手伸開,一朵乾枯的虎斑蘭放在她手心裡。「這是什麼品種的蘭花?」

  李景隆心如墜到谷底,他放在手中的茶,極不捨的嗅了口茶香輕聲道:「這是虎斑蘭,也算蘭中盛品!可惜調落了。」

  「唉,當時錦曦並不知道,竟用劍把它摘了下來。」錦曦搖搖頭似乎甚為可惜。

  「其實蘭已調謝,錦曦原不用拿給景隆看的。」

  「若不給你看,我怎麼知道這是什麼蘭花呢?日日思量,今日終得答案,痛快!」

  「呵呵,心情如此好,錦曦可願與景隆切磋一番?」

  「如此提議甚好,李兄千萬手下留情!」錦曦輕輕移步往外,李景隆不緊不慢地跟著,回頭看著那桌殘茶,閉了閉眼將錦曦素手烹茶的樣子刻在心裡,終化為一聲嘆息。

  「上次在蘭園,錦曦感覺李兄武功高強,這次當盡全力!」紫色長衫迎風翻飛,錦曦精緻的臉上被風吹起一縷傷感。

  李景隆低下眼眸,手指尖已顫抖起來,真的要把她斃於掌下麼?「錦曦,你再想想!」

  「我迷茫之時不會想,清醒之時更不用想了。」

  李景隆眼中飛快掠過驚喜,急切說道:「你,你也曾為我……」

  錦曦將那朵虎斑蘭彈出,看它被風吹得翻滾著跌落山谷,眼神變得清明:「是,你瀟灑英俊,胸有丘壑,武功非凡,世間女子心儀於你也是正常。錦曦也曾對那盆素翠紅輪蓮瓣蘭動心不己。然而人非草木,更不能以草木自居。」

  李景隆苦澀一笑:「世間女子那及錦曦你回頭一顧?再珍貴的蘭花也配不上你的。」

  「錦曦讓李兄三招,一謝贈蘭之美,二謝提親垂愛之意,三謝相救之情。」錦曦一字一句地說道,「李兄不必容情,放手一博方為人生快事。錦曦若死在你手上,也是技不如人。」

  「只是切磋罷了,錦曦怎說得這般嚴重?」李景隆忍不住說道。

  「是麼?只是切磋?那……」錦曦美眸一轉,俏皮地笑了起來,「那我不想砌磋了,反正也打不過你,吃喝遊玩已經盡興,錦曦就先行一步下山啦!」她轉身就走,大搖大擺,後背空門大露,竟似一點也不防著他。

  李景隆聽得呆住,雙拳緊握,手背青筋暴起。放她走麼?讓她去告訴朱棣密林中的青衣蒙面人是他?被錦曦殺了的死士身份就是虎斑蘭,他看到那朵虎斑蘭便明白,是從死士身上取下來的。若是旁人得到也不會起疑,偏偏在船上雨墨多嘴無意說出他親信之人必以蘭為名。其實他安插的死士沒有賜以蘭名,每人卻有標明身份的蘭花。

  錦曦看似輕鬆地走著,卻在全心戒備。她原本看到那朵蘭花,再聽到陌生中帶著熟悉的聲音,就懷疑是李景隆。果然用蘭花試探,一切真相大白。她知道武功不及李景隆,唯一能利用的就是李景隆對她的傾慕。

  亮出虎斑蘭後李景隆便要和她切磋一下,她便明白,他想殺她滅口。錦曦看看右手腕,心想,師傅,非常之時,錦曦不得己要用它了。

  一步再一步,那道紫色身影離他越來越遠。李景隆心中不捨,矛盾異常。想起朱棣知曉此事的後果,他一咬牙躍身飛向錦曦。

  聽到後面風聲的瞬間,錦曦深吸口氣回過頭,在看到李景隆眸子時,她決定再賭一次:「李大哥?」

  錦曦故做詫異地望著飛奔而來的李景隆,滿臉的不解。

  李景隆站在她面前,玉樹臨風,臉上帶著微笑,壓根兒不像是想殺她的樣子。他注視著錦曦溫柔地說道:「錦曦,你真聰明!」

  錦曦心想這多半是逃不過了。自己總是心軟,不肯相信,這下試探出麻煩來了。自作孽啊!她心裡苦笑著罵自己笨,臉上還是一幅詫異神情:「李大哥,你說什麼?」

  「呵呵,錦曦,你教我如何不愛你?」李景隆忍俊不禁,目光如山風輕輕撫過錦曦臉上的每一寸表情,「第一次遇見你,是和郊外比箭,你就裝出一幅天真的模樣,讓我與朱棣兩人於心不忍,疏於防範,還想著不讓你們輸得太慘。結果卻敗在你手中,那時我就想,你真是善於偽裝呢。」

  「李大哥!」錦曦打斷他,低下頭輕咬著嘴唇,心中急速地轉動,「錦曦怎麼是在裝呢?錦曦只是個小女孩而己……」

  李景隆溫柔地打斷她:「我很喜歡。」

  錦曦沒有說話,心中浮上一層譏諷,看上去是多麼深情,可惜的是他是決定殺她滅口的。她想想就好笑,於是笑嘻嘻的說:「能得大哥青睞,錦曦三生有幸呢。」

  還笑得出來?李景隆真想狠狠的親她一口,他搖了搖頭道:「不用裝啦!錦曦,不管你裝著不知道,其實我們都明白。是我,在松坡崗放箭的是我,殺死燕七的是我,救走呂太公的是我,在山中追你們的人還是我!」

  李景隆平靜地看著錦曦,一如在松坡崗下令向她放箭之時堅定了決心。

  錦曦嘆了口氣,一個口口聲聲說愛上你的人,還帶著滿臉溫柔。她第一次覺得瞭解李景隆是什麼樣的人了。她收去天真無知的臉色,微笑著問道:「你不是太子的人,為何要故意說是太子下令呢?難道你是秦王的人?」

  「你們果然藏身在附近。」李景隆笑了笑,「我只是不確定,又沒找到你們人,急於往前追趕。那樣說,只是以防萬一。這不,燕王還是會對太子起疑。對了,我也不是秦王的人,這次賑災我獲利最多罷了。我爹不想讓我出仕為官,我養這麼多人卻需要大筆銀兩。」

  原來李景隆才是這次賑災坑苦百姓的人,錦曦皺了皺眉:「李兄不知你此舉坑苦了百姓?」

  「我只是在中間做了個商人。不管太子殿下還是秦王殿下,我通不管,我只管賺我的銀子罷了,不做官,我總得養活自己不是?我不賺這些銀子,也會有別的人去賺,像呂太公之流。」

  李景隆說的越多,錦曦心越涼,他如果不是下了決心要殺自己便不會讓自己知道這麼多事情了,也罷,做個明白鬼吧,說不定靠著裁雲劍自己還有三分活命機會。

  錦曦一路行來已將周圍地勢看了個清楚明白。微笑道:「還是最後一事錦曦請教李兄。」

  李景隆客氣地說:「錦曦之問,景隆莫有不答。」

  「你為何相救呂太公,為何要阻殺燕王?你反正也賺了銀兩不是?先前以為你總會投靠太子殿下或秦王,你既是為自己賺銀子,何苦要攪進來?」

  李景隆微微一笑:「錦曦,你真是單純。有呂太公在手上,太子能對我不好點?殺了燕王……一是因為你,我早說過,我得不到的,他也別想得到,我捨不得殺你,就殺了他吧。二來也是因為他自己,我和朱棣從小一起長大,我太瞭解他,與其日後有個勁敵,不如早下手除去。再有,都說與你聽可好?」他語氣越來越溫柔,「自然還有人出了大筆銀兩不想他查出什麼來。做生意,朋友間總是有些往來的。我賺了銀子,朋友高興了,不好麼?」

  「多謝李兄誠懇為錦曦解惑。現在心情又好了,還是老話,我讓李兄三招。」

  「不必,你讓我三招便再無還手之力。」

  錦曦一抖長劍,嬌笑道:「李兄不承情,錦曦便無禮啦!」說話間已攻出一劍。

  一青一紫兩道身影在山間纏繞相鬥。錦曦輕功好,仗著輕功左躲右閃。

  李景隆知道她武功不如自己,縱是下了殺心,卻又盼著能多拖得一時再結果她的性命。百招轉眼就過,錦曦額頭掛汗,已撐不下去,她心一橫,在李景隆一劍刺來時,用手軟軟去格,長劍便被嗑飛,帽子被削落,束髮玉環斷成兩截,一頭青絲如水般洩落。

  她暗暗把最後的力氣留著,以圖出其不意使用裁雲劍。

  李景隆長劍指著錦曦胸口,見她長髮飄飄,紫衣如霧,臉上露出慘淡的容光。胸口一緊,想起當日躲在樹上看到她時的情形。想起為她心動激動不已的日子。想起生怕皇后娘娘看上她選她為燕王妃的時候。想起從水裡撈起她看到長箭透身而過為她心痛後悔的一刻。此時長劍逼近了她,劍尖卻在顫抖。

  錦曦已準備抖出裁雲劍,刺傷李景隆逃命。突聽到他清清淡淡地說了句:「我不殺你,錦曦,我不知道放過你我會不會後悔,可是,現在我要下手殺了你,我肯定會後悔。你走吧!」說著收起了長劍。

  「你不怕讓燕王,讓皇上知道這一切?」錦曦心道你讓我知道所有的事情,放過我不是等同於自殺?

  李景隆胸有成竹地笑了:「我忘記告訴你了,你大哥也有份。還有,皇上猜忌功臣已非一日兩日,萬不得已魏國公府和曹國公府兩府俱毀罷了,我還能依靠我的力量拋棄身份自保,你呢?你大哥呢?你父親呢?」

  錦曦啞口無聲,她萬萬沒有想到大哥沒有刺殺燕王,卻也在藉機大發橫財。她曬笑一聲:「那你剛才對我動殺機幹嘛?嚇得我一身冷汗.」

  因為,我不想冒險,因為,我得不到的也不想讓別人得到,我寧可你死在我手上,可是,我捨不得,還是捨不得!李景隆心中大喊著,臉卻側過一邊:「我們做筆交易,你保住這個秘密,我就永遠不會做危及魏國公府的事情。如何?」

  錦曦笑了:「好!其實我只是看到災民心中不忍,誠如你所說,你不賺這銀子,總有人會去賺,至於查案的人,是別人,不是我,也不是我的家人。你若被查出來,大哥若被查出來那是罪有應得。就此別過,青山綠水,後會無期!」

  她施展輕鬆似一片紫雲飄然而去。

  「錦曦,你這次真的離開了麼?」李景隆貪婪地看著那抹紫色消失在視線中。重新回到玉蟹泉,坐在一桌殘茶旁,端起未喝完的茶慢慢飲下。

  「轉瞬香散,只得一時濃香。」他嘴角一抽,「我得不到的,別人也別妄想,特別是你,朱棣!只是因為你是燕王,所以徐達老兒便想把女兒嫁你!因為你是燕王,而己!」說到此處,手中青瓷杯被捏成了碎片。

  錦曦下得山來,才發現背上冷汗浸透了衣衫,李景隆若是心狠手辣,這條小命就丟在韭山上了。想到此處心裡一陣後怕。

  出了一線天,她看見自己的馬還在林中閒逛吃草沒有跑失,不由大喜,翻身上馬拍拍馬頭道:「乖馬兒,趕緊跑,萬一他改變主意就慘了,我還不想死啊!」

  馬似乎聽明白了錦曦的話,四蹄揚起飛快地離開韭山。

  此時離鳳陽已經不遠,錦曦放鬆了韁繩,慢悠悠進入了鳳陽城。

  遠遠的望見皇城金壁輝煌,巍峨聳立。她想起整朱棣的時候,臉上情不自禁露出笑容。朱棣能被李景隆視為對手,想必也是不差的。

  他們太複雜,錦曦輕輕晃了腦袋,還是過自己的日子最好。

  她想起朱守謙大婚在即,少不得在八月趕回南京,心裡便琢磨給朱守謙買點什麼禮品回去,還有爹娘,出府快兩個月了,總得帶點東西回去孝順。錦曦下了馬,在城中閒逛。

  鳳陽山建有皇城,繞皇城周圍達官貴族、江南富商修建各式庭院,樓台亭閣精美絕論,錦曦隨意走進一間客棧坐下,點了小菜便笑著問小二:「若說送禮,這鳳陽城最美的是什麼?」

  「公子是頭回來鳳陽吧?皇上親賜鳳陽之名,這鳳陽城最美的是花鼓姑娘還有就是鳳畫,以畫鳳為主,其中當屬城西老陳家為一絕,年年上貢。如若送禮,當以鳳畫為尊。」

  錦曦心中一動,但是鳳畫可不是一般人家能用的。

  小二看出錦曦心中所想,笑呵呵地說:「尋常人家的鳳尾翼為四,王公家的可為五,親王可為七,皇后娘娘專用為九。皇上年年都讓江南絲坊繡成貢品呢。」

  錦曦想,如果能做一幅繡品送給未來的表嫂也是心意了,當即求教,吃過飯便尋往鳳陽最有名氣的濯錦坊。挑好禮物包好正要離開,門口施施然走進一人。

  錦曦頭皮發麻,輕聲喊道:「大哥!」

  徐輝祖意外遇到錦曦,鬆了口氣,終於可以帶她回去向爹娘交待了。他嗯了一聲,沉著臉接過她手中的禮品盒子,回頭吩咐道:「不在鳳陽滯留,備好車馬,回南京。」

  不待錦曦出聲,又說了句:「玩夠了,該回府了。」

  錦曦無可奈何的跟著他出門,想想本來也要回去,就沒再說什麼。

  跟在徐輝祖身後走出濯錦坊時,錦曦突然瞧見門坊角落畫了一枝秀蘭,心中一緊,難道,這個地方也是李景隆的產業?

  徐輝祖繃著一張臉,直到出了城方沉聲道:「這兩月你可玩得開心?」

  「還好!」

  「哼!」

  他的態度讓錦曦惱火,究竟是誰去賺賑災銀子,也不知道事情敗露會有多大的罪名?一念至此,錦曦反唇相嘰:「大哥這幾月也過得很滋潤啊!賺了多少味心銀子?」

  「不該你知道的就不要問!半路道聽途說的事情也相信?」徐輝祖臉色一變,又輕輕吐出這句話來。

  錦曦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看:「大哥知道我說的是什麼?大哥又如何知道我是聽旁人講的?不該我知道的,那麼皇上想知道呢?」

  「錦曦!」徐輝祖突然有種無力感,眼前的錦曦一臉正氣,與當日山上庵中見到的楚楚可憐的妹妹判若兩人。自從知道她會武功,她的行徑大膽得讓他吃驚,也讓他把握不住。

  「我說錯了麼?你怎麼可以這麼糊塗?!這銀子也能賺的麼?大哥!」錦曦顧不得與他鬥嘴,她最擔心的就是東窗事發,想起皇上的凌厲手段,錦曦就覺得渾身發涼。

  徐輝祖嘴邊露出一抹無奈的笑容:「大哥豈是貪財之人,這事,大哥有苦衷你就不用管了。」

  「大哥,你怎麼會來鳳陽?還去了小溪鎮?那晚劉權嚴陣以待的是何人?」

  徐輝祖漫不經心地答道:「珍貝都和我說了,大哥只是擔心你,那晚,不過是防有人在燕王坐船中動手腳罷了。還有,燕十七與你……」徐輝祖沒再說下去,緩緩閉上眼睛道,「我已告訴他,你遲早是太子的人!」

  「大哥!」錦曦羞怒,「父親尚在,錦曦的終身大事由不得你做主!停轎!」提起這事她就生氣,沒想到大哥還沒有斷把她嫁給太子的心思,心裡鄙夷之極,再不想與他同轎回南京。

  車轎一停,錦曦就要躍出,腦後風聲襲來,她隨手一擋,兄妹倆便在轎中打了起來,她如何是徐輝祖對手,幾個回合過去,被徐輝祖一掌拍中心口,錦曦胸中一悶只覺得天旋地轉便暈了過去。

  「女兒家會武功實在麻煩之極。」徐輝祖嘆了口氣,捏開錦曦的嘴餵下一丸丹藥,吩咐道:「星夜兼程回府。」...<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haoanna 發表於 2012-2-12 05:23 AM

第十九章、似是而非燕王情

  錦曦醒來打量四周,已在自己繡樓中,知道回了府。她坐起身突覺渾身綿軟,一提內力竟空空如也,心裡大驚,大哥廢了她的武功?她心中一急,珠淚滾滾而下,當日和朱棣說起若無武功之的惶恐襲上心頭。

  「小姐!」珍貝進門,見錦曦坐起身子驚喜的大呼起來,「想死珍貝了!少爺說你在外重病一場,小姐感覺可好些?怎麼了?」

  她瞧見錦曦滿臉是淚,嚇了一跳,轉身就往門外跑:「我去叫少爺!」

  錦曦開口正要喊住她,又想見到大哥問個明白,她咬牙起了床,坐在錦凳上梳頭。徐輝祖不緊不慢地進了房,柔聲對珍貝道:「你回房等我。」

  珍貝紅著臉離開,錦曦「啪」的把梳子扔在妝台上回頭怒視著大哥:「你剛才說什麼?你把珍貝怎麼了?」

  「我收了她做侍妾而己,她不過是記掛著你,還非要來侍候。」徐輝祖邊說邊自得地坐下端起茶悠然地喝著。

  錦曦嘆息,珍貝一直心慕大哥,也算遂了她的心願。「你廢了我的武功嗎?!」

  「沒有,一月之後自然而解。守謙大婚,我可不想我的妹妹被人看成是野丫頭!」徐輝祖放下茶碗道,「對了,父親去北平了,府中我做主!在外奔波兩月,曬得黑了,家裡靜養些日子吧。太子聽說你回來,明日便來府中看你。」

  太子要來?讓她沒了武功就是為了太子要來?錦曦看著大哥得意地步出房門,氣得一古腦兒把妝台上的東西全摔了個粉碎。

  第二天,太子果然來到府中。

  錦曦被兩個粗使丫頭強行扶到涼亭坐著等候太子,她又不敢給太子臉色,只悶聲不語。

  「錦曦,你瘦了些,與四弟鳳陽一行很辛苦吧?我都聽說了。」朱標溫言說道,今日方見錦曦女裝示人。她男裝玉雪可愛,英姿颯爽,女裝卻比秦淮花魁落影更顯明麗。

  錦曦此時渾身無力,倒讓這種無力的溫柔遮住了眉間英氣,平添了幾分柔弱,臉上輕籠著一層淡淡的憂鬱。

  朱標震憾不己,眼睛裡再無別的色彩,痴痴地對牢錦曦。

  錦曦被他看得滿面通紅,低聲道:「日頭大,錦曦大病一場,身子受不住,這就回房了。」

  侍從早被徐輝祖支開,錦曦咬牙撐著起身,腳步虛浮,太子已伸過手臂穩穩地扶住了她。她身體無力,恨得直翻白眼。「錦曦喚侍從前來便是。」

  「沒關係,你是輝祖的妹妹,我與輝祖兒時玩伴,他的妹妹自然也是我的妹妹。」朱標極享受這時的軟玉溫香,明明從涼亭到繡樓不過幾步路,卻緩緩的行了片刻工夫。

  錦曦強忍著噁心回到繡樓,說什麼也不肯讓太子進屋。

  朱標微笑道:「好生歇息,改日我再叫太醫來瞧瞧。」

  語氣中的親呢之意毫不掩飾。

  錦曦勉強一笑,掩上了房門。

  太子離開不久,徐輝祖便笑著出現:「錦曦,太子對你鍾情得很哪!你要知道如今常妃身體虛弱,燕王鳳陽之行回來,皇上大怒,若不是呂妃身懷子嗣,當場就賜她白綾了。東宮空虛,你是魏國公長女,這是你的機會,將來……」

  「大哥之意是這是錦曦入主東宮的最佳時機?」

  「是,也是將來我徐氏一族最好的機會!」徐輝祖顧不得錦曦的情緒說道。

  「大哥,錦曦再問一聲,你真要送我進宮?」錦曦傷心而憤怒,怒目而視。「我要見母親,她絕對不會讓你這麼做!」

  徐輝祖笑了笑:「娘去棲霞山小住了,要守謙大婚才回。」

  「好,好,」錦曦氣得什麼話都不想說,目光中已浮現一層水霧,她看向徐輝祖,伸手拿起旁邊的花瓶用力砸碎,決絕地說:「你我兄妹之情從此便如此瓶!」

  「大哥,是為你好,也是為家族好!」徐輝祖愣了片刻緩緩說道,「父親回府,我便會稟明父親太子心儀與你,日日來府中探望,這事也會宣揚出去,你嫁太子便勢成騎虎。太子殿下更會求懇皇上賜婚。」

  錦曦眼睛一閉,兩行清淚滑落:「你竟不惜敗壞親妹的名譽……滾!」

  等到太子再來,錦曦便閉門不見,臥床不起。

  徐輝祖只是冷笑,太子見不著人也不惱,每天都送來大堆禮品討好於她。

  錦曦不知道該如何辦是好。沒了內力,自己走路也要侍女攙扶。大哥下令閒雜人等不准進入後院,連朱守謙也不知道她回來了,錦曦形如軟禁。十來天下來,心裡早已不耐煩之極。

  然而這日起床,竟在窗檯上發現一朵蘭花,錦曦四處看看無人,拿起那朵蘭花仔細瞧了瞧,只是一朵普通的蘭花。她知道必是李景隆的訊息,暗想,難道解困還得靠李景隆麼?李景隆想殺她滅口,想必知道她的情況又留蘭示意要幫她。她該不該接受呢?

  等不及她想明白,當晚子時,李景隆悄然出現在她繡樓中。

  看到錦曦衣裳穿得好好的不點燈坐著,李景隆啞然失笑:「等久了麼?看到我驚喜麼?」

  「不知道大哥給我吃了什麼藥!渾身無力,你有解藥嗎?」錦曦單刀直入,不想廢話。

  「嘖嘖,以為你困了十來天看到我會有驚喜呢!一句思念也無,多傷我的心啊!」李景隆搖頭嘆氣,手卻切上了她的脈,尋思一會兒,突然一把拉她入懷。「這樣多好,錦曦有武功景隆可不敢接近。」他在她耳邊輕聲說道。

  呼出的熱氣激得錦曦耳朵一癢,臉也燙了起來。她慶幸是晚上就是窗戶透進的月光瞧不分明,雙手用力一推李景隆,他雙臂一收攬得更緊:「白費勁兒,錦曦,很早我就想抱抱你了。」

  錦曦困在他懷裡掙脫不得臉上已起了怒意,張嘴便要大聲喊人,一枚丸藥送入她口中,李景隆戲謔的微笑:「利用不成,就當我是賊麼?」

  錦曦一吞口水嚥下丸藥,惱道:「男女授受不親!」

  李景隆輕笑著放開她,極為不捨的搖搖頭:「我只是不喜歡你大哥如此對你罷了。要下手也是我先來!我幫你恢復內力,討點利息也是應該的,你忘了,我是連災民銀子都會賺的黑心商人。記住我們的約定,你什麼都不知道。不然,我要討的利息怕你付不起。」

  錦曦覺得腹中一股熱力上騰,知道藥已起效,臉一揚便笑道:「若是我宣揚出去是你想殺燕王呢?」

  李景隆笑嘻嘻地看著她:「朱棣會以為你說笑話呢,因為,你能聽出在樹林裡是我的聲音麼?說不定那根本就不是我呢?說不定……在韭山之上我說的全是謊言呢?你半點證據都無!」

  「只要我說,總有人查,不是麼?你還想以一副浮浪無知的花花公子面目示人?成天掩飾不覺麻煩?」

  「呵呵,內力一恢復就開始知道威脅人了?」李景隆不惱反喜,俊逸的臉在月光下無害之極,「眼睛看到的,不見得就是真的。耳朵聽到的,也不見得就是真的。你真傻,我說什麼你便信什麼!」

  「李景隆,我突然想起傳說中有個江湖組織,有獨特的情報網,有功夫一流的殺手,你不是愛蘭麼?那個組織正好就叫一品蘭花。」

  「呵呵,我正疑惑你這麼聰明怎麼就想不起來呢?你看到虎斑蘭便知道是我,那你想到了一品蘭花,想到我手上有多少能讓魏國公府飛灰煙滅的東西麼?或許這些東西都沒有什麼,連你大哥背著太子倒騰糧食賺銀子為東宮收買力量也沒有什麼,只是,皇上正愁如何讓功臣回家養老,或乾脆眼不見心不憂,他會喜歡的。」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讓我知道這麼多?為什麼你不避諱我?!」錦曦覺得李景隆不會無緣無故告訴她這些,想起他說的話,雖然明明恨他公然威脅,卻不得不承認他說的一切都是真的。

  李景隆看著窗外的月亮,輕聲道:「知道你還蘭時我不能回答你的問題的痛苦麼?錦曦,你要知道,高處不勝寒,走上這一步就永遠沒有停止的一天,你知道什麼是痛苦麼?我得不到你會痛,你不愛我,我更痛!可是,你知道怎麼解除我的痛楚嗎?知道秘密卻無法說出才是人世間最痛苦的事情。我,不過想要讓你嘗一嘗罷了。」

  他的聲音像風一樣輕,在夜半無人之時輕若蚊蚋,卻帶著濃濃的恨意。

  錦曦渾身如浸冰潭,硬生生打了寒戰。她吃驚地看著他,情不自禁後退一步,指著他說:「你走!我不要看見你!」

  「我會看見你的,辟如在靖江王大婚的時候,辟如,在以後無數這樣的夜晚,我也就來了,輕聲告訴你我又做了些什麼事情。錦曦,你看,你若不嫁給我會是多麼痛苦!」李景隆呵呵笑道,翻身躍出窗外,走時又嘆了口氣道:「錦曦,我對你終究不能忘情。我可沒有把握能把你從東宮裡救出你來。我把落影送給了他,他還是不肯放棄你,我雖得不到,總不能讓朱標一次得倆吧。」

  他如一抹烏雲飄然而去。錦曦無力的坐下,她實在不知道李景隆到底想幹什麼,又是救她助她恢復內力,又是吐露秘密以她的家人相要脅。

  她盤膝而坐,將內力行遍周天。默默地思考李景隆的話不知不覺已到了天色微明。才合上眼睛,就聽到珍貝和大哥的腳步聲。

  徐輝祖微笑道:「收拾一下,太子妃請你進東宮。珍貝,幫錦曦梳妝打扮。」

  她盤膝而坐,將內力行遍周天。默默地思考李景隆的話不知不覺已到了天色微明。才合上眼睛,就聽到珍貝和大哥的腳步聲。

  徐輝祖微笑道:「收拾一下,太子妃請你進東宮。珍貝,幫錦曦梳妝打扮。」

  錦曦臉色一變:「大哥,你這樣對自己的妹妹不免太過卑鄙!」

  「錦曦,大哥是為你好,珍貝!給她梳妝!」

  錦曦氣得呼吸急促,胸膛猛烈地起伏著。等到徐輝祖離開,最後一絲兄妹之情也絕掉。她抬起頭淚眼朦朧哽咽道:「珍貝,對不起!」翻手一掌砍在珍貝頸上,打暈了她。

  收拾了些細軟帶在身上,躍出府來,錦曦一片茫然,去找母親評理,母親向來慈厚,定回來找大哥說理,大哥只要陽奉陰違,自己斷無第二次落跑的機會。想了半天,她決定去朱守謙府上避避。

  才出得府來,她突然覺得腦後風聲傳來,難道是大哥追來?錦曦下意識的反應回身一腳往後踹去。

  「啊!」錦曦回頭和身後之人同時發出了一聲慘叫。

  朱棣被一腳踹在胸口,踉蹌著後退幾步,撲的一下跌坐在地上。他臉色發白,指著錦曦你了半天也沒抖出句完整的話來。

  錦曦滿臉出門遇鬼的驚詫。見誤踹了朱棣也急得要命,這裡離府不遠,剛擺脫大哥又傷著了朱棣,心中暗呼倒霉,朱棣也是她惹不起的人啊!她慌慌走過去拉朱棣:「你怎樣了?對不起,我以為是,是小偷!」

  朱棣被她踹中胸口悶得半響發不出聲,這會緩過勁來了,氣得聲音發顫:「好,謝非蘭!你是非要和本王過不去是不是?你以為你是誰,見了本王你不是摔就是踹!好好,往日的帳今天一併算了!來人!給我拿下了!」

  本來幾名燕衛就被錦曦一腳踹翻燕王的變故驚得愣了,再聽燕王言下之意她還不止一次對王爺下手更是聽得呆住。

  燕九等人只知道謝非蘭是靖江王遠房表親,武功不俗,王爺鳳陽巡查「借」來做了幾天護衛。小溪鎮錦曦不辭而別,今日在大街上看到她正想打招呼。燕王高興的擺擺手不讓他們驚動她,自己走到謝非蘭身後,然後就被踹飛在地。

  三人心想,謝非蘭膽子真夠大的連燕王都敢踹,還在大街上。一時竟突略了朱棣下的命令。

  「王爺,這不是誤會嘛!」錦曦急切的分辨。

  朱棣見沒有動靜,往後一瞧,幾名在鳳陽與錦曦相熟的燕衛還在發愣。丟人現眼!朱棣心中起恨,從地上站起來,見剛換上的素錦已沾上了泥沫子,用手拍了拍,瞇縫了眼冷冷地道:「怎麼,當了幾天燕七就真是兄弟了?」

  燕五燕九與燕十七這才回過神來,大喝一聲:「謝非蘭,還不束手就擒。」

  錦曦嘴張了張,足尖一點轉身就跑。眼前暗影一花,燕十七已笑嘻嘻地擋在她面前,眼睛突對她眨了眨。

  她回頭再看,燕五和燕九已堵在身後。錦曦異常無奈,苦著臉道:「王爺,可否過了今日再說?非蘭親來王府賠罪?」

  朱棣寒著臉瞧著她不說話。錦曦目光望向他身後,臉色一下子變得蒼白起來。大哥正急步朝他們走來。

  「十七哥,你擒了我!別讓我落在徐輝祖手上。」錦曦低聲道。

  燕十七眼中晃過詫異,手上卻未停半分,錦曦故意他過了兩招就被他擒住。

  「帶回王府!」

  「燕王爺!」徐輝祖急了,遠遠便高聲喚了一聲。

  朱棣回過身,嘴邊噙著一抹瞭然的笑容:「原來是魏國公的大公子,何事?」

  「見過燕王爺!」徐輝祖抱拳一禮,「不知表親非蘭何事惹王爺生氣,她年紀尚幼,王爺大度便饒她這回,輝祖感激不盡。」

  「哦,也沒什麼,她不過答應做我的燕衛,卻不辭而別,本王的親衛豈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徐公子見諒!回府!」朱棣淡淡的拋下這句話,早有侍從牽過馬來,他翻身上馬就要走。

  徐輝祖急了,攔在馬頭:「燕王爺,父親走時再三叮囑輝祖照顧好非蘭,她若是不告而別定是另有隱情,請王爺看在父親面上饒她一回,待我回府問明詳情再親來王府賠罪。」

  「不必了!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本王王府向來以軍法治府,回府!」朱棣說到最後卻是卻燕十七說的。

  燕十七當機立斷帶了錦曦直奔燕王府。

  徐輝祖正欲再說,朱棣臉一沉:「徐公子,若是謝非蘭真有苦衷,本王自當看在魏國公份上不予計較。」猛的對馬抽了一鞭,揚長而去。

  徐輝祖又氣又急,氣的是朱棣不買賬,急的是怕他發現錦曦的身份,又不敢說破,白吃了個啞巴虧。他計上心來,匆忙往皇宮而去。

  燕十七帶著錦曦跑了程路,輕聲問她:「怎麼惹上魏國公府的大公子了?」

  兩人同騎,他擁著錦曦,嗅著她身上傳來的淡淡清香,聲音已放得極柔。

  錦曦尚驚魂未定,沒注意到燕十七的異常,見離開大哥了便笑道:「十七哥,你放開我,我這就走啦,剛才多謝你。」

  燕十七看到燕五和燕九在便搖了搖頭:「非蘭,我可不敢放你。王爺說了要擒你入府的。」

  錦曦急道:「那不是為了躲我,躲我表哥嗎?不然我早跑啦,你放了我行不行?我不能被燕王抓到的,剛才是兩害相權取其輕,你不放過,這不是前門趕虎後門進狼嘛!燕王要報仇的。十七哥!」

  燕十七一驚,心想她真的摔過燕王還踹過燕王,要是放了錦曦,燕王面前可如何交待?低頭看到錦曦仰起臉瞧著他,心一軟便道:「我放你。」伸手就去解繩索。

  這時朱棣剛好拍馬趕到,猿臂一伸,已將錦曦擄過馬去。燕十七手一動又收住,無奈的看著朱棣帶著錦曦跑開。

  朱棣有意報復,想起呂家莊逃命時被錦曦橫臥在馬背上吃盡了灰泥,此時原樣照搬。錦曦掙紮起來,他同樣一掌拍她背上:「哼!早說過本王會討回來的,哈哈!」竟放聲大笑起來,心情格外舒暢。

  「你這個趁火打劫的小人!」錦曦扭著身子大聲開罵。

  她倒轉著身體極不舒服,偏偏朱棣又狠抽了馬幾鞭子,他坐下本是神駒,揚開四蹄風馳電掣般狂奔起來,一下子就把燕十七他們遠遠拋在身後。

  錦曦被顛得頭暈腦漲,朱棣沒有內力也有力氣,死死撐住她的背不讓她動彈。她一張口滿嘴兜風,灰沙撲面,只得緊閉了眼暗暗叫罵。

  朱棣直接縱馬進了王府才停下。他一把扯下錦曦扔在地上。蹲她面前微笑著說:「謝非蘭,當初本王所說的話今天一併實現,本王府中行的是軍法,本王算算哈,頂撞本王挨軍棍二十,不服軍令挨軍棍四十,逃跑嘛本來是打死了事,折成軍棍六十,還有,你還摔了本王一跤,踹過本王兩次,加起來一共是兩百軍棍,嘖嘖,可惜了。」

  錦曦坐在地上聽他囉嗦了半天腦子才清醒起來,燕十七做做樣子綁得不甚緊,她又有武功,此時一個翻身站起,又是一腳將朱棣踢飛,足尖一點就往外躍去。

  「抓住她!」朱棣見她被綁忘記了她會武功,見錦曦要逃脫急聲大喊道。

  他王府向來規矩多,明松暗緊.這一呼,竟跳出十來名侍衛去攔錦曦。

  此時錦曦已擺脫繩索,雙手一自由便和侍衛打起來。王府內設有練兵場,擺著十八般武器。錦曦隨手取下一根長槍舞得虎虎生風,逼得侍衛們近不了身。

  然而侍衛越來越多,她又瞧見燕十七他們急奔進府,心念一動大喝一聲甩出一招神龍擺尾,掃翻面前一圈侍衛,施展開輕鬆已躍到朱棣身旁,在燕十七他們到達時,用槍逼住了朱棣。

  「你可知道你犯是什麼大罪?!」朱棣一點也不著急,進了王府,就不怕謝非蘭跑了。

  錦曦嘆了口氣:「王爺,你的二百軍棍早打死幾個謝非蘭了,這不是你逼的麼?」

  「你若現在投降,本王可以考慮只打你一百軍棍。」

  「王爺,非蘭體弱,挨不住!」

  「那就五十吧,五十軍棍,一筆勾銷。」朱棣不知為何,突然想笑。

  錦曦「咦」了一聲:「王爺,你現在是我的階下囚,怎麼還這樣囂張啊?」

  「是麼?你以為進了我這燕王府,你還能出去?」

  燕十七緊張地看著錦曦和朱棣,心中大急,挾持親王,砍頭也不為過,非蘭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錦曦對上他的眼睛,心中暖暖的,她想了想道:「王爺,非蘭不辭而別是有苦衷的,這次在大街上是誤會,王爺高抬貴手放了我行不?」

  她不想和朱棣為敵,心想冤家易解不易結,還是服軟的好。

  朱棣偏偏不是這樣想的,閒閒的看著面前黑壓壓的侍衛道:「你說我這些侍衛們願意麼?讓本王栽這麼大跟頭,一句話就想抹了?」

  「你想怎樣?」

  「我想怎樣?」朱棣想難道真的打她五十軍棍?看她被打得鬼哭狼嚎了事?他不想,他笑道:「不如,你便寫下賣身契,做本王的家奴如何?」

  錦曦大怒,臉上還帶著笑,「這樣啊,王爺,不如我們單獨談談?當這麼多人談不太方便。聽說王爺府中花園內有座煙雨樓,建得美輪美奐,王爺可願帶非蘭一觀?」說著用槍尖戳了朱棣一下。

  「也是,跑馬半日,這大熱天的,也渴了,就去煙雨樓吧。」朱棣臉不改色,微笑著往後花園走。

  錦曦回頭看見緊跟著的侍衛嘆氣:「聽說煙雨樓風景絕佳,能遍觀花園奇花異草,不過,人多了再好的風景也沒了,王爺可否不讓你的侍衛跟著?」

  「那是當然,看風景的人多了,頗壞興致。你們不必跟了,三保,去弄點冰鎮酸梅湯來!」朱棣後腰被槍尖頂得生痛,眉頭也未皺一下,真當帶錦曦去花園賞景一般。

  兩人進了煙雨樓,錦曦收了槍道:「委屈王爺了,這裡沒有外人,非蘭向你賠禮了,前幾次總是誤傷的多,看在非蘭在風陽拚死相護的份上,咱們扯平可好?」

  朱棣悠閒地往椅子上一坐,微側著頭看著錦曦:「若本王不肯呢?」

  錦曦也往椅子上一坐,冷冷地道:「那沒辦法了,橫豎是不行了,我就挾持王爺出府然後亡命天涯得了。」

  門口傳來通報聲:「王爺,三保送酸梅湯來了。」

  「進來吧!」

  門輕輕被推開,錦曦看到守在門外的燕十七,他朝她看了兩眼,搖了搖頭。錦曦想慘了,連燕十七都沒辦法偷偷放她走了,這如何收場呢。

  外面進來一個清秀的小太監,十一二歲左右,低著頭端著碗冰鎮酸梅湯,頭雖低著,卻忍不住瞟了眼錦曦和她手中的長槍。

  三保把湯放在桌上站在朱棣身邊不走了。

  「出去!」錦曦命令道。

  三保猛地跪在地上:「這位公子,讓三保與王爺一起吧,還能伺候王爺,三保沒有武功的。」說完連連磕頭。

  「唉,你起來吧!」錦曦見這小太監忠心,心一軟便去扶他。

  三保一下子抱住她的腿大喊道:「王爺快走!」

  朱棣跳起來就往外跑。

  錦曦大驚,若讓朱棣逃出她就慘了,一狠心踢開三保,手中長槍一甩,暗自慶幸取了桿長槍,隔了一丈多遠槍尖刃口便壓在了朱棣的脖子上。

  「三保,你傷著了麼?」朱棣不敢動了,出聲詢問三保。

  身後傳來三保的哭聲:「沒呢王爺,三保沒用。」

  朱棣輕輕移動了下,槍尖跟著他動,他慢慢轉過身又回到桌旁坐下,嘆道:「三保,你出去吧,以後別再做這種傻事了,這位公子不會傷害我,我們有事要談。」

  三保磕了個頭,一步三回頭地走了出去。臨走時帶著淚光的臉恨恨地瞪著錦曦。

  她很無奈的沖朱棣笑:「多沒意思啊,王爺!你說吧,你到底想怎樣?」

  朱棣笑了笑:「不怎樣,你願意,咱們就耗著吧。」

  耗著?錦曦哭笑不得,她只想離開啊。她正要再說,門口再次傳來聲音:「王爺,太子殿下來了,正在前廳等候王爺。」

  朱棣看了眼錦曦,懶洋洋地說道:「若是太子殿下知道本王被你挾持,再傳到皇上耳朵裡。」

  錦曦臉色一下子白了,這事鬧大可就不好收場了。她咬著唇,推開窗戶,明知暗處有侍衛藏著,一提槍就想衝出去。

  朱棣嘆了口氣,他真是服她的氣了,這樣也不肯認輸服軟。以為他真的什麼都不知道麼?「非蘭,你就好好在本王這裡呆著吧,好歹你也救過本王,本王也救你一回。」

  錦曦聞言吃驚的回頭,見朱棣嘴邊噙著一絲笑容,鳳目中閃動著她不瞭解的光芒。

  「你呆在這裡,等本王見過太子後回來,哪裡都不要去,等本王回來再說,嗯?」朱棣目光越發的柔和。

  錦曦不知道該不該信他,可是太子會突然前來,肯定是大哥通風報信。她對上了朱棣的目光,那雙總是給人壓迫感的眼睛這時溫和地看著她。

  「我,我信你這一回。」她脫口而出。

  朱棣綻開溫柔的笑容,他低低地說:「等我回來。」

  錦曦看著他走出煙雨樓,還是沒有從震驚中清醒過來。他不是要報仇嗎?然後自己就挾持了他,然後……然後怎麼就變成這樣?

  她想著朱棣的那個奇異溫柔的眼神,端起桌上的冰鎮酸梅湯一口氣喝下,這下覺得暑熱全消,腦袋也清醒了些。

  難道朱棣知道太子殿下是為她而來?以他的聰明應該猜得到是大哥去搬的救兵。即是救兵,為何朱棣又不讓她出去呢?還讓她一定好好呆在這裡等他回來?他,難道知道她的身份了?

  門突然被打開,燕十七衝進來,拉住錦曦道:「王爺去見太子殿下,趕緊走!」

  「王爺說讓我等他回來。」

  「你笨啊,你要等他回來再和你算賬?趕緊走!」朱棣一出去,就遣開了侍衛,燕十七便尋了空來救錦曦。

  錦曦想,也好,趕緊走,以後再莫要和朱棣照面了。點點頭道:「多謝十七哥!」

  「笨蛋!」燕十七愛憐地看著她,拉了她的手出了煙雨樓,一直來到花園圍牆。「快走!到時人不見了,反正你會武功,不會懷疑到我身上。非蘭,你自己小心,若有事,你就去城東破廟寫條紙條塞在神龕下。我便會知道消息。」

  「十七哥,」錦曦感動得不行,燕王府不能久留,她對十七抱拳一禮道:「非蘭告辭,這就尋我表哥靖江王去,若是沒有消息,定是我隨了他去廣西。你也保重。」

  朱棣出了煙雨樓心情明朗,換過輕衫慢悠悠往謝荷軒而去。他眼前所有的一切都格外醒目。燦爛的陽光,濃密的樹蔭,綠水清波中一池粉荷……在盛夏季節突出了色彩與感覺。

  遠遠地謝荷軒中那個明黃的身影不耐煩的往返走動著,朱棣笑了笑,真著急了麼?

  他三步並做兩步走進軒中,先行國禮:「臣見過太子殿下!」

  朱標虛扶一把口中笑道:「好了四弟,起來吧!」

  朱棣笑著站起坐下:「大哥,今日怎麼有閒來我府上了?」

  「還說!魏國公府徐大公子求到我門下來了,我說四弟啊,好歹非蘭也是魏國公的侄子,他一生戎馬,朝廷棟樑,你這般不給面子,等魏國公從北平回來,這可怎生收場?」朱標素來溫文爾雅,對弟弟們愛護有加,幾時用過這等責備的語氣。

  朱棣低下頭顯得很委屈。

  朱標臉上又浮現出溫和的笑容:「四弟,看在大哥面上,不和她計較了,嗯?」

  「大哥!你有所不知,那個謝非蘭答應做我的燕衛,中途跑了,我不抓她回來,以後怎麼服眾?!」朱棣沉著臉,鳳目瞟過朱標一眼,瞧他眉尖一蹙,忙又笑道,「大哥,我豈是胡來之人?我不會把那個謝非蘭怎樣的,不過關她幾日便放回去,絕不會傷她分毫,只不過,總得讓她吃點教訓,大哥,我對府中侍衛也好有個交待不是?」

  朱標見朱棣不肯放人,正欲動怒以太子身份帶走錦曦,朱棣話鋒一轉卻又是說得於情於理。可是把她放在朱棣府中教他如何放心?朱標眼前禁不住又浮現出錦曦俏麗的身影,想見她的衝動在心裡折騰了良久。他嘆了口氣道:「我去瞧瞧她,訓斥一頓也就算了。」

  「大哥,我已修書飛馬向魏國公言明此事,徐家大公子不用這般著急,玉不琢不成器,謝非蘭無視規矩,肆意妄為,父皇從前常告誡我們不能驕奢淫逸,我看啊,謝非蘭再不給點教訓,空有一身好武藝也是廢人一個。」朱棣端著茶慢條斯理的說他的道理。聽到朱標說要去見非蘭,心想,無論如何也不會讓你見著她的。

  四弟還不知道謝非蘭的身份,朱標心裡輕鬆了一點,笑道:「那四弟那算如何給她點教訓?」

  「也沒怎麼,放她去田莊做幾天雜役就好。」

  「不行!這不是公然侮辱魏國公?」朱標一陣心疼,馬上出聲反對。

  朱棣嘆了口氣道:「那大哥覺得呢?」

  朱標心想,我覺得現在讓我把人帶走最好。「四弟,我看你抓她回來,非蘭心中必定恐懼,早已知錯了,這也有半日工夫了,還是放她走好了。」

  朱棣似笑非笑的看著朱標說了句:「大哥就是心軟,才抓就放怎麼行?這樣,三日,我就軟禁她三日。大哥,那徐輝祖不過是擔心被魏國公訓斥,此時我已報與魏國公知曉,他必不會生氣,你也好交待啦。」

  朱棣軟硬兼施,一時半會兒倒叫朱標不好再插手管這事。可是來一趟人都見不著,總覺得不妥,他站起身笑道:「許久也沒見非蘭了,四弟帶路吧,我瞧瞧她去,再勸勸她好生反省。」

  「大哥,」朱棣坐著不動。「軟禁她三日罷了,大哥這般心急幹嘛?不過是魏國公府的一個遠親,值得大哥屈尊降貴的去看她麼?大哥這一去,臣弟何苦還要抓她回來嚇嚇她?倒像是請她回來當菩薩似的供起了。」

  朱標聞言一愣,知道是自己心急了。他自是不方便告訴朱棣謝非蘭的身份,且有意納她為側妃,這可怎麼辦呢?朱標心一橫,臉便沉了下來,心道,難道以我的太子身份要個人都這麼難麼?不把我放在眼裡?他正欲開口。

  只見燕九急步走進謝荷軒:「王爺,謝非蘭跑了!」

  「什麼!」朱標和朱棣大驚的色,朱棣的臉頓時氣得鐵青。他在這裡與太子殿下周旋,她居然藉機跑了?再三叮囑讓她等她回去,居然她就跑了?!

  「王爺,怕是追不上了!」燕九小聲的說道。

  朱標疑惑地瞟了朱棣一眼,見他臉色陰沉,看來錦曦是真的離開了燕王府。心裡一陣輕鬆,故意板了臉道:「四弟說的對,這謝非蘭實在太無規矩。虧得我還好心答應幫徐輝祖一個忙,唉!」說完不悅而去,心道錦曦離開燕王府也好,在外尋人方便。

  朱棣卻是怒氣衝衝地跑回煙雨樓。樓內空無一人,桌上的酸梅湯碗空著,好啊,還喝了我的酸梅湯,徐錦曦,你真是太沒良心了!枉我想真心待你,幫你解去太子之圍,還不計前嫌,連你脅持我的大罪都當煙消雲散。你真是說話不講信用之人!我,再也不會信你!

  朱棣在鳳陽便知非蘭是女兒身,在看到徐輝祖時便肯定了謝非蘭便是徐錦曦。太子好色,坊間更傳聞太子傾慕魏國公府大小姐,日日前往府中探望。難道徐輝祖真要把她送給太子?所以錦曦才會跑?想起太子的態度,朱棣心中一慌,他輕輕一拳擊在書案上,沉聲喚道:「燕影。」

  「王爺!」燕影輕輕巧巧地出現。這是個長相平凡無奇的男子,憨厚的臉,平常的五官,正是沒入人群之中也不會給人留下深刻印象的那類人。

  「你是燕衛中輕功最好之人,燕衛十八騎沒見過你,別的燕衛也不知道你的存在,本王有一事託付於你......」

  燕影離開之後,朱棣輕聲笑了:「錦曦,要不,再讓你多玩些時日?你今日不信我,他日後悔就怨不得我了。」



第二十章、避難王府興蕭然

  八月初二,大吉,宜婚娶。

  靖江王府張燈結綵,朱守謙換上了大紅吉服,頭戴金冠,錦曦嘆了聲:「原來表哥也是一表人材呢!」

  朱守謙笑呵呵地敲了下她的頭:「錦曦年底也快十五了,不知道將來誰有這福氣。」

  「說什麼呢?別忘了,你大婚過後就要去封地的,我和你一塊兒去。」錦曦給他拉了拉衣袖,心裡總覺得有些傷感。「怎麼突然就覺得表哥成大人了呢。」

  「娶妻成家,自然是大人了。」朱守謙挺了挺胸膛,往日的嬉皮笑臉沒有了,努力地端出一副莊重的樣子。「好了,我這就去接新娘了,錦曦,你好好呆在府上,沒人知道的。等我明天進宮謝恩後,應酬完,最多十日,我們就走。」

  「鐵柱!記得呵,瞧著我大哥千萬不能露馬腳。」錦曦嘮叨了不知多少回,想起朱守謙的粗枝大葉忍不住還想提醒,「還有啊,我娘回來了,你多探探口風,還有……」

  「知道啦,還有姑父,幾時回來對不對?」朱守謙少有見錦曦這樣,疑惑頓生,「錦曦,不就是你想跟著我去廣西玩嘛,我去求姑母不就行了?怎麼總覺得你很緊張似的,是不是另有隱情?」

  錦曦輕咬了下唇,她怎麼好和朱守謙說大哥趁父親不在,想把她嫁給太子的事。說起來也是丟臉之極,見朱守謙疑惑便強作歡顏:「大哥知道了,我就不能和你去廣西玩了。父親回來了,你覺得他會准麼?」

  朱守謙想想也是,想起日後去了封地,非皇詔不得回南京,錦曦若是不去廣西,真的相見就難了。他笑道:「我知道啦,哥哥一樣讓你如願,我也想讓錦曦一同去呢,那地方,人生地不熟,雖說是我的封地,總還是不及這裡。」

  他的語氣裡自然就帶上了一層傷感。錦曦知道他自小無父無母,皇上皇后視若親生,也把魏國公府當成自個兒家一樣,這樣去廣西,總有離鄉背井的無奈。

  「鐵柱,你放心,我去廣西,嘿,就做你的護衛,總之幫你在廣西站住腳我再走,反正我也不想呆在府裡。」錦曦綻開一個大大和笑臉寬慰朱守謙。

  「錦曦,」朱守謙心中感動,跟著露出暖暖的笑意,甩甩衣袖轉了個圈,「我接你嫂子去啦!」

  拜了天地,新娘送回洞房。

  朱守謙心裡高興,陪著前來道賀的諸人飲酒。

  太子朱標,秦王朱樉,燕王朱棣,李景隆,徐輝祖等皇親國戚紛紛送上厚禮。

  朱標故意左右觀望一番奇怪地問道:「守謙,今日你大婚,怎麼沒見著你的表弟謝非蘭呢?」

  此言一出,全桌的人都把目光投向了朱守謙。

  太子與徐輝祖囑人在南京城中四處尋找錦曦,如果燕王沒有說謊,錦曦唯一能來的地方就是靖江王府。朱標輕飄飄的一句話,桌上頓時安靜了下來。

  朱守謙憨憨地笑著,眼睛看了眼徐輝祖,意思我怎麼沒見著錦曦?

  徐輝祖便嘆了口氣道:「多半是怕了燕王,非蘭不敢來了。」

  朱棣不動聲色也跟著嘆了口氣:「若她出現,本王也不會再怪罪於她,瞧在靖江王面上,又是成親的大喜日子,非蘭要是在府上,喚出來,本王和她的賬一筆勾消了。」

  「呵呵,如此守謙先代非蘭多謝四皇叔!」朱守謙再笨,也看得出眼前這幾人都想找到錦曦,如何肯吐露實情。

  李景隆今日穿得特別花哨,降紅綃衣大袖深衣,瀟灑中帶著不羈,搖晃著一把摺扇微笑看著這桌人逼問錦曦的下落。

  秦王與他一樣,也不著急,似乎所有的事都與他無關。

  朱守謙守口如瓶,太子極似失望,朱棣也不多話。眼看就要冷場,一聲嬌吒響起:「景隆哥哥!」

  李景隆身上汗毛豎起,暗暗叫苦,知道定是陽成公主去求了皇上皇后,放她來靖江王府玩。他眉一皺,毫不吝嗇的把一杯酒撒在了袍子上。晃晃悠悠站起:「唉呀,景隆醉了,王爺,可有方便之處讓景隆更換衣衫?」

  大家都知道陽成纏他,也諒解了李景隆的裝醉。

  「陽成!沒大沒小,沒看到太子殿下在?」朱棣低斥道。他沖李景隆眨眨眼,意思是本王幫你一回,你要懂得記情。

  李景隆也回眨了下眼,在銀蝶的陪同下跟著王府侍女進了後院。

  陽成眼睜睜看著李景隆醉著離開,心想那有那麼巧的事,不是避自己是什麼?她心高氣傲,又被朱棣一喝斥,眼淚花就冒了出來。

  朱標趕緊安撫陽成,不滿地看了朱棣一眼:「四弟!」

  「見過太子哥哥,二皇兄。」陽成吸吸鼻子問安,眼睛卻緊盯著李景隆的背影。

  「陽成乖,過來,大哥給你個任務。」朱標對這個妹妹也很心疼,一改平時端重溫和的形象,露出幾分惡作劇的微笑,「你幫哥哥們瞧瞧,靖江王妃漂不漂亮?」

  陽成注意力馬上被轉開,破涕為笑,想起順便還能去找李景隆,高興得說道:「還是太子哥哥最好!陽成這就去!」

  一桌男人全哄笑起來。

  朱守謙也想知道,但是又怕新婚妻子被陽成嚇著,有點擔心。剛起身想跟著一塊去就被秦王拉住。「守謙,稍安勿燥。陽成是女孩兒,就是活潑了點。不會欺負你的王妃的。」

  太子與朱棣看著朱守謙漲紅了臉,也跟著偷笑不已。

  不多會兒,陽成從後院跑了出來,一張臉變得蒼白無血色,走路踉蹌。

  幾人相互望望同時離桌:「怎麼了?陽成?」

  朱守謙更是著急,看了眼抽泣的陽成,不知道新房裡發生了什麼事,抬腳就往新房走。

  聽到身後陽成哽嚥著:「他,他……」

  「怎麼了?誰敢對公主不敬?」朱棣冷聲問道。他對陽成嚴厲,也最是護短。

  陽成哇的一聲哭出來,臉埋在手裡:「景隆哥哥,他,他喜歡的是男人!」

  幾個面面相覷,李景隆什麼時候好男風了?不過到後院換件衣衫而已。

  「陽成,別哭,你看到什麼了?」太子溫言問道。

  陽成抬起臉,她的心事全寫在臉上,從小時候起她就喜歡俊美瀟灑的李景隆,沒想到去新房時,正看到李景隆抱著一個身形瘦小的侍衛,臉上還帶著迷人的笑容。那笑容陽成再熟悉不過,可是李景隆卻從來沒有對她這樣笑過。陽成傷心之至大喊了一聲掉頭就跑。

  「陽成!」朱棣見她只是哭也跟著著急。

  「景隆哥哥抱著小侍衛,他,他喜歡的原來是男人!」陽成終於吼出一句,掩面大哭著衝出靖江王府。

  「不長眼的東西,還不跟著公主!好好送她回宮!」秦王喝斥愣著的小太監。

  太子、徐輝祖和朱棣心中都轉著同一個主意,那個小侍衛是不是錦曦扮的?三人同時起身笑道:「原來景隆好男風,這倒是稀罕事兒,去瞧瞧罷,一個小侍衛居然能把陽成比了下去。」

  幾個人各懷心思不約而同地加快腳步趕上朱守謙往新房而去。

  錦曦知道新王妃被送進了洞房,畢竟好奇,就換了侍衛服悄悄溜出房間去瞧熱鬧。

  正巧李景隆進了後院換衣裳,一眼就看到了她。李景隆見錦曦穿了身侍衛服鬼鬼祟崇地站在新房門口探頭探頭不禁啞然失笑。

  他擺手讓銀蝶不要多言,狸貓似的輕手輕腳走到錦曦身後,錦曦感覺身後有人,猛的一回頭,嘴張得老大,滿臉懊惱之色:「怎麼是你!別說出去!」

  「我有何好處?」李景隆得意的笑了笑,所有人都在找她,沒想到得來全不費功夫。他貼近錦曦,「太子秦王燕王還有你的大哥都在前廳,你說,我若大喊一聲會有什麼後果?」

  他無賴的瞧著錦曦,帶著貓捉到了老鼠的興奮。

  錦曦恨得銀牙緊咬,慢慢離開了新房門口,往身後的長廊陰暗處退去。

  李景隆知道她不服輸,又怕把事惹大,「想帶我到安靜之處說話麼?」他的腳步不緊不慢地跟著。

  錦曦似不經意地回頭看了一眼,庭院內悄然無聲,大紅燈籠安靜地燃起一院喜慶。她咧嘴笑了笑,一掌無聲無息就拍了過去。

  李景隆早有防備,側身躲開,順勢就攬住了她的腰用力往懷裡一拖:「錦曦,我很懷念抱住你的感覺。」

  他的手很巧妙的夾住了錦曦的,用力一抱,錦曦掙扎不動,埋頭就狠狠地咬了他一口。

  李景隆抖了一下卻沒有放鬆,在她耳邊喃喃道:「咬狠一點,最好留個印記。」

  「你,你無恥!」錦曦不敢大聲喊叫,低聲罵道。

  「呵呵,說對了。」李景隆露出了迷人的笑容。

  然後便聽到陽成的尖叫聲:「景隆哥哥!」

  錦曦一驚抬頭,遠遠看到一個嬌小玲瓏,貴氣十足的少女臉變得蒼白,瞬間掉頭就跑。她臉上飛快掠過一抹紅暈,用力一掙,李景隆加大了手勁。

  「你放手啊!要是太子他們尋來我怎麼辦?!難道你也想讓我被我大哥弄進東宮去?!」錦曦氣極。

  李景隆突然變得嚴肅:「錦曦,聽我說,她只看到了一個小侍衛,且隔了那麼遠,你去藏好,不要露面,今日之事不要提及,我要安排。」

  錦曦疑惑地看著他,李景隆難得的收了嬉笑之色變得正經,她有點反應不過來。

  「怎麼?還想我抱?」李景隆輕聲笑了起來。

  錦曦這才發現他已鬆開手臂,羞得掉頭就跑:「你無恥!」嘴裡罵著,心裡卻相信李景隆必有辦法應對太子諸人的詢問。

  李景隆笑著看她走遠,低喚了聲:「叫劍蘭來。」

  這邊一行人跟跟著朱守謙走到新房院內,果見李景隆溫柔地看著一個小侍衛。眼中情意無限。

  朱守謙汗都急了出來,那小侍衛身形分明就是錦曦。他尷尬一笑:「這李景隆,何時看上我府中侍衛了。」

  李景隆慢慢地望過來,拍了拍那小侍衛的手,對眾人笑道:「靖江王府中侍衛也有這等絕色,景隆討了去可好?」

  這時那小侍衛抬起頭,一張清純的小臉上兩丸黑瞳閃閃發亮,看向李景隆的目光中帶著愛慕。聞聲輕輕跪下:「王爺,劍蘭……請你成全。」

  他一露臉一吐聲,朱守謙心中便放下了一塊石頭,太子燕王和徐輝祖卻是失望之極。朱棣不動聲色地笑道:「唉,景隆原來好男風,以後來我燕王府,我必叫那些個俊美的侍衛離你遠點了。」

  「呵呵,景隆開口本王豈有不成全的道理。劍蘭,你收拾下便去吧。」朱守謙回過神來,暗道李景降你這片刻工夫便勾了我的侍衛去,我靖江王府還有安全可言嗎?想著不是錦曦,也就做個順水人情,這般變了心的侍衛留著也沒意思。

  李景隆聞言大喜,笑道:「多謝王爺成全,害王爺少了個侍衛,這樣吧,明日我便送兩名侍衛過府,以謝王爺之情。」

  朱守謙那敢要他的人,忙擺手道:「景隆不用客氣了,我立妃後就要去廣西封地,用不著那麼多人。」

  「都走到新房門口,守謙,不介意我們去瞧瞧新娘子吧?」秦王笑呵呵的打了圓場。

  眾人目光又聚到朱守謙身上,哄笑著一定要鬧新房。

  推開新房的門,屋裡聚集著侍女和嫫嫫。見了新郎倌笑著行了禮,遞給朱守謙一柄稱道:「稱心如意!」

  朱守謙滿臉興奮,輕輕佻開蓋頭,驀然怔住。

  新王妃不過十五歲,玉色的肌膚,怯生生的神情,一雙水汪汪的眼睛,柔美之極。那眼波隨著蓋頭的落下往朱守謙臉上輕輕一轉,見到屋裡這麼多人,又垂下了眼簾,臉嫣紅嬌媚。一時之間,新房內寂靜無聲。

  嫫嫫又遞上百合,糖藕,交杯酒,朱守謙如墜雲中,一一吃了。眾侍女脆生生的喊著:「百年好合,年年佳偶……」他眼中只有美麗的新娘,別的都聽不到了。

  所有的人都吃驚地看著新王妃,她實在是像極了非蘭。

  太子心馳神搖,想起錦曦穿了女裝打扮了的模樣。李景隆目光複雜,朱棣似也怔住。

  「洞房花燭春霄值千金,該讓王爺與新王妃歇著了。」嫫嫫笑逐顏開地下了逐客令。

  幾個人這才回過神來。

  太子哈哈大笑,拍著徐輝祖的肩笑道:「輝祖,你們徐家果然出美人兒!」

  「太子誇獎!」徐輝祖最是鎮定,太子如此牽掛錦曦,若錦曦真嫁了太子,他日必受恩寵。

  李景隆是去徐府提過親的,此時最見不得徐輝祖的嘴臉,不陰不陽地笑道:「聽說徐家大小姐今年及笄,景隆是沒有這個福氣的了。」

  「聽聞魏國公十月返京,到時上門提親者怕是要把門檻踩破吧。」秦王接口笑道。

  太子與徐輝祖交換了個眼神,心照不宣的笑了。

  朱棣什麼話也沒說,把一切都看在眼裡,心道,秋天麼?哼,本王明日就進宮。

  酒席散後,所有人都回了府,朱守謙心知錦曦無事,心滿意足地留在了新房。

  一道黑影卻飄進了王府後院。細心地找著標記所在的房屋,翻身躍進窗內。

  「你又來說你的秘密了麼?」錦曦等了很久,沒有回頭懶懶地問道。

  「呵呵,」低沉的笑聲從李景隆身上發出來。他拉下蒙面黑巾大馬金刀的坐了下來:「靖江王妃和你有三分掛相,錦曦,你可知道,太子對你勢在必得。」

  「父親不會准允。我也不會嫁給他。」

  李景隆看著她,兩人沒有點燈,任由清幽幽的月光從窗外照進來。「錦曦,不知為何,和你在一起這樣說話,心裡很平靜。」

  「你說吧,反正不讓你說也不成,我聽了還是左耳進右耳出,說完我就能舒服地睡了。」錦曦淡淡地回答。

  李景隆「撲哧」笑了起來:「唉呀,景隆好男風的言辭明日就會傳遍南京城,我為了你做這麼大犧牲,不就是聽我說幾句話麼?錦曦真是心狠。」

  錦曦回頭看著他,突然嘆息:「你在表哥府上還種了多少盆蘭花呢?」

  「你就這樣擔心那個草包?」李景隆有些不滿。

  「對,他是草包我也擔心他。」

  李景隆緊抿著嘴,與錦曦毫不退讓的目光對視著,片刻後無奈的說道:「好吧,你擔心他,靖江王府我也沒種幾盆蘭,因為他是草包。今日為了你還帶走一盆蘭,種了兩年了,可惜。」

  「怕是別有用途吧?表哥馬上就要去廣西,那兒可能偏不適合你的蘭花生長呢?」

  「呵呵,錦曦真是知我甚深呢,你真說對了,對我一點沒好處的事我可不做,今日就算是一箭雙鵰吧。」

  「還有要說的麼?我困了。」

  李景隆笑著站起身:「早些歇著,我走了。對了,朱棣知道你的身份麼?」

  錦曦搖了搖頭。

  李景隆懷疑地看著她:「朱棣這般精明,你與他山中相處那麼多時日,他竟會不知?錦曦,我早說過,我得不到的,也不會讓別人得到,尤其是朱棣!我定會護著你平安到廣西的。」

  等他走後,錦曦突然不想睡了,她討厭走哪兒都被李景隆盯著的感覺。雖然可以平安到廣西,她現在卻不想去了。可是父親還沒回來,回府是不行的,她能去哪兒呢?...<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haoanna 發表於 2012-2-12 05:32 AM

第二十一章、金殿求娶兄弟爭

  朱守謙第二日帶著新王妃入宮謝恩。朱元璋與馬皇后欣慰地看著朱守謙,朱元璋溫言道:「守謙,你終於成家立室,十日後就啟程去封地吧!」

  「皇上!」朱守謙眼中露出不捨,又不敢多言,低聲答應,「守謙遵旨。」

  「皇上,守謙一直在身邊長大,又是你唯一的親侄孫,以親王儀可好?」馬皇后輕聲進言道。

  在朱元璋封的十個親王中,朱守謙是唯一的外姓親王,只享親王半儀,此時看到他要離開,朱元璋想起去世的侄子,眼中微濕,微笑道:「皇后所言極是,咐內務府另改金冊金印,以親王儀仗出京。」

  朱守謙聞言大喜,哽咽道:「皇上娘娘待守謙如此親厚,守謙極是不捨……」

  「王爺!」靖江王妃輕聲喚了他一聲。

  朱守謙止住淚伏地謝恩。兩人正欲退出,內侍傳報:「太子殿下,燕王殿下求見!」

  朱元璋笑道:「讓他們進來吧。」

  太子身著明黃貢錦溫文爾雅,燕王還是一身銀白錦衣英氣迫人,兩人走在一起,燕王雖才十七,個頭已和太子一般無二,這時走進殿來,朱元璋與皇后瞧著,心裡都極為滿意生出這麼出色的兒子來。

  「皇兒有何事?」

  太子朱標與燕王朱棣是在殿外遇到一起,此時一起進來,聽到朱元璋問話,朱棣心裡著急,生怕太子先提親,他又居後不能先行開口。

  朱標微笑道:「兒臣請安來的。」

  朱棣心裡一鬆開口笑道:「兒臣卻是想請父皇母后作主,為兒臣提親。」

  此言一出堂上幾人都愣了愣。

  朱標心思一動,朱棣想娶何人?難道鳳陽之行他已知錦曦身份?不等朱棣開口,他搶先答道:「兒臣除了請安,正有一事與四弟相同,呂妃懷有身孕免於責罰,可她父親大哥卻敢侵吞災銀,現不知下落。常妃身子弱,東宮無主,兒臣聽聞魏國公長女性情嫻靜,知書識禮,想請父皇做主求娶為妻。」

  朱元璋瞧著平素性格溫和的太子有納妃之意,且如此急迫不覺一愣。「納魏國公長女為東宮側妃?」正在思索間,突然聽到朱棣大聲說:「父皇,兒臣想求娶的正是魏國公長女。」

  馬皇后嚇了一跳,怎麼突然間兩個兒子同時看上魏國公長女?還同時在殿前求娶?她有些不知所措的看向朱元璋。

  朱守謙和王妃站在一旁也愣住了,他萬萬沒有想到還能看到這一出。瞬間便明白錦曦避到他府中還想與他一同去廣西的原因。

  朱元璋慢慢平息了心裡的驚疑。看著兩個兒子默默不作聲。兩個兒子同時求娶,該如何是好?

  馬皇后瞧了他一眼,微笑著說:「還真是巧,怎麼都同時求娶魏國公之女呢?」

  朱標臉色已不好看,明明他是太子,照理說他說了了來,朱棣無論如何也不該同時求娶。他看了眼朱棣,與他差不多高的朱棣沉著一張臉和他對視著。

  從小朱棣話就不多,兄弟幾個看起來是好,他卻與秦王走得更近。朱標看不懂朱棣狹長鳳目中的情感。他卻感覺到朱棣的不退讓。今日為個女子不退讓,他日呢?也就這時,朱標對朱棣起了殺心。

  過了半響朱元璋打破了殿內的靜寂,他有點疲倦地擺擺手:「知道了,你們下去吧。」

  朱標朱棣朱守謙齊聲道:「兒臣告退。」

  出了乾清宮,朱標微笑道:「四弟,這事怎麼這麼巧?」

  「大哥,東宮之內,美女如雲,誠如落影姑娘,雖無名份,但你不差她一個。」朱棣靜靜地說。

  朱標看過去,朱棣鳳目中露出堅定之色,他微嘆了口氣道:「原來你是知道的。」

  「不僅知道,而且她已與我訂下鴛盟,鳳陽之行,臣弟最大的收穫就是她,也只有她。」朱棣一字一句地說道,得到錦曦的心如此迫切,他都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就在意了她。甚至敢與身為太子的大哥當著父皇母后的面同時求娶,還不惜撒謊。

  「只有她麼?」朱標微微嘲笑道,他想起朱棣擒了呂家大公子殺回呂家莊之事。若非一品蘭花暗中搭救,呂太公落在朱棣手中,不知道這太子之位還坐得穩不。朱棣說鳳陽收穫只有錦曦,這是在承諾鳳陽之事到此完結麼?

  朱棣鳳陽之行回來,皇上龍顏大怒,連降吏部十三司俸祿,殺鳳陽縣令,發海捕文書追拿呂太公一家,呂妃身懷有孕又在深宮才僅罰她禁足寢殿。怒斥東宮詹士府數十名官員沒有好生輔佐太子。同時又讓太子代天子責祈雨祭天,以示太子地位穩固。

  難道朱棣手中還有別的東西還能把鳳陽之事再掀波瀾?朱標心中百轉千回,溫潤的眼睛瞬間變得凌厲異常:「前些日子去四弟府中,她是被四弟抓去的,四弟真與她定有鴛盟麼?」

  「大皇兄,她是我帶走的,不是抓去的,她不過不想進宮而已。」朱棣懶洋洋的回答,嘴邊露出一絲極溫柔的笑容。

  「哦?既是如此,她為何逃走呢?想來是不肯在四弟府中罷了。」難道二人真有私情?朱標想到平時錦曦對他冷淡心中一緊,出言譏諷道。

  朱棣眼瞇起,想起非蘭逃走心裡就恨,看著朱標突然說了句:「聽說有個江湖組織叫一品蘭花,大哥可熟?」

  朱標一愣,呂太公被拿住,一品蘭花已找到他奉上了呂太公及兒子的人頭,絕了他的後患。再怎麼說,呂太公也是他的岳丈,若是活著,多少也無顏面。難道朱棣連這事也知道?難道他在暗中早已布下眼線盯緊了自己?朱標氣湧上來,顧不得平時的斯文形象,恨聲道:「你難道忘記碩妃娘娘是如何死的麼?」

  朱棣臉色瞬間變得蒼白,鳳目轉紅,狠狠地瞪著朱標。相傳他的母妃是因不足月生下他被皇上疑心另有他染被處死的。他才五歲,陽成才三歲。五歲的孩子已經記事了。從小這個秘密就藏在他心頭,不敢吐露半句。這時被朱標提起,悲憤像石頭重重地壓在了心頭。

  他啞著嗓子慢慢道:「我從小就在母后身邊長大,聽說母妃是病故的。大哥言下是另有隱情,請告訴臣弟,感激不盡!」

  兩人之間頓時暗潮激湧。

  朱標心知說錯了話,這等宮闈隱秘本來就是皇宮中的禁忌,他乾笑了一聲看向朱守謙:「守謙,你說,錦曦會在哪兒呢?」

  朱守謙在一旁打了個寒戰,他再粗枝大葉也看得出這兩人之間起了爭鬥之心。聽到朱標問起忙乾笑兩聲道:「守謙不知。」

  「若是她知道我與四弟都很想見她,不知道她會想見誰呢?」

  「這個……守謙還要回府收拾行裝,二位皇叔少陪!」他扶著王妃趕緊離開。

  朱守謙一走,兩人之間的空氣又凝固了。

  「四弟肖似碩妃娘娘,主意拿定便是不改了。大哥素來很喜歡你這點。」

  朱標想說什麼?他知道是誰進了讒言讓父皇處死母妃的?朱棣眉心皺了一下,又似無波無瀾地還未來得及形成一道深痕又消散了,他嘴角輕輕扯開,笑容如陽光般頓現:「是啊,從小母妃便道我性子倔,大哥二哥性情溫和,也總是讓著我。」

  朱標想起錦曦的樣子,心裡總是捨不下,可是因此與四弟結仇……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明黃錦衣上,上面繡的金龍貴氣異常,便笑了:「這事真是碰巧了,自郊外比箭遇到她,我就認定是她了。」

  「臣弟與大哥一樣。」朱棣平平地說道。

  朱標回頭看了看奉先殿,彈了彈衣袍上,傲然笑了笑:「既然如此,聽天由命吧!」

  朱棣目光神色轉黯,片刻後抬起來頭來目光堅定:「大哥日後九五之尊,臣弟只想在封地平安過一世。」

  朱標沉默了。

  風吹起兩人的衣襟,吹散了許多東西。朱標想起小時候朱棣不愛說話,是自己一直陪著他,逗著他玩,才慢慢打破隔閡。聽到朱棣這樣說,他心裡也嘆息一聲,轉過身走下白玉石階:「北平地方不錯,四弟以後好好在哪裡過一生也很好。」

  若是能以錦曦換來朱棣一生順從戎守北邊的承諾,朱標想,那就放棄吧。

  朱元璋有點頭痛,他負手在殿內走了幾步,突然回頭問道:「上回棣兒生辰,你不是見過天德的長女,說無婦德且驕縱?」

  馬皇后也很疑惑,燕王府花園內的一幕歷歷在目,濃妝艷抹的臉,被刺紮了手大呼小叫毫無淑女風範,不似有教養的大家閨秀……還有棣兒厭惡不屑的神色,她緩步走到朱元璋身邊柔聲道:「臣妾細想了想,這事似乎有點奇怪,臣妾親眼所見,天德長女實在配不上棣兒,可如今竟兄弟二人爭相求娶,皇上,天德幾時回京?好生問問?」

  「傳言天德自幼將長女送往棲霞山庵堂養育,去年才接回府中,庵中長大的孩子常聽佛法宣揚怎麼會無德?皇后確定當日看到的真是天德之女?」朱元璋有點不相信。

  馬皇后又回憶了一遍:「當時她與徐夫人在一起,口口聲聲喚她娘,這個,臣妾應該不會弄錯。」

  「要煩皇后傳徐夫人進宮一趟了。」

  「皇上,若是天德之女足以匹配皇兒,這兄弟倆給誰?」

  朱元璋愣了愣,沉默了一會兒道:「朕再想想。」

  皇后宣傳徐夫人入宮的懿旨送到魏國公府。徐夫人趕緊換上誥命衣飾,正待出門之時被兒子攔住了。

  徐輝祖輕聲道:「娘,若是皇后問及燕王壽宴時你身邊的女子,你便道是兒媳珍貝便好,不然便是欺君了。」

  徐夫人嘆了口氣道:「終是躲不過的,也只能如此,好在你也收了珍貝。若是娘娘要見錦曦呢?這孩子,怎麼去了鳳陽連封家書也不寫。囑人去鳳陽尋她回來吧。」

  「是,兒子這就找人去辦。對了,娘,聽說太子與燕王同時求娶,錦曦……」徐輝祖猶豫了下,還是堅定地說道,「太子殿下對她情根深種,娘可想得清楚了?」

  徐夫人詫異地看了眼兒子,沉聲說道:「這事老爺拿主意,娘知道,你,終是想讓錦曦嫁給太子,但也要問問錦曦的意思才好。她回府才一年多,娘,還捨不得她出嫁,唉!」

  一絲羞愧從徐輝祖臉上掠過,但想起若是錦曦嫁了太子,將來可位登皇后寶座,他又硬下了心腸:「太子溫文爾雅,氣度學識無不令人歎服,燕王軍中出生,才華不及太子,武藝只是平凡,別忘了,他的出生……娘,這是錦曦的終身大事啊!」

  「我知道了,輝祖,你可知道,太子,只能是側妃啊,豈不委屈了錦曦?就這樣吧,見過皇后娘娘,等你父親回來再議吧。」

  坤寧宮內馬皇后和藹地請徐夫人坐下,漫不經心地問道:「夫人可知本宮今日喚你來所為何事?」

  「請娘娘示明,臣妾愚鈍。」徐夫人很有禮貌地表示著自己的謙恭。

  馬皇后聽了便笑了:「夫人如此多禮,那日棣兒生辰花園中陪伴夫人的必不是長女千金。」

  徐夫人一驚嘆道:「娘娘說的極是,乃是小兒輝祖妾室,小女身體虛弱,從小就送往庵堂靜養。」

  「哦?那麼本宮想見見令千金,可否?」

  「小女眼下在鳳陽老家,聽說那裡有名醫可調養身體。娘娘恕罪。」

  馬皇后聽了便想,難道是棣兒去鳳陽巡視見過了徐小姐?可是太子又怎麼想求娶呢?她溫言笑道:「徐小姐身體要緊,不知虛弱成什麼樣?宮中名醫甚多,改日回府去瞧瞧。」

  徐夫人忙道:「就是弱一點,倒也沒病。」

  「既然是在鳳陽,能否先呈上畫像一觀?皇上也想瞧瞧,天德是開國元勛,皇上常念叨著呢。」

  徐夫人想,錦曦哪有畫像啊?聽了皇后這話只能硬著頭皮回答:「臣妾感恩銘內。」

  「令千金可許人家了麼?」

  「未曾。」

  「哀家現有一難題,太子與燕王同時求娶,皇上也很為難,不知夫人能否為本宮解難?」馬皇后單刀直入地問道,目光炯炯看著徐夫人。

  太子與燕王,徐夫人心中轉過數道念頭,終於欠身回答:「此事由皇上娘娘定奪便是,老爺必定也是這樣想的。」

  馬皇后嘆了口氣,喃喃道:「如今哀家與皇上都很犯難,太子東宮空虛,棣兒又到立妃年紀,手心手背都是肉啊。照說此事也是皇上定奪,哀家卻是大為好奇,想見見令千金,不知可否由鳳陽回轉南京?」

  「這是小女之幸,已遣家人去鳳陽接回了。娘娘寬心。」徐夫人想起錦曦一去數月,半點消息全無,若是皇上怪罪下來,可怎麼是好?不由得焦慮起來。

  「呵呵,夫人不必為難,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哀家只是好奇。見夫人秀麗端莊,不知令千金肖似何人?」

  「小女,小女與臣妾相似。」

  馬皇后見徐夫人眉目如畫,想起當年謝公二女美貌,不覺莞爾。對徐夫人識進退的言談大加讚嘆,便笑道:「若令千金回南京,進宮來陪本宮住些時日吧。」

  「謝娘娘恩典。」徐夫人心裡又喜又憂。

  喜的是錦曦不嫁太子也會嫁燕王,憂的是若是尋不到錦曦可怎麼是好。

  徐夫人離開之後,朱元璋從內堂走了出來。馬皇后嫣然一笑:「皇上都聽仔細了?」

  「若是肖似徐夫人,必定是個美人,如有徐夫人這般風儀,也當得起將來的皇后了。」朱元璋撫鬚笑道。

  「哦?皇上的意思是……」

  「太子東宮空虛,常妃常年不理事,呂妃娘家又太對不起朕,是該給太子尋個將門虎女。」

  「可是棣兒……」馬皇后很是擔心。

  「我知道,你是心疼他,可是朕想的卻是以後的江山社稷。棣兒最像朕,可是治天下還是太子溫和為好。」朱元璋下了斷語。

  「太子別的都好,唯獨好美色,這男兒若是沉迷女色……」

  「皇后不必擔心,現在朕也是說說罷了,等徐家千金進了宮再看吧。」朱元璋停了停看著皇后說,「若棣兒是你親生,這江山朕定傳給他。」

  「可太子也不是我親生。」

  「太子為人謙和,如論守成,太子是最佳人選。棣兒若肯為太子打下江山,那是最好不過。」

  「想起碩妃,臣妾始終覺得虧待了棣兒。」馬皇后嘆息了一聲。

  朱元璋眼中露出一絲傷痛,眸色漸漸變得深濃:「若不是立嗣立長,朕會立棣兒。可是立了太子,斷不能改。棣兒若有心,太子也不會是他對手。這是天意,皇后就不要再為他委屈擔心了。」

  兩人正說著,內侍通傳:「太子殿下求見。」

  朱元璋看了眼皇后,閃身進了內殿。

  「給母后請安。」

  「皇兒有何事?」馬皇后溫言問道。

  朱標垂著輕聲道:「兒子前日與四弟同進求娶魏國公之女,回宮之後總是難安。今日前來,想取消前意,兒子不打算求娶了。」

  馬皇后驚疑地看著朱標,為什麼又不想娶了?「這又是為何?」

  「古有孔融讓梨,兒子早立妃,東宮中也有侍妾無數,四弟尚未娶親……兒子只是聽說魏國公長女性情嫻靜,知書識禮,四弟,四弟卻是與之有情。兒子很慚愧。」朱標再捨不得卻也知道輕重緩急。

  朱棣在眾兄弟中軍事天賦最高,若得之應諾將來為他的江山保平安,得一猛將,好過兄弟反目。他與謀臣商議之後,決定放棄錦曦。

  其中一謀臣道:「殿下將來榮登大寶,何愁後宮無美?」

  就這一句話,他便定下心來。

  馬皇后瞧著他笑了:「這事由得你父皇做主,母后轉告皇上便是,你退下吧。」

  朱標退出殿外。馬皇后緩步行到內堂,見朱元璋正在沉思。她不便打擾,靜靜地等著。

  「皇后,棣兒是答允太子將來忠心於他了。唉!」朱元璋嘆了口氣。

  馬皇后不解地道:「難道這不是皇上所希望的麼?」

  「一個男人若肯這般放棄心愛的女子,得不到的總是最好,朕是怕將來太子……」朱元璋憂思重重。朱棣可以表忠心放棄,太子也表示不再爭著求娶,「能讓棣兒做出這等決定,天德之女必不同凡響。朕要再想想,頒旨下去,著徐家長女速速進宮。」

  然而內侍卻回稟道徐家千金身體病弱,送往鳳陽老家休養。

  朱元璋冷冷一笑:「真當朕是傻子麼?傳旨下去,十月初八,若見不著人,就當抗旨論處。」

  內侍趕著前去頒旨。這一旨聖意下去,魏國公府就亂了套。

  錦曦沒有消息,皇上又下旨讓她進宮,徐夫人愁眉不展等待著從鳳陽傳回的消息。

  徐輝祖眉頭緊鎖,錦曦會在哪兒呢?如果燕王不知,李景隆會否知道呢?他溫言對母親道:「兒子再去打聽。」

  徐輝祖來到秦淮河邊,自從落影跟了太子,李景隆常去之地便是夏晚樓。徐輝祖大步走進去,老鴇瞧著伶俐地迎上來:「這不是魏國公府的大公子嗎?是什麼風吹來夏晚樓了?看茶!大公子,今兒來是想聽曲兒還是尋個知心姑娘啊?」

  「我想見流蘇姑娘。」徐輝祖忍住老鴇身上傳來的濃烈的脂粉香答道。

  老鴇抿著嘴笑了:「不巧啊,大公子莫非不知道,最近曹國公府的李公子日日與流蘇寫字作畫來著,流蘇除了他不另見客啦。」

  徐輝祖輕笑出聲:「他在便好,我找的就是他。」

  老鴇見徐輝祖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忙尷尬笑了笑:「原來是見李公子啊,這個嘛……」

  徐輝祖見老鴇站著不走,扔出一錠銀子:「我在這兒等他。」

  「小紅,快去通傳一聲!」老鴇喜滋滋的把銀子納入袖中高聲喚人去所傳李景隆。

  等到茶涼,徐輝祖耐心不再的時候,李景隆裹著一身香風出現在花廳門口:「徐公子!不知這麼急找景隆何事?」

  「皇上下旨傳錦曦入宮。」

  「這關我何事?錦曦是你妹妹,不是我的。」李景隆心中驚詫,臉上堆出滿不在乎的笑容。

  皇上傳錦曦進宮?難道是因為太子與朱棣爭相求娶?李景隆心中刺痛,打定主意偏不讓徐家如願。

  徐輝祖見李景隆沒事人似的站著,連眉毛都不抖一下。輕嘆口氣:「李公子若是有錦曦下落,輝祖全家感激不盡。」

  「錦曦與我全無干係,我怎麼會有她的消息,不送。」李景隆說完轉身就走。

  他利落地回拒讓徐輝祖悶了口氣,卻又說不了什麼。如果不在李景隆府中,又會躲到哪兒去呢?朱守謙大婚之日神色不似假裝,徐輝祖沒有辦法,只能又去靖江王府碰運氣。

  朱守謙聽得他來,忙叮囑錦曦藏好。急急在前廳相迎:「大哥!守謙不日將去封地,瞧我這裡亂的。」

  徐輝祖坐下喝了口茶,開門見山地說道:「皇上為太子和燕王同時求娶之事下旨讓錦曦進宮,眼下她不知去向,家裡已急成一團。若是找不到她,皇上怪罪下來可如何是好?」

  朱守謙一愣,想起太子和朱棣在殿外相爭一事,心不在蔫道:「是啊,如何是好呢。」

  「我找遍了南京城,鳳陽也無她消息,她會去哪兒呢?」徐輝祖仔細地留意著朱守謙的神情。

  「是啊,她會去哪兒呢?」朱守謙只得又跟著發出疑問。

  「唉,沒想到皇上會下旨讓她進宮,從鳳陽回南京不過六七日工夫,現在過去四天了,錦曦還不見人,這可怎麼辦啊?」

  「若是找不到她,皇上會怎樣?」朱守謙很擔心皇上會遷怒魏國公府。

  徐輝祖憂慮地說道:「會遷怒父親吧,唉!若是惱了,讓錦曦進宮做女官就麻煩了,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還家。算了,我再去找找吧。」

  他說完急匆匆地走了。

  朱守謙想了想還是決定告訴錦曦。

  「如果我在鳳陽失蹤了呢?」錦曦突然冒出的話嚇了朱守謙一跳。她白了眼朱守謙道:「我這一進宮不是嫁太子便是嫁燕王,若皇上不欲他兄弟二人相爭,殺了我怎麼辦?最不濟是誰也不讓我嫁,就把我留在宮裡,沒一條路是我想走的。就讓我失蹤好了,這事也不能怪到爹娘頭上。」

  朱守謙拍掌道:「好,就失蹤,誰也找不著,日後我私下與姑父說起,省得他老人家擔心。」

  錦曦搖了搖頭:「守謙,我不能跟你去廣西了,我若是玩失蹤又在廣西出現你便是抗旨的大罪。你日後也不要著人去傳消息,若是能親自見著父親,便告訴與他知道,否則,不要通傳消息。知道嗎?」

  「可是你若失蹤,姑母姑父不知會急成什麼樣,你忍心麼?」

  錦曦想起爹娘,又想起自以為對自己好的大哥,眼睛裡便浮起一層淚影,她無力地坐下,為人子女,豈能這般不孝。可是偏偏卻是自己不想走的路。她輕聲問朱守謙:「可知我父親幾時回來?」

  「聽聞是十月。」

  「好,我這就去北平尋父親。家中母親拗不過大哥,我又打不過他。他一心想讓我嫁給太子,以後好富貴一生。我實在與他無話可講。」錦曦拿定主意,這麼一來,若是鳳陽找不著人,還能拖上一拖。錦曦相信父親定會為自己做主。

  她歉意地對朱守謙一笑:「鐵柱,不能陪你去廣西,那裡人生地不熟,嫂子是廣西指揮使徐成的女兒,原也是想到了這點,你對嫂子好,那徐成也會對你好的,再怎麼說,他也是我們徐氏一族的人。」

  「錦曦,不用擔心我,我卻擔心你呢。」

  錦曦覺得前景似迷似霧。下山不到兩年,就有身不由己的無力感。縱是如此,想起還有一身武功,可以自由往來,比起別的大家閨秀已是好了許多,便笑道:「這事冷上一冷也好。我也不知道朱棣怎麼會突然冒出這個想法。還是見了父親再說吧。」



第二十二章、白衣贈馬藏機心

  當晚錦曦便收拾包袱趁著夜色出了靖江王府,此時南京城正在修建,她尋到一處空隙出了城。月色當空,錦曦獨自在路上行走,夜涼如水,樹林陰影清晰可見。太子的意思她早知道了,卻斷然沒有想到朱棣會為她在皇上面前與太子相爭。為什麼呢?錦曦心如亂麻。

  若是有馬就好了,錦曦搖晃了下腦袋,尋思找個地方休息。突然想起燕十七曾告訴她如有事可去城東破廟。錦曦辨認下方向,往城東而去。

  離城兩里真的有座破廟,錦曦遠遠瞧見裡面升了一堆火。她遲疑了下,想到也許會是過夜的乞兒,便走了進去。

  破廟裡坐了個身穿布衣的人,三十左右年紀,身形高大,濃眉虯髯,卻露出憨憨的笑容,一張臉顯得極為和善。

  「兄台請了,在下趕路,城門早已關閉,才尋到此處想落腳歇息一晚。」錦曦笑著說道。

  那人也回了個笑容說道:「在下尹白衣,也是錯過時辰,所以只能在破廟借宿一夜。」說著讓開一處地方讓錦曦坐下。

  他的嗓音暗啞低沉,錦曦覺得他的笑容很有幾分熟悉,驀然就想起了燕十七溫暖燦爛的笑容,心頭一酸,她怎麼敢接受十七的深情?此時的她對感情一事敏感困惑之極,深知以後再不能由得自已做主,十七的溫暖只能是心裡印下的陽光光影。照暖的心房,卻摸不著觸不到不能擁有的。

  過了會兒,尹白衣從灰堆中掏出兩個白薯,遞了個給錦曦:「公子不嫌棄便吃一個吧。」

  錦曦笑著搖頭:「你吃吧,我還不餓。尹兄是去南京城做什麼呢?」

  「親戚在南京做生意少個幫手。我去相幫於他。」尹白衣笑了笑說道。

  「哦?尹兄聽口音,是鳳陽人士?」

  尹白衣邊吃白薯邊道:「對,我是鳳陽人。今年家中受災,朝廷兩度賑災難關是渡過了,不過,種田卻種不出前程,投奔親戚,想到南京尋尋出路。」

  錦曦才從鳳陽回轉,心裡就起了憐憫,想起皇上二度賑災便笑道:「朝廷對鳳陽一帶受災百姓兩度賑災,百姓應該有好日子過了吧?

  「唉,雖是如此,百姓還是難啊。」尹白衣嘆道。

  錦曦仔細觀察尹白衣,見他天庭飽滿,眼睛清明,雖身著布衣,面目無奇,卻另有種氣度在裡面:「如此先恭賀尹兄在南京城大展拳腳找到前程了。」

  「對啦,還未問公子如何稱呼,白衣相面算命也是極準。長夜漫漫,不如由白衣為公子算上一算。」

  錦曦笑著伸出手去。「在下謝非蘭,尹兄瞧出什麼沒有?」

  尹白衣仔細看了看錦曦手紋,又看了看她的面相,面露驚疑之色:「公子,你怎是男生女相?且貴不可言。奇怪!」

  錦曦一驚,笑道:「尹兄說中一半,非蘭正是男生女相,家中也有幾畝良田,貴不可言卻沒說對了。」

  尹白衣搖了搖頭又道:「謝公子的命相肯定是貴不可言,非富即貴。正犯桃花啊!」

  錦曦心中又是一動:「家中正張羅著給在下訂親,尹兄再看看,這親事能成麼?」

  尹白衣仔細又瞧了瞧笑道:「能成!你瞧,這姻緣線中途雖有波折,往下卻是平坦無分岔,必是良緣。」

  良緣?錦曦苦笑,伸回了手興趣全無,靠著牆合上了眼:「多謝尹兄吉言,明日還要趕路,睡吧。」

  她聽到尹白衣呼吸聲慢慢平穩,慚有鼾聲傳來方睜開了眼睛。錦曦看向神龕,當中一破敗的大肚彌勒佛憨態可鞠。錦曦輕輕站起身,走到彌勒佛旁打量,供桌上灰塵積了寸許厚,她沒有找到能留下紙條的地方。

  燕十七告訴她這裡,必然有可供傳遞消息的地方。錦曦仔細地又找了一遍,終於發現彌勒佛嘴微張,沒什麼灰塵。她拿出一張紙條,上面寫了簡單的情況,回頭看了眼尹白衣,手一揚,那張紙條便飛進了佛像嘴裡。

  至於怎麼取出來,是不是燕十七留言的地方她便不管了。

  錦曦相信燕十七肯定能猜出她的意思。她走回火堆旁閉眼休息。她睡著睡著,突然感覺有人接近破廟。錦曦大驚跳了起來,見尹白衣還在睡,便躡手躡腳跑到廟門口張望。月光下,十來個身著侍衛服的人正團團圍住破廟,也不再靠近。錦曦凝神一看,暗暗叫苦,來的正是魏國公府的侍衛。她尋思定是在等大哥。

  想起大哥的武功,錦曦沮喪不己,自己肯定打不過,難道就這樣被大哥捉回去?

  正心焦不己的時候,尹白衣睜開了眼睛:〞小兄弟,你走來走去的做什麼?」

  「實話告訴尹兄,我家中想為我定親,非蘭是偷跑出來的,家人找來了。」

  尹白衣瞧她臉色灰敗,突然咧嘴笑了:「嘿嘿,小兄弟遇到了我,不妨事,跟我來。」

  錦曦驚疑地看著他,尹白衣走到神龕前對她招手:「你躲這下面,來人我來打發。」

  錦曦反正出不去,一頭鑽進神龕下面,被灰塵嗆了下,強自忍住。過了片刻,外面湧進一群人來。

  「這位兄台,可見過一衣著華麗的小公子麼?」徐輝祖盯著尹白衣問道。

  「沒見過。你是何人?怎麼半夜尋到破廟裡來了?」尹白衣裝著睏乏打了個呵欠。

  「我手下一路跟她進了這裡,怎麼會就沒人了呢?」

  錦曦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兒,見徐輝祖的腳步往這邊移動,嚇得不敢動彈。

  尹白衣不知做了什麼,錦曦只看到地面火灰被風生帶起,然後就聽到大哥暗著嗓子道:「在下尋的正是親弟,兄台何苦要橫加插手,多管閒事?」

  「我最厭別人擾我清楚,請吧。」尹白衣淡淡地說道。

  「你給我出來,非蘭!」徐輝祖恨恨地對著神龕說道。

  錦曦無奈地從神龕下爬出來,不敢看大哥的眼睛。

  「和我回去!」

  「大哥,我去北平尋父親,爹說了算!你就當我在鳳陽失蹤了吧,這樣也可以交待了。」

  「你!」徐輝祖一掌打來。

  尹白衣身形一展擋在了錦曦面前:「我答應過小兄弟,他不願意回去,你何必苦苦相逼呢?」

  徐輝祖敵不過尹白衣,見錦曦躲在他身後一副倔強表情不由氣得臉色鐵青:「你就算尋到了父親,也改變不了什麼!哼,回去!」

  錦曦鬆了口氣,轉身謝道:「多謝尹兄相救,原來尹兄竟是高人,非蘭有眼不識泰山。」

  尹白衣嘿嘿笑了:「我只是覺得與你有緣罷了。這武功,不提也罷。」

  如此一折騰天已濛濛亮了。錦曦便與尹白衣告別,往北平方向而去。

  錦曦一走,尹白衣微微笑了笑便走到佛像前看了看,又繞到後面,在佛像背後摸索了片刻,手觸到了一個機關,輕輕一扮,佛像後面彈開一個洞口,他取出了字條,看了看又塞回了佛像嘴裡。

  想了想錦曦走的方向,尹白衣飛身跟了過去。

  作錦曦走在往北平的官道上,八月天熱,時近午時地面已蒸出一地熱氣。錦曦走得累了,看到茶棚口中飢渴,便走了過去。

  她大口喝完茶,問茶博士:「請問往前多久才能見到市集?可有馬賣?」

  「往前二十里有市集,不過,這大熱的天,」茶博士搖了搖頭,覺得頂著日頭走路前去實在辛苦。

  錦曦很無奈,總不能在茶棚坐一下午吧?

  「咦,那不是謝公子!」

  錦曦回頭,見到尹白衣背著包袱擦著汗走來。「尹兄不是去南京城尋親?」

  「唉呀,本來是去投奔親戚,到了南京,卻聽說親戚生意搬到了北平,只好去北平尋親。」尹白衣愁眉不展。

  「哦?在下也是去北平尋親。」

  「你我結伴上路如何?瞧謝公子身單瘦弱,又衣飾華麗,正是強人看中的目標啊。尹某不才,正好可保護公子。」尹白衣咧開嘴笑道。

  錦曦也跟著笑了起來,尹白衣恰巧救了她,又恰巧也去北平,天下間有這麼巧的事麼?他是什麼人呢?連大哥也不是他的對手,他若想跟著她,她有什麼辦法可以甩掉他?錦曦故意露出高興之色:「有武功高強的尹兄相伴,自然求之不得。」

  尹白衣笑道:「尹某打算此去北平投親不成,便投入軍中,混個好出身也好回家光宗耀祖。」

  錦曦見他臉上笑容如破廟中彌勒佛般笑得憨厚,對他的防備心更重,不知道他為什麼要救她,也不知道為何他要一路跟隨,現在敵友不分又甩不掉便笑道:「如此小弟性命便托給尹兄了。」

  兩人喝完茶便上路,走了一會兒,尹白衣停住:「小兄弟,等我會兒!」

  錦曦不明所以,見尹白衣走到林邊摘下些樹葉做了兩頂帽子,往她頭上扣了一頂樂呵呵地道:「如此便不懼酷熱了。」

  到了傍晚兩人走到了集市,錦曦發現尹白衣特別心細,給她要了間上房,自己去睡了下房,見他一襲布衣想是囊中羞澀,當下便攔住他道:「尹兄,鈔由小弟來會可好?」

  「不好,」尹白衣正色道,「尹某雖與兄弟結伴同行,卻不能讓兄弟會鈔,下房也沒有什麼,能睡人就行。」

  錦曦不再勉強,儘管疑慮未去,卻對尹白衣好感又多了一層。

  早上兩人去看馬,尹白衣選了匹極便宜的雜馬,錦曦騎了匹高頭大馬,回頭看到尹白衣大個頭卻騎老馬,自己小個子卻騎大馬,忍不住就笑了:「尹兄,你不覺得可笑?」

  「不覺得,有馬可騎已好了很多,況且,」尹白衣露出一個得意的笑容,「我這匹老馬,腳程卻比小兄弟要快得多了。」

  錦曦不信,當下兩人便賽起腳程,初時她的高頭大馬遠超老馬,行了百里路,老馬卻趕了上來。錦曦大為佩服趕緊討叫。

  只見尹白衣拿出一個酒袋餵給馬喝,笑著解釋道:「小兄弟可知道唐時秦瓊的黃膘馬?」

  「尹兄不會是說那個小市集上你正選了這麼一匹黃膘馬?」

  「哈哈,正是!」

  錦曦不由得對尹白衣刮目相看,讚道:「此去北平,正有馬市交易,尹兄不要說你的親戚正是做馬生意的?」

  「呵呵,又猜中了,小兄弟聰慧過人哪!在下祖傳有相術,相馬相人都是一流的准。現在連年開戰,做馬生意穩賺不賠啊。」

  錦曦想起父親,不由得笑道:「若是尹兄相投入軍中,在下倒可以引薦,軍中正少尹兄這樣的人材!有一身好武功,還會相馬,在軍中必能如魚得水。」

  尹白衣搖了搖頭:「在下的心願就是賺些銀兩,實在不行才會投軍,不過,還是謝謝小兄弟了。」

  兩人一路行來,錦曦與尹白衣又多了幾分親近,稱兄道弟聊得好不開心。

  走了十來日,終於到了北平。兩人進城後錦曦對尹白衣道:「尹兄若是有事,可往元帥府尋我,在下姑父正是魏國公。」

  尹白衣似嚇了一跳,忙拱手道:「原不知小兄弟竟有如此顯赫的親戚,一路上多有冒犯了。」

  「尹兄不必客氣,與尹兄同行,非蘭收穫甚多,不必太過拘禮。非蘭告辭。」錦曦笑著拱手為禮,打馬而去。

  尹白衣目送著她,目光中帶著一絲滿意與興味,輕嘆了口氣轉身離開。

  錦曦跑過街角又轉了出來,遠遠的看到尹白衣離開,難道,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尹白衣真的就是恰巧出現救了自己,又恰巧親戚真的來了北平?

  錦曦心裡始終放不下心,細想一路上尹白衣除了照顧自己還真沒有什麼可疑的地方。可是普通人怎麼會有那麼好的武功呢?她百思不得其解,調轉馬頭進了元帥府。

  徐達早已得報,見錦曦風塵僕僕趕來,長舒了一口氣。他拉著錦曦左看右看呵呵笑了:「錦曦啊,府中來信稱你失蹤,可嚇死為父了。皇上聖旨一下,若是找不到你人,為父可不好交待啊。」

  錦曦一聽心涼了半截,巴巴地望著父親道:「錦曦進宮不是嫁太子就是嫁燕王,弄不好皇上一生氣,怕害了他的皇子,留錦曦在宮中不嫁,或隨意賜婚給他人,這怎生是好?父親,錦曦求你,不要讓錦曦進宮去。」

  徐達想了想笑道:「你來了先住下,為父十月返京,這還有些時日,錦曦說得也沒錯,若是皇上惱了,隨意賜婚他人,為父也捨不得。」

  錦曦這才高興起來,住進了後院。

  徐達當即修書一封囑人快馬送信回京。

  朱元璋收到信後哈哈大笑,對馬皇后說:「這個天德,不愧是我大明王朝的第一將啊,有勇有謀,他的女兒如今在北平,他請朕寬饒於他,十月攜女回京。」

  「聽說天德極疼那孩子,因為三歲就送往了庵堂養育,回府不過一年多,他是怕皇上兩位皇兒都不給,另行賜婚啊。」馬皇后笑著搖頭。她與徐達也是相熟,對他的舉動看得一清二楚。

  「天德擔憂也是正常,不過,朕可不能由著他的意思來。來人,傳旨,著魏國公立即攜女返京!朕還非得看看他的女兒不可。」

  這一紙聖意三百里加急送往北平。徐達嘆了口氣遞給錦曦:「你若是真不願嫁,為父也不勉強,只是,錦曦,你覺得你自己的意願和魏國公府上下幾百口人命孰輕孰重?你覺得為父能做得了主麼?」

  他靜靜地看著錦曦。

  錦曦低下了頭,雙膝跪倒在地:「父親,錦曦斷不會嫁給太子,他,他與大哥實在讓錦曦倒足了胃口。」

  「燕王呢?」

  「錦曦不明白燕王為何會突然求娶,鳳陽之行一直是以男裝出現,化身您的遠親叫謝非蘭。」錦曦老實地說道。

  「你不喜歡燕王?」

  「嗯。」

  徐達試探地問道:「錦曦有心上人了?」

  錦曦聞言大窘:「父親何出此言?」

  徐達撫了撫長鬚,眼中露出深意:「錦曦,你跑來北平,原是被你大哥逼的,他一心攀附太子,想東宮空虛,日後你的富貴不可限量。為父卻看好燕王。」

  「父親,難道,只能嫁給親王才是好歸宿麼?」

  「錦曦,你不明白。你先起來,」徐達拉起女兒,走到門外看了看,掩住房門道,「你可知道你表哥靖江王朱守謙父母雙亡之事?」

  錦曦搖了搖頭。

  徐達緩緩說出了往事:「你母親與守謙之母是姐妹。她們的父親是大將謝再興,我親眼看到了岳丈投降張士誠被殺,守謙的父母也是投降張士誠被殺了。守謙雖被皇后娘娘帶大,可這往事他是不知道的。」

  錦曦嚇了一跳:「怎麼會是這樣?!都說是病故。」

  徐達搖了搖頭:「我與守謙父母算是連襟,岳父如此,連襟如此,皇上建國後對功臣多有猜忌,但皇上卻沒有誅連,我已經感恩不盡了。若是皇上願以皇子相配,那麼對我們一家人還算念舊,若皇上沒有這個意思,恐大禍不遠。錦曦,你明白我的意思麼?」

  「父親!」錦曦臉色蒼白,「難道父親要以錦曦的終身去試?」

  「為父聽聞太子和燕王求娶於你,也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憂慮。總之就是看皇上的意思了。錦曦,你原諒你大哥,他也是擔憂這些,所以一心想把你許給太子,以保家族平安。準備一下,我們便回南京吧。進宮之後,若是皇上不喜,不賜婚於你,你心願達成,父親馬上辭官歸田,希望能平安過完餘生。若是皇上賜婚,錦曦,請你看在府中數百條人命的份上,答允親事,不管是太子還是燕王。」徐達懇切的看著女兒。他知道錦曦聰慧孝順,性子卻倔強,所以坦誠告之。

  難道,跑來北平就得到這個結果?錦曦臉色蒼白緊咬著嘴唇不語。

  徐達走出廂房突喃喃自語道:「皇上最好的地方就是不會株連,對你母親,對守謙都是極好。」

  錦曦一愣,眼睛亮了起來。父親是提醒她,就算定了親,就算嫁了人,她若有什麼動靜也不會牽連家人麼?

  成群的鴿子圍繞著府邸輕飛,荒涼的鴿哨一圈圈在碧藍的天空中蕩漾開去。

  她瞧著那團鴿影規律地掠過頭頂,禁不住陷入沉思。隨父親回南京進宮該以何種面目出現呢?是斯文纖弱的大家閨秀還是颯爽冷靜的本來面目?

  人喜歡同情弱者。錦曦想皇上與皇后樂見的肯定是循規蹈矩的魏國公府的千金,而不是會舞刀弄槍的女子吧。她突然轉念又想,若是皇上皇后不喜是否就能擺脫與太子或是朱棣定親的命運呢?

  父親的話語又在耳邊響起。再忠心的臣子,再明白聖意不可妄加猜測,卻仍是想揣摸,想瞭解。一生戎馬,半生浴血。功能名就之後解甲歸田也不是件容易事,連大明朝最有勇有謀的父親也為難。

  錦曦猶自望著天空陷入冥想,「錦曦,府外有人牽了匹寶馬求售,你去瞧瞧!」徐達憐惜地瞧著女兒。

  寶馬?錦曦的好奇心被逗了起來,她拋開愁思,走一步是一步吧。該來總會來,她是魏國公府的長女,不能太自私。也就一瞬間的想法,心境變開朗許多。

  「尹兄?!」錦曦驚呼道。

  「啊!謝,謝小姐!」尹白衣似乎被錦曦的女裝嚇了一大跳。

  「抱歉,尹兄,徐公乃是家父。」錦曦微笑解解釋。目光疑惑地瞧著白衣,不知道他是何用意。

  尹白衣露出了憨厚的笑容,不好意思的說:「男兒當建功立業,白衣聽聞謝,謝小姐與徐元帥是親戚,就來此獻馬,想謀一個出身。此馬非凡品,是親戚馬場在草原中無意捕捉到的,白衣馴了些時日,還算聽話,只看謝兄弟與它是否有緣了。」

  錦曦瞧了他兩眼,目光便被他身側的大黑馬深深吸引。

  這馬從頭到腳不見一絲雜色,馬頭玲瓏,身長丈許,見有人近身,蹄子便刨動起來。

  錦曦定定站在離它一丈開外的地方目不轉睛的看著它。那馬見她不再靠近,漸漸安靜下來。錦曦又往前走了一步,那馬又開始不安,卻看定了錦曦,然後噴了噴鼻子又轉開頭去,似是不屑一顧。

  錦曦一怔,已被那馬的眼睛深深吸引住了。馬眼睛宛如兩顆水晶,瑩光四射,又帶著一絲溫柔,錦曦不由自主地便走了過去。

  「小心咬你!」尹白衣趕緊出聲喝止。

  錦曦對著馬笑了笑,那馬刨了刨蹄以示威脅,見錦曦依然笑著瞧它,便把大大的馬頭低下嗅她,然後望著錦曦。兩人大眼看小眼對視了會兒。那馬又不安的刨著蹄子,兩耳也背了過去。

  「你要生氣了麼?」錦曦輕聲問道,慢慢伸出手去。

  「灰!」那馬猛得往後一揚頭長聲嘶叫起來。

  尹白衣緊緊拉住轡頭。

  錦曦微微一笑,站在馬面前一動不動。良久之後,那馬似通人性,低著馬頭左嗅嗅右嗅嗅,突然伸出舌頭舔了她一下。

  錦曦咯咯笑了,伸手去摸它,大黑馬站著沒動,似乎是接受錦曦的愛撫。「我叫你馭劍可好?」

  大黑馬似乎極滿意這個名字,搖頭晃腦逗得錦曦直笑。

  「恭喜小姐,此馬靈性,見了別人可沒這般好性子,看來是認你為主了。」

  「多少銀子?」

  「我不要銀子,只是愛馬如痴,現在還不太想和大黑馬分離。小姐可願收白衣為侍從,將來再看能否謀個好出身。」尹白衣謙遜地說道。

  錦曦想了想笑道:「我每月算你月錢十兩可好?」

  「多謝小姐,這月錢……太多了吧。」尹白衣憨厚的笑了。

  「不多,尹兄身懷絕技,屈身為侍從太委屈了。」

  尹白衣只是憨笑。錦曦便再不問別的。江湖中常有身藏不露的高手。尹白衣來歷可疑,錦曦卻極喜歡他的笑容,和燕十七一般溫暖燦爛的笑容。

  九月下旬,錦曦便與父親徐達一起,騎著馭劍,帶著新收的侍從尹白衣回返北平。...<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haoanna 發表於 2012-2-12 05:45 AM

第二十三章、韜光養晦入宮去

  帶著沐浴後的芬芳,圍上紗綾的腰子,罩上鴉青色的水洗紗大袖衫,繫上同色系淺湖青的百褶長裙。裙上繡著綺麗的纏折枝花紋,幅擺一圈卷雲飾,用金絲銀線繡就微沉地壓在腳面上。

  「好好,轉過身子娘再瞧瞧!」徐夫人欣喜地瞧著盛裝後的錦曦。

  短身大袖衫與長裙的搭配錦曦的身段越發顯得窈窕。輕輕一轉,六幅長裙似秋水微蕩,迤儷露出一種纖弱的風情。

  「錦曦,你,是大腳,記著別走太大步,這樣輕步,最多只微微露點腳尖出來就好,別讓人瞧見你的腳!」徐夫人瞧了瞧又吩咐侍女道,「去把長裙裙邊改改,再放一分出來,一定要遮住小姐的腳。」

  「娘!」錦曦有些無奈,試衣便試了一個時辰,一邊試一邊改還有完沒完?

  「這是進宮,若是讓別人知道你是大腳,魏國公府的臉往哪兒放?」徐夫人嗔怪道。她拉著錦曦坐在銅鏡前,小心挽起錦曦一半的髮絲用支金絲攢花簪細緻的綰好別起。銅鏡裡便出現一個雲髻如霧,眉若修羽,眼似橫波的美人。

  錦曦輕嘆了口氣,眉梢微攏,又淡淡舒展開去。

  徐夫人抽了口氣:「錦曦像足了小妹,明艷逼人……」說著聲音便哽咽起來。

  錦曦知道她想起了姨媽之死,拍了拍母親的手,展顏笑道:「娘,這不好好的麼?女兒無災無病,只是進宮面聖罷了,不會有什麼事的。」

  「錦曦啊,皇上要見你,還不是為了太子和燕王同時求娶,看不上也就算了,若是你的言行出了差錯,魏國公府不是平白遭人恥笑?唉,當年送你上山,怎麼就忘了纏足這一茬呢?」

  「皇后娘娘不也是天足?沒準兒啊還喜歡錦曦不是小腳呢。」錦曦盡力地安慰著母親。視線所及之處,滿屋子都是三寸金蓮,看上去的確秀美。

  珍貝也掩嘴輕輕笑了:「還是小姐好,走路都帶男兒風氣,珍貝跟著小姐怎生都走不快,羨慕死了。」

  徐夫人嗔了珍貝一眼嘆道:「皇后與皇上那是亂世結縭,一樣上戰場的,可非平凡人家女兒可比。現在天下太平,這女人若是一雙大腳,怎麼嫁得出去?」

  「娘,你總不能叫我現在纏足吧?」錦曦呵呵笑了,要是如珍貝一般走路也慢悠悠的,還不急死她。

  「錦曦,你可要給我記住,不准大步!珍貝,給我弄根布繩來。」

  錦曦大驚:「幹嘛?」

  「娘想了想,還是拴上繩子好些,免得你一不留神步子大了,這腳要是露了出來,整座南京城都會笑話魏國公千金是大腳!」徐夫人覺得這個辦法好。

  錦曦哭笑不得:「我不習慣,一跤摔了咋辦?」

  「你就得小心,不能摔!」

  「娘!」

  徐夫人一心不願讓人知道錦曦是天足,下定決心要這麼辦。

  等到打扮停當,錦曦站起身輕抬了下腳,苦著臉道:「娘,這一尺是不是短了點?」

  徐夫人恨鐵不成鋼地看著她,嘆了口氣道:「瞧瞧娘。」

  她腳步微抬,竟每一步都在一尺之內,長裙壓腳,行走間帶出風擺楊柳的款款風情。「看到沒?你啊,就是習慣了大腳,一步走出去,竟和你大哥一樣,這怎麼能行!」

  錦曦試著抬了抬腳,一個趔趄,忙扭動身子站定,嘆了口氣,還不如像殭屍一樣蹦達著走路方便。她彎下腰就要去解足裸的繩子:「不行啊,娘,我以後練習可好,這樣,我怕真要摔跤出醜了。」

  徐夫人一把拉住她的手:「不准解,這是面聖啊!錦曦,你只需記得腳上有這根布繩,走路小心,會有宮侍攙扶你,就好了。萬一你忘了,這一步邁出,就是笑話!娘不準!」

  錦曦正欲爭辯,一名侍從急急走進房內:「夫人,老爺在催了。」

  「裙子改好了麼?」

  「好了夫人。」侍女伶俐地咬斷線頭,小心給錦曦繫上。

  錦曦無奈地小步移動著腳,生怕又扯住繩子絆倒。珍貝抿嘴笑著扶住錦曦:「我的小姐,你習慣了就好啦,珍貝小腳也一樣走路呢。」

  就這樣一行人慢吞吞的走到府門口。錦曦看到馬車,實在忍不住為難地望著母親:「我怎麼上去啊?」

  侍從端來一根踏足凳放下。珍貝扶住錦曦小心的邁上一隻腳,錦曦趕緊以金雞獨立的法子站穩,再看看面前的車轎,足尖一點竟躍了上去。她沒看到母親的臉黑了黑,得意的坐進轎子:「好了,娘,沒問題了。」

  「錦曦啊!」徐夫人見她輕躍上轎,心臟都要停了,大家閨秀怎麼能跳上跳下?她忍不住又要念叨。

  徐達好笑地看著夫人,想她也是一片苦心便道:「夫人,不會有什麼的,回去吧。」

  徐夫人答應著,又急步走到轎前掀起轎簾叮囑道:「錦曦,你萬不可把繩子給我解了!娘,娘也是為你好。」眼圈竟然紅了。

  錦曦嘆了口氣笑道:「知道啦,你放心,我絕對不會丟人現眼。」

  車轎穩穩前行,錦曦看看自己,再伸伸腳,望著足裸間那段繩子出了半天神。想動手解了,想起母親殷切的眼眸,又放棄。

  「魏國公這邊請,皇上等候多時了。」

  徐達看了眼女兒示意她安心,便跟著太監先行進殿。

  錦曦扶著宮女的手,小心移動的腳步,腰板挺直,目不斜視。眼角卻不時掃向宮女腳下,見仍是小腳,不禁羨慕,小腳還能扶著大腳走!她想,若是出醜就先崩斷了繩子再說。她一邊想一邊看著皇宮。

  不知道轉了多少處宮室,終於到了坤寧宮外。等了片刻,一個太監尖聲傳報導:「徐錦曦覲見!」

  錦曦心裡馬上緊張起來,輕抬腳步以小碎步移進殿內,不敢抬頭,跪伏著行禮:「錦曦見過皇后娘娘。」

  馬皇后端坐殿內,只覺一抹青影輕飄飄地移進殿內,聽到清脆的一聲,便忍不住笑了:「起來吧!」

  「謝娘娘!」錦曦磕了個頭便要站起,馬上想起腳上栓的繩子。偷眼望瞭望皇后,雙手用勁一撐,大袖衫蓋住了身體,不動聲色的站了起來。

  屏風後的朱棣看到這動作「撲」的一聲便笑了,趕緊掩住嘴。馬皇后聽到後面的聲音清了清嗓子掩飾道:「過來,讓哀家瞧瞧。」

  錦曦低著頭慢慢走近。

  朱棣為錦曦剛才那個用力直直的跳起的動作惹得發笑,憋得險成內傷。他搞不明白錦曦為何要這樣起身,表面看上去倒是沒什麼,他眼睛可比馬皇后犀利多了,一眼瞧出錦曦幾乎是像木偶似的直立。

  這會兒他見錦曦移著小碎步低著頭慢慢走近,只覺黑髮如雲,窈窕纖弱。朱棣愣愣地看著,如今的錦曦怎麼也不像他所熟悉的那個人。

  「抬起頭來。」馬皇后柔聲說道。她見錦曦移步,慢吞吞的走近,行進間清麗之極,已有了幾分好感,生怕嚇著了她。

  錦曦眼眸低垂,瞧著離皇后越來越近,目光便落在皇后鳳裙掩不住的一雙天足上。聽到皇后溫柔的聲音,便聽話的抬起頭來。

  馬皇后微微一怔,聽到屏風後面有吸氣的聲音,知道朱棣被錦曦的容光所攝,趕緊又咳了一聲。

  錦曦秀眉微動,她聽到屏風後有呼吸聲,難道是皇上偷偷看她?這麼一想,錦曦便緊張起來。

  「來人,賜座!」馬皇后見錦曦輕移步,以為她是小腳,站不了多久,便吩咐下去。

  錦曦依足規矩,坐了小半錦凳,微低著頭等待馬皇后說話。

  「錦曦是十月生辰是麼?」

  「回娘娘話,是十月生辰。」

  「平時喜歡在家看書?愛看些什麼書?」

  「回娘娘話,《烈女傳》、《女誡》也沒有多看別的,只識得幾個字罷了。」

  朱棣在屏風後面越來越迷惑,這個輕言細語舉止柔弱的美人真是謝非蘭?他隔了紗屏又不好探出頭出,只覺得明明是謝非蘭的臉,可又不完全像,一顆心突上突下,既覺得她這樣美得讓人抽氣,又覺得有種極陌生的感覺。不知不覺臉往前貼,只聽「咚」的一聲,額頭竟撞上了屏風。

  聲音極大,錦曦吃驚地掩住嘴,遮掩笑起來的嘴。若是皇上發的聲響,怎麼敢笑?

  「小清,去看看,哀家那隻貓又調皮了。」馬皇后面不改色地吩咐道。

  侍女小清趕緊應著走到屏風後面,見朱棣正捂著額頭呲牙咧嘴,忙福了一福,指了指外面。

  朱棣搖搖頭,順手把懷裡的貓遞給小清。

  錦曦忍住笑,端坐著看小清抱了只雪白的貓出來,團團的窩著,可愛得很,眼睛便跟著貓打轉。

  「錦曦,來,陪哀家去御花園涼亭坐坐,老悶在殿中也舒服。」馬皇后生怕朱棣露面,站起身來。

  錦曦見她伸手,忙大步向前去扶,腳步一帶,一絆,整個人便往地上倒。她暗呼糟糕,正要使出輕功穩住,想起不能讓皇后知道她會武,便非常不雅地摔倒在地上。

  等她抬起來頭,面紅耳赤尷尬地望去,她聽到屏風後面悶悶的笑聲,再看馬皇后用寬袖掩住了嘴。內侍全低著頭忍笑。錦曦哀嘆著,娘啊,你可害死我了!她沮喪地想哭,直想找個地洞去鑽,想到皇后還在等她,趕緊從地上撐著跳起來賠罪:「娘娘恕罪......」

  馬皇后打斷了她的話,只伸出了手來。錦曦趕緊扶住了她,心中忐忑不安。

  馬皇后看了她一眼,沒有吭聲,任由錦曦扶著她往外走。她本是大腳,走路步子快,錦曦扶著她卻行得慢,又不敢邁大步了,心裡連聲叫苦。

  走出殿外,馬皇后突然停住,喝退了左右,打量了錦曦半天,看得她渾身不自在。錦曦正在疑惑馬皇后要做什麼,就聽到她輕聲問道:「你腳上栓了繩子麼?一尺長的繩子?」

  錦曦臉瞬間漲得緋紅,訥訥不敢言聲。

  馬皇后拍拍她的手笑了:「我曾經也這樣做過,不起作用。」

  錦曦吃驚的看著馬皇后。對上一雙慈愛溫和的眼睛,她低下頭不好意思地笑了。

  「得,今日就這樣吧,不用解了,皇上怕要等急了。我喜歡你,錦曦。走吧。」馬皇后握住錦曦的手,放慢腳步走向御花園。「皇上面前可小心了,別再摔著,嗯?」

  「是,謝娘娘!」錦曦輕聲道,心中感激莫名。沒想到馬皇后這麼和藹,又犯嘀咕,皇上等急了,那屏風後面的又是何人呢?

  朱棣笑著從屏風後面走出來。站在空無一人的坤寧宮,想起錦曦摔倒的樣子又咧開嘴呵呵笑了起來。

  「錦曦,你真美......原來你也有害怕緊張的時候!嘿嘿!」朱棣喃喃自語,心不知為何有些飛揚。

  他想起錦曦明麗的面容,纖弱的身影,蓮步移動間長髮飄飄,心中湧起一種憐意,原來她換了女裝那麼美麗!難怪太子對她唸唸不忘。他又想起錦曦男裝時俏麗的模樣,那股颯爽英姿不由痴了。「究竟哪個才是真的你呢?」只一愣神,又堅定起來,「我要你,不管是哪一個。」

  他想起對太子的承諾,謝非蘭與徐錦曦兩張臉在腦海中交替出現,他覺得一切都是值得的,太子放棄,只要自己想,錦曦必然嫁他。想到這裡朱棣不由又惴惴不安起來,若是父皇母后知道錦曦不是普通的大家閨秀,會否不喜歡呢?

  「三保!」他出得殿來喚道。

  「主子!」

  「你去打聽一下,皇上娘娘對魏國公長女如何看的!」

  三保點了點頭,機靈的眨眨眼,一溜煙跑得沒了影。

  朱棣盤算起來,心想等我娶了你,看你還敢忤逆我!她恐怕只能是今天這副淑女模樣,一不留神穿著長裙還會被踩著裙邊摔倒,朱棣嘴邊不知覺地便浮起了笑容。他暗自決定,以後,你就乖乖地做我的王妃吧!那些武功,還想揍本王,門兒都沒有!

  馬皇后帶著錦曦與一群侍女太監來到涼亭時朱元璋正和太子在下棋。身後兩名宮侍輕搖羽扇扇起涼風徐徐。

  遠遠的就聽到朱元璋的大笑聲。待走得近了,馬皇后溫柔地笑了笑:「皇上總是贏豈非太過無趣?」

  「兒臣見過母后!」太子恭敬地起身行禮。目光落在馬皇后身旁的錦曦身上掠過一絲驚艷。怔怔地沒有再言語了。

  錦曦目不斜視,跪地給朱元璋請安。寬大的長裙如湖水漫開,抬起頭來時,兩名掌扇的宮侍也呆了呆,手中輪扇的節奏打斷了。

  朱元璋顯然心情很好,眼睛在太子身上轉了一圈又暗了下去,漫不經心地問道:「聽說你嫻靜在家,酷好讀書?」

  「只識得幾個字罷了。」錦曦沒得到允許不敢抬頭,低著頭輕聲回答。

  「聽說,」朱元璋頓了頓接著道,「棲霞山庵堂的師太說,你參悟佛理,對弈自有一番心得?」

  錦曦還從沒在地上跪這麼長時間,聽朱元璋語氣越來越淡,輕描淡寫中卻道出早已調查過她的跡象,她拿不準朱元璋是否知道她會武功,當年師傅教她,也是在後山無人時練習。沒有抬頭,看不清朱元璋的表情,她只是直覺朱元璋對她沒有多少好感似的。是因為太子和朱棣的同時求娶擔心傷害到自己的兒子嗎?

  心中瞬間轉過各種猜測,口中卻溫順地回答:「山中清寂,偶爾對弈。」

  「起來吧,與朕下一局。」

  「是,皇上!」錦曦剛要起身,猛然想起足上還栓了根該死的繩子,她又磕了一個頭,看似用手撐著站起,捏著裙邊時卻毫不猶豫用袖子擋著抽掉了一隻腳上的繩子活結。輕盈的站了起來。

  現在錦曦最擔心的就是行走間千萬不要踩著掉來的繩子,也千萬不要讓人看到她腳上還拖了半截。唯一能做的就是又邁著小碎步挪到朱元璋對面。

  「坐吧,來,皇后與太子也來瞧瞧。」

  錦曦執黑先行,腦中已飛快尋思,是該贏該輸,還是下成和棋。她選取了最保守的下法,在左下角輕落一子。

  朱元璋並不看棋盤,只盯著錦曦,一枚白子落在了正中天元上。

  錦曦不敢直視皇帝,心中開始打鼓。什麼意思?都說棋講究的是金邊銀角石肚子。皇上非要落子在中盤天元。若不是棋藝一流有持無恐,就是告訴自己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是該拍他的馬屁讚他豪邁呢?還是不理睬?

  任腦子裡各種念頭紛湧而出,她只敢規矩的再在邊角落下一子,形成燕雙飛格局,護住一角地盤。

  朱元璋落子如風,眼睛幾乎就沒看棋盤,嘴裡卻說:「想當年,朕與天德商討戰法,天德行兵最有詭異,又屢出奇兵,有勇有謀啊。」

  錦曦心裡「咯登」一聲,皇上這是意有所指,是說自己從燕雙飛佔去邊角並父親攻城掠地的勇猛,佈局平緩只勉強能守而無後著謀略吧?她想了想輕聲道:「錦曦只懂一二,皇上多加教誨。」落子還是老老實實。

  下至中盤輸贏立現。白子氣吞山河,霸住了整個中原。黑子只佔邊角,養了兩氣勉強活命。

  錦曦於是棄子認輸:「皇上氣魄,錦曦高山仰止不能及也!」

  「哈哈!天德有如此知進退的女兒朕很喜歡!」朱元璋笑著,心中甚是痛快。徐達的這個女兒很懂進退,也聰明,就算可以盡力下得更好卻始終不帶爭鬥之心。最難得的是對著他還能處之泰然,不帶驚恐之色。

  這樣的女兒的確不錯。他想起太子看錦曦的眼神又有些擔心,裝做不在意地問道:「錦曦,你回府不到兩年,聽聞守謙與你最是合得來,你覺得守謙人如何啊?」

  怎麼問到表哥了呢?錦曦思慮了下答道:「靖江王性情憨直。」她選用了個最折中的描述。不知道朱元璋是何用意。

  「聽說,他最聽你的話,守謙在南京城是出了名的驕橫,怎麼在你面前就成了憨直了呢?」

  錦曦一驚,這可叫她如何回答?她坐在朱元璋對面,只覺兩道如炬的目光牢牢的盯著她,硬著頭皮裝傻:「啊!表哥素來對家人很好,錦曦少有外出,別的不知。」

  「哦?守謙如何待家人的呢?聽說仗著皇后疼他,在外可是跋扈異常!」

  朱元璋聲音徹底冷了下來。

  錦曦趕緊站起回道:「表哥最是捨不得皇上與娘娘,他性子直,得罪人也不知道。不明白的說他仗了皇上皇后疼愛不知進退。明白如皇上當知表哥是何等人。」她一腳皮球又把問題推了回去。

  朱元璋銳利地瞧著她。說話細聲細氣,舉止斯文有禮,容色氣度無一不是上上之選,只是這太子存了心思,就算已放棄,將來呢?他還得好好想一想。

  他站起身來,錦曦還是恭敬地低著頭,做足大家淑女模樣。背上冷汗已冒了出來。

  只聽朱元璋笑道:「朕不打擾皇后乘涼了,回宮。」

  太子侍立其後,跟著離開,眼睛卻戀戀不捨地在錦曦身上打了好幾個來回。

  雖是低著頭,錦曦卻感覺得到太子目光一放過來,皇后與皇上的目光便跟著粘上了她。她輕聲道:「恭送皇上。」眼風瞧著那雙明黃衣袂消失在視線中,也不敢抬頭。

  「好啦,錦曦,過來坐。」馬皇后柔聲喚道。

  錦曦心裡一鬆抬步就走過去。一腳踩到那半根繩子,整個人又是往前一撲,她悲憤地想難道又要摔第二次?然後胳膊一緊,身子便穩穩地立住了。

  她一驚回頭,看到朱棣正拉著自己,趕緊行禮:「錦曦見過燕王殿下!」

  馬皇后知道就裡,用扇掩了嘴輕笑不己,沒有責怪她。目光望向朱棣:「棣兒來得好快,你父皇與太子剛離開。」

  朱棣眼尖瞧見了錦曦腳下的繩子露出了一截,不動聲色地上前一步踩住:「兒臣聽說母后在此納涼,正經過這裡便來請安。」

  馬皇后看了眼錦曦,她臉色緋紅,面帶嬌羞,更添麗色。朱棣長身玉立,劍眉入鬢,英氣勃勃,她很滿意地笑了。「這是魏國公千金,你們見過的吧?」

  錦曦不知如何回答,朱棣卻搶先說了:「兒臣在鳳陽曾邂逅過徐小姐。」

  邂逅?錦曦想笑又不敢笑。馬皇后見她站著不忍心地喚道:「錦曦坐著吧,這大熱天的,你身子又弱。」

  「謝娘娘!」錦曦腳一動便被拉住,眼睛往下一瞧,朱棣的腳正安然的踩著那截該死的繩子,她抬頭看了眼朱棣,他正似笑非笑地瞧著她。

  錦曦馬上笑道:「大夫說我長期坐著不動,最不利身體復元。錦曦還是站著回娘娘話吧。」

  此言一出,朱棣馬上鬆開了腳,撒嬌似的走過去挨著馬皇后坐了,還拿過宮侍手裡的扇子慇勤地扇了起來:「母后,這下可涼快多了吧?」

  錦曦回了皇后的話,就只能站著,心裡氣得很了,又不敢露出半分。肚子裡把朱棣罵了個半死,有意無意間對上朱棣含笑的眼睛更是趁馬皇后不注意便回瞪過去,一邊卻賠著十萬分的小心與馬皇后搭話。

  朱棣趁機把錦曦上下左右看了個遍,直到馬皇后見錦曦臉越來越紅,頭越埋越低輕斥道:「忙你的去吧,別在這兒礙著我與錦曦說話。」

  朱棣方訕訕地站起身行了禮離開。走到錦曦身邊的時候輕笑了一聲。

  錦曦知道他是在故意譏笑她,卻還要把禮做足,壓住心裡的火輕聲細語地欠身道:「恭送燕王殿下。」

  馬皇后不知就裡,越看兩人越是對眼,太子已明確放棄,她又喜歡錦曦,心中對這門親事已有了譜。

  回到府中,錦曦回了爹娘宮中之事。徐達聽了皺了半天眉,聽錦曦說起朱元璋言行,心中便有了憂慮。這時已是月兔高昇,宮中早已落匙封門。一個太監卻來到魏國公府宣徐達連夜進宮。

  一家人的心都提了起來,不知皇上有何要緊事需深夜宣入宮中。

  錦曦想伸手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回了房換上夜行衣就去找朱棣算帳!



第二十四章、彼此空有相憐意

  錦曦黑巾蒙面輕輕躍進燕王府,剛落地,一陣掌風奔來,低頭側身旋腰避過的同時,她飛起一腳對偷襲者踢落。

  「非蘭!」來人躍開壓低了嗓子喚了一句。

  錦曦收勢發現正是燕十七,高興地眨巴了下眼睛。

  燕十七臉上浮起笑意,拉過她的手把她帶到僻靜處,輕聲責怪道:「你不知道燕王府的佈置,還好今夜這裡是我值守,若是被別人發現,可怎麼辦?」

  「十七哥,」錦曦再見燕十七心裡有無數的話想對他說,又不知從何說起,低頭嘿嘿笑了。

  燕十七以為非蘭是來找他,心中一暖,忍不住摟了她入懷:「非蘭,我很想念你,看到廟裡的紙條了,不知道你會玩失蹤去哪裡。」

  他的頭抵在錦曦頭上,懷抱溫暖而安全。錦曦心中感動,覺得十七才像自己的大哥。甜甜的笑了。

  十七捧起她的臉嘆了口氣道:「非蘭,等太子登基,我帶你仗劍江湖瀟灑一生可好?」

  錦曦抬起頭,八月的星光全沉入了十七的雙眸內,緩緩轉動著錦曦明瞭又陌生的情緒。吸引著她的心墜入溫柔的湖水裡。他就這樣瞅著她,縱然沒笑,眼底卻盈滿笑意。他的臉龐發著一種光,意氣飛揚。錦曦有些沉迷,也有些困惑,迷茫地輕聲重複著他的話:「仗劍江湖,瀟灑一生……」

  父親的話驀然闖進了腦中,她如何能因為一己之私而陷父母於險地呢?尤其在這當口,才入宮見了皇上,且父親也去了宮中,若是接受燕十七,聖旨一下,該如何是好?錦曦一下子清醒過來,輕輕推開了十七:「我不能,十七哥,我走啦。」

  「非蘭!」

  一股酸澀湧上胸口,悶得她說不出話來,不敢回頭看十七的臉,低低扔下一句:「我,有想要保護的家人。」

  燕十七呆住,看著錦曦一個縱身躍出府去,他懊惱地一拳打在樹上。每回都是如此,非蘭為何不肯答應他?明明她眼中有淚光浮動,明明她見他是這麼高興!燕十七想不明白,英俊的臉上佈滿疑惑。

  身後風聲響起,一道身影飄過。

  「誰?」

  「是我。」

  燕十七不再問了,坐在山石上沉默著。

  「阿飛,她不是你能得到的人,不要陷進去。」來人靜靜地瞧著燕十七。

  燕十七別過臉:「為什麼?為什麼每個人都告訴我她不是我能得到的人?!」

  「大哥是對你好。我走了。你好自為之。」

  燕十七目中露出一絲痛楚。若如蒙面青衣人所言,她是太子的人,將來太子登基,她,便會是後宮嬪妃。非蘭,她會安心呆在宮牆之內?她那麼善良,那道宮牆裡的生活怎麼可能適合她?燕十七柔腸輾轉,此時想的卻是如何才能與非蘭遠走高飛。

  英俊的臉上漸漸露出一絲堅毅。燕十七又拳緊握,只要非蘭願意,他一定帶她走。

  錦曦出了燕王府,四週一片靜寂。她跑了一會放慢了腳步,她想起初見燕十七時看到的陽光乍現,想起燕十七星眸內的溫柔情意,雙頰變得通紅。轉瞬間又被夜風吹散。「十七哥,我不能答應你啊!」她長長的嘆了口氣。

  回到府中,她去了馬廄,大黑馬親呢地把頭在她中拱來拱去。錦曦嘆了口氣。

  「小姐怎麼會在這兒?」尹白衣拿著一葫蘆酒憨笑著走進馬廄。

  「可以請我喝酒麼?」錦曦突然想喝酒。都說一醉解千愁,不知酒真的能解愁否。

  尹白衣笑了笑,搬來張梯子上了房頂:「小姐可願上來喝?」

  他又掏出一小葫蘆酒遞給錦曦,望著頭頂的星群喃喃自語:「要在塞外能看到比這更美麗的星星呢。」

  錦曦挨著他坐下。府內安安靜靜,只有頭頂群星璀璨。這裡有她的父母家人,不知道父親深夜進宮會有什麼變故,也不知道大哥若是希望落空將來還會不會理會她這個妹妹。二娘三娘身懷有孕,將來她還會有兩個弟弟還是妹妹?皇后溫柔可親,皇上卻是百般試探。自己會何去何從?會被下旨嫁給太子還是朱棣?還是被隨意賜婚給一個陌生人?

  「白衣,你去過塞外?」

  「我去關外馬場攬過活。」尹白衣喝了口酒,突然望住錦曦說,「小姐,我看你眉間有愁,你年紀尚小,眉間就有憂思,這可不好。」

  錦曦淡淡地笑了:「那該怎麼辦呢?不去想它麼?」

  「這倒也是,怎麼辦呢?」尹白衣憨憨一笑,飲下一口酒道,「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小口啜了口酒,一股熱氣從喉間直燒進了心裡。下山一年來的事情如走馬燈一般在眼前晃動。她偏過頭看尹白衣。他相貌平凡,這些日子只老實地呆在馬廄,只和大黑馬親熱。錦曦輕聲說:「白衣,你這般五大三粗,卻取了這麼個斯文的名字。」

  「一樣,取啥都一樣!」尹白衣嘿嘿笑了。

  「你說,要是喜歡一個人會是什麼樣呢?」錦曦低聲問道。

  尹白衣發出爽朗的笑聲來:「問白衣這樣的粗人麼,喜歡就是想和她在一起,沒有別的。」

  「哦,」錦曦有些懊惱,原來自己不是喜歡燕十七?她不死心的又問道,「那覺得他特別好,和他在一起特溫暖呢?」

  「你對大少爺是不是這樣呢?」

  錦曦歪著頭想了想,從前是這樣的,大哥總是照顧她,對她好的,除了太子一事翻臉外,大哥給她的就是這種溫暖的感覺。難道,自己對燕十七就是這樣?

  尹白衣笑了:「有沒有你特別討厭,一見就想和他鬥嘴爭吵,而且特別想捉弄的人呢?」

  「朱棣!」錦曦衝口而出。

  尹白衣呵呵笑了:「小姐,你不喜歡燕王爺麼?」

  錦曦這才想起是去教訓朱棣,沒想到遇到十七,聽他表白,心中一亂竟忘了。她不好意思地別過頭,半響才道:「他總是與我做對,我氣不過……」

  尹白衣愕然瞧著她,似鬆了口氣,朗聲笑了起來:「原來是這樣,小姐,是不是特別好玩呢?。」

  錦曦不知不覺已飲下半葫蘆酒,有了醉意,聽尹白衣一說,想起欺負朱棣的點滴,高興的笑了。

  尹白衣飲下一大口酒,輕哼道:「花似伊,柳似伊,花柳青春人別離,低頭雙淚垂。長江東,長江西,兩岸鴛鴦兩處飛,相逢知幾時。」

  纏綿小曲在尹白衣口中卻唱出一種淒涼哀傷。錦曦禁不住轉頭瞧他。

  尹白衣平淡無奇的臉上帶著一絲寂寞,雙眸內閃過水光。這個看似憨厚粗放的人竟也有傷情之事?

  錦曦不喜歡打聽,想到那句鴛鴦兩處飛,相逢知幾時,喃喃念了幾遍,體會不到相思,卻感染了相思。想起兩人分離牽掛千里不知別後幾時相逢的場景,心一酸便落下淚來。

  「最痛苦的事情莫過於無法與人說,相思便是如此,思之慾狂思之慾哭無淚。小姐,好奇心重,不好。」尹白衣嘆道,「酒已盡,星欲睡,回府吧。」

  錦曦似懂非懂的到繡樓,想起尹白衣的話輾轉反側,久久不能成眠。才合上眼不多會兒,就聽到樓梯被踏得劈啪作響。

  「小姐!小姐!」珍珠的聲音響了起來,珍貝做了大哥侍妾,還是來侍候她,徐夫人覺得不妥,把身邊的侍女珍珠喚來服侍錦曦。

  珍珠性子急得多,錦曦閉著眼懶懶地問道:「出了什麼事跑這麼急?」

  「老爺從宮中回來了,正喚你去書房呢。」珍珠吞了吞口水,上氣不接下氣的說道。錦曦一驚,難道......

  她翻身爬起,套上外衫,顧不得長髮披著沒梳,急急地奔向書房,身後珍珠又如珍貝般看得目瞪口呆,這像個小姐樣子麼?珍珠愣了愣,大呼道:「唉呀,小姐,你還沒梳頭……等等我,小姐!」

  錦曦一顆心上上下下時起時落,盼著父親能帶回一個好消息,又害怕聽到一個壞消息。她衝進書房時,見父親滿臉喜色,母親面帶微笑,大哥沉著臉似不服氣。

  平息了下呼吸,她望向父親。

  「呵呵,傻丫頭,爹不是好好的麼?瞧你,跑這麼急!」徐達撫著鬍鬚溫柔的看著女兒。錦曦真的長大了,如夫人一般美麗的面容,窈窕的身形,眉宇間多了股英氣。燕王實在是好眼光哪。

  「錦曦,過來。」徐夫人溫柔地喚道。

  錦曦走近母親挨著她坐下,眼睛在父親和大哥身上巡視了一圈,她突得心慌,又不好意思開口詢問。

  「毛躁躁的,哪像個快要出閣的人呢。」徐夫人用手梳理著她的長髮,手指靈活的挽起髮髻,隨手從自己頭上取下一枝玉簪給錦曦別好。滿意地瞧了瞧對徐達說,「老爺,錦曦可是越來越像小妹?越來越水靈了。」

  「還不是像你!」徐達難得當著孩子含情脈脈地說道。

  徐夫人嗔了他一眼,拉住錦曦的手,只覺入手冰涼,便問道:「這孩子,怎麼手這般冷?」

  「爹!太子將來是一國之君,他看上了錦曦,錦曦卻嫁給燕王,這日後,日後可怎麼辦?難道就真的這麼定了?」徐輝祖似再也忍不住脫口而出。

  「放肆!」徐達怒喝一聲,「聖意已定,照我說,例來君王最忌朋黨,你看似聰明才華滿腹,卻早早把自己暴露人前,他日太子若有什麼事,你就是首當其衝的替罪羊!」

  徐輝祖不服氣地道:「太子性情溫和,為人厚道,皇上厚愛之。兒子如今得太子倚重,他日前途不可限量,忠君一世有何不好?」

  「好好好,」徐達連說三個好字,氣得臉色鐵青,「你自去做你的太子忠臣,何苦要把妹妹獻給他?你難道不知太子好色?!將來後宮嬪妃如雲,你怎麼忍心讓錦曦去爭寵?」

  「但憑錦曦,絕對艷冠六宮,難道我這個做大哥的會不替她著想?!」

  父子倆在書房爭得面紅耳赤,錦曦似與在看與己無關的鬧劇,她連出聲詢問的興趣都沒有了。一切都這麼明顯,父親進宮一晚,帶回的消息就是皇上賜婚給燕王。

  她輕飄飄的站起,招呼也顧不得打,慢吞吞地往門外走。

  徐達與徐輝祖這才停住爭吵。望著錦曦臉色蒼白地離開。

  「錦曦!」徐達心裡突然有些愧疚,想起兒女婚事本應父母作主又好過了一些,他柔聲道,「皇上昨晚親口提親,皇上說他與我布衣之交,患難與共20年。自古以來,相處較好的君臣往往互相結為親家,然後說你賢淑,問我,許與燕王,以為如何?」

  徐達臉上顯出一種激動,皇上居然這樣提親,那是多麼榮耀的一件事啊!「錦曦,你可知道,父親有多感動麼?從太子立常將軍之女為妃,從其它皇子娶大臣之女,皇上也從沒這樣說過。能得皇上如此垂愛,為人臣子……」

  「父親!」錦曦回過頭來,目中露出憐憫之色,「父親心喜,錦曦也很開心。不知,不知還能侍奉爹娘多久。」

  「錦曦,」徐夫人當即紅了眼睛,湧出萬般不捨。

  徐達知道錦曦不想嫁,又早早與她說明了情況,見她這麼懂事,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回答。

  錦曦看著大哥譏諷道:「大哥,燕王雖地位不及太子,他日大哥在南京城呆得不順心,北平燕王府隨時歡迎大哥前來。」

  「你!」徐輝祖氣結無語,冷哼一聲道,「你以為朱棣是小角色麼?我告訴你,諸王之中,最不好對付的人就是他。」

  「大哥說對了,不過呢,順便再告訴你,我現在就去揍他!」錦曦後悔昨晚上沒把朱棣揍清醒。

  書房內三人面面相覷。

  徐達有點懷疑聽錯了,又問了一句:「錦曦,你說什麼?你要揍誰?」

  「我要揍,揍那個想娶我的人!」錦曦現在也不怕了,抬頭挺胸地走了出去。

  徐達腿一軟坐了下來,沙場浴血不知砍殺了多少人,也從沒嚇得腿軟過。愣了愣神,他吼道:「你還不去把你妹妹攔住!這,這要是……唉!」

  徐夫人早已驚得呆住,說不出話來。

  徐輝祖心想,我倒要看看你如何揍朱棣,求之不得。沒準兒朱棣還不敢娶你了呢。想是這樣想,又怕萬一傳到皇上耳中,怪罪下來卻是擔當不起。一掀袍子追了出去。

  錦曦出了府卻沒有往燕王府去,她沿著秦淮河走了許久,才坐在柳樹下放聲痛哭起來。她不是任性之人,雖然有些刁鑽,卻也識大體,聽得父親這麼一說,自己是斷然要嫁給朱棣的了。可是心裡鬱悶得緊了,這一哭之下,對朱棣的新仇舊恨全部勾了起來。

  想起昨晚沒有打成朱棣,她收了眼淚,見天色暗沉下去,收了眼淚,目中露出狡黠與邪惡。施展開輕功,在夜色掩映中躍入燕王府直奔煙雨樓。

  她輕勾住房簷一個倒掛金勾透過窗縫往下張望,朱棣正在看書。錦曦得意地笑了笑,破窗而入。

  「錦曦?」朱棣驚喜的扔下手中的書看著她意外的出現。

  「朱棣,我是來找你算帳的!」

  「今天聽說父皇提親,魏國公准了。」朱棣顧而言其他,這才是對他最重要的消息。心中的喜悅無法自抑。

  錦曦大恨,指著朱棣道:「你,還不是因為你!你要報復,你在鳳陽山中便說你要報復,你明知我不想嫁你,你便想了這麼個方害我是吧?明告訴你,我今日就是來揍你的!」

  她生氣的模樣也這般迷人,朱棣笑得更溫柔:「你知道本王是你惹不起的就好,乖乖回府等著嫁給本王吧。」他心中高興,見錦曦氣得緊了,臉漲得通紅,越發嬌俏迷人。說話間已將她看成了自己的人。

  「你以為你這露著笑臉,我就會放過你?!」

  朱棣的笑容讓錦曦怎麼看怎麼討厭。他居然想出娶她的法子來折騰她!錦曦瞪著朱棣想,要不要殺了他,就不用嫁他了?

  這般討厭我?還想打我?朱棣不想招侍衛出來擒住錦曦,往榻上一躺,雙手枕在腦後,笑著道:「只要不打臉,隨便!」眼睛一閉不理錦曦了。朱棣想起錦曦最容易心軟,放鬆了身體賭錦曦不好下手。

  錦曦看朱棣像看個怪物,他就這樣自然的躺在榻上,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她歪著頭瞧他,朱棣的臉很瘦,燈影下鼻樑挺直,劍眉飛揚,那雙單鳳眼上覆著一層長而油亮的睫毛,落在眼瞼下斯文秀氣。她一時半會兒還真不知道該怎麼下手。若是朱棣不服氣挑起她的怒氣還好辦點。這招以退為進著實讓錦曦躊躇。

  等了片刻似沒有等到拳頭落下,朱棣嘴角微微動了動。一抹笑意似有似無的在唇邊顯現。錦曦腦子猛然清醒,看著那抹笑容暗道,你以為這樣我就下不了手?你以為我就會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你真的就不會有反應?

  瑩亮的眸子閃出一絲瞭然與笑意。然後她飛起一腳踹在朱棣肚子上。

  「啊——」只響了半聲,便悶在了喉間。朱棣瞪圓了眼睛,弓著身體,想出聲,可惜錦曦一腳踩在他的丹田氣海,朱棣呼吸不暢,臉色發白。驟然睜開的鳳眼飛快的閃過痛苦和驚愕。

  錦曦彎下身子輕輕拍了拍他的臉,笑道:「出乎意料是嗎?你以為我很容易心軟,有時候還會迷糊一下,所以,你大開方便之門,想讓我在下手前就消了火氣?」

  朱棣緩過氣來嘴一動笑了,長髮散落在肩上,梭角份明的唇因為瞬間的驚痛有點發白,越發襯得那個笑容楚楚動人,若不是鳳目中閃動的寒光,錦曦幾乎真的以為自己在欺凌弱小。

  他慢慢地放鬆四肢,一手枕著頭,一手微垂在榻前。「我說過,隨便!只要不打臉!」

  「由得你挑麼?我打你臉會如何?」

  「嗯,明日我要進宮,父皇母后會問起,不說實話是欺君,說實話魏國公會被訓斥教女無方。我是為你好。」

  錦曦同意他的說法,她也不想給父親找麻煩,腳尖一勾一挑已把朱棣翻了過去,一掌拍在朱棣背上,聽到他一聲悶哼,便笑了:「我今日揍你,你還想娶我?你不怕娶我過門,比陳季常還慘?你說聲後悔,想悔親不娶,我就放過你!」

  「哈哈!」朱棣被她一掌拍得心差點從嘴裡跳出來,聽到這話用盡力氣笑出聲來,「徐錦曦,你還真能下手,這般示弱你都下得了狠手。明告訴你,不管你是謝非蘭還是徐錦曦,我娶你娶定了!本王在鳳陽說過,兩月之期一過,你休怪本王心狠手辣!今日讓你再打一次,這會是你最後一次折辱本王!」

  錦曦倒吸口涼氣:「你好狠,實話告訴你朱棣,我不會悔親,不會陷我魏國公府抗旨不遵,人嫁給你,你守不守得住丟臉的是你燕王府,不會是我父親!」說著又是一腳踹下。

  朱棣靈活的一個翻手,手已拿住錦曦的腳,他皺了皺眉不屑地道:「這麼大的腳,難怪進宮時要栓根繩子走路裝閨秀!」

  不提當日之事便好,一提錦曦更是羞怒,想起打也打了,反正朱棣就是要娶她進門報仇,一不做二不休,以後的事以後再說,腳腕一動力已把朱棣從榻上挑得飛了起來,「砰!」的一聲朱棣摔在了牆邊。

  「徐錦曦,你狠!我要不報此仇,我就不叫朱棣!」他慢慢從地上爬起來,心中的怒火終於被錦曦勾了起來,朱棣猛地撲向她。

  錦曦輕蔑的側身一閃,順勢一掌又拍了下去,誰知朱棣生生扛住了這掌,不管不顧的使出摔跤角力的手法死死地抱住了她。

  錦曦羞憤異常,一肘敲中朱棣的背,朱棣死也不放手,鳳目浮起一層淡淡的紅色,竟是拚命的打法。

  她再怎麼下手,也有分寸,讓朱棣吃痛,卻不敢打殘打廢了他。朱棣沒想到錦曦下手如此之重,原以為她會剃頭挑子一頭熱,發洩下怒氣就打不下去,腦子裡還想著當日在宮中錦曦羞怯怯的模樣。這會兒被錦曦惹得極怒,也跟著拳打腳踢起來。

  「你,你不要臉!」朱棣本來比錦曦高大,抱住她的腰死不放手,直把錦曦抵在牆上,用頭使勁撞她。

  錦曦氣得一手撐住他的頭,一記掌刀敲在他頸上。朱棣身體一軟鬆開她,暈過去前還狠狠地瞪著她。

  推開朱棣,錦曦長長的喘了口氣,只覺得一顆心跳得厲害。她瞪著朱棣想,是你逼我,你明明想報仇所以逼得我嫁你,想報復……「是你讓我打的,說不打臉,隨便!朱棣,可怪不得我!」她打了朱棣,心裡卻沒有半分喜悅,想起從此和朱棣成了死敵,始終高興不起來。一跺腳也不管朱棣,轉身出了門。

  朱棣清醒過來時,三保正跪在榻前流淚。他摸了摸痠痛的後頸,鳳目中寒光閃爍:「徐錦曦,我娶你娶定了,你不敢打死我,他日我必報此仇!」

  「主上,還是不要娶那個女人了,她,她有什麼好?」三保記恨錦曦挾持朱棣,現在還把朱棣打成這樣。

  聽了三保的話,朱棣不怒反笑:「我就是想看看她哭著討饒的模樣,我就不信斷了翅膀,拔了毛她還能厲害到哪裡去!吩咐下去,這次立妃大婚,給我操辦得越風光越好!」

  三保打了個寒戰,點頭應下,想起朱棣的個性,又心喜起來,就盼著看錦曦哭的樣子。

  清澈的月光從窗口灑進來,錦曦就呆呆地坐在窗邊瞧著。山中的月色和此時的月色有什麼不同麼?

  她想起十歲那年收到爹娘送來的錦衣,雪白的緞子,披在身上能感覺衣料如水般貼著肌膚流淌。上面娘用銀線繡著纏枝青蘿,寬大的衫袖,六福長擺。她只能穿給師傅看,在月光下偷偷出了庵堂,跑到後山草蘆喚師傅。

  就在那晚師傅教了她飄花掌。

  錦曦站了起來,閉著眼睛想像在山中清月下衣袂飄飄,酣暢淋漓的跳躍,扭身,擺腿,發掌……山裡的風是多麼怡人,帶著薄荷的味道,絲絲涼意沁人肺腑。她在房中輕身旋轉,緩慢使出掌法,突腰如折斷往後平平倒下,水袖擲出,掌若落花碎影點點揮出……

  「疏影橫斜……」她輕聲唸著這招。

  「啪,啪!」房間裡突輕聲響了兩記掌聲。

  錦曦一驚,身子一晃。一隻手突然順勢摟住她的腰。她借勢一腳踢去。來人用手輕輕擋下,錦曦迅速變掌為肘杵向來人胸口,聽到一聲「嗤」笑,來人又用手擋開,摟在她腰間的手輕輕一捏,錦曦覺得身上竟似突然消失了一般,來人手上再一用勁,讓她保持著纖腰下彎的姿勢。

  「你放手,李景隆,明人不欺暗室,你夜半又闖我繡樓作甚?!」錦曦怒道。

  李景隆低聲笑了:「你真美,錦曦,為何閉著眼?覺得這姿勢太過不雅?」他扣在錦曦腰上的手又往下沉了一沉。

  錦曦叫苦不迭,緩緩睜開眼睛,李景隆俯下身子,深邃的眼睛牢牢地鎖住她,薄唇微啟帶出一個笑容來:「你在發抖……」

  「你想怎樣?」錦曦幾乎瞬間就恢復了鎮定。

  李景隆聞言輕輕托起她,鬆手,退到兩步開外。

  「似乎我來的時候都有月光呢,錦曦。」

  錦曦冷笑一聲:「李公子如果說自己是狼,喜歡逐月而出沒,我也不奇怪。」

  「他真是可能得到你呢,錦曦,我是來道賀你的。」李景隆微微側過頭看她。

  「不必!沒什麼可慶賀的!」

  「沒有麼?呵呵!」李景隆突然笑了,臉在月光下露出一個邪美的笑容,「錦曦你真的太讓我意外,呵呵,你居然真的揍了他一頓,怕是朱棣長這麼大,唯一這樣揍他的人就是你吧?」李景隆怎麼也忍不住笑,壓著聲音,胸膛大力的起伏著。

  錦曦無奈地撇嘴,他又知道了,他的蘭花也種到了燕王府麼?這個人時不時就會突然出現在她眼前,不管她聽不聽,總是會吐露他的秘密,又漫不經心地提醒她洩密的後果。讓她生恨,又拿他沒有半點辦法。

  「我很想知道,等我嫁入燕王府,李公子還會這樣出現在我和朱棣面前?」錦曦打足十二分精神與李景隆相鬥。她悠然的倒了杯茶自顧自飲了,也不管李景隆。

  李景隆又聽到額頭青筋突突跳動的聲音,居高臨下的氣勢像被戳破的皮球癟了下去,他儘量讓語氣平緩,卻怎麼也忍不住恨意:「錦曦,你可真讓我大開眼界!這是閨閣女子說的話嗎?」

  「你不是愛吐露秘密麼?不說實話,無人可說多麼痛苦!我沒什麼秘密,就只好說說大實話了。」錦曦笑意盈盈,方才被李景隆制住手腳的氣惱隨著手中的茶,一飲而盡,半滴不留。

  她眼波流轉,神色興奮,似想起了什麼高興的事情「我也很好奇,你說朱棣突然發現你夜半跑來房中瞧我會是什麼樣?他的表情一定很……好玩!呵呵!」

  李景隆失態不過瞬間,聽她這麼一說,也給自己倒了杯茶:「這茶很好,是什麼茶?」

  錦曦習慣了他岔開話題,隨口答道:「雪露紅芒!」

  「還記得韭山玉蟹泉邊你烹的茶麼?也是雪露紅芒。說起這雪露銀毫還有個故事,據說雲南普洱下關一帶都是以馬幫駝茶入京進貢,經過秦嶺之巔時突遇飛雪,當場凍死數十人,送往京裡的貢茶便少了三分之一。還有三分之的茶竟埋進了雪堆裡,貢品少了,自然是要補上的,再有馬幫運來經過上次飛雪之地時,有一個運茶的拾到了一萎茶餅,心想做不貢茶便自己喝了,沒想到……」

  他說到這裡停了下來,飲了口涼茶笑道:「這茶涼了別有一番滋味,錦曦,你的茶,別人再也煮不出那種味道。」

  錦曦被他的故事引出了好奇,又不肯問,便靜靜地坐在窗邊不語。

  「呵呵,」李景隆忍不住好笑,悠然自得地說,「我知道,你想知道來歷,倒也沉得住氣,唉,我說,在你面前,能不說都忍不住。」

  錦曦還是沒有吭聲。

  李景隆嘆了口氣接下來道:「那人拾到茶餅後,掰了一塊煮了。見湯色紅亮,與平日見到的茶餅並無不同,一嗅其香,卻帶有雪後清新,再飲下一口,又有一種溫和馥郁從腹中騰起。然後,就遣人又去找,結果呢一共找到三十二塊茶餅,魏國公勞苦功高,皇上賜賞了兩塊茶餅……」

  他穿了件藍色綢緞長袍,用金色、銀色及淺藍色盤繡著壽字花紋,這一端茶微笑,袍子一展,月光下竟有波光粼粼之感。

  月光下的海看似平靜,掀起波浪足以覆頂。錦曦提醒著自己,李景隆絕不是來廢話的,她開始變得小心,李景隆一說她就記起來了,當日在玉蟹泉李景隆帶了茶,那茶就是雪露紅芒。一塊茶餅有兩斤重,十歲時父親送過一塊來山上,茶味特別,醇香怡人,她很珍惜,幾年來一直喝這茶,回到府中,父親見她喜歡,也給了她。一時之間倒不知道這茶的珍貴。

  「皇上也賜了你父親一塊是麼?」

  李景隆搖搖頭:「我父親是皇上的義子。」

  「皇上義子很多。」

  「我是想告訴你,皇上賜了我一塊。而且,我知道,你愛飲此茶。」李景隆輕聲說道。

  錦曦緩緩轉過頭盯著他。李景隆的眼神深不見底,錦曦的眸子如貓一般閃閃發光。她突然想哭:「你,你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嘛,你不明白麼?只有最得皇上信任之人才會得此賞賜,你說,我是皇上跟前的什麼人呢?日後我若想找你說秘密,我當然不會出現在燕王府,你自到曹國公府蘭園,我沏茶相候!」

  「若是我不來呢?」

  「我既然知道,連這個都知道,你說,我還有什麼是不知道的呢?皇上會樂意聽到他忠心的臣子的一舉一動的。」李景隆繞了半天彎子,終於吐出了真實的意圖。

  李景隆是皇上秘密設的棋子?那麼那個江湖組織一品蘭花是皇上刺探情報的組織?錦曦被這樣的推斷驚得呆了。可是她也知道,一旦被他威脅一次,就會有下一次。她已經以不吐露他的秘密為代價。斷不會讓李景隆得寸進尺。

  「我如果嫁給燕王,你以為,我會半夜出府來你蘭園,讓燕王蒙羞,讓我爹顏面無存?魏國公府的小姐,是不會做這種事的!隨便你了,我累了。」錦曦冷冷地回拒。

  李景隆輕笑出聲:「我怎麼捨得讓你背負這樣的罪名呢?我是想幫你呢,錦曦,你不是不想嫁麼?你不是想嫁了朱棣然後讓燕王府雞犬不寧,或者玩一次失蹤麼?你說,還有誰比我更能幫你?」

  「與虎謀皮,如渴飲鳩,李景隆,我的事我自會處理,你的秘密我也聽了,你請便,順便再告訴你,我再討厭朱棣,再不想嫁他,他,比起你來,還是好上一百倍!」

  錦曦眼也不眨的與李景隆對峙著。她看到黑暗的海浪在他雙瞳內翻湧,李景隆沒想到錦曦拒絕得如此乾淨徹底,心中氣惱,那種得不到的不甘,眼見她即將出嫁的鬱悶直直逼上胸膛。他從未有這麼後悔,後悔為什麼不早在韭山上殺了她,省得自己聽到皇上親口向魏國公提親,求嫁朱棣時心痛難忍。

  「錦曦,我還會找你,不管你嫁不嫁人,不管你嫁給誰!」李景隆扔下這句話轉身就走,走了幾步又停住,似說給她聽又似喃喃自語:「不找你,我的秘密說與誰聽呢?還有什麼,比見著你有苦說不出更快意呢?」

  錦曦看他躍下繡樓一閃身沒了影,才發現冷汗打濕了衣襟。她頭痛地想,李景隆還真的沒說錯。每次見到他都情不自禁地想,他又要打什麼壞主意,每次都打起十二分精神去應付,還不能告訴任何人,原來李景隆沒有說錯,尹白衣也沒有說錯,沒有比知道秘密卻不能吐露更能折磨人的了。

  可是,錦曦傲然地笑了。李景隆你終是有會怕的人,你吐露的秘密太多。韭山上你就說不想與朱棣為敵。我不能對付你,自然會讓朱棣來收拾你。

  這一刻,錦曦下定決心,一定要擺脫被李景隆牽制的處境。兵者,詭道也。李景隆或虛或實,她卻能肯定,朱棣也不是好惹的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haoanna 發表於 2012-2-12 05:59 AM

第二十五章、牽馬草原淚滿襟

  得知錦曦與朱棣定下婚事,朱守謙趕緊求皇后通融,准他開年後再去廣西封地。馬皇后素來寵他,想起他孤單單離開南京,心中不忍便答應下來。

  朱守謙得了聖意,高興地成膩在魏國公府陪錦曦。靖江王妃是個溫順無主意之人,朱守謙對她和顏悅色已是知足,也常來陪伴錦曦。

  她聽朱守謙說過,知道自己與錦曦有三分像,見了真人卻真的呆住了,拉住錦曦道:「姐姐那有三分像呢,也就一分罷了,若得錦曦三分,都不知道會是什麼樣子。」

  錦曦足不出戶,悶得發慌,靖江王妃與朱守謙都算是親密之人,當即親熱的對王妃說:「我與姐姐還真的很像呢,錦曦為姐姐畫幅像可好?」

  扶王妃坐好,錦曦凝神冥想了會兒,揮筆細細勾勒。待到畫成,靖江王妃一瞧便笑了:「妹妹這一畫,當真以為兩人不分呢。」

  錦曦笑道:「咱們徐家的人都有個特點,你瞧這眉眼,母親常說我像小姨,其實眼睛卻是更像父親。」

  靖江王妃點頭同意。兩人說笑會兒,錦曦嘆了口氣。

  「妹妹煩惱什麼呢?」

  「納采、問名、納吉、納徵、告期……」錦曦掰著手指頭細數,揚起臉看著園中樹木早已落完綠葉的枝椏發呆,「秋天過了,親事定在正月,沒幾日可留在府中了。」

  靖江王妃安慰道:「都說燕王英俊神武,皇上娘娘寵愛,錦曦是嫁過去做堂堂正正的王妃,必不會受委屈的。」

  是啊,人人眼中,燕王年青俊美,幹練有為,皇上寵愛,可是誰知道他心中對我有恨,這嫁過去,他不會委屈我,他會報復我!錦曦越想越煩。說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可是這一嫁過去,難道真的就能脫身而逃?

  李景隆虎視眈眈,大哥竄唆太子鐘情,再怎樣,也不是未嫁的自由之身了。頂了個燕王妃的名頭,能去哪兒呢?又如何對爹娘交待呢?

  靖江王妃見錦曦眉宇間憂色更重,突笑道:「錦曦啊,你和魏國公從北平回來這幾月呆在府中哪兒都沒去玩吧?要不,出去走走?你看這冬日暖陽曬得人多舒服,去騎馬打獵想必極有樂趣。」

  聽她這麼一說,錦曦想起尹白衣送的馬來。那匹公馬被她取了個名叫馭劍,都很長時間沒去瞧了,她笑道:「姐姐也好騎術?」

  「閨中時曾與父親學得一二。」靖江王妃見錦曦雀躍也跟著高興起來。嫁入王府前後也有半年時間,沒有騎馬瀟灑過了。

  兩人相視一笑,喚來侍女備好騎馬裝便要出城一遊。

  徐夫人怎麼放心得下,便叫徐輝祖與朱守謙帶侍衛陪同。一行人浩浩蕩蕩出了城。

  錦曦圖得方便,換了男裝,一行人中便只有靖江王妃還是女裝打扮,戴著面紗一身火紅騎馬裝,如眾星捧月。

  徐輝祖無力回天,想起錦曦出嫁未免傷感,這些日子倒對錦曦越發好了起來。尹白衣人馬不分,也騎了一匹騸馬跟著出行。

  到了城北平原,侍衛策馬趕出不少野兔野雞,靖江王妃父親是廣西都指揮使徐成,騎射俱佳,出了王府正覺得天地寬廣,朱守謙小心在旁護著,心中滿是喜悅,對錦曦笑道:「今天就看咱們倆的了,你瞧他們,沒一個有興致!」

  錦曦含笑點頭,與靖江王妃縱馬奔出,張弓搭箭射取獵物。

  她心裡感激這位同族王妃,手下留情,讓王妃玩個盡興。不多時,兩人便收穫甚豐。

  正談笑著,灌木從中一道紅影閃過。

  「啊,是火狐!」錦曦驚嘆道。

  眾人尋聲望去,只見不遠的山坡上一隻全身紅毛的狐狸轉著黑漆漆的眼珠望著他們,然而一溜煙往林中鑽去。

  「我去捉它!」錦曦來了興致,拍拍馭劍就衝了過去。徐輝祖和尹白衣自然緊隨其後。錦曦的馭劍確是寶馬,不多時就把徐輝祖和尹白衣遠遠地甩在了身後。

  尹白衣突然一勒馬笑道:「大公子,馭劍是神駒,我們追不上的。這裡應該沒有什麼危險吧?」

  他說的是疑問,聽上去卻是肯定的語氣,徐輝祖望瞭望前方的小黑點也停了下來。

  錦曦跟著火狐去得遠了,張弓搭箭瞄準了火狐,卻又放棄,有點捨不得一箭洞穿它。只驅了馬一心想活捉那個小東西。

  那火狐似是知道危險臨近,刁鑽地東奔西竄。錦曦大黑馬再是神駿,進入山林腳力施展不開。眼見抓不到了,錦曦嘆了口氣,拉住馬打算返回。

  只聽一聲狼嘯,馭劍前蹄揚起,「灰」的一聲,沒有後腿,開始不安的趵起蹄來。

  然後火狐出沒的地方飛起一道黑影,出手如電,捉住火狐尾巴將它倒掉了起來。

  「十七!」錦曦驚喜的喚道。

  燕十七揚著漫天的陽光提著火狐走了出來。

  馭劍倒退了幾步,馬耳後伏,戒備異常。

  錦曦跳下馬來,拍了拍馭劍安撫它。

  那隻火狐在燕十七手中似奄奄一息。錦曦不忍道:「你把它打死啦?!」

  「它裝的呢。」燕十七抖了抖,火狐便掙紮起來,嘴裡吱吱叫著。

  「放了它吧,十七哥。」

  燕十七笑了笑:「你摸摸它吧,追這麼久。」

  錦曦輕笑著伸手去摸火狐,觸手皮毛滑不溜手,在掌中似團火焰,想了想便接過來,放在地上。

  火狐看了眼錦曦,再看了眼燕十七,一溜煙跑了。

  「非蘭,還是叫你錦曦吧,怎麼瘦這麼多?」燕十七有些心疼。

  「你不是跟著燕王,怎麼來這裡了?」錦曦避開了他的問題。

  「我特意來等你的,錦曦。聽說……正月裡你便要嫁給燕王了。」燕十七有點艱難地問道。他等了許久,等到問出這句話卻知道有多難開口。心裡盼著錦曦露出那怕一絲痛苦,他一定帶她走。

  錦曦不敢看他的眼睛,知道燕十七對自己一片痴情,假裝摸著馭劍的頭輕笑道:「是啊,沒幾天了。這些日子在府中跟著母親和侍女一起做女紅呢。」

  「錦曦,你以後……以後有什麼打算嗎?」燕十七星眸中閃著陽光,滿懷著希望。

  依然不變的矯健身影,陽光似的笑容,對她溫柔貼心。錦曦回想起那時一起偷饅頭,鳳陽一行十七的相護,不由黯然神傷。

  答應他,給他希望,與他遠走高飛……燕王妃與侍衛私奔麼?她苦笑,燕王受不得這種委屈,魏國公府擔不起這個罪名,皇上丟不起這個臉。

  「燕王,在鳳陽……他一心解救災民,他人很好。」錦曦輕聲說道。

  「可是,你不喜歡他,你不想嫁他!」

  「十七哥,我是徐錦曦,不是謝非蘭!」錦曦勇敢的抬起頭,不出所料對上燕十七燦若星辰的雙眸。「我,我沒有心儀之人,卻有家人要守護,燕王人才也是萬里挑一。有夫若此,錦曦知足了。」

  錦曦說完,再和燕十七相處下去,那種想要與他一起拋棄一切自由行走江湖的念頭又會冒出來,她翻身上馬嬌笑道:「十七哥,我大哥他們肯定等的急了,我,先走一步啦!還好你捉了火狐,摸一摸也算不虛此行了。」

  她正要駕馬離去,燕十七跨前一步握住了轡頭,他輕聲道:「這馬,我牽著好些!」馭劍似乎知道沒有危險,格外溫馴。

  他再不說話,牽著馭劍緩步走出樹林。冬陽照在林邊,草原上衰草泛黃,要等到下一個春夏,綠意才會再來。

  錦曦望著燕十七沉著堅定的步子,瘦削的背影,想起呂家莊初見時他為她牽馬的一幕,鼻子一酸,險些落下淚來。

  淡淡的陽光籠在一人一騎上,就這樣緩緩的往前行去。

  錦曦有好幾次想奪過韁繩子打馬飛奔而去,終是不忍。她坐直了身子,閉上眼任寒風吹拂。

  初初為了一株蘭花為李景隆動心,如今李景隆讓她避如蛇蠍。

  緣訂朱棣,兩人從相識到現在不是鬥嘴便是堵咒發誓要報復對方。朱棣讓她心悸無奈。

  只有燕十七,從初見到現在,護著她,痴情於她,一般無二。

  她想起和尹白衣在房頂上看星星那粗壯漢子哼出的纏綿小曲兒。腦中想起歐陽修另一闕詞:「牆裡鞦韆牆外道,牆裡佳人笑,笑漸不聞聲漸消,多情卻被無情惱。」

  滿心愧疚,滿懷的傷感,錦曦初嘗愁滋味。

  燕十七步履悠閒,似在欣賞風景,握著韁繩的手卻很用力,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錦曦的眼淚終於掉了下來,她沒有去擦,生平第一次感覺到了無奈與酸楚。

  遠遠的看到了人影,那邊也發現了錦曦,幾騎飛奔而來。燕十七停住,錦曦反手拭去臉上淚痕。

  「我走了。」燕十七說完正要鬆開韁繩。

  來人飛入視線,錦曦吃驚地看到前面之人正是朱棣。

  朱棣一身銀白窄袖蟒袍,腰束玉帶,披著黑色蒼狐大麾,頭束金冠,英姿勃勃。跨下騎的居然也是一匹黑馬。緊跟他而來的是大哥徐輝祖和尹白衣。

  「錦曦,」徐輝祖的目光擔憂的在錦曦與燕十七身上打了個轉。

  錦曦笑著答道:「差點就捉到那隻火狐了,正巧十七哥也在捉它,可惜給它跑了。等急了吧大哥?」

  「你平安就好。」徐輝祖見錦曦笑得燦爛,這才鬆了口氣。

  朱棣沒吭聲,神情卻是愉悅之極。錦曦這才知道,原來朱棣鳳目含情竟是這般繾綣入骨,渾身如沐暖陽春風。他高興成這樣?不會是越想殺人越高興吧?錦曦一直微笑著想。刻意讓自己看上也很高興。

  朱棣遠遠地就看到一人一騎緩步從草原深處走來,沐浴在陽光裡的畫,讓人瞧著……就想破壞掉!忍不住飛馬奔過來。他清了清喉嚨,嚥下湧上的怒意,越發笑得溫柔。

  燕十七的手再度握緊了韁繩,又緩緩放開,躬身行禮道:「王爺!」

  朱棣瞥他一眼,笑道:「十七習慣給錦曦牽馬了,還記著呂家莊馬驚了她不知所措的樣子?那像會武功的高手呢。」說著行到錦曦身邊,溫柔中帶著絲絲寵溺。

  錦曦分明感覺到冬天的寒風露出刀鋒般的利芒逼近了身。情不自禁微挺了下脊背。

  兩匹馬馬頭相蹭極是親熱,錦曦詢問的目光落在了尹白衣身上。

  尹白衣還是憨憨的笑著,目中已露出驚嘆之色,指著朱棣跨下那匹大黑馬說:「小姐,真神奇,這樣的寶馬居然像是一對。」

  「哈哈!賞!」朱棣高興的大笑起來。

  錦曦臉一紅,偏過頭去,看到燕十七低下了頭,她心中一酸,輕聲道:「大哥,我們回去吧,表哥和嫂子肯定等久了。」

  徐輝祖應了聲,對朱棣一抱拳:「王爺冬獵愉快,輝祖陪錦曦回府了。」

  「大公子且慢!」朱棣唇邊帶著朵溫柔的笑容,「錦曦,我陪你回府可好?」

  錦曦一愣,越發覺得朱棣居心叵測。明明苦大仇深,他偏生要體貼溫柔,錦曦眉心微微一皺,還未及苦了臉就又笑著展開。目光似有似無從燕十七的僵硬的背上掃過,把那細小的一個起伏看得仔細。她笑著想,給了朱棣冷臉,十七就會不顧一切帶走她,那麼,對朱棣好呢?嘴裡已柔聲回答:「如此有勞王爺了。」

  朱棣嘴邊只噙得一笑,那一笑的溫柔實實在在要把人溺斃,若論裝腔作勢朱棣竟也不輸李景隆,一念至此,錦曦忍不住終於打了個寒戰。

  「冷麼?」朱棣馬上解下肩上大麾給錦曦披上:「今日看似有陽光,風吹著還是涼,披上吧。」

  他側著身子給錦曦繫上帶子,錦曦僵坐在馬上一動不動。朱棣系時臉背對著眾人,如同第一次效外比箭,鳳目中飄出挑釁的寒意,泠泠的目光在錦曦身上打了個轉,等回過頭去又是滿面春風:「走罷。」

  兩匹黑馬愉快地小跑起來,得得聲和諧之極。

  錦曦藉著馬奔跑的時候悄悄一回頭,見遠遠的草原上燕十七的身影成了個小黑點,孤單地站在長草中,她眼睛裡漸漸有了絲濕意,雙腿用力一夾馬腹,讓奔馳的速度把燕十七的身影和那絲酸楚被急風吹散。

  到了府門前,正要下馬,朱棣早她一步穩穩地把手伸給了她。

  她看著面前的手居高臨下的審視著朱棣,心中的怒意漸湧,他非要這樣做樣子給所有人看?還要讓她陪著他演戲。

  「這裡有很多人。」朱棣含笑著看她,用目光告訴她不要亂來。

  本小姐最不怕的就是被人威脅!錦曦下巴一揚:「大哥!扶我下馬!」

  徐輝祖從後走來,當仁不讓的伸出了手。

  「多謝燕王殿下送錦曦回府。」錦曦扶著大哥的手輕盈地跳下馬來。低頭正欲進府,突然想起身上還披著朱棣的大麾。錦曦伸手解開繫帶,雙手捧著大麾嫣然一笑:「王爺!」

  朱棣半點看不出氣惱,順手接過大麾關切地說道:「天涼,我為你獵得火狐做件大麾。」

  錦曦一愣,想起放走的火狐,急聲道:「錦曦不缺保暖之物,王爺好意心領了。」

  朱棣眉梢一動,似笑非笑地說:「本王想送未婚妻子一件禮物也要拒絕麼?本王可真是難過。」

  他又想幹嘛?錦曦狐疑地看著朱棣,硬著頭皮道:「那火狐看上去挺可愛的,一件大麾不知要獵多少火狐,錦曦不忍,王爺還是打消主意吧。」

  「哈哈!」朱棣朗聲笑起來,「都說狐狸是通人性的。本王的未婚妻子心地善良,那些火狐能製成大麾護錦曦溫暖一定心生感激,能常伴錦曦左右是它們的福氣。就這麼定了,早些回府歇著吧!」

  好好的一件大麾到了朱棣口中,錦曦只覺得要是穿在身上,那些火狐狸會不會形成怨氣纏著她?這樣一想,雞皮疙瘩順著雙臂就爆了出來。

  尹白衣回到馬廄旁的小木屋,輕輕推開了門。進了屋,他沒有點燈,輕聲問道:「你來了多久了?阿飛?」

  燕十七慢慢從角落走了出來。他的步子像山間的豹子,每一步都優雅踩著節奏,矯健有力,眼中有不同尋常的疑慮和怒氣:「為什麼,從前不告訴我她是魏國公府的千金!」

  尹白衣平靜地看著燕十七,良久才道:「我勸過你,她不是你可以得到的女人!」

  「大哥!」

  「是大哥才會勸你!」

  燕十七身體突然繃直,雙拳一下子收緊,星眸中湧出一種複雜的情感。緩緩開口:「在呂家莊我承諾過,要保護她。」

  尹白衣低下了頭,突然輕聲道:「阿飛,錦曦只是把你當哥哥……」

  「我只要她高興。」燕十七截口打斷尹白衣的話,她心中有沒有他都不重要。

  「你難道忘記了你的身份?你是受燕王令投入太子門下,此時又受太子令重回燕王帳下,你身上的擔子有多重你明白嗎?」尹白衣聲色懼厲,身上散發出逼人的怒氣,錦曦眼中的憨厚消失得無影無蹤。「你若是帶走錦曦,便是對燕王不忠!你難道忘了燕王大恩?忘記誰為咱們報了家仇?」

  「你為什麼要是我大哥?!我為什麼要是你的弟弟?!」燕十七突然憤怒起來。

  尹白衣不敢看他的眼神,轉頭望向窗外,銀白的月光在庭院內蒙上淡淡的清影,心中一陣酸楚一陣無奈:「阿飛,大丈夫有恩報恩,有仇報恩,出生沒有選擇,你既然是我的親兄弟,你就不能帶走他的王妃?!」

  燕十七頹然坐倒在椅子上。半響抬起頭星眸中露出了哀求:「難道沒有別的法子?我,我不能看著她不開心!」

  「她一定要成為燕王妃!燕王愛上她了,你還不明白麼?」

  「可是非蘭不喜歡燕王!」

  「阿飛,你始終都叫她非蘭,你不願意把她當成徐錦曦,當成魏國公的千金不是嗎?」尹白衣的話像針一樣刺進燕十七的心。痛得他眉頭一皺。是的,在他心中,魏國公府的千金與那個活潑靈動的謝非蘭是兩個人。一個高高在上,永遠不能觸及,一個是和他一起偷饅頭送災民,可以痴心攜手之人。

  「我恨你,大哥,你太殘忍!你難道忘記你自己在大漠……」

  「啪!」尹白衣一記耳光打在燕十七臉上,目中露出痛苦之色,他厲聲道,「正是因為知道,所以早勸過你不要動情!」

  燕十七嘴角溢出一絲鮮血,英俊的臉抽搐著,他喃喃道:「為什麼,要讓我在鳳陽遇上她?為什麼要讓我以為她只是普通的女子?為什麼不早告訴我?!」他低吼出聲,飛身躍出了房門。

  尹白衣無力的滑坐下,看了看自己的手,輕聲自語:「不管是早告訴你還是現在讓你知道,你都會陷進去的,阿飛,不要怪大哥,不要……」

  過了十日,朱棣果然遣人送來火狐大麾。徐達和夫人欣慰的笑了,覺得錦曦嫁入燕王府必不會受委屈。

  錦曦看著那件紅得似血的大麾,止不住的噁心,連用手摸一摸的慾望都沒有。直接讓珍珠收進了箱子底層。

  接著便是宮中各種賞賜賀禮紛紛送到。太子秦王陽成公主禮品異常貴重。陽成公主送了枝紅玉鑲金點翠攢花步搖,做工甚是精細。錦曦聽母親道陽成公主向來受朱棣寵愛,聽說這枝步搖是陽成公主過世的母妃遺物,趕緊派人送回去,又百般感謝。

  豈料步搖又送了回來,侍從道:「公主說步搖是一對,這支是過世的碩妃娘娘特意留下送兒媳的。」

  錦曦只得收下。一支步搖也就算了。朱棣又送來一套首飾,鳳冠、項飾、手鐲一應俱全。

  鳳冠金絲編就,上綴點翠鳳凰,並掛有珠寶流蘇,珍珠顆顆渾圓,眼睛都快被晃花。

  徐夫人嘖嘖稱讚:「燕王真是有心,就這頂鳳冠,不知耗銀多少!」

  錦曦拿起鳳冠,入手甚重,馬上明白朱棣心思。心想,如果能以生鐵製成,朱棣怕是還要往裡灌點鉛才稱心!

  再看那些項飾手鐲,無一不是加足份量。連靖江王妃瞧著也笑著說:「妹妹嫁得如此有心的夫婿有福啊!」

  聽得錦曦胸陣陣起伏,臉氣得緋紅,人人當她害羞。

  錦曦盯著這些首飾苦笑,大婚當天還非得從頭戴到腳。她猛然想起朱棣笑她大腳,在一堆明晃晃的首飾中果然看到一雙繡鞋。

  鞋面是紅緞,燈光下閃閃發光,鞋尖一雙明珠光華暈開。她看了會兒,伸手拿起,果然不出所料,鞋底是白玉製成,紅緞上以金絲拉線繡就花飾。錦曦咬牙切齒地想,就這雙鞋,穿上和一腳踩進稀泥帶起兩斤泥有何差別?

  正生氣時又看到那幅鴛鴦紅蓋頭,連巾角都緣有明珠。豈有此理!錦曦一拍桌子站了起來。屋裡徐夫人,靖江王妃並一眾侍女都嚇了一跳。

  「這些東西太過奢華,不利燕王節儉名聲,也有負皇上教導,全部退回燕王府去!」她冷冷地說道。

  「呵呵!錦曦此言差矣,燕王早已奏明聖上,這些服飾都是由禮部趕製出來的。錦曦不用擔心了。」徐夫人笑著解釋。她明白眼前之物已是極奢,但哪個做娘的不希望女兒嫁得風光呢?

  風光?他擺明了是整我!錦曦無奈地看了母親一眼:「娘,這些一上身錦曦就走不動了。」

  「傻孩子,新娘子不用自己走的,燕王這番心意娘省得,禮重是心意,正好你步子可以小點,若被瞧見你是大腳,這會引人恥笑的。」

  錦曦翻了個白眼想,難道成親一天,都要運足內力才穿得動這身服飾?

  再看曹國公府的賀禮,錦曦關注李景隆自然瞧得格外仔細。見送來的是金絲銀線繡就的斑斕鳳畫,鳳是七羽,翱翔在天空中,鳳首低垂,鳳喙正對著一株蘭花。

  還想著你的蘭花?做夢!錦曦不懷好意地笑了笑吩咐珍珠把畫中蘭花拆了。

  珍珠不明所以,見錦曦堅持便細細拆了蘭花。錦曦繃了繡繃,在蘭花位置繡了一樹梧桐。樹身銀絲斑駁自然形成一個棣字。

  等到畫繡好,錦曦囑侍從送去燕王府。

  朱棣打開畫不明所以,問道:「你家小姐可曾說過什麼?」

  「她說,王爺想把婚事辦得風光,花轎不能馬虎,親選鳳陽鳳畫為轎簾,想必花轎會美化美奐。」

  朱棣斜斜的瞟過一眼:「告訴你家小姐,本王自然會把婚事辦得風光點,平平安安地成親!」他把平平安安四字咬得甚重。

  來人走後,他又把那幅鳳畫拿出來看了看,目中露出笑意,手指在鳳喙上點了一點道:「人人以為鳳棲梧,錦曦,你卻是恨不得連樹根都啄來吃了!本王真是期待成親那一天呢。」



第二十六章、奉旨出嫁茫茫然

  洪武九年正月二十七日,大吉,雪後初霽。燕王娶妃。

  錦曦靜靜地凝視著銅鏡中的自己。滿頭青絲被一縷縷輕巧的絞成一股混以金絲盤起。露出碩長白晰的頸項。

  眉若翠羽修成遠山籠煙,眼似橫波飾以花黃,唇如點櫻玲瓏小巧,膚勝瑩雪隱見華光。

  侍女小心為錦曦穿上紅色大袖衣,繫上大紅鳳尾羅裙,外套大紅繡金對襟比甲。輕輕為她披上繡鳳霞帔,小心地把垂著金玉墜子的一邊搭在她胸前。

  珍貝扶著錦曦,珍珠拿著那雙錦曦痛恨的玉底紅緞攢珠繡鞋給她穿上。錦曦動了動腳,尺寸正好合腳,她想起揍朱棣那晚他就握了一下她的腳,竟然就記住了尺寸。他的心思細密至此?

  她怔怔的由侍女們打扮著,聽到母親笑道:「轉過身給娘瞧瞧。」

  錦曦聽話的移動了下腳,鳳尾裙輕輕漾開。這原是用綢緞裁剪成大小規則的條子,每條都繡以花鳥圖案,另在兩畔鑲以金線,碎逗成裙。她一動之下,如孔雀開屏,金線閃閃發光,美不勝收。

  喜娘據說有一雙南京城最巧的手,經她打扮的新娘能平添麗色。如今見著錦曦的模樣笑咪咪地開口道:「銀姐做喜娘三十年,還從未見過比小姐更美的新嫁娘呢。」

  徐夫人笑得合不攏嘴,親執了朱棣送來的九翬四鳳冠壓在錦曦頭上。

  錦曦覺得頭一沉,情不自禁便挺直了脖子。心裡暗暗叫苦,這樣壓一天,脖子不斷也會僵硬。

  還沒等她說話,徐夫人又拿了簪釵頭面給她插在頭上。錦曦頭大如斗哀嘆一聲:「娘!不用了吧!」

  「這樣好看!」徐夫人沉浸在打扮女兒的喜悅中,當錦曦的話是耳旁風。又拿過項飾手鐲給她一一戴上。錦曦的手自然墜下,肩往下一沉。

  「站直了!錦曦,多少人看著你,你撐也要給我撐過去!」徐夫人輕斥道。

  錦曦吁了口氣,挺直了背。

  她覺得自己像個衣服架子,再不能動彈半分。心中對朱棣的恨意更重。瞪著眼瞧著鏡中被紅緞金線珍珠包裹得只露出半張臉的自己生氣。

  打扮停當時辰還早,珍珠扶著錦曦小心坐下:「小姐,再過一個時辰,王爺就該到了。」

  「一個時辰?!」錦曦有點不敢相信,難道自己就要全身掛滿這麼重的東西坐上一個時辰?她覺得自己內力再好,也不可能一直這樣,伸手就把手鐲項飾摘了下來。

  珍珠愣一愣,死命的捉住錦曦要去摘鳳冠的手,驚慌失色大喊道:「小姐,不行呢,這個絕對不行!」

  「珍珠!」錦曦可憐兮兮地看著她,「我不摘可以,我能不能在榻上躺著?」

  珍珠為難地看著她頭上的鳳冠,咬咬牙道:「我給你扶著!」真的就伸出手來扶著錦曦的脖子。

  錦曦啼笑皆非,想想她若不扶,自己的脖子就不是自己的了,便半靠著珍珠的手休息。看著沙漏越發覺得時間過得慢。

  「珍珠,燕王還沒來?」錦曦忍不住問道。

  珍珠卻以為她心急想瞧新朗倌,抿嘴打趣道:「小姐,你著什麼急啊,快啦!要不,我去看看?」

  錦曦趕緊點頭。珍珠一出去,錦曦就把插的首飾,鳳冠摘了下來,脖子已經酸了。朱棣就想看她的狼狽樣?錦曦想,憑什麼要他如願?她動了動身子,順勢倒在榻上閉上了眼睛。

  背才挨著睡榻,耳邊就響起一聲驚呼:「天啦,錦曦,娘不過出去一會兒工夫,你怎麼就把自己弄成這樣!快,快叫喜娘進來!」

  錦曦無可奈何地坐起身,重新又頂上了重重的鳳冠,屋裡忙成了一團。

  終於聽到外面隱隱傳來絲竹聲,錦曦長舒一口氣,來了。她覺得自己現在就不行了。腰一挺站著筆直,抬步就往外走。

  「等等。蓋頭!」徐夫人拿起蓋頭迎頭罩了上去。

  錦曦被壓得頭往下落。手突然被握住。徐夫人哽咽起來:「錦曦,你千萬忍著點,娘知道有點重。」

  如果徐夫人能看到錦曦蓋頭下的臉,肯定會目瞪口呆。錦曦翻了翻白眼,深深呼吸把頭抬了起來:「沒事,我有功夫!」

  「唉呀,錦曦!你千萬不要露什麼功夫,天啦,你的腳,你,你再這樣大步走,我非得再給你栓條繩子不可。」

  錦曦嘆了口氣,看著腳下委屈地說:「娘,我已經走不動了。」

  「唉,你們怎麼還在這兒?燕王已經到大廳了!」徐輝祖急急過來催道。

  聽到這話,不知為何錦曦心裡一酸,眼淚便掉了下來,不管想不想嫁,總之是嫁了。不管和朱棣合不合得來,她還是頂著燕王妃的頭銜。錦曦輕聲開口道:「娘,錦曦不會給魏國公府丟臉……」

  徐輝祖再不願錦曦嫁給朱棣,心裡也一陣淒然,柔聲道:「大哥帶你過去。」

  這是兄妹倆自徐輝祖想把她送與太子爭吵後第一次出現了和諧。錦曦伸出手去讓大哥牽著自己緩緩走進大廳。

  她聽到人聲鼎沸,從蓋頭下瞧見人們的腳。目光落在停在自己面前的一雙粉底皂靴上。然後另一隻堅實有力的手從大哥手中接過了她的手。

  燕王的手乾燥溫暖,穩穩地握住她的。錦曦心裡一顫,手裡有些出汗。這隻手牽著她向父母拜過,然後帶了出去。

  剛邁出廳堂門口。錦曦手上一痛,朱棣竟在使勁,她冷笑一聲,用力回握了過去。耳旁輕輕傳來一聲悶哼,她一笑,放開了。這種小伎倆換成是軟弱的閨秀會出糗,放她身上,還不知道誰吃虧呢。

  緊接著聽到一聲高呼:「良辰吉時到,新娘進花轎!」

  喜娘換過來扶住她,掀起轎簾讓她進去轎中。轎簾放下的瞬間,她瞥見銀絲繡就的梧桐,滿意的笑了。

  她知道,這頂轎子將繞過半座城才到達燕王府。李景隆必然會看到他送的這幅鳳畫,他會明白自己是不會服輸的。

  蘭草總是草,梧桐終是樹。錦曦想,她再不想嫁朱棣,終究還是借了朱棣這棵大樹擋住李景隆的要脅。她與朱棣之間的紛爭總是鬧性子惹出來的,朱棣再可惡,也不會任由李景隆威脅他的王妃。這一瞬間,錦曦有些失神,不想嫁的嫁了,不想依靠的還是依靠了。

  「起轎、奏樂!」

  鼓樂聲響徹雲霄,轎身輕輕一顫已緩緩往前行去。

  她坐在轎子裡凝神定氣,把充斥耳間的樂聲人聲統統封閉在心神之外。錦曦無可奈何的承認母親說的有理。新娘子不需要走路,甚至一切都可以不管,會有有帶著自己把那些儀式進行完的。

  雖然教了無數次,錦曦沒上心,也記不住。她也不緊張,錦曦想自己是太不重視了。若是朱棣知曉,他會不會氣惱?她馬上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朱棣,是巴不得自己出個什麼錯,或是被他送的首飾壓個半死就更高興,他怎麼會被她的想法左右呢?

  「落轎!」

  轎子顛了顛落了地,打斷了她的思緒。

  錦曦下了轎,扶著喜娘的手一步步踏上紅毯,跨入府門的時候,她的心跳了一跳。彷彿從此步入了另一個世界,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慌襲上心頭。這一瞬間,錦曦才真正感覺自己是出嫁了。她腳步遲疑了一下,那雙手又一次穩穩的牽住了她,朱棣溫柔中帶著冷漠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沒退路了!」。

  她一愣,朱棣沒再給她猶豫的時間,逕直帶她進了大堂。

  接下來她就像木偶似的雲裡霧裡被帶著行完禮。本以為就此結束。眼前突然一亮蓋頭被揭開。錦曦下意識挺直了背,抬起了下巴。

  她聽到一陣吸氣聲,眸子有點疑惑地望向朱棣。

  他有點怔忡地望著她,錦曦也是一愣,兩人互相被對方嚇了一跳。

  朱棣眼中的錦曦裹在一堆金器之中,雍容華貴裡泛出一種清雅。她睜著剪水雙瞳帶著迷茫與天真瞅著他,一副嬌怯怯的模樣。從他的角度看去,那鳳冠竟比她的頭大上兩倍似的,朱棣頓時覺得細細的脖頸撐不住那頂鳳冠,心裡不自覺湧起憐惜。

  而在錦曦眼中,穿著大紅織錦緞灑線繡龍寬袖錦袍的朱棣,腰束金鑲玉帶,頭束雙龍搶珠金冠,貴氣四溢,喜氣洋洋。或許是喜慶之色沖淡了那雙鳳目中帶出的寒意吧,他的目光溫柔得似要滴出水來。錦曦不解的眨了眨眼,覺得他不像是與自己有仇的燕王朱棣。

  這一瞬間,兩人都沒有注意到旁人。更突略掉太子投來的驚艷目光與李景隆眸中閃過的嫉恨之色。

  「王爺王妃共飲交杯酒!」司儀繼續按部就班的唱諾。

  兩隻白玉酒杯端來,錦曦還愣著。朱棣端起酒杯遞了一隻給她,錦曦回過神接過,她不知道杯子底座繫了根紅線,隨手一扯,朱棣眼見不妙,暗罵一聲,身子欺了過去,手一伸摟住了錦曦的腰,臉險險擦過她的耳邊輕聲說了句:「你敢把這根紅線扯斷了試試!」

  錦曦這才發現紅線的存在,有些尷尬地打量著紅線的長度。沒等她想清楚該怎麼保持距離的喝掉這杯酒,朱棣手一緊已帶她入懷,兩人相距不過一拳。錦曦自然地伸手就想推開他。

  「你是要所有人看笑話麼?」

  朱棣輕若蚊蚋的話聽在錦曦耳中如聞雷鳴。她沒有再動,與朱棣同時舉杯,同時飲盡。酒香在兩人之間瀰漫開來。朱棣的手穩穩的掌在她的腰間沒有放開,錦曦驀得臉紅起來。

  「你原來也會像女人似的害羞?本王很喜歡,繼續保持!」

  熱氣與酒氣撲在她耳邊。錦曦聽到那句話就清醒過來,微掙紮了下。朱棣輕笑一聲,並未放手。

  四周歡呼聲響成一片。朱棣似對四周掃視了一圈,竟朗笑出聲,不發一言攬著她的腰轉向府外行去。

  錦曦不知道下一步要幹什麼,這時清醒了一點,感覺無數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羞澀感再次從心底騰起,她輕輕低下了頭。

  「別!」朱棣沒看她,帶著笑意的聲音響起,「你一低頭,本王擔心你脖子折斷。」

  錦曦想起誇張沉重的鳳冠是朱棣送的,聽他取笑,臉氣得通紅,又不便發作,僵直了背,高昂著頭緩步走到府門口。

  燕王府門前人山人海,眾人只覺眼前一亮,燕王妃明麗無雙的面容隱藏在額前點點珠光中顯得如夢如幻,輕倚在燕王懷中嬌羞怯弱的樣子直叫人憐進了心裡。

  只聽鞭炮放響鼓樂大作,人聲喧譁起來。歡呼聲掌聲響成一片。

  「看,那白獅好威風!」

  「紅獅更靈活!」

  她一下子明白,是雙獅朝賀。

  錦曦定睛看去。一紅一白兩隻獅子沿著足下炮仗燃放騰起的煙霧搖頭擺尾,白獅威武矯鍵,紅獅活靈活現。雙獅時而騷著弄姿,時而騰躍翻滾。

  四周叫好聲連綿不絕。

  「王爺王妃為靈獅點睛!」司儀大聲唱著。

  隨著這聲喊,雙獅搖晃著腦袋奔到二人面前伏下身子,獅頭張揚。

  侍女端過朱盤,朱棣與錦曦一人拿起一隻硃筆。她看了眼朱棣,見他穩穩地在紅獅眼中眼中點上朱紅。錦曦微微一笑,依模畫樣,拿起硃筆也往白獅眼中點去。

  突然獅嘴一張,一股淡淡的青煙噴在錦曦臉上。錦曦淬不提防,吸進一口,身體一軟,手中硃筆摔落,針刺般的疼痛從四肢百骸中升起。

  「啊!」她呼得一聲便倒了下去。天旋地轉中,她看到旁邊紅獅的獅頭被猛的揭起,燕十七星眸中露出驚恐衝了過來。

  朱棣只來得及接住她軟倒的身體,錦曦看他滿臉慌張,只笑得一笑:「你,報仇啦……」胸口悶痛,張嘴就噴出一口血來。

  「錦曦!」朱棣驀然變色,打橫抄抱了她起來,頭也不回奔入府中狂吼道:「傳太醫!」

  所有的人被這個變故驚愣。燕衛早反應過來,不待朱棣吩咐,已和披著白獅服的兩人對打起來。

  燕十七呆了一呆,緩緩收回手來,眼睜睜瞧著朱棣抱了錦曦進去,一回頭看到那兩人怒氣湧起,大喝一聲躍了過去。

  行刺的兩人只擋得幾招便知不是燕衛對手,默契地對望一眼突然咬破口中毒囊自盡。

  而燕王府已亂成一團。太子與李景隆正在廳中,聽到外面突然喧鬧,然後朱棣面色鐵青抱著奄奄一息的錦曦進來,兩人不約而同的同時搶上前去急聲問道:「怎麼了?」

  朱棣不理兩人抱著錦曦徑直往新房走去。

  錦曦在他懷中似越來越冷,朱棣一顆心突上突下,心慌莫名。小心把她放在床上,朱棣抬手取下鳳冠揚手扔在一旁,錦曦似舒服了一點,頭動了動。

  「錦曦!」朱棣急聲喚了好幾聲,錦曦再無反應。他回頭喊道:「太醫呢?!」

  「王爺,讓我瞧瞧!」不知從哪兒鑽出來的尹白衣沉著地說道,濃眉緊鎖,平淡無奇的臉上同樣烏雲密佈。他不等朱棣應聲,伸手把住了錦曦的腕脈。觸手處脈象時沉時浮,時而不見。尹白衣面色越來越沉重。

  「她究竟如何?是中毒了麼?」朱棣急切地問道。

  「王爺,」尹白衣似難以啟口,頓了頓道,「王爺,白衣要替王妃驅毒,白衣有把握,請所有人先出去。」

  「四弟,別急,總有辦法的。」太子這時才有機會插嘴說道。眼中閃過一絲幸災樂禍的光。錦曦今天美的似仙子,他嫉妒朱棣。瞧她這副半死不活的模樣,心中竟有隱約的喜悅。似察覺到自己心中的念頭,太子訕訕地偏過了臉。

  李景隆站在旁邊目不轉睛看著床上的錦曦。她臉色蒼白,嘴邊那抹血跡特別刺目,心中有些不忍,而錦曦大紅的喜服又刺痛了他的眼睛。暗暗哼了一聲,聽到白衣說能夠驅毒,李景隆眉挑了挑。他側過頭看著白衣不信地問道:「你不是個小小的侍衛麼?你也會解毒?知道是什麼毒?」

  「白衣不才,對藥理略知一二,不管是什麼毒,白衣盡力一試。」尹白衣不卑不亢正視著李景隆。目光平靜淡然,卻有一種自信的光華閃動。

  李景隆心裡暗暗吃驚。目光往朱棣一瞟,見他對尹白衣並無半點置疑,心裡已有了幾分肯定。看來朱棣對錦曦是志在必得,這個尹白衣怕是他的人了。

  燕十七靜靜出現在門口,見裡面擠了一屋子人,隱隱只能看到被朱棣摔到一邊的鳳冠,一角紅羅垂在床邊,心中一緊,礙於房中眾人,強自按下衝到錦曦床前的衝動。這時聽尹白衣要為錦曦驅毒忍不住出聲道:「需要十七幫忙麼?」

  尹白衣目光威嚴,瞪著燕十七,把他欲說的話全逼了回去:「不用,王爺留下吧,請太子殿下,李公子迴避。不要讓人打擾我!」

  太子嘆了口氣走了出去,有意無意地瞟了燕十七一眼。見太醫已趕到新房門口,太子正想讓他進去,尹白衣也瞧見了,輕聲道:「太醫不管用!」

  朱棣心中又是一緊,太子便揮了揮手對太醫道:「外間候著吧。」

  李景隆站在房內,早收了嬉笑之色,若有所思地盯著尹白衣沒有說話。心裡犯了嘀咕,難道他真的能解錦曦之毒?

  朱棣沉聲道:「景隆也請早回府吧。」說完轉過了身。

  李景隆與朱棣目光對碰了一下並未如往日般迴避,他突笑了笑:「景隆心事王爺早已知曉,只可惜魏國公不肯答允親事,這個時候,景隆怎會安心回府呢?」

  若是換了從前,朱棣必是為終於能窺得李景隆本色一斑而高興,如今,他沒了心思。

  兩個男人的目光久久膠結在一起,燕十七也曾與朱棣這般對視過,朱棣卻沒感覺到危險。從小一起長大的李景隆平日裡的眼神總是飄乎不定,此時安靜而堅定,毫不退縮。朱棣突然覺得不管是騎馬比箭,鬥酒論弈,李景隆似乎都掩蔽了真正的實力。

  也就瞬間的工夫,朱棣肯定了長久以來的感覺。任李景隆衣飾如何華麗,表露的只管吃喝玩樂遊戲人生都不是他的本來面目。

  為了錦曦麼?朱棣嘴角微微一動,淡淡地吩咐道:「若景隆放心不下,前廳歇著等候便是。來人!」

  侍從恭敬地對李景隆行了一禮:「公子請隨小的來。」

  李景隆偏過頭,目光所及處,錦曦沒有半點生氣,尹白衣氣定神閒似胸有成竹。他沒有理會朱棣的話,急步走到床前,伸手就去搭錦曦的腕脈。

  尹白衣出手一格,冷聲道:「李公子請自重!」

  「景隆對醫術也有幾分體會,想確認一下罷了,多一人確認不是更好?」李景隆望著朱棣說道。

  「不必了!她已是我的王妃,生死已輪不到你操心了。」朱棣傲慢地盯著他。

  「原來錦曦在王爺心中生死並不重要,若是魏國公知曉初嫁之女竟是這般待遇……」

  「若我的王妃有什麼不測,魏國公自當與本王一起緝拿真兇。景隆不怕耽擱了王妃病情?」

  李景隆緩緩伸回了手,轉身往門口走去,經過朱棣身邊時輕聲道:「景隆珍愛之人,關心則亂,王爺見諒。」

  朱棣一怔,見李景隆走出去時背景蕭索,突嘆了口氣道:「她現在是我的王妃!景隆……」

  李景隆停了停回頭苦笑一聲:「她不再是非蘭。王爺放心。」

  兩人的表情由猜忌到針鋒相對,此時竟似相互諒解。而眼睛交接時卻又明白對方的虛偽。

  朱棣心裡冷笑,李景隆你在本王面前露出一次馬腳,休想再矇蔽於我!他面無表情示意尹白衣關上房門。

  尹白衣走到門口,燕十七猶自站在那裡。他低低嘆了口氣:「相信我!」

  燕十七眼睛亮了起來,背過了身體,守護著新房。

  尹白衣關上房門,回身驀地跪倒在地:「王爺責罰!燕影無用,沒有保護好她。」

  朱棣這才大驚,手指向他竟在顫抖:「你,你救不了她?!」

  「能救,只是,王妃一身武功便廢了!」尹白衣低聲說道。

  朱棣心頭劇震。他慢慢走到床邊。

  錦曦臉色慘白如紙,在大紅嫁衣的映襯下越發顯得的無力。朱棣抬手取下她的項飾、手鐲,目光落在那雙玉底紅緞攢珠繡鞋上。想起訂置這些東西時還特意暗示禮部加重份量,酸楚之意在胸腔中來回衝撞,他感到內疚。

  她穿這麼重的東西心裡不知道有多恨自己呢,朱棣眼角抽搐了下。想起當日在鳳陽山中問起錦曦若是沒了武功會如何時,錦曦的茫然傷感。

  「沒了武功要受人欺負,也不可能隨心所欲了。要是在府中……」

  當時自己是多麼高興,還暗暗想有一天能廢了她的武功,斷了她的翅膀報仇……「只能是這個結果麼?」

  尹白衣望著靜靜佇立的朱棣說道:「這毒名叫獨憔悴。只對習武之人有效。中了此毒,當時看似情況危急,其實第二日便會醒轉,三日後與常人無異,將來想起武功盡失只能獨自心傷憔悴。此毒只是傳聞,從未見過,習武之人均視下毒之人是江湖公敵。燕影是從師傅口中得知。王妃中毒後的表象與脈像極似中了此毒後的模樣,燕影因此斷定就是此毒。」

  「你是說下毒之人只想廢了她的武功?是何用意呢?」朱棣沉思起來。

  「燕影道運功驅毒只是幌子,王妃明日會自然醒轉。沒了武功,王爺難道不是也這樣希望的嗎?」

  是啊,從前就想廢了她的武功,好生出口氣,可是現在……朱棣嘆了口氣道:「這毒的名字……她真的會傷心憔悴的。燕影,你好好想想,真是無解?」

  「王爺,或許王妃沒了武功更好!」尹白衣一咬牙說道,「難道王爺忘了她曾經幾次三番仗著武功……」

  朱棣突厲聲喝道:「燕影!是你擅自做主下的毒?!」

  「燕影不敢,只是……」尹白衣低下了頭。

  「你會解毒是麼?」朱棣心情一下子放鬆,知道尹白衣是忠心護主,不會對錦曦下毒。他伸手拭去錦曦唇邊的血跡,手指觸碰,小心翼翼彷彿在碰最嬌懶的花兒。

  「王爺,記得白衣給你服過一粒秘藥嗎?那是我師傅花二十年研製出的秘藥,天下間只有一枚,可讓王爺百毒不侵……王妃只是沒了武功,性命無礙,還不會仗著有武功多有想法……」

  「她沒了武功……」朱棣想起錦曦有武功真的是個麻煩,然而看到錦曦蒼白的面容,他的驕傲之心油然而生,難道自己就真制不住她麼?他伸出手腕:「本王既然百毒不侵,本王的血自然可解百毒,放血!」

  尹白衣跪倒在地:「王爺,您再三思!」

  「放血!」朱棣微笑起來,鳳目瞇了瞇,笑容直達眼底,充滿了邪魅,「可否有令她暫時失去武功的藥物呢?」

  尹白衣佩服得五體投地:「王爺高明,如此一來可保王妃武功不會盡失,二來也可讓下毒之人不會心生警惕。」

  「燕影,你最近心變得極軟!」朱棣話鋒一轉,似笑非笑的看著尹白衣。

  尹白衣心思轉動,便明白朱棣說的是告訴燕十七錦曦外出狩獵之事,跪地請罪道:「燕影再不會犯第二次,王爺明鑑。」

  「起來吧!」

  尹白衣站起身給在朱棣碗上放出一碗血來喂錦曦服下,過了片刻又放了一碗,如此這般連續三次,朱棣的唇已變得蒼白,目光卻粘在錦曦身上不肯移開。

  「王爺,王妃應該沒事了,再服些湯藥清下餘毒就好。您的身子骨……」

  朱棣鬆了口氣,任尹白衣給他包紮好傷口,笑了笑:「我沒事。還以為解不了呢。」

  尹白衣嘆了口氣,佩服地看著朱棣,想起燕十七神色又變得黯然:「我餵她吃了化功散,王爺隨時可給她服解藥。燕影告退。」

  「白衣!」朱棣看見錦曦面頰慢慢轉紅的同時吐出了兩字。

  尹白衣目中狂喜,張大了嘴不敢相信。

  「你以白衣身份投入我燕王府,將來,必有你出頭之日!」

  「多謝王爺!」尹白衣當上燕影之後,只能做個影子在暗中行動,他是燕衛中唯一的燕影。此時得朱棣親口承諾可以堂堂正正的站到明處,他日可依功提攜,自是喜不自勝。

  「下去吧。」

  「是!」拉開房門,尹白衣對焦慮的燕十七笑了笑:「走吧,去歇著,王妃無事了。」

  燕十七還要回頭望向新房。尹白衣一把摟住他的肩:「十七,你答應過大哥。」

  十七身體一震,又挺直的胸,星眸暗淡又重新亮起:「我明白,她沒事便好。」

  朱棣握住錦曦的腳輕輕一勾脫下了繡鞋,稱了稱那雙加了料的鞋,隨手一甩,再用手掌量了量錦曦的腳,「撲哧」笑出了聲。他仔仔細細反覆比劃了下長短,喃喃道:「再大的腳也不過本王手掌大而己,錦曦,你醒來後發現武功盡失會是什麼樣呢?本王很期待呢。」

  他想起在宮中踩住錦曦腳上的繩子,害她站了半日,心裡得意之極,俯下身子靠近了她,手指從她臉上劃過:「嗯,你的眉很好看,濃黑油亮,你的睫毛也是,黑羽蝶似的……是這張嘴麼?辱罵本王,倔強得很呢……若是服軟會吐出什麼好聽的?」

  錦曦正在酣睡中,藥力發作,額上密密浸出一層細汗來,臉色更顯嫣紅。朱棣憐惜的伸出衣袖拭去。見她的唇已恢復紅潤,鮮艷欲滴,忍不住低頭輕啄了一下,「很軟,有點,甜。」他又親了一下,順手拿起她的手看了看,胸腔裡爆發出低低的笑聲:「還想揍本王?沒了內力如同騷癢,呵呵,本王讓你揍,就怕你的手會痛。」

  朱棣越想越開心,報仇的時候終於到了。腦中閃過各種想法,英氣逼人的眉宇間跳動著一層興奮。

  「春霄一刻值千金,呵呵!」朱棣站直身體喝到:「來人!」

  房門推開,守在外面的侍衛垂首道:「王爺!」

  「囑王妃的陪嫁侍女與喜娘進來服侍,給我看緊了,不准任何人進房門半步!」

  「是!」

  朱棣渾身輕快,整理了下衣衫,施施然前廳敬酒去了。

  得知王妃無事,燕王府的氣氛恢復了熱鬧。見朱棣滿面春風走進來,在場的人都舒了口氣。

  李景隆心裡詫異萬分,面帶笑著問道:「王妃無事了?」目光卻掠過朱棣大紅袖袍中閃過的一角白布。朱棣受了傷?

  朱棣心中明白,也含笑作答:「無事,不妨礙洞房花燭。」

  他說的時候直勾勾地瞅著李景隆,大紅吉服平添幾分瀟灑,得意之情溢於言表。也就霎那工夫,朱棣滿意地看到李景隆眼角抽了一下,快意瞬間湧上心頭,笑容更加燦爛。

  「虛驚一場,如此恭喜王爺了,只可惜刺客自盡,查不到這幕後主使之人!」李景隆恍若方才新房之中並無與朱棣爭執過,臉上微笑依然。

  「既是如此,當敬新郎一杯才是,新王妃國色天香,令人艷煞!」旁邊有人起鬨,喜慶之意融於滿堂笑聲中。

  朱棣大笑著接了,來者不拒,任誰也勸不住。他本已失血過多,已在強撐,才幾杯酒下肚,步履踉蹌,頭暈眼花。朱棣靠在侍衛身上,睨著眾人:「本王少陪!這……這就見王妃去了!」

  太子搶前一步皺了皺眉道:「四弟妹真的無事了?四弟萬不可強撐!」

  「大哥不必擔心哪,喜娘正陪著她等本王去呢,哈哈!」朱棣笑著回了,轉身往新房行去,走了兩步又停下,深深一躬:「多謝大哥關心,如此一折騰,呵呵,別是一番滋味!明日還要進宮謝恩,小弟先行一步啦!」

  李景隆還是微笑,籠在袖中的手已悄悄握緊。難道尹白衣真的能驅出獨憔悴之毒?為何朱棣的手腕會受傷?他突然沒了信心。目光隨著朱棣的背影移動,就有一種衝動想去瞧瞧。

  一隻手突然搭在他肩上,李景隆一抖,回頭看到笑嘻嘻的朱守謙掩飾道:「靖江王的酒還沒喝夠?」

  朱守謙知道李景隆去魏國公府提過親,想起平日裡李景隆總是瞧不起他的模樣,此時心中痛快大笑道:「錦曦得此好歸宿,又是虛驚一場,嘖嘖,為此當浮一大白!」

  「哦?靖江王有興致,景隆自當奉陪!」李景隆正找不到人撒氣解悶,反手新取過酒罈拍開泥封大口飲下,挑釁地揚了揚眉。

  朱守謙那肯示弱,也拎過酒罈喝酒。

  等到夜深,賓客散盡,兩人還在鬥酒。

  朱棣幾乎被抬進了新房,他知道自己是失血過多而體軟,並無大礙。揮手遣開珍珠與喜娘侍女,靠在床邊瞧著錦曦出神。

  為什麼有人會想要廢掉她的武功?是不想讓她順利進洞房嗎?朱棣冷聲地笑了。難道明日她醒了就不能洞房?

  李景隆表明對錦曦鍾情,所有的一切反常都是正常,為何自己的感覺卻這般不同?朱棣靜靜地坐了良久,邪魅地笑了。

  他伸手解開錦曦衣襟,看到一片溫玉軟香,腦中一熱,聽到心臟撲撲的急跳聲。他閉了閉眼鎮定了會兒,吹熄了紅燭。

  房間內暗了下來,清泠泠的月衣從窗戶格子灑進來,藉著月光朱棣脫下了吉服,拂落了紗帳。

  手指觸到錦曦溫潤如玉的肌膚,情不自禁血脈賁張,他嘆了口氣喃喃道:「真是要人命!」扯過錦被將錦曦裹住,做完這一切已然沒有了力氣,閉上眼就暈睡了過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haoanna 發表於 2012-2-12 06:14 AM

第二十七章、眉梢情動初相許

      「啊!」

  刺耳的尖叫聲吵醒了朱棣,他睜開眼,錦曦坐在床上驚惶失措。

  「醒了麼?」

  「啊——」錦曦又發出一聲淒厲的叫聲,一把撈過錦被裹住自己,情不自禁往後退縮。

  朱棣笑了笑下了床,邊穿衣服邊說:「今日要進宮謝恩,本王沒時間與你解釋,回府之後再問吧。來人!侍候王妃沐浴更衣!」

  錦曦反應過來,臉一紅喝道:「你出去!」

  朱棣聽了這話怔了怔,邪邪一笑,大步走到床前,連人帶被把她抱了起來。

  錦曦大驚,伸手去推,只覺手軟綿綿的竟使不出什麼力氣,心中一慌,提起丹田氣,內息空空蕩蕩,她張了張嘴,腦中白光閃動,眼淚就滴落下來:「你狠,朱棣,你真是狠!」

  她抬手一巴掌輕輕脆脆扇在朱棣臉上,朱棣抱著她大笑著邁步走入屏風後面,當她在搧風。

  「你廢我武功!」錦曦胸膛起伏,頭抵住朱棣哭了起來。

  「撲通!」朱棣把她扔進了木桶。居高臨下望著她,「誤了進宮是大事,回府後再與你細說原委。我想,你也不願被人瞧魏國公府的笑話!本王也丟不起這個人,你若一直哭下去,本王便獨自進宮。我給你半個時辰,打扮停當!」

  錦曦浸在水裡,淚水涔涔而下。腦子裡一個聲音在說,不能,不能讓別人看笑話,她驕傲地抬起頭:「從宮裡回來,王爺會給錦曦一個滿意的答案嗎?」

  朱棣瞥她一眼,錦曦趕緊往水裡沉。「呵呵,衣衫是本王脫的,洞房花燭已經過了,你已是本王的人了,難道還怕本王看?半個時辰,你若遲了,本王便獨自進宮!」說完一甩衣袍離開。

  錦曦恨得一掌拍下,水花濺起,她腦子暈了,現在卻顧不得去想發生了些什麼事,只知道要在半個時辰內打扮好。

  「珍珠!」

  站在屏風外的侍女趕緊進來:「王妃!」

  錦曦沒看到珍珠,顧不得問她去哪兒了,心想一切都等回宮再說,便對侍女喝道:「半個時辰內把我打扮好!快點!我全身無力!該死的朱棣!」

  侍女見她怒罵燕王,驚愕得不敢多嘴,齊齊動手為錦曦沐浴。

  朱棣在外間聽到,哼了一聲,眉梢眼角卻全是笑意。「來人,去把尹白衣叫來。」

  「是!王爺!」

  尹白衣進來時,朱棣悠然的坐在外間喝粥。

  「都下去吧!」遣下侍從,朱棣才慢慢地站起來,眉頭微皺:「白衣推斷是何人所為?」

  「太子得不到,有可能。李景隆表現反常也有可能。秦王……也不可小覷,白衣心中最大的懷疑人選卻是徐輝祖,他極不喜歡王爺,一心想讓王妃嫁給太子。」尹白衣說出了自己的猜測。

  朱棣負手在房中踱步,回頭道:「王妃醒了,因為武功盡失發脾氣。今日要入宮謝恩,怕是宮中早知昨日發生的事情了,她必須完好的出現在宮裡。從宮中回來再和她解釋吧,只是這幾日都給我盯緊了,任何人往來,只要不傷著她,就不要多打擾了。」

  「王爺是想……」

  「他會出現的,早遲罷了。」

  「王爺這兩日注意休息,你手上還有傷。」

  朱棣揚了揚手,笑道:「自然是為救王妃擋刺客而受的傷,你說,王妃會為之感動麼?」

  尹白衣愣了愣,咧開嘴笑了。粗獷的臉上閃動著瞭然的溫柔。「屬下祝王爺與王妃伉儷情深,白頭到頭。」

  朱棣只笑不語。

  「公子,燕王與王妃今日入宮謝恩,皇上皇后極為高興,賞賜豐厚。責刑部破案。」

  李景隆目光凝視在那盆素翠紅輪蓮瓣上,恍若未聞。

  銀蝶展開另一張紙卷瞧了瞧,未讀。

  天氣寒冷,蘭園中的蘭被小心的罩上了棉紙罩,像一棵棵小蘑菇星羅棋佈在園中。李景隆嘆了口氣,小心揭開一個紙罩,裡面是苗極普通的春蘭,他輕撫著蘭葉,葉面上幾絲淡黃色的經絡挺拔秀美。李景隆又想起錦曦長髮垂地微風輕揚的樣子,心中煩悶,手指用力掐下一片蘭葉來。

  「公子,燕王妃與常人無異,據宮中線報,燕王夫婦伉儷情深,燕王不顧禮儀,始終陪伴在王妃身邊,皇上皇后聽說大婚遇刺之事,也沒有責怪燕王。」銀蝶思量再三,斗膽將紙條上的內容念了出來。

  「伉儷情深……哼!」李景隆冷笑了聲,手中的蘭葉在他手中撫弄著。指尖那末綠意在風中微微顫動,似耐不住他的指力。

  銀蝶小心的看了他一眼,垂下眼眸嘆氣。

  「你嘆什麼氣呢?你家公子風度翩翩,像是落入情網之人?」李景隆沒有回頭,慢聲說道。臉上浮現出一朵笑容來,「燕王夫婦三朝回門之時,把這片蘭葉送給燕王妃!」

  「是!」

  李景隆長吐一口氣,在蘭園中即興打出一套拳法,蘭園中但見錦衣俊逸,身形瀟灑之極,等到收掌,他呵呵笑了起來:「我怎麼就懷疑獨憔悴的毒性呢?錦曦,以朱棣驕傲的性子,你會提劍想殺了他是麼?」

  笑聲在蘭園中迴盪,他驀得噤聲,臉色變得鐵青:「你居然敢把蘭花改繡成梧桐,還做成轎簾招搖過市,錦曦,你膽子實在是太大了!你以為靠住了朱棣,我就拿你沒辦法嗎?!」

  李景隆並沒猜錯,從宮中回到王府,錦曦便冷了臉,瞅著朱棣讓他給個解釋。

  「不錯,今日表現真的不錯,連本王都相信王妃情真意切,溫柔斯文呢,呵呵!」朱棣想起錦曦沒了內力,武功變成花拳繡腿,就忍俊不禁。

  「王爺答應過錦曦,從宮中謝恩回府,便告之錦曦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內力反正也沒有了,錦曦只想知道是何人下毒,為什麼一早床榻如此凌亂而自己卻沒有什麼不適。

  朱棣轉過身,心情如銀白素錦上的四條團雲龍在騰飛,他含笑道:「你中了毒,是尹白衣救了你一命,我已收他做我王府幕寮。你中的毒叫獨憔悴,意思是說要麼保命,要麼沒了武功,本王怎麼忍心讓新過門的王妃死於非命呢?自然就保命了,你的武功麼……自然就沒了。呵呵!」

  「何人下毒?!」錦曦心沉沉往下落去,死撐著不肯哭出來,啞聲問道。

  「這個麼……刺客自盡,死無對證。還在查。」朱棣老老實實地告訴她,臉上的笑容越來越燦爛。

  錦曦站起身,挺直了背:「錦曦能否見到侍女珍珠?」

  「當然,你是本王的王妃,難道見個人也要向本王稟報?」朱棣走到錦曦面前,對她服軟的表現極為滿意。

  朱棣屢受錦曦欺負,這時揚眉吐氣,走到錦曦身邊伸手輕佻地曲起手指抬起她的下巴,「你也有想哭的時候?還記得本王在鳳陽說的話麼?天意啊,老天都要派個人來廢了你的武功,不過,如果你聽話,本王沒準兒能尋到解毒之物,恢復你的武功呢?」

  「啪!」錦曦氣悶已久,再聽朱棣嬉笑得意,一揚手就打了過去,朱棣沒想到錦曦說打就打,俊臉上頓時浮起幾道紅痕。

  錦曦知道自己這巴掌倒是出了氣,朱棣就不肯放過她了。她抬頭下巴倔強地看著朱棣,打定主意,絕不認錯!

  朱棣震驚的看著錦曦,這個女子沒了武功還敢這麼囂張?!他盯著錦曦,鳳目中湧起怒氣,攔腰抱起了她。

  「朱棣!你落井下石,心胸狹隘,虧我三番五次護你性命!」錦曦氣極敗壞的掙紮著,不住捶打。朱棣壓根兒不當回事,抱了她徑直往房中行去。

  錦曦掙扎不過馬上認清現實,高聲叫喊著:「王爺,錦曦知錯了!」

  朱棣冷冷一笑:「實話告訴你,你的武功就是本王廢的,本王言出必行,你以後休想再動本王一指。現在知錯麼,晚了。」

  「救命啊!」錦曦大驚,想起今晨床榻上一片凌亂,心裡越來越慌,顧不得是在王府中,大喊著掙扎。

  一直守在新房外的燕十七的拳頭捏得死緊,眼一閉衝了過去:「稟王爺!刺客有消息了!」

  錦曦猛然噤聲,頭一低埋在朱棣懷裡,兩行清淚洶湧而去。

  朱棣低頭看了看她,更加憤怒,燕十七是麼?見了燕十七就變得這麼乖?他一腳踢開房門笑了起來:「查出何人指示,送份厚禮給他,告訴他本王非常滿意他送的賀禮!」

  燕十七額頭青筋暴起,星眸中隱隱有種痛,刺激著他不顧一切的要衝進房內。

  「十七!」尹白衣低喝一聲,硬生生拉住了他,「你做什麼?!」

  「放手!」燕十七目中呈現怒意。

  「胡鬧!她是王妃!十七!」尹白衣拉住燕十七就往外走。

  燕十七早想帶錦曦走,礙於錦曦身份,此時見錦曦在朱棣懷中掙扎哪還忍得住,一掌切下,尹白衣沒想到他這般忍無可忍,被燕十七拍得一個趔趄後退幾步,正要出掌。房門口竟走出錦曦和朱棣。

  朱棣手輕輕扶在錦曦腰間,錦曦淺淺地笑道:「十七,方才王爺的吩咐你聽清了麼?我還得加上一句,王爺謝他,我可不謝,你要查出這個人,也幫我廢了他。」

  她揚起臉對朱棣嗔怪道:「沒有武功你開心啦?!咱們比箭去,誰說沒武功我就不能贏你!白衣,你做中人,好生瞧瞧錦曦的箭技!」

  朱棣只含笑看著她,目中情意綿綿之極。

  燕十七呆愣住,轉身就往外走,臉漲得通紅,暗暗罵自己多管閒事,人家夫妻倆調笑,你緊張什麼?!一種尖銳的痛在心底裡泛開,等走出後院,四下無人時,燕十七驀的一拳擊出,院中一塊太湖石應聲而碎。

  燕十七隻覺痛快,憂傷隨即湧來,他足尖一點迅速的奔出了燕王府。

  直到看不到燕十七的背影,錦曦才收了笑容,轉身疲憊地走回房中。「王爺,你想怎麼樣?我沒武功了,你覺得還不解恨麼?我讓你打回來可好?」

  從門口望過去,錦曦委頓的坐在梳背椅上,冬日的陽光照在她身上,卻帶不起絲毫暖意。朱棣心裡說不出的鬱悶,得意與興奮消失無蹤,他跺了跺腳走出房門,對尹白衣淡淡地說了句:「找珍珠來陪著她。」

  尹白衣嘆了口氣,等到朱棣走遠才來到房中溫言道:「王妃!」

  「白衣!」錦曦眼淚止不住往下落,睜大了眼睛滿懷希望地說,「你深藏不露,定有救我的法子,是不是?白衣,我不會沒有武功,不會……就這樣呆在王府一輩子!」話才說完,已放聲大哭起來。

  尹白衣不知如何回答,他瞧得清楚,燕王對錦曦有情,而眼下錦曦卻怎麼也不肯接受他。兩個人一般驕傲,他甚是為難。看錦曦哭得厲害,心裡又極是不忍,在房中轉得幾轉,有了主意。

  「錦曦,王爺心高氣傲,你屢次折辱他,你站他的角度想,你會如何?」

  錦曦委屈,從一開始明明是朱棣惹她,明明自己中毒沒了內力,還要受氣?她擦乾眼淚站起身道:「明朝回門,我自會求父親遍尋名醫,我,我再也不回燕王府了!」

  這本是堵氣之語,尹白衣聽了暗自心驚。勸慰幾句叫來珍珠陪著錦曦,趕緊去稟報朱棣,走在路上尹白衣不住搖頭,怎麼自己成了和稀泥的呢?

  朱棣說不清楚自己為何會這樣對錦曦,就想逗著著她玩,惹哭了又心疼。聽尹白衣說完,一拳打在桌上:「你要本王去陪小心?放眼王朝,此事傳出,我燕王府聲名何在?本王顏面何存?」

  「王妃沒了武功……王爺可知道,習武之人若是沒有武功是多麼難受?她已有超出尋常人的忍耐力,王爺何苦在這當口還要出言刺激她?王爺三思,莫要中了別人的奸計,刺客為何對王妃下獨憔悴?白衣思前想後,還是恢復王妃功力為好。」尹白衣苦口婆心的勸道。

  朱棣一醒,是啊,為什麼指示刺客之人會讓錦曦武功盡失呢?難道想看到的就是他與錦曦鬥氣嗎?他咬牙道:「好毒的計謀,好狠的手段!」

  「王爺,是否讓王妃恢復武功呢?」

  「不!他遲早會出現的,明天去魏國公府,給我盯緊了,本王倒想知道他還能玩出什麼花樣來!」朱棣眸中閃過深思,站起身往後院走去。

  尹白衣見朱棣寒著臉,生怕他又與錦曦致氣,小心道:「王妃她……」

  「她心氣高,本王便與她打個賭,若是她贏了,本王馬上還她武功!」朱棣對此事已想得明白,嘴角勾出一絲笑意。

  錦曦坐在繡棚前繡花,她畫了幅自畫像,像中女子明眸善睞,長髮飄飄。她騎在馬上張弓搭箭,跨下大黑馬神駿揚蹄,風帶起衣袂翻飛,眉間透出一股英氣。

  如果沒了武功,畫幅像安慰下自己也好。錦曦唇邊掠起似有似無的苦笑,將那股痛心與懊惱扔開,她想自己從來不是會受了打擊一厥不振的人。短短時間裡,她已想到父親沒有武功一樣馳騁沙場,自己沒有的是內力,武功底子還在,身體較常人不知靈活了多少。

  「青雲衣兮白霓裳,舉長矢兮射天狼!」錦曦喃喃自語,手飛針落,專心致志的繡著畫像。

  珍珠有些撐不住,打了個呵欠勸道:「小姐,明日回門,今兒早些歇息吧。」

  「你先睡吧,我還不睏,你再移個燈燭過來。」錦曦睡不著,也不敢睡,她怕停歇下來,那種悲傷與抑鬱會像潮水將她淹沒了。

  新房設在煙雨樓旁的來燕閣,朱棣本打定了主意去找錦曦,走到來燕閣外又打消了主意,他回到煙雨樓,推開了向西的軒窗,從這裡整個後院盡收眼底,而來燕閣近在眼前。

  他就一直坐在軒窗旁安靜地看著錦曦畫畫,然後坐在繡棚前繡花。

  她繡了一個下午,連端進房內的晚膳也沒有動。等到晚來風起,來燕閣的窗戶關上了,朦朧的燈影映出錦曦的身影,朱棣還穩坐窗前沉思。

  小三保看出了端倪,時不時進進出出,有意無意地說說打聽到的情況。

  朱棣沒有阻止,也沒有詢問,痴痴的瞧著,鳳目中閃動著複雜的光。

  「主子,給你熱了壺花彫。」小三保知道若叫朱棣關上窗是不可能的,體貼的燙了酒送來。

  朱棣端起酒杯,見正是青瓷,想起生辰時與李景隆飲酒,李景隆把青瓷喻作女人的肌膚,嘲弄的笑了。自己是從何時為她心動的呢?在鳳陽麼?還是在城中第一次爭鬥給了她一巴掌時?

  「主子,想撫琴一曲麼?」小三保機靈的提議。

  撫琴?朱棣眼睛瞇了瞇,側過頭飲下一杯酒不屑道:「我說三保啊,你主人豈是這等無用之人?要學那些酸腐以琴傳情?」

  小三保低下頭,心道你不屑學酸腐之人,看一晚上了窗影了,還不酸?嘴裡卻道:「主子豈是那些酸人可比?奏出的琴音也是鏗鏘有力。」

  「呵呵!」朱棣不覺有些微醺,站起身笑道,「取槍來!本王沒撫琴的雅興卻有舞槍的興致!」

  「可是王爺,你的手……」小三保有些擔心。

  「這點小傷算什麼,若是在戰場上,流更多的血也死不了!」

  月光下,後園花木扶疏。朱棣一抖銀槍,挑開朵朵銀花,壓地揮下,冬夜中掃起一片雪霧。身形矯健,槍如游蛇吞芒。

  「好!主子好槍法!」小三保興奮的拍起掌來。

  「槍挑八方兮靈蛇,寸芒蔽日兮獨鋒!驅韃虜兮馳騁,丈夫之志兮四海!」朱棣舞致興頭,慨然長歌。槍尖急吐,扭腰回身驀得擲出。

  銀槍「奪」的一聲刺入樹幹,紅櫻顫動,他哈哈大笑,鬱悶從胸中一掃而出。

  「啪!啪!」清楚兩聲掌聲傳來。

  朱棣斜斜飛去一記眼神。

  錦曦青衣勁裝,頭髮束起,神采奕奕站在園中,緩緩吐出一句:「如今可與王爺公平一戰,王爺可有興趣?」

  她的臉在淡淡的燈光下散發著一種傲氣,眼睛燦亮,微抬著頭逼視著他。

  朱棣一手撫上樹上銀槍,漫聲道:「公平麼?也是,本王在王妃手中屢次受挫,如今機會難得,王妃若敗在本王手下怎麼說呢?」

  「從前憑著有內力勝了你,你總是不服,心有怨氣。我嫁入了燕王府,不情不願也得頂了這頭銜。王爺可願與錦曦打個賭?」錦曦聽得院中有人舞槍,開了窗戶,見朱棣身手矯健槍法精奇忍不住喝彩,她心癢難忍,想知道若是沒了內力會是什麼樣子。

  刻意避開朱棣魅惑的眼神,錦曦手一翻,三尺青鋒穩穩握在手中。

  「呵呵,王妃想賭什麼?」朱棣漫不經心的用力一拔,起出銀槍,隨手挽了個花槍。姿勢優雅漂亮。他素袍銀槍,站在白雪之中玉樹臨風。

  錦曦看得一呆,原來朱棣也有瀟灑的一面,她定了定心神朗聲道:「若錦曦贏了,王爺不得再為難於我,這燕王府任我自由出入,王爺自去娶侍妾,你我井水不犯河水!」

  朱棣心中大怒,臉上慢慢浮起譏諷的笑容:「原來我的王妃是想頂個空名頭!本王若是輸了,王妃自便,只要不丟我燕王府的臉就行!可若是本王贏了,王妃最好規矩點,好好學學如何侍夫的!」

  錦曦咬咬嘴唇,大喝一聲,劍如疾電刺向朱棣。

  朱棣冷冷一笑,長槍擺開,迎了上去。

  兩人都報了必勝的心態,招招都是狠辣。朱棣仗著長槍槍尖寸寸不離錦曦要害。錦曦身法靈巧,劍術陰柔,揉身近擊,竟戰了個平手。

  一來二往,錦曦力氣便已不濟,劍招一緩,朱棣長槍挑來,錦曦險險扭腰避過,槍如毒蛇吐信掃落她束髮玉環。那一頭長髮便如水洩下。連他也打不過了麼?心裡的悲傷直化成熱霧衝上眼眶。

  「呵呵!錦曦,你還不認輸麼?」朱棣知道她沒有內力,力氣遠不如自己,槍法施展開來不再讓她有近身的機會,就想耗盡她的力氣。

  錦曦想起賭約,想起往日隨意欺負朱棣,如今毫無勝算,兩日來的傷心齊齊湧上心頭,喉中一甜一口鮮血噴出。

  朱棣嚇了一跳,趕緊收勢。

  錦曦心口悶痛,卻挺直了劍,趁機逼了過去,劍身一抖,在朱棣愣神間劍鋒已壓在他脖子上。錦曦慘淡的瞧著朱棣,臉上卻有一抹笑容:「王爺,你輸了。」才說完,腿一軟就跪倒在地。

  朱棣猛的甩開手中的槍,搶上一步抱起她,厲聲喝道:「三保,找太醫!」

  錦曦固執地看著朱棣,要他許下承諾。

  「你不用想了,賭約作廢!」朱棣狠狠地說道,腳步未停,把她抱進了煙雨樓,小心放在床上。

  「你輸了王爺!你不能,不能言而無信!」錦曦壓著心悸,勉強地吐出這句話來,就昏了過去。

  朱棣瞪著錦曦,胸腔裡那股又酸又痛的感覺折磨著他。見她暈過去,氣得一巴掌猛的拍在床柱上。突看到窗邊的繡棚,他走過去揭開罩錦,露出那幅繡了一半的騎馬射箭圖。朱棣心中的怒氣消失了,手指輕撫過馬上的錦曦,長嘆一聲,她是這般傷心?是自己逼的嗎?瞬間朱棣對錦曦心事有了幾分瞭解。怔怔地看著繡像拿不定主意。

  小三保領著太醫急步進入房內,太醫細細把脈後道:「王妃是急怒攻心,憂思所致,王爺不必擔心,吐出淤血也是好事。」

  朱棣這才鬆了口氣,遣退眾人後他小心拂開錦曦散落的長髮,喃喃道:「怎麼這麼倔?錦曦,你太驕傲了。」

  他小心脫了錦曦的外衣,拉過錦被蓋好,本想離開,心念一轉又留了下來,低聲笑了:「我就纏住你了又如何呢?」

  朱棣摟住錦曦,讓她靠在胸前,錦曦軟軟的倚在他懷中一動不動。這時候的錦曦是最柔順的,她骨架小,削肩細腰,長髮如水散落。從朱棣這個角度看下去,錦曦面色蒼白,露出瑩潤玲瓏的下巴,他心裡憐意頓生,手緊了緊低聲道:「若不是怕你離開,我還你武功又何妨呢。」

  第二天早晨,錦曦醒來,睜眼便瞧見朱棣僅著中衣抱著他,「啊!」的一聲便叫了出來。

  「習慣就好,我的王妃!」朱棣閉著眼懶洋洋的說道,手卻摟得更緊。

  錦曦用手想撐開他,那股子力氣朱棣就當不存在似的。她想起昨晚之事,羞惱地低喝一聲:「你輸了便不再為難我的。」

  「錦曦,你可真傷我的心呢,你嫁給我不過三天,就想棄我而去麼?」朱棣翻身覆上,鳳眼慵懶的凝視著她。

  「我,我只想讓你明白……」錦曦側過頭不敢看他。

  朱棣熱熱的呼氣噴在她頸邊,接口道:「讓我明白你沒有武功照樣能欺負我是麼?我讓你欺負便是,絕不生氣,絕無報仇之心!」

  錦曦有些訝異,沒想到朱棣輕易服軟,輕咬著唇半響才道:「你明知道結這親非我所願。」

  「結這親非你所願,卻是我之所願!」

  他的語氣懶散中帶著堅定,錦曦秀眉揚起,一雙疑惑的眼睛黑烏烏的轉個不停。朱棣收起了嬉笑,嘴角微翹,鳳目牢牢鎖住她的眼神,一臉正經。她一紅,用手撐著他的胸道:「王爺自重!」

  「呵呵!你是我的王妃,你讓本王如何自重?」朱棣見錦曦臉紅如霞,俏麗不可方物,突發奇想問道:「錦曦,你害羞是麼?」

  與朱棣貼這麼近錦曦實在不習慣之極,又被說中心事,揚手就是一巴掌打了過去,朱棣伸手捉住送到唇邊摩梭著淺淺一吻,喉間溢出輕笑聲:「這裡打不要緊,打成習慣了,本王的面子往哪兒擱呢?」

  錦曦使勁抽手不管用,氣鼓鼓地說道:「沒面子,你休了我好啦,反正……」反正我也不想嫁你。這句話還未吐出,雙唇已被吻住。

  朱棣吻得甚是纏綿,力道不大不小,偏偏不讓錦曦有擺脫的機會。見她吃驚的瞪大了眼呆住,朱棣伸手蒙上她的眼睛,輕聲呢喃道:「我喜歡你,錦曦,在鳳陽我就知道你是女兒身了。」

  錦曦腦中白光閃過,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直到朱棣抬起臉,仍呆呆地望著他。

  「錦曦,是我笨還是你笨?我居然在山中才知道你是女的,白白與你鬥氣。做我的王妃,我知道你想行俠江湖,你武功若是恢復,我答應不管你。」

  錦曦尤在發呆,朱棣好笑的拍拍她的臉:「起來梳洗,今日我陪你回魏國公府。」說完坐起身,喚侍女進房侍候。

  錦曦收拾停當,腦中還迷迷糊糊的。朱棣喝著茶等她打扮好,看了她一眼笑了起來:「等等,」他站起身伸手把她發間的花簪扶了扶,歪著頭瞧了瞧,又解下腰間翠玉彎下腰親手繫在她的絲絛上:「那次郊外比箭,我捨不得給你,這是母妃送我的生辰禮。」

  玉珮是塊龍形翡翠,錦曦拿起來瞧了瞧,上面有一行字:「龍行天下。」駭了一跳,忙不迭的想解下。

  朱棣伸手擋住:「當年父皇送給母妃的。」他眼中閃過一絲傷痛,轉眼便消散了,也不再解釋,牽了她的手走出房,見外面風大寒冷便問道:「送你的火狐大麾呢?」

  錦曦這時才回過神,覺得朱棣就像變了個人,聽他提起那件火狐大麾嘴一撇:「我怕狐狸冤魂纏著我。」

  「呵呵,我說著玩的,聽你大哥說你極喜歡那隻火狐,隻身追了去,這才下令去獵的。」

  朱棣的話似冬陽般溫柔,錦曦偷眼看去,他的鼻樑也很挺,唇梭角分明,劍眉修長,加上勾魂的單鳳眼原是十分清朗帥氣的人。她感覺牽住自己的手大而溫暖,心中頓時湧起一分甜意,羞澀的低下頭笑了。

  上了馬車,朱棣也未騎馬,親自攙扶了她陪坐在轎中。

  「你出去!別人瞧著笑話。」錦曦有幾分不自在。

  朱棣不動:「你習慣就好了。」

  錦曦把頭轉過一邊,不敢瞧他。

  朱棣滿意的笑了,低低說了句:「一直不知道你怕什麼,原來,你最怕羞了。」不待錦曦反應,掀起轎簾上馬陪同。

  為什麼會這樣?錦曦暗暗問自己,心中不是為了燕十七心酸麼?怎麼滿心滿腦想的都是朱棣?往日與朱棣爭來鬥去,此時竟另有一番甜蜜。她偷偷掀起一角簾子,正對上朱棣含笑的眼睛,那雙鳳目寒意不在帶著款款情意。錦曦縮回手,捂著嘴吃吃的笑了。



第二十八章、幽蘭之約傷心絕

  到了魏國公府,朱棣自與魏國公寒暄,錦曦去見母親。

  徐夫人最是關心閨閣之事,打量了錦曦半天悄聲詢問。

  「娘,挺好的。」錦曦含糊的回答著,想起朱棣抱著她睡,扭捏起來。渾身上下散發出的嬌羞之色讓徐夫人放了心。

  三天回門,再見自己出閣前住的繡樓,別有一番親切。珍貝陪了錦曦上樓,嘴快的說:「小姐成親那天,嚇得老爺夫人著急得不行,還好王爺遣尹公子回府傳詢說小姐無事,太可怕了。不知道刺客是什麼人呢。」

  錦曦笑了笑,幾日來已想得明白,結果已經這樣了,總要往好的方向去想,沒有武功再傷心,可天下不會武功的人多了,也一樣能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何況,如果找到師傅,沒準兒還能解去獨憔悴的毒。

  第二天入宮,皇上皇后也問及此事,下令務必查個水露石出,燕十七道有線索,也不知道查得怎樣了。是什麼人想讓自己失去武功呢?原本以為是朱棣,可與他縱是爭鬥,也不見他用卑鄙招術。朱棣的溫柔讓錦曦空落的心感覺到甜蜜,竟沖淡了失去武功的傷心。她相信終會有水露石出的一天,倒也不急。

  「珍貝,你與大哥好麼?」

  珍貝臉一紅,輕輕摸著小腹:「我有了。」

  錦曦嚇了一跳,高興地笑起來,趕緊拉珍貝坐下:「你怎麼不早說?還陪我在園中走這麼久,你坐下,我倒茶給我喝,」她隨手去拿茶壺,一抹綠意映入眼簾。錦曦心中一跳,拈起一片蘭葉。

  難道李景隆半夜還來繡樓麼?她馬上否定了這個想法,蘭葉新鮮,肯定必是李景隆知道她今日回門留下的。他想說什麼呢?

  她細細地看著蘭葉,上面隱隱的幾道痕跡。錦曦凝目細看,心突突的跳了起來。她穩穩地倒了杯茶遞給珍貝:「今晚我留下,想和母親說說話兒。」

  朱棣聽錦曦說要留在魏國公府住一晚,眼睛就盯著錦曦打轉。臉上看不出喜怒,所有的情緒都化作唇邊若有所思的一抹淺笑。

  這樣的神色讓錦曦心裡發虛,始終不敢看朱棣的眼睛,然後那片蘭葉讓她心動,讓她只能選擇留在府中。錦曦硬著頭皮道:「我想陪娘一晚。」

  徐夫人不知就是,微笑道:「錦曦就是小孩兒脾氣,這嫁出去的女兒,回門就成了,都在南京城裡,又不是天遠地遠瞧不見了。」

  聽到母親這樣說,錦曦大急,她今晚非留在府中不可,眼珠一轉撒嬌道:「珍貝有孩子了,錦曦有體已話對她說。」

  她抬起頭小心地看了眼朱棣,見他還是不說話,咬咬唇便激道:「王爺這也不肯?」

  「嗯。」朱棣見她眼珠烏漆漆地轉個不停,想笑又忍住,心裡又總結了一句,錦曦心虛時就會這樣。他不想逼她太緊,但又想看她會怎麼辦,沉住氣等著。

  錦曦聽到朱棣嗯了聲,嘴翹了翹,顧不得父母在堂,側過頭氣道:「難道嫁入王府連在家住一晚都不行麼?」

  「錦曦!」徐達很疑惑,出聲喝斥她,看向朱棣時卻又滿面堆笑,「王爺,錦曦從山上回府兩年便嫁了,不捨也是有的……」他不知道錦曦為什麼這樣想留在家裡,以為是初嫁還不習慣,出聲喝斥錦曦,說話的口氣還是向著她的。

  朱棣聽到徐達出聲,輕輕笑了,他拉住錦曦的手柔聲道:「瞧你急的,知道你不捨得離府,明日我來接你。」

  准了?錦曦大喜,眉開眼笑。卻突略了朱棣眼中閃過的算計。

  出了魏國公府,朱棣對錦曦笑笑:「天冷,回去吧。明日等我。」

  錦曦目送朱棣離開,長舒一口氣。不知為何,她對朱棣隱瞞,有點心虛,總感覺朱棣的目光淺淺一瞥就看破她的心事似的。

  天黑後錦曦回到繡樓休息。

  徐達與夫人沒有察覺絲毫異樣,叮囑珍珠好生侍候著。錦曦想,今晚李景隆一定會出現。她點著燭火,砌了一壺香茶靜靜的等候。

  子時剛過,門外悄然出現一道人影,極有禮貌的敲了敲門。

  「李公子幾時這般有禮了?平時不是愛走窗戶的麼?」錦曦靜靜地說道,想起蘭葉上壓出的「獨憔悴」字痕,一顆心怦怦急跳,如果不是李景隆下的毒,便是他有解藥。

  她想起被大哥下藥失去內功的時候也是李景隆解的毒,不論是哪一個答案,她都要留下來探明真相。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李景隆閃身而進,彈手間滅了燭火:「我想與錦曦安靜的呆一會兒,不想被人打擾。」

  「我都忘了,李公子出現必有月夜清輝,見不得人間煙火的。」錦曦諷刺的說道。

  李景隆跨前一步,伸手抓住錦曦手腕。

  「放手!」錦曦使勁一摔,手腕巨痛,她怒目而視,「別忘了,我現在是燕王妃!」

  燕王妃?李景隆上下一打量,冬夜朗月映得滿室清輝。錦曦穿著王妃的品級服飾,雍容高貴。這身服飾像根刺扎得李景隆驚跳起來。

  「哼!」他用力將錦曦拉進懷中,扣住她的下巴狠狠地說道,「我得不到的,他也別想!你忘了我說過的話了!」

  「啪!」錦曦用力揮出一掌,指著李景隆罵道,「你休想,你縱是下毒廢我武功,我也不屑於你!」

  李景隆目中陰鬱更深,突然低低笑了:「錦曦,我就是喜歡你的性子,你怎麼這麼聰明,就知道毒是我下的呢?不是還不能肯定麼?」

  錦曦冷冷地看著他:「你留下蘭葉約我今夜來此等候,是想告訴我,你能解我中的毒麼?」

  「呵呵,本來是的。」李景隆心情大好,心道,朱棣,你真是幫我大忙了。

  「你走吧,我知道是你,刺客當場自盡,死得乾淨利落,沒有證據,現在拿你也無辦法,毒,不用你解了,此毒你能解,天下必有解此毒之人。何況……」錦曦嫣然一笑,「何況有我夫君在我身邊,他自會保護於我,這武功不要也罷。」

  「哦?若你不在意武功,你何必特意留下來?」李景隆現在一點也不著急,他慢慢地逼近錦曦,低下頭在她耳邊輕聲說:「錦曦,我怎麼會不管你呢?我下毒,不過是不喜歡看到你們洞房花燭,對你小施懲戒罷了,我怎麼忍心廢你武功呢?今日約你,本就是想為你解毒的。」

  什麼意思?就是不讓洞房之夜順利?下了毒又來解?錦曦疑惑的看著李景隆,這個人做事總讓她琢磨不透。

  李景隆嘆了口氣:「錦曦,你眨巴眼睛的時候我總是忘了提防於你,其實你現在才是最危險的。」

  「我有什麼危險,我連武功都被你廢了。你想為我解毒?你就這麼好心?不是不希望看到我嫁給朱棣麼?」

  「呵呵,如果我告訴你,你的毒早解了,你的內力無法恢復是因為朱棣另對你下了化功散,你相信麼?」李景隆淡淡的吐出這句話來。

  他的聲音輕柔悅耳,錦曦聽入耳中,如響鼓重鎚狠狠的敲打著她的心,痛得她情不自禁的後退兩步,驚恐的看著他,難以置信。她的毒解了?朱棣對她下化功散?錦曦秀眉微蹙,手按著心臟的位置,不使勁按著,就止不住破心而出的尖銳的疼痛。

  冬夜的月光映著院中的白雪,漸漸的將寒氣帶入錦曦的骨子裡。她想起朱棣的那個吻,溫柔的擁抱,纏綿的話語。他看她的眼神,他對她的告白……他輕聲呢喃說喜歡她,他要她做他的王妃,他說他知道自己想行俠江湖,說如果她武功恢復,他答應不管她。

  錦曦失魂落魄的模樣讓李景隆生出一陣快意。

  「怎麼?受傷了麼?難過了麼?」李景隆笑著,突然神色一變猛然握住錦曦的雙肩:「你喜歡他了?」

  「不!」錦曦尖聲喊出來,掙脫他退到窗邊。

  她的反應比看著她出嫁更讓李景隆嫉恨。他咬牙切齒瞪著她,良久才從懷中掏出一隻玉瓶放在桌上:「這是解藥,錦曦,你仔細想清楚,想害你的究竟是誰。」說完躍出了繡樓。

  錦曦心頭劇震,等到李景隆離開,她才軟坐在地上。想起自己對朱棣居然有了好感,居然相信了他,居然留戀他的擁抱,他的淺笑……原來,他從來沒有放棄要報仇,原來,他在鳳陽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錦曦埋著頭哭了起來。

  她原以為和朱棣之間的過往都是鬧性子的打打鬧鬧,至少光明磊落,也不會真的記恨。朱棣親口說的話猶還在耳邊,他說他不會報仇,就算她又給了他一記耳光,他也不著惱。可是現在,錦曦心裡一片灰暗,對朱棣才起的好感瞬間變成了仇恨。

  他怎麼可以,怎麼可以這樣欺騙她?錦曦心如刀絞。

  也不知過了多久,寒氣入侵凍醒了她。錦曦睜開眼,白雪映著月光帶入滿室清輝,如霜似雪在樓板上結了淺淺一層。

  她閉上眼使勁把玉瓶握於手中,指節因用力而發白。矛盾異常。一個聲音是服下李景隆給的解藥,另一個聲音小聲說再信朱棣一回。她萬分作難,不願相信李景隆所說,但直覺卻告訴她,李景隆沒有撒謊。

  在她放開心防之時,居然得知這樣的一個消息,錦曦喘了口氣,只覺得心悸。

  李景隆下毒在先,朱棣下毒在後,他們,口口聲聲說喜歡自己……錦曦搖了搖頭,心裡一片淒苦。

  她把玉瓶貼身藏好,點燃燭火,對鏡自攬,細心臨下一幅自畫像。

  像中的錦曦頭梳挑心髻,插著陽成公主送的那支紅玉鑲金點翠攢花步搖。手從步搖上撫過。聽說陽成與朱棣同為一母所生,今日回門,她心裡開心特意插了想討他高興,錦曦顫抖著手取下步搖放在桌上。不忍再插戴。

  幽幽嘆了口氣,紫玉狼毫輕勾畫下裙衫。今日穿的是王妃品級服飾。鴉青色大袖衫,外罩同色比甲,魏紫百褶羅裙,斑讕繡鳳滾邊花飾。

  畫到腰間所繫絲絛,她的手抖了抖,想起朱棣俯身為她繫上玉珮那一刻的心馳神搖,他的深情溫柔,自己滿心歡喜,羞澀無言,不覺又落下淚來。

  畫像完成,錦曦怔怔望了半響,在留白處淒然題下:「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胭脂淚,相留醉,幾是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她把畫用玉石鎮紙壓在桌上。想了想,又將李景隆送來的那片蘭葉一同壓住,擺上那支步搖。看看天已泛著藍灰色,錦曦留戀的望了一眼繡樓,打開門走了出去。

  徐達和夫人起來,見侍女們面帶喜色,齊聲道:「老爺,夫人,請往偏廳用早膳。」

  二人狐疑地走進偏廳,錦曦笑著迎上前來:「給父親,娘親請安!今日錦曦要回王府了,一早起來為爹娘做早膳。」

  「哦?錦曦親手做的嗎?為父可要好好嘗嘗。」徐達心裡寬慰,錦曦回府兩年卻從不知道她善廚藝。

  錦曦扶著徐夫人坐下,親自為她盛了一碗紅豆糯米粥,笑著介紹:「這是乾絲小籠,蟹黃蒸包,拌蟄絲,還有這個,是女兒今晨收集梅花上的雪製成的雪露蝦餃,娘,你嘗嘗。」

  徐夫人挾起一個蝦餃咬了一口,鮮甜無比,笑著拍了拍錦曦的手道:「錦曦嫁了人,真是懂事許多呢,燕王真有福氣!」

  徐達呵呵笑了,柔和地對錦曦說道:「以後又不是不能回府,你有了兩個弟弟兩個妹妹,都盼著你回來逗著玩呢。」

  「好啊,我可喜歡逗他們,小豬似的……」錦曦見徐夫人皺眉趕緊把後半句話說完,「小豬似的粉嘟嘟的,可愛極了。」

  「哈哈!錦曦真會說話!」徐達笑得合不攏嘴。

  一名侍從垂手走進報導:「老爺,燕王已前來接王妃了。」

  徐達和夫人笑逐顏開,攜了錦曦道:「瞧瞧,當初還不想嫁,瞧瞧燕王多疼你,一早就急著來接你回王府了。」

  錦曦勉強地笑了笑,心裡隱隱又有一點希望,希望李景隆說的全是假的。她對父母福了福道:「錦曦這就回王府了,爹娘保重,勿以錦曦為念!」

  走到前廳,朱棣穿了身降紅深衣,金色滾邊,還帶著一身喜慶。見了錦曦他微笑著走上前來,自然地扶住了錦曦的腰輕聲說道:「怎麼沒睡好的樣子,昨晚想我了麼?」

  錦曦移開臉不肯看他,低頭不語。

  朱棣意味深長的又道:「不想本王,難不成錦曦留在府中與情郎私會?」

  「你說什麼?!」錦曦秀眉一挑,面帶怒意。

  「呵呵,本王可記得從前的非蘭最是大氣,怎麼?開句玩笑都受不了?」朱棣嘴角一彎,鳳目中又閃動著錦曦看不明白的神色。似挑釁似戲謔似傷心,種種情感在他的眼中沉澱,偏偏那朵笑容像雪裡臘梅,開盡顏色,燦爛之極。

  錦曦久久注視著那雙眼睛,薄薄的眼皮,將風情展現,極盡魅惑。她低低自語:「你怎麼可以有這樣的眼神,能在心裡藏住那麼多事呢?」

  「什麼?」

  她說的極輕,像一聲嘆息飄過,朱棣沒聽明白,挑了挑眉,告辭徐達與夫人,便摟著錦曦上了馬車。這次他沒有騎馬,與錦曦一同坐進了車轎裡。

  錦曦心中有事,不想搭理他。朱棣也不說話,倚在軟榻裡盯牢了她。

  他耐心很好,昨晚尹白衣守在魏國公府外守到一青衣蒙面人潛入後院,看到錦曦繡樓有燈影一閃映出兩個人影,錦曦留下來原來是為了與人私會!

  尹白衣道來人武功奇高,而且防備心得,居然跟丟了。朱棣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堂堂燕王妃,居然借回門之即與人私會繡樓!來人不管是不是下毒之人,就錦曦隱瞞此事,就夠他光火。

  朱棣想到此處,伸手就撈起錦曦坐在自己身上。不等她掙扎,手撐住她的後腦狠狠吻了下去。

  錦曦困在他懷中,又在車轎內,不敢弄出聲響,只閉緊了牙關不讓他進入。

  朱棣哼了一聲,手在她腰間一捏,錦曦吃癢不過,才一張嘴,朱棣已大模大樣的吻得深了,他反覆蹂躪著她的紅唇,輾轉吸吮,直至錦曦呼吸不暢,軟軟的倚在他懷裡。「我想你,錦曦,我一日也不願讓你離開我身邊。」

  溫柔的情話此像一把刀在凌遲錦曦,她再也受不了,淚眼朦朧地望著他輕聲道:「我沒武功了,你能讓我恢復武功嗎?」

  她的神情是這樣悽楚,雙眸帶著一線希望一絲企盼,錦曦想聽到他說一聲好,想聽到朱棣告訴她,只不過是在和她鬥氣,逗逗她罷了。

  「呵呵,沒有武功就這麼難過麼?我會保護你,錦曦。」朱棣深深地看著她,讓她恢復武功,她就可以隨意去見那個神秘的黑衣人?她會跑得無影無蹤,讓他找不著她,讓他控制不了她。朱棣心思轉動,打消了還她武功的念頭。

  錦曦低下頭,兩滴淚落下,她哽咽道:「這獨憔悴的獨真的不能解麼?」

  「本王會遍尋神醫找到解毒良方,恢復你的武功。」朱棣溫言勸道,摟著錦曦淡淡地笑了:「怎麼?錦曦懷疑我?」

  「不是我懷疑你,是你不說實話,難道我中的毒真的沒有解麼?」朱棣的話讓錦曦萬念俱灰,她一字一句慢慢的說道。

  朱棣的手僵了僵,惱怒地問道:「是昨晚你見的神秘人告訴你的麼?他是誰?毒是他下的?為什麼不告訴我?」

  錦曦想離開他的懷抱,朱棣雙臂一緊厲聲喝道:「是誰?你瞞著本王去見的人是何人?!」

  「你以為我是不守婦道麼?問得這般理直氣壯!你為什麼不對我說實話?」朱棣一吼錦曦更是氣憤。管不了是在車轎中,也吼了出來。

  說話間已到了王府,朱棣陰沉了臉不管不顧地抱了錦曦下了馬車。周圍侍從面面相覷,不敢出聲。

  錦曦羞憤之極,把臉埋在他胸間不敢見人。

  進了來燕閣朱棣放下錦曦沉著臉道:「看來有必要好好和你談談了。」

  「談麼?那你告訴我既然解了獨憔悴的毒為何又要對我用化功散?」

  「來人為何想廢你武功?本王在新婚之夜放出話去你所中之毒已解,並無大礙,就猜他必會去找你。你以為,你想留在魏國公府的神色猶豫閃爍,本王會瞧不出嗎?實話告訴你,本王早令尹白衣和燕衛守在魏國公府外,可惜卻叫他逃了……錦曦,你真叫本王失望!告訴我,是誰?來見你的人是誰?!」

  朱棣一想到錦曦瞞著他就憤怒不己,面如寒冰狠狠地瞪著她。

  「你解了獨憔悴,又給我下化功散,是因為不想讓下毒之人覺察麼?為什麼卻每次說我的毒解不了,我的武功不能恢復?!」

  朱棣不想讓下毒之人覺察,想引出幕後之人,又何嘗不是想藉機欺負一番錦曦,免得她急起來開打自己又贏不了。聽錦曦這般問,那點心思無論如何是不想讓她知曉的。

  他側過頭冷冷說道:「讓你知道了,怎麼引得出那下毒之人?」

  是這樣麼?一股喜悅從心底裡突然就從心裡泛起來,原來是這樣麼?自己竟怪錯了他?錦曦的心雀躍起來,伸手扯住了朱棣的袍角:「那人已露痕跡,你可以解了化功散還我武功了。」

  「不行!」

  「什麼?」

  朱棣慢吞吞地說道:「本王還是覺得你沒有武功的好。告訴我,那人是誰?!敢破壞燕王娶妃,膽子不小,究竟是何人?」

  錦曦猛的明白了,笑容凝固在臉上:「為什麼要對我下化功散?為什麼不在解毒之後對我說明原委,我自會配合引出下毒之人!原來……原來你所說的話全是虛言,你,你心裡唸唸不忘往日受我折辱之仇!你壓根兒就沒忘記在鳳陽之時說的話,我真是傻。竟以為你不會報復於我,竟以為……」竟以為你真的喜歡上我。錦曦又怒又傷心,覺得自己被朱棣耍了,而且是用最卑鄙最無恥的手段騙得她動心動情。「呵,下毒之人怕是遂了你的心願吧?朱棣,你睚眥必報,枉我……枉我還……你出去!」

  他讓她動心,讓她信任他,讓她沉醉在他的溫柔他的憐惜之中,沒想到,真正算計她的人卻是他!剪水秋瞳中泛起點點水光。

  朱棣見她護著那人,始終不肯吐露實情,怒氣也越來越重。「來人!給我看住王妃,不准她出這房門半步!錦曦,你想明白,我才是你的夫婿!你,你居然袒護那個對你下毒,壞我大婚喜事之人!你什麼時候想明白,什麼時候再出房門!」說完拂袖而去。

  他不肯給她解藥,還下令禁足?錦曦望著朱棣的背影氣得渾身發抖,摸出玉瓶兩行清淚奪眶而出。吃瞭解藥受李景隆恩惠,中他離間之計,可是不服解藥,武功便不能恢復,只能受朱棣的氣。想起朱棣的專橫霸道,一咬牙服下瞭解藥。

  片刻之後,丹田熱氣上揚,錦曦緩緩導運內力,驚喜的發現武功已經恢復。錦曦高興地跳起來,以為我沒了武功就任你欺負?她不屑的撇撇嘴,脫下華服,換了勁裝悄然離開了王府。

  一條瘦削的身影在月光下慢慢走出來,擋在了她面前。

  「十七,你也要攔我麼?」

  燕十七一直觀注著錦曦,見她身形已知她武功恢復了,帶她回去還是放了她?燕十七想起尹白衣的話有些猶豫,然而眼前的錦曦卻又讓他心疼。

  憐惜地瞧著她,成親不過幾日,錦曦就明顯消瘦了。他的眼睛在黑夜裡褶褶生輝,他的笑容讓錦曦看了到冬日溫暖的陽光,「錦曦,不管你做什麼,我都會幫你。我,我想過,你若在王府過得好,我便做你的護衛,你若過得不好,想離開,我就陪著你。」

  熱淚滾滾而下。從大婚到現在,短短幾日錦曦先有中毒失去武功的傷心,再有李景隆毒蛇般的挑唆,朱棣對她從溫言好語到冷言冷色,錦曦何嘗經歷過這些,聽了燕十七的話,暖意油然而生。喉間如同哽著一個腫塊,錦曦哽咽地喊了聲:「十七!」

  「你走吧。」燕十七當機立斷。

  「想走哪去?」尹白衣高大的身軀擋在了面前。

  兩人一怔,燕十七緩緩拔劍擋在錦曦身前,「我知道不是你的對手,但是,我卻能拖住你。錦曦,你快走。」

  「王妃,你可曾想過你這一走,王爺會有多傷心麼?」尹白衣苦口婆心想勸錦曦回頭。

  「白衣,」錦曦已想明白一切,淡淡地笑了,「你看似平凡,一直都深藏不露,你是他的人不是麼?他傷心?他何曾為我想過?明知失去武功對習武之人是多麼痛苦的事,卻忍心這樣對我。我信任於他,他卻不肯解去化功散之毒。他口口聲聲對我情深意重,卻不顧我的感受?卻反過來怨我隱瞞於他。我既然決定離開燕王府,便再無人能擋得住我。」

  尹白衣有些無奈,低下了頭:「對不住,王妃,我還是要帶你回去。十七,你不要忘記你的身份。」

  「對不起,我,顧不得那麼多了。」燕十七沉聲道,「出招吧!」

  「慢!」錦曦笑得很狡猾,手一翻亮出一柄匕首,「帶我的屍體回去?」

  「王妃!」尹白衣頭開始痛起來,他管不住錦曦只能對燕十七開吼,「你可知道你這麼做的後果?」

  「我只是燕王府的一個侍衛,想與你過過招罷了。」燕十七明白錦曦的意思,臉上笑容頓現,耍起了無賴:「我可沒有看到王妃。」

  尹白衣懇切道:「錦曦,王爺也有驕傲,你可知道,你中毒之時是他放了三腕血才解你之毒,你不知道他當時有多著急。他是皇子,沒有猶豫半分,恨不得把全身的血都給了你才好……」

  朱棣溫柔的樣子又在腦中浮現。錦曦心中一痛,她心亂如麻,分不清哪個才是朱棣的真心,偏過頭輕聲道:「我,只是出府散散心,他居然不讓我出房門!我想尋個清靜地好好想想。」

  「那晚我與潛入你繡樓之人交過手了,此人武功深不可測,看似一人,其實暗中卻帶有眾多高手護衛,王妃,你為何不肯說出他是何人?王爺不過氣你這點而己。」

  能告訴他們是李景隆嗎?錦曦想起李景隆的手段打了個寒顫,那是條毒蛇,反覆無常猜不透心思。她低聲說:「我,在繡樓留有東西與王爺,我想出去散散心,留在府中,又會與王爺爭吵相鬥。我走了。」

  「王妃!」尹白衣跨前一步,長劍指著他,燕十七星眸中神采漾動,「我一直想和你比比,今晚月色撩人,月下過招想必很是愜意!」

  尹白衣看著他倆終於嘆了口氣,想起往事,心一軟背過了身:「王妃,你幾時回府?」

  「三年,三年後我定會回府,那時,朱棣就算休妻,我也認了。」

  尹白衣對錦曦一拱手:「白衣會如實回稟王爺,如何處置,依王爺令吧!」離開前,他突然說道:「王妃,你的馬,我給你牽出來了。」

  錦曦震驚,心頭一熱喊道:「白衣你……」

  尹白衣平凡無奇的臉上露出了笑容,居然和燕十七的笑容有幾分相似,明朗若陽光,在陰沉黑夜裡帶來些許溫暖。

  錦曦再不多言,翻身上馬,消失在黑夜中。

  「還不去?!」

  「大哥?」燕十七驚喜交加。

  尹白衣肅聲道:「王爺令你暗中保護王妃,十七,你……你知道該怎麼做!」

  燕十七再不遲疑,往錦曦消失的方向追了過去。他知道,他如何不明白呢?只是,如今只要能在錦曦身邊,他便知足。

  黑暗中尹白衣陪著朱棣悄然出現。朱棣目光中盛滿不捨,默然佇立。

  「去把繡樓裡的東西取來,對外說王妃身體不適,送至南方調養。」

  「王爺!白衣不解……」

  「本王不想她勉強留在王府。終是本王心狠,明知道她若沒了武功會傷心欲絕,卻為一己私心難為她。」朱棣沒有再說,負手緩緩走在寂靜的長街。錦曦,三年,我們便扯平了。三年後你若不回來,我也會捉你回來。

  唇邊漾出淡淡的苦澀,朱棣問自己,這個賭值得麼?腦中閃過初見錦曦時她馬上騎射的英姿,大街上被自己打了一巴掌時紅了眼睛的委屈模樣。她在鳳陽松坡崗上為了救他一腳踹他入水。雖說被逼做他的護衛,卻是死命護他……驚詫,憤怒,心喜,情動……冬日的寒風撲面而來,帶著刺骨的涼意,朱棣呵呵笑出聲來:「白衣,你說本王這個王妃娶得冤不冤?」

  尹白衣欽佩地回答:「能得王爺垂愛,王妃之福。」

  朱棣沒有再說話,他默默地想,錦曦,你明白本王的心意嗎?他的眉皺了皺問道:「十七……」

  「王爺放心。」

  「多情卻被無情惱……難為你們兄弟二人了。」朱棣喃喃自語。

  一絲激動從尹白衣臉上掠過:「能覓明主,白衣之幸,十七之幸!」

  回到王府,朱棣了無睡意,他推開來燕閣的門,點燃了燭火,窗檯下繡架上那幅騎馬射箭圖還未完工。朱棣欣賞了會吩咐道:「從今日起,任何人不得再入來燕閣,這裡的東西一樣也不許動。」

  第二日,朱棣親去魏國公府告之徐達錦曦大婚之日餘毒未清,已送她去江南尋醫解毒去了。同時取回了錦曦留在繡樓的畫像與留下的物事。

  畫像中的錦曦穿著燕王妃的品級服飾,拿著她摘下的步搖,朱棣有些黯然。難道她也打定主意再不做他的王妃留下的最後一幅肖像畫麼?他突然注意到錦曦腰間絲絛上自己親手繫上的玉珮,錦曦離開,可是那塊玉珮卻沒有留下。他目中露出狂喜,心中一塊石頭才落了地。

  那片蘭葉已經枯萎,上面原有的淡淡劃痕早已模糊。錦曦不願說來人是誰,卻留下這片蘭葉,是何用意?朱棣細細地觀察蘭葉,沒有什麼發現,便有些煩躁。

  錦曦不可能無緣無故留下這片蘭葉。大婚之日想廢她武功之人必是她所熟悉的人。難道這片蘭葉也是對她下手之人留下的?

  朱棣凝視著蘭葉良久,吩咐道:「三保,你去打盆水來。」

  他把蘭葉浸在水中片刻再撈起,用紙蒙在上面輕輕按壓著,蘭葉漸漸在紙上形成水痕。朱棣仔細觀看,心臟漏跳了半拍似的,長吐出一口氣來:「果然是下毒之人。」

  鳳目中閃過銳利與寒意,此人先以此引誘錦曦留在魏國公府,發現她毒已解掉再告訴她中了自己的化功散。錦曦恢復武功自然是服了那人給的解藥。

  朱棣狠狠地把紙揉成一團,咬牙切齒道:「好毒的心腸!好縝密的心思!」難怪錦曦知道一切,難怪錦曦聽到自己不肯解她的化功散會那麼傷心。這人是算準了自己的心思,也算準了錦曦必會傷心。

  是何人想破壞他與錦曦呢?錦曦不肯吐露那人姓名又是為何呢?朱棣陷入沉思中,腦中飛快的閃過大婚之日眾人的面孔。

  太子?秦王?李景隆?朱守謙?

  「錦曦,你口中不說,實則已告訴本王一切了。」朱棣若有所思的笑了。「三保,傳揚開去,本王府中一珍品名蘭,號國色天香,花開團花錦簇,冬日居然怒放,特開賞花宴。」

  三保一呆,小心回稟:「王爺,咱們王府這品蘭花冬日如何開花?」

  朱棣似笑非笑地說:「唐朝武則天冬日以絹籠火盆催花早發……本王這盆國色天香自然也能。賞花宴就定在三日之後吧。」

  賞花宴?國色天香開花?譏誚之色從李景隆眼中一閃而過,笑容可掬地對燕王府侍從道:「回稟王爺,景隆準時赴約,現在就迫不及待想一睹名蘭芳容了。」

  「王爺還道,他於花草並不放在心上,賞花宴上若蘭得知己,拱手送之。」

  「如此多謝你家王爺,不知誰有幸能成國色天香的知己人呢。」李景隆感嘆一句。目送著侍從離開,他喚來銀蝶問道:「國色天香是夏蘭,初夏開花,冬日從未有見,你覺得呢?」

  錦蝶想也不想便答道:「燕王府的蘭若不開花,還開賞花宴,豈不惹出笑話?小的以為此事甚為怪異。」

  李景隆哈哈大笑,朱棣這哪是請人去賞蘭,分明就是起了疑心。朱棣以為他會這麼笨麼?「銀蝶,太子殿下養的蘭長勢如何?」

  銀蝶會心一笑:「太子殿下以為那種極普通的春蘭是傳說中的銀絲蕊蘭,東宮之中小心呵護,再過些日子花開吐芳,有了燕王的賞花宴,太子殿下必也會開一個賞蘭會了。」

  李景隆惋惜的搖了搖頭道:「太子殿下人中龍鳳,唯對美色太過沉迷,心不夠狠,可惜了。」

  二月春風似剪刀,帶著絲絲寒意撲面而來。枝頭早春的嫩芽冒出了青綠的一點,春天步子再緩,也一步步逼近了南京城。

  燕王府煙雨樓外新搭起了賞花亭,收羅了早春鮮花,奼紫嫣紅,繽紛絢麗。亭外以銀白色絹綃圍成了布障阻隔寒風,從外往裡看,諸般顏色朦朧隱現,美不勝收。步入其間,立時便被花束擁簇,地下鋪有地龍,花香被暖風一熏香味更重。更有嬌俏侍女只著紗羅穿梭往來,小心侍奉。燕王府竟有著難得一見的暖玉溫香。

  太子朱標眼底盈滿喜色,眉宇間卻帶著憂慮,正待斥責朱棣鋪張,朱棣拱手笑道:「皇兄不知,此事早已奏請父皇母后,聽聞國色天香早春花開,正是我國運興盛之徵兆,今日賞花宴又別出心裁,將展示的盆花投注賣出,所得銀兩用於賑濟貧困人家。」

  連這樣的事也事先請奏?朱標暗道朱棣心思不僅慎密且聰明的尋了個好理由。既來之則安之,他微笑著罷手示意朱棣免禮:「如此好事,難為四弟了。」

  「臣弟新婚,主意是錦曦所出,母后乃向佛之人,聞之甚是心喜,已命人送來體已一千兩,認購早春桃一盆。」朱棣滿面春風地說道。

  「呵呵,母后帶頭,大哥當然也認購,不知那盆早春花開的國色天香標價多少?」朱標想起東宮內的銀絲蕊蘭,心想若能得國色天香,一來名好意佳,二來他也起了開賞蘭會募捐之意。等到三月春來,蘭花吐芳,父皇必定心喜。

  朱棣眼波流轉:「大哥原來中意國色天香,聽聞李景隆也是愛蘭如痴,此蘭定當讓與大哥,就不知景隆會否與大哥標註爭搶了。大哥不會介意價高者得,多募些銀兩與貧窮人家吧?」

  「當然不會,不然,又怎會有投注的樂趣呢。弟妹出的好主意,怎不見弟妹人呢?」朱標絲毫不以為忤,話鋒一轉問起了錦曦。

  還記掛著麼?朱棣瞧太子不起,在他心中,太子還對錦曦唸唸不忘實在是將來的禍端起源,而這番暗中防範卻不能讓太子知曉。他神色一黯,低頭道:「之所以開這個賞花宴,也是為錦曦祈福,她身子弱,大婚之日中了毒雖然解了,卻餘毒未清,已送往江南休養醫治。」

  朱標心中驚詫,想起錦曦才嫁,便和朱棣分開,隱隱有點喜悅。她的容貌終難忘記,記得錦曦喜蘭,對那盆國色天香更是心動。

  「王妃身體抱恙?」李景隆略帶焦急的聲音冒了出來。

  終於來了麼?朱棣嘆了口氣,勉強地笑了笑:「今日賞花宴,盡興便好,王妃只是去江南休養罷了。來人!引太子殿下與李公子入座。」

  李景隆目光在朱棣臉上打了個轉,去江南休養?她是解了化功散怒極離府而走吧。怎麼一點消息都沒有?心思轉動的瞬間,他輕聲對銀蝶吩咐道:「今日燕王賞花宴,去把府中的銀絲蕊蘭送來添景!」

  朱標聽聞,眉一展:「東宮之中的銀絲蕊長勢甚好,不知曹國公府的如何。」

  「太子殿下說笑了,我府中均是普蘭凡品,那能與東宮勝品相提並論呢。」李景隆輕描淡寫的帶過,請太子先入席。

  銀絲蕊?是錦曦留下的那片蘭葉麼?雖已枯萎,仍能清楚認出葉片上根根銀絲。一絲瞭然從朱棣鳳目中閃過,不待人察覺,瞬間便已消失。

  等到人齊,盆花由嬌俏侍婢玉手捧出展示。聽說皇后出一千兩認購早春桃,南京城中被邀請名士貴人紛紛解囊投注,一盆矮枝紅梅竟出價到三千兩。片刻之間,數十盆鮮花已有其主,紛紛擺在主人面前,獲得之人微笑而得意。

  然後絲竹聲起,歌舞盡現。酒酣耳熱之時,秦王突然笑了:「我說四弟,你就別賣關子了,早些把那盆國色天香抬出來大家開開眼吧,著實心癢難耐想一睹奇花。」

  笑聲四起,朱棣鳳目一轉,滿意地瞧到眾人臉上的期盼之色,輕拍了兩下手掌。只見兩名身著粉紅紗羅的侍女輕步移出,手中抬著一個描金朱漆大盤,上面搭了個紗籠,隱約露出蘭之抽莖綠葉,葉高兩尺,甚是茂盛。

  朱棣走到蘭花旁,小心翼翼揭開紗幕。

  只見白玉盆中幾苗蘭葉婷婷玉立,綠葉上絲絲黃金般的線條從葉尖勾到葉根。中間冒出三箭花蕊,花開魏紫,雍容華貴。

  太子失聲道:「這不是銀絲蕊麼?不是國色天香!」

  眾人一片譁然。朱棣臉色一變,抬手將紗籠全部揭開,吃驚地問道:「銀絲蕊?不是國色天香?!」

  「東宮之中,有十盆銀絲蕊,只是還未開花,銀絲蕊是春蘭,三月底花開,花期可長至夏初。絕不會錯!」太子肯定地說道。

  朱棣面如寒冰,咬牙切齒喊道:「燕三!那個花農呢?竟敢這般欺騙本王,讓本王險些犯下欺君大罪,大開賞花宴丟臉到家,給我拿下了!」

  燕三應下,過了會兒急急奔進道:「王爺,花農已潛逃!屬下已派人前去捉拿!」

  這時銀蝶正捧著一盆銀絲蕊進來,葉片也有絲絲黃金線,不同的是這盆銀絲蕊葉片上的黃絲略粗,一葉上僅得一根絲,品相端莊,中間也冒出了花箭,尚未開花,卻能明顯看到將來花開色澤碧綠。

  李景隆嘆了口氣道:「這才是真正的正品銀絲蕊,又名金玉良緣。其花似綠玉,其葉有黃金線條相襯。」他忍住笑,在朱棣揭開紗幕時便對眼前這幕戲瞭然於胸。朱棣果然如他所料,必定想找出下毒於錦曦之人,很不巧,太子自是嫌疑最大。

  太子吃驚地上前細看,想起自己愛若珍寶的蘭,指著朱棣那盆問道:「那此蘭又是什麼?」

  「這不過是普通的春蘭罷了,只不過,向來長在雲南山區,少有傳到此處,所以常被誤以為是銀絲蕊。雖然看上去華貴,可這魏紫麼……紅得不正,紫得不透,紅配綠為俗,紫配綠為無品,所以不能登大雅之堂。東宮怎麼會誤以為此蘭是銀絲蕊呢?何人這般大膽,竟敢戲弄太子?」李景隆露出疑惑的神情。

  朱標再好的涵養也氣得不輕,玉面帶寒道:「原是有人以珍蘭名義獻上,騙得本宮好苦!哼!實在可惡!」

  朱棣也跟著嘆了口氣:「算了,此蘭本王以五千兩標下,為貧苦人盡份心,也不枉此賞花宴了。」

  眾人見風使舵,明明一個大笑話,卻半點不敢拿募捐之事玩笑,紛紛附和道燕王心胸寬廣。

  不等賞花宴完,太子心情不佳先行告辭。

  李景隆的銀絲蕊倒成了大熱門,為南京一富商出價一萬兩買下,賓主皆歡。

  朱棣心中答案昭然若揭,宴後終於露出笑容。

  「王爺好計策,原來是太子殿下。」

  朱棣隨手拈起桌上乾枯的蘭花悠然道:「非也,本王確定是李景隆!」

  尹白衣有些不解。朱棣轉動了下那枝枯蘭:「錦曦房中書頁裡有三枝蘭,兩枝春蘭,一枝素翠紅輪蓮瓣蘭。而春蘭被太子視若珍寶,本王在東宮之中早見過太子養的蘭花。李景隆豈有不知之理?」

  「李景隆意在讓王爺誤會太子下毒?!」

  「說對了,不然,他怎麼會捧出真正的銀絲蕊呢?本王向來把蘭當成草來養,他生怕本王不知道,心急露出馬腳。本王原對蘭不在意,可是王妃愛蘭,本王多少總得瞭解一些以博王妃歡心。」朱棣笑得甚是狡猾。

  尹白衣佩服之至,輕聲問道:「既然知是李景隆,王爺打算怎麼辦呢?」

  「李景隆一向以玩世不恭的外表迷惑於人,本王與他從小一起長大,今日方才肯定他另有面目,傳話下去,給我盯緊了。本王要知曉李景隆的一舉一動!切記,他隱藏這麼深,不可小覷!」

  「是!」尹白衣應下,又遲疑道,「他知道王妃不在王府,那王妃……」

  「十七一直有消息傳來,她不會有事。」朱棣想起錦曦負氣而走,明知有燕十七保護她,心裡仍不免惦記。嘴角微微露出嘲諷,「她還小,總會長大了。三年,就三年吧。」...<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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