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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發表於 2021-8-21 11:33 AM

第三十章 審問

  陸慎之聽到前半句話還算鎮定,七年前決定與「珍珠大盜」一起偷賑災糧時他就想到會有這一天,人前為官背後做賊,就算做的再嚴密,也會有被抓之日,但只要百姓分到賑災糧就值得。
  
  沒經歷過當年那樣情形的人不會理解他的選擇。
  
  可當聽說要剿匪,陸慎之如同被人刺中了胸口,渾身一凜掙扎起來。
  
  「他們不是盜匪。」
  
  陸慎之奮力抬起頭,終於將眼前的人看清楚,那是一張年輕而又冷峻的面孔,站在不遠處,仿若已經與黑暗融為一體,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一雙如墨的眼眸發著絲絲寒意,讓人不禁望而生畏。
  
  陸慎之的心一陣緊縮,這是魏大人。
  
  「魏……魏大人……」陸慎之驚訝、恐懼之後,彷彿又看到了希望,「魏大人下官有案情向您稟告,您先聽我說完再……再……」
  
  陸慎之話還沒說完,只見魏元諶的目光從他身上挪開,然後抬起了手,又是一鞭子狠狠地抽在他身上。
  
  疼痛再次侵襲而來,陸慎之倒吸一口涼氣,不過這次魏元諶沒準備停下來,一鞭鞭幾乎沒有任何間歇地落在他身上,讓他根本喘息不得。
  
  這是想要鞭殺了他嗎?
  
  陸大人不但不聽他說話,還這樣往死了用刑,是認定了他就是太原府的賊人,認定了那些百姓就是盤踞山中作亂的盜匪。
  
  不該是這樣的啊。
  
  終於一陣鞭子之後,魏元諶停下來,伸手拂去濺在下頜的血跡,將鞭子丟給了身邊的親衛。
  
  魏元諶雖然沒有說話,親衛卻知曉他的意思,立即將手中的鞭子繼續揮動起來。
  
  陸慎之感覺到溫熱的鮮血從身體中湧出,酷刑的折磨讓他已經抑制不住地渾身顫抖,除了疼痛之外,更難熬的是心中的絕望,魏元諶是朝廷派來的上官,秘密查問此案,查出結果可以直接上報給皇上,這樣的案子只要上官認為查了清楚,就不會有人質疑。
  
  他是朝廷命官都會被這樣對待,那些百姓的結果可想而知。
  
  陸慎之鼻端已經聞到了濃濃的血腥味兒,彷彿看到了那一雙雙絕望的眼睛。
  
  就像七年前那易子而食的母親,突然發狂殺人,只因為她看了一眼別人鍋中的小兒,覺得那是自己的孩子。
  
  早在送出自己孩子的時候她已經瘋了。
  
  那些盤踞山中的民眾也是一樣,他們被這世道逼迫的發瘋,只要看到朝廷動用兵馬,必然會拚死反抗,最終結果只有死路一條。
  
  死亡會從他開始不知從何結束。
  
  黃泉路上他有何臉面去見那些百姓?
  
  陸慎之完全絕望了,已經無法去思考。
  
  「七年前是我勾結『珍珠大盜』想要逼著官府發放賑災糧。」陸慎之開始急切地說著,他已經無從思考,只是本能地敘述著實情。
  
  「我沒想過他會燒了賑災糧,更不知道他會趁亂偷庫銀,我對不起太原府的百姓,我留在這裡只想要為百姓做些事。
  
  近年來太原附近地動頻繁,我暗中查訪發現有人私開鐵山,於是拿住村子裡的人訊問,才知道整件事來龍去脈,這幾年糧價騰貴,百姓饑餓難耐被人騙入山中採石,原以為可以賺些銀錢糊口,誰知去了便被看管起來,讓他們不分日夜在山中做工,想要逃走者一律被殺。
  
  那些佔據鐵山的爐首(注1),召集了許多窮凶極惡的無籍之徒在身邊,讓採石的百姓無從反抗,我知曉之後準備回到衙門帶人手入山抓捕那些爐首,卻沒想到……」
  
  不知什麼之後,那鞭子已經停下來,陸慎之艱難地抬起頭,尋找著魏大人的身影。
  
  「沒想到,我還沒來得及佈置好,那村子附近遭遇了一場更大的地動,我帶著人去查看,果然出事的是一處鐵山,火藥將半座山炸塌,村子裡那向我訴冤的百姓,都被埋入其中。
  
  定是那些爐首察覺了異樣殺人滅口。
  
  所有的線索全都沒了,呈現在我面前的就是村民私自採礦失手,如果朝廷追究下來,那些村子裡留下的婦孺和老人也會被論罪,所以我準備在找到更多線索之前,就將這樁案子當成地動處置。」
  
  魏元諶冷冷地道:「陸大人做官無能,做這些事倒是很有一套。」
  
  譏諷的語調讓陸慎之臉上一片黯然。
  
  陸慎之道:「我愧對身上的官服,此事過後任由朝廷處置,但那些百姓委實無辜,他們不能再被這樣陷害。
  
  我並非想要為自己開脫,那些所謂的爐首恐怕不是尋常人,否則怎敢如此行事?我再輕舉妄動可能會害了更多無辜性命。」他只要閉上眼睛就能想到那些死去的百姓,此次的事與七年前重迭在一起,那一張張臉彷彿都在質問他。
  
  「讓他清醒清醒。」
  
  隨著魏元諶聲音落下,一盆冰水順著陸慎之頭頂澆下來。
  
  冰冷刺骨的寒意襲來,陸慎之的嘴唇忍不住顫抖,那些冤死人的臉孔終於從他腦海中消失,他半晌才調整了紊亂了呼吸,掙扎著道:「他們越來越倡狂了,除了太原附近之外,其他山中也有他們山中起爐,動輒一二十座,這些人對周圍十分熟悉,根本無懼朝廷,想要抓住他們不容易。」
  
  說到這裡,陸慎之忽然慘笑:「最重要的事,鐵山上都是無籍流民,抓住他們又有何用?真正得利之人輕易就能逃脫。」
  
  魏元諶道:「永安巷抓住的那些人,就是被抓入山中採石的民眾?」
  
  陸慎之道:「除了他們之外,還有些民眾也逃了出來,他們不敢投官,更不敢回家,於是藏在山中。」
  
  魏元諶沒給陸慎之喘息的機會:「那些人藏在山中以何為生?靠陸大人的接濟嗎?陸大人俸祿恐怕不夠吧,所以就打劫商賈謀取銀錢。」
  
  「不,不。」陸慎之驚駭,沒想到魏大人會立即說到他最害怕的地方。
  
  魏元諶道:「你先向我說出那些民眾的處境,無非是想讓我心生憐憫,這樣就會諒解他們的行徑,由此可見他們並非全然無辜之人,他們不但盤踞山中而且打劫了商賈,搶奪人財物,是一群實實在在的悍匪。」
  
  陸慎之感覺身上殘留的氣力在這一瞬間全部被抽走,他顫聲辯解道:「打劫的都是與爐首有來往的商賈,而且不多,只有兩次。」
  
  「只要打劫財物者,依大周律都要處死,何況他們私自聚集在一起,」魏元諶目光冷漠,「上報朝廷之後,必然要發兵圍剿,這才是你不敢明著去查案的原因。」
  
  陸慎之的頭垂了下去:「他們終究還是被算計了,以為從爐首手上逃脫能活命,其實那些爐首為了將罪名嫁禍給他們,故意將他們放出來,看著他們走投無路去搶商賈,一切成為事實之後,再辯解也沒有用處。」
  
  說到這裡彷彿想到了什麼,陸慎之道:「除了那兩次,太原府發生其他劫案並不是他們所為,他們也沒有殺人,這一點還請魏大人明鑒,是有人故意栽贓陷害。」
  
  陸慎之懇切的模樣並沒有打動魏元諶,魏元諶依舊聲音威嚴:「戰馬呢?」
  
  陸慎之道:「他們豈敢去偷戰馬,戰馬丟失時他們還沒逃出來,只不過後來他們在山中躲藏,確然發現了幾匹馬,其中一匹被他們宰了吃肉,剩下的都被他們偷偷賣了。
  
  其實那一刻我就知道,他們被陷害了。」
  
  因為他去偷偷看過,那被賣掉的馬,血統極好,不是尋常馬匹,顯然就是朝廷丟失的那些戰馬。
  
  這是一個被人做成的死局,那些無辜民眾被困死在其中。
  
  陸慎之抿嘴道:「我雖然知曉真相,卻手中沒有證據,無計可施。
  
  後來金塔寺鬧出了『珍珠大盜』案,我就知道那些人必然知曉我的過往,他們想要用此案坐實我和那些民眾的罪名,讓朝廷以為我們早就官匪勾結,我不但不能為他們洗脫冤屈,還連累了他們。
  
  那些採石人是我讓崔四老爺幫忙藏匿的,崔四老爺得到消息知曉事情不對,想要將採石人送出城去,卻被人悄悄盯上了,如今他們全都身陷囹圄。
  
  我走投無路去了崔家準備找定寧侯說出實情,孤注一擲求定寧侯幫忙,卻在崔家內宅發生了一些事,讓我改變了主意。
  
  也算是機緣巧合,我本意向顧大小姐詢問那日出現在金塔寺的人是不是當年的『珍珠大盜』,結果反而猜到魏大人身上,我就向魏家名下的鋪子送了張名帖。」
  
  魏元諶仔細地聽著:「你懷疑『珍珠大盜』與那些爐首是同路人?七年前的事也是早就做下的局?」
  
  陸慎之鬆一口氣:「是,不過如今看來只是有人利用了七年前的『珍珠大盜』案……」
  
  說到這裡,陸慎之遲疑了一下。
  
  「你雖嘴裡怨恨那『珍珠大盜』,其實心中還是懷疑當年另有內情,不願意相信『珍珠大盜』背信棄義,不但利用了你還燒了賑災糧。」
  
  聽著魏元諶的話,陸慎之完全放棄了掙扎,就像傳言說的那樣,這位魏大人果然能看透人心,什麼都瞞不過他的眼睛。
  
  陸慎之吞咽一口:「也許我是個愚蠢的人,尚抱有一絲幻想,可除了他之外誰又知曉當年之事呢?那些人明顯清楚七年前的過往,否則不會拿來利用。
  
  可我認識的他卻一心説明窮苦之人,在災荒之年寧可自己餓著,也將米糧分給流民,我親眼看著他救活許多人,山中那些村民不少都受過他恩惠。
  
  不少村民對府衙懷疑、抵觸,也是因為他們覺得七年前府衙陷害了『珍珠大盜』,我想要換取他們的信任也是收效甚微,沒能將他們從山中喚回。」
  
  魏元諶道:「你和珍珠大盜之事真的沒有第三人知道?」
  
  陸慎之略微思量,然後道:「有第三人,可他已經死了。」
  
  七年前他只是一個小官,當時天災不斷,太原府一片混亂,當時的王知府仗著族中女眷入宮誕下二皇子,在太原為所欲為,王家在山西經營多年,上上下下安插了不少人手,想要告倒王知府何其難,當時的同知閆灝想要在太子來山西賑災時密告王知府,逼著王知府放賑災糧的主意也是閆灝想出來的。
  
  可惜閆灝卻在查看災情時,失足落水溺死了。
  
  他知道閆灝定是被王知府所害,他想要救百姓卻無路可走,這才與「珍珠大盜」一起用了後面的計策。
  
  一個死人,一個逃走的盜賊,無論是誰都會懷疑後者。
  
  陸慎之將這些事稟告給魏元諶。
  
  「魏大人,您讓人去山中送消息給他們,讓他們不要再輕舉妄動,我真怕他們急切中再落入旁人圈套,」陸慎之聲音艱澀,「他們不信官府中人,您……還需耐心些。」
  
  「晚了,」魏元諶道,「衙門搜查村子必然激怒了他們,他們對你既然早就起了疑心,只會自己想法子救大牢中的採石人,現在可能已經開始動作,那佈置一切的人就等著他們上鉤。」
  
  陸慎之聽到這話又掙扎起來:「魏大人,您救救他們吧,他們都是可憐人,若是這樣處置了他們,定會傷了民心,將來山西必亂啊。」
  
  魏元諶轉身坐在椅子上:「我不知道他們要做什麼?如何施救?」
  
  「我怕他們再任意妄為,曾經側面探知過他們的想法,他們一直想要殺爐首,」陸慎之道,「殺了爐首之後,那些聚集在鐵山的人必亂,到時候他們就能趁機救下被扣押在鐵山的民眾,除此之外,也許還能搶一筆銀錢。
  
  聽說那爐首經常會去畫舫與商賈談買賣之事……」
  
  畫舫?
  
  所以今晚會在畫舫人贓並獲嗎?
  
  這麼重要的事,設局之人定會出現。
  
  魏元諶起身準備離開,走了兩步又轉頭看陸慎之:「你說通過顧大小姐猜到我在太原府?你如何猜到的?」
  
  陸慎之吞咽一口,臉上露出艱澀的表情:「顧大小姐雖然沒說什麼,但她表露的意思是……」
  
  陸慎之戰戰兢兢地看了魏元諶一眼:「她見到的那個人……很白。」
  
  「白。」少女戳了戳臉頰。
  
  「白……」
  
  旁邊的初九不知為何差點笑出聲,顧大小姐有癡傻病與正常人不同,說出什麼都不奇怪,可是即便這樣,他卻不知為何,還是有種三爺被人調戲了的感覺。
  
  魏元諶沒有親眼所見,但腦海中卻浮現出顧大小姐鮮活的表情,她最好是真的得了癡傻病,否則他與她早晚有清算之日。
  
  「三爺。」
  
  走出了院子,初九立即上前:「您準備去畫舫啊?您知道那是什麼地方嗎?恐怕去了不太好。」
  
  萬一三爺被什麼妖精迷住,他回去要怎麼向太夫人交待,怎麼向宮中的娘娘……
  
  魏元諶縱馬的身影眼見就要消失在路盡頭,初九不敢怠慢立即跟上。
  
  「三爺,」初九好不容易才氣喘吁吁地跟上,「那地方您去不得,那裡的女子都似虎狼,您要吃虧的。」
  
  如刀鋒般鋒利的目光掃過來,初九覺得自己掉了塊皮肉,好了為了勸諫他已經付出了半條命,三爺再有什麼閃失也不是他失職。
  
  不過……
  
  畫舫、姑娘,三爺有些閃失也不算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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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發表於 2021-8-21 11:39 AM

第三十一章 上船

  崔禎坐在值房等待親衛傳回消息。
  
  「侯爺,」親衛上前道,「陸大人今日沒到衙門裡來,我們避開人去陸家查看,也沒有發現陸大人的蹤跡。」
  
  陸慎之不見了,仔細一想也並不那麼驚奇,崔禎早就懷疑陸慎之有問題,現在果然露出了端倪。
  
  崔禎道:「務必要找到陸慎之,再讓人去問城門的守衛,有沒有人見到陸大人出城。」
  
  親衛應了一聲,立即快步走了出去。
  
  崔禎目光微沉,抬頭吩咐書吏:「將有關陸慎之的記檔都拿過來。」七年前的「珍珠大盜」案子讓整個太原府的官員上上下下換了個遍,陸慎之應該也不例外。
  
  陸慎之是怎麼又回到府衙任職的?
  
  「陸同知呢?」門外傳來太原府知府韓鈺的聲音,「真是愈發不成樣子,府衙這麼忙他卻一整日不見人影。」
  
  韓鈺說著進了值房,看到崔禎不禁驚詫:「侯爺還在衙門。」
  
  崔禎將手中的案宗放下,看向韓鈺:「有件事我正好想要問大人。」
  
  韓鈺道:「侯爺請說。」
  
  崔禎緩緩地道:「當年『珍珠大盜』案陸慎之受了牽連,是誰重新將他召回衙門任職?」
  
  韓鈺顯然沒想到會是這樁事,幾乎未加思索:「是我。」
  
  韓鈺似是想起了往事歎了口氣,才接著道:「『珍珠大盜』案驚動了皇上,朝廷明令嚴辦,太原府的官員幾乎都被撤職,我來到任上查看案宗發現許多官員是無辜受害,於是上奏朝廷重新啟用他們。」
  
  說完這話,韓鈺有些奇怪:「陸慎之在任上一直恪盡職守,除了……唉……」
  
  崔禎皺眉:「除了什麼?」
  
  「最近的盜匪案,」韓鈺道,「不過這也怪不得他,那些盜匪委實太過狡猾,陸慎之一直帶著人四處搜捕,也算盡心盡力了。」
  
  韓鈺說完起身道:「我還要去處置文書,先行一步。」
  
  崔禎起身還禮,眼看著韓鈺就要離開,親衛快步走進屋子低聲稟告:「人沒找到,但城門的守正說,天黑的時候有人持陸大人發放的文書出城。」
  
  崔禎道:「出城人的樣貌看那清楚了嗎?」
  
  親衛道:「守正只看了一眼,出城的人是個絡腮鬍子,穿著衙差的衣服,遂以為是衙差有公務,沒有仔細盤查。」
  
  絡腮鬍子能遮住面容,崔禎看向韓鈺:「大人可知衙門中有人出城辦差?」
  
  「這些事都要問陸慎之,」韓鈺感覺到了異樣,「侯爺若是有疑惑,不若讓人將陸慎之找到問話。」
  
  如果現在還能找到人的話。
  
  崔禎正在思量,就有獄吏前來道:「大人,大牢裡出事了,在永安巷裡抓到的犯人中,曾有一人招認出藏匿賊贓的地點,如今那人被殺了。」
  
  崔禎立即皺眉,韓鈺也面色大變:「怎麼回事?不是已經加派了人手在大牢中?怎麼混進去了凶徒?」
  
  「是看管犯人的獄卒動的手,那獄卒殺死犯人之後被我們發現,他眼見逃不脫也……自盡了,」獄吏道,「那獄卒素來辦事妥當,陸大人讓他來看管案犯也是信任他,哪料到他會這樣做。」
  
  韓鈺急著去大牢裡看情形:「陸慎之到底在哪裡?讓他速速來見本官。」
  
  「大人,」韓鈺身邊的書吏道,「該不會陸大人出了事吧?」
  
  韓鈺整個人一凜:「出城那人呢?快去追查。」
  
  崔禎抬起頭看向墨黑的天空,今晚註定不太平了。
  
  ……
  
  顧明珠帶著柳蘇到了一處院子,陳婆子與她說好了會在這裡見面,至於為何不是永安巷,陳婆子定然是怕被人盯上。
  
  聶忱頻頻送消息來,告訴她畫舫的大概情形,她心裡也算有些思量,但這些能打聽到的消息八成都沒用,想要瞭解真正的內情,眼下才是最好的機會。
  
  「不是囑咐你洗個澡換身乾淨的衣服嗎?」陳婆子一把拉住顧明珠,「怎麼還是滿身藥味兒?」
  
  顧明珠指了指身上的衣衫,示意已經換過了,她是換過了,而且特意沒在臉上抹阿魏,畫舫那樣的地方怎麼能讓一個臭烘烘的藥婆上去,不過常年與草藥在一起的人,不可能半點藥味兒也沒有,這樣的細節必須要注意。
  
  陳婆子正在歎氣,屋子裡又走出個人,顧明珠看去正是上次向她求落胎藥的女子。
  
  那女子今晚穿了一身粉色的衣裙,看起來格外的清秀。
  
  「這是阿瑾,」陳婆子笑道,「你們見過的,阿瑾用了你的藥很好,這次也是她給你找的活計,你好好做,多走這麼幾趟,以後吃的穿的也就不愁了。」
  
  顧明珠點點頭看向阿瑾,阿瑾卻沒有別的話,伸手接過顧明珠身上的藥箱:「時間不早了,跟著我走吧!」
  
  陳婆子之前說好了讓她隻身前往,她便沒有讓柳蘇跟著,顧明珠想著向黑暗中看了看,今晚她要更加小心。
  
  兩人一直沉默地走在黑暗中,路上遇見巡城的衙差,阿瑾上前笑著說了幾句俏皮話,衙差就沒上前盤問,倒是有人手腳不老實趁機摸了阿瑾幾把,阿瑾顯然早就習慣了,一邊笑著躲閃一邊囑咐衙差前來畫舫捧場。
  
  「前面就是了。」
  
  又走了一炷香功夫,阿瑾向不遠處的湖上指去。
  
  湖面上果然停了許多條船,有人正忙著點亮船上掛著的紅燈籠。
  
  「一會兒要聽我的吩咐,不該說的……」阿瑾說道這裡停下來,「差點忘了你是個啞巴,啞巴最好,陳姑也算想得周到。」
  
  阿瑾垂著臉陷入思量中,失神間腳下一個踉蹌,身體向前撲去,多虧一雙手拉住了她,她抬頭看過去正是那醫婆。
  
  「謝謝。」阿瑾道。
  
  顧明珠從懷裡取出一隻香囊塞進阿瑾手中,示意讓她收起來。
  
  阿瑾放在鼻端聞了聞淡淡的藥香味兒傳來。
  
  顧明珠指了指頭,第一次遇到阿瑾時,阿瑾就吵頭疼,這草藥包有些安神的用處。
  
  阿瑾捏著那荷包心中一暖:「有心了,不過我們這樣的人,能活著就很好了,哪裡還能用這些東西。」雖然這樣說,阿瑾還是將荷包掛在了腰間。
  
  兩個人一起走到岸邊,阿瑾招呼人將小船划過來。
  
  阿瑾收到荷包之後,語氣明顯好了許多:「我們坐著小船靠過去,然後再蹬上畫舫。」
  
  顧明珠點點頭。
  
  趁著小船還沒靠岸,阿瑾看向顧明珠:「今晚的事很簡單,你只要一直跟著我,我可保你平安無事,就算有什麼亂子,你也放心,你只是個醫婆,不會有人為難你。」
  
  顧明珠再次頷首,阿瑾看起來老成,那是被困境逼迫的,其實心思單純,想法也很簡單。
  
  她跟著阿瑾一起前來,若是阿瑾出了事,她必然會被盤查,所以她得快些瞭解整個局勢,以便在關鍵時刻做出最好的選擇。
  
  小船很快靠上了湖中最大的那條畫舫。
  
  湖中共停了五條畫舫,每條畫舫上都燈火通明,映得船上的處處金碧輝煌。
  
  顧明珠向四周張望,彷彿迷失在這富貴繁華之中。
  
  「快走,」阿瑾上前拉住顧明珠的手,「姑娘還在等著你呢。」
  
  顧明珠目光從船上守衛臉上一掃而過,那些守衛眼睛中露出幾分嘲笑的神情,果然將她當成了個沒有任何見識的鄉野村婦。
  
  船上的姑娘上前跟阿瑾打招呼:「阿瑾,你怎麼帶了這麼個人來?」
  
  「我家姑娘今日實在不舒坦,聽說這藥婆的藥不錯,就讓她來看看,免得耽擱了正經事。」
  
  「也是,千萬不要大意了,也許今晚會有人聽你家姑娘彈琴呢。」
  
  阿瑾點點頭。
  
  就在這時候,一陣琴音傳來。
  
  這是有人在彈七弦琴,還在周家時,顧明珠常聽祖母說,大周若論彈奏七弦琴最好的人,父親定然算是一個,父親還會作琴譜,母親的琴藝也是父親親手教的,她從小就喜歡擺弄七弦琴,一日不彈都會不舒坦,自然也就進益頗快,十歲開始家中但凡有宴席,祖母都會讓她調琴。
  
  這琴彈得是不錯,但調琴的人似是沒有力氣,琴音也變得太過綿軟。
  
  阿瑾打開了門,顧明珠跟著走了進去。
  
  屋子裡有股熏香的氣息,一座屏風擋在屋子中央,阿瑾快步去查看屏風後的情形。
  
  「姑娘怎麼起身了。」
  
  「請來醫婆了?你怎麼就不聽我的話,非要再拉個人來,我來就好了。」
  
  顧明珠只聽阿瑾低聲道:「一會兒我出去,總要有人在你身邊侍奉,若是有什麼動靜,也好扶著你離開屋子。」
  
  女子不再有話,阿瑾吩咐顧明珠:「你過來給我家姑娘診脈吧!」
  
  顧明珠這才拿起藥箱走到屏風後,只見一個女子面覆紗羅靠在軟塌上。
  
  阿瑾向女子解釋道:「這醫婆是個啞巴,而且不識字,我拿不得藥方,只能由她自己配藥。」
  
  女子頷首示意知曉了。
  
  阿瑾看向顧明珠:「我家紫鳶姑娘病了有大半年,身上、臉上長了許多毒瘡,你仔細瞧瞧可有法子治?」
  
  阿瑾將紫鳶的袖子撩開,只見那乾瘦的手背上長著幾顆黃豆粒大小的瘡癤。
  
  顧明珠伸手拿去了紫鳶臉上的紗羅,紗羅下的那張臉上也生了瘡癤,即便如此還是遮掩不住紫鳶姑娘姣好的面容。
  
  那如同被染過的黛眉下,是一雙秋水般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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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發表於 2021-8-21 01:07 PM

第三十二章 暴露

  「我家姑娘的病症可治得?」阿瑾忍不住開口詢問。
  
  紫鳶似是要說些什麼,剛剛張開嘴卻忍不住一陣咳嗽,雖然她急著用帕子遮掩住,顧明珠還是聞到了股類似鐵鏽的味道。
  
  思量片刻,顧明珠又拉開了紫鳶的衣襟查看。
  
  阿瑾道:「這瘡只生在臉、頸和手上,好在不傳人,否則媽媽早就將我們攆走了。」
  
  果然像阿瑾說的那樣,衣服下面的皮膚依舊光潔沒有起瘡,顧明珠不禁覺得奇怪,這紫鳶身上的瘡症和她之前看過的都不太一樣。
  
  「是不是梅花瘡?」紫鳶穩住了氣息,十分淡然地問著。
  
  許多勾欄院中的女子見瘡生畏,往往還沒查出病症如何就先尋了死路,也有達官顯貴家的女眷被夫婿傳上此病,通常會為了夫家臉面一死了之,由此可見這梅花瘡的厲害。
  
  紫鳶卻這樣淡然,彷彿早就將生死置之度外。
  
  顧明珠的目光從紫鳶腰間一掃而過,藉著給紫鳶檢查病症的機會,她方才已經探查過,紫鳶在腰裡藏著一把匕首。
  
  短匕適合近身刺殺,紫鳶是不是有什麼打算?
  
  要知道無論是刺殺還是劫走財物都是不理智的做法,官府不會因此覺得永安巷抓到的人就是無辜,反而會認定他們都是共犯。
  
  「姑娘不要亂想,」阿瑾道,「哪裡來的梅花瘡,姑娘只要安心養病,等過些日子贖身離開這花船,好好過您的太平日子去。」
  
  紫鳶也不爭辯,只是靜靜地躺著,手似是無意地放在了腰間。
  
  顧明珠指了指瘡,又指了指屋子裡的沙漏,問詢紫鳶這病有多久了。
  
  「姑娘病了三四個月,開始只是身上沒有氣力,瘡症是這半個月才有的,我們找了幾個郎中來看都不知是何病,若你能治得,賞銀自是少不了。」
  
  聽到賞銀,顧明珠臉上立即露出笑容,轉身拿起了藥箱,從中取出藥粉遞給阿瑾。
  
  雖然看不到醫婆的臉,卻能感覺到醫婆的歡喜,方才還不能醫治,聽到有賞銀立即拿出藥來,分明就是隨便找了藥來糊弄她們。
  
  這種婦人比不上正經郎中,她們擅長做的無非就是墮胎那些骯髒活計,幸好她帶這醫婆上船本也不是為了給姑娘治病,方才也只是抱一絲希望罷了。
  
  阿瑾遞了二兩銀子給顧明珠算是賞錢。
  
  「趁著花船上人還不多,你與我出去一趟,船上有姑娘想要下胎藥,我帶你過去,至於能賣出多少就看你自己的了。」
  
  顧明珠跟著阿瑾走出門,阿瑾的目光不時地落在船中的守衛身上,想必是為了探查情形。
  
  「阿瑾,不侍奉你家姑娘,跑到這裡來做什麼?」
  
  阿瑾看向身邊的醫婆:「我家姑娘不舒坦將醫婆請上了船,那日其他姑娘問我下胎的藥方,就是出自這醫婆的手。」
  
  「怎麼不等到白日裡再讓醫婆來?」
  
  「白日裡大家都沒聚在一起,而且不能擾了姑娘們歇息。」
  
  「今晚會有大商賈前來,姑娘們都要仔細侍奉,你們也快點,免得被媽媽看到責罰。」
  
  「富貴閣裡有貴客了?」
  
  「丁公子要做大生意啊,希望丁公子順順利利,這樣大家都有賞錢。」
  
  顧明珠發現阿瑾對這位「丁公子」的消息很是在意。
  
  「醫婆嗎?我屋子裡現在沒人,你過來幫我瞧瞧。」
  
  「從前沒見過你,阿瑾說你的藥不錯,可有避子湯?」
  
  顧明珠歡喜地拿出了她早就包好的草藥遞給姑娘們。
  
  夜漸漸深了,畫舫上卻愈發的繁華,客人開始登船,顧明珠藥箱裡的草藥也幾乎都賣光了。
  
  將一包銀錢貼身放好,顧明珠向紫鳶屋子裡走去。
  
  醫婆離開之後,一扇窗子被緩緩開了個縫隙,初九向外看了看然後立即又將窗子關上。
  
  「三爺,」初九看著站在旁邊喝茶的魏元諶,「你說氣不氣人,又遇見了那醫婆。」
  
  他們與什麼人有緣分不好,偏偏是那又醜又臭的醫婆。
  
  而且那醫婆還吃了三爺親手做的紅豆糕。
  
  冤孽不冤孽?
  
  三爺現在大約要氣炸了,初九想著向旁邊挪了挪,免得被殃及池魚。
  
  魏元諶轉動著手中的茶杯,先是永安巷,然後是崔家祖墳,今晚又在畫舫,還真是巧。
  
  看似醫婆是被陳婆子拉來幫忙,之前走進崔家祖墳又是為什麼?只是去看熱鬧?還是要探查消息?
  
  想及那醫婆四處遊走,兜售她手中藥包的模樣,沒有半點的破綻,委實不容易讓人起疑心。
  
  醫婆是無辜被捲入,還是在故意為之,今晚他就會得到答案。
  
  ……
  
  顧明珠回到紫鳶屋裡,紫鳶換了一身淡青色衣裙坐在桌子旁,頭上只戴了一隻檀木簪,覆在臉上的紗羅隨著她的動作輕蕩,讓她比之方才更多添了幾分清傲高華。
  
  紫鳶看向顧明珠道:「天色不早了,我會讓人將你送下畫舫。」
  
  顧明珠裝作一無所知般點了點頭,阿瑾應該會將船上的情形寫下來放在她藥箱中,由她帶給陳婆子,陳婆子那些人知曉了畫舫的情形,動起手來就容易得多。
  
  可惜這是一個局,佈局之人應該就在這幾條花船上。
  
  她前來畫舫就是為了看清那人,如何能在這時候離開,顧明珠看向沙漏,算算時間也差不多了。
  
  「阿瑾姐姐病了。」
  
  兩個丫鬟將阿瑾扶進門,紫鳶急切地上前查看,只見阿瑾面容蒼白,緊緊地捂著肚子。
  
  「醫婆快來看看。」紫鳶拉住了顧明珠。
  
  顧明珠還沒上前,阿瑾彎下腰再次嘔吐起來。
  
  「八成是吃壞了東西,可不能讓她在這裡,」丫鬟道,「我這就去稟告媽媽。」
  
  顧明珠的手落在阿瑾手腕上,她不用看就知曉阿瑾沒有大礙,她親手下的藥自然心中有數。
  
  阿瑾今晚會吃些苦頭,但是明日中午就會安然無恙,吃這樣的苦頭比落入人陷阱結果要好得多。
  
  這條船上有許多可疑的地方,眼下她也只能先穩住阿瑾。
  
  「這可怎麼得了,」老鴇進了門,「要緊的時候你這小蹄子這般不頂用,快將她抬去下面房裡,不要汙了這地方。」
  
  老鴇說著又伸手擰了阿瑾一把:「小蹄子素來嘴饞的很,等你明日病好了我再與你算帳。」
  
  阿瑾沒有理會老鴇,掙扎著看向紫鳶:「姑……姑娘……」一雙眼睛中滿是不甘,明明一切都準備好了,卻偏偏在這時候突然生病。
  
  她這般模樣是無法接應呂光他們了,她可真是沒用,這樣想著阿瑾眼睛濕潤起來。
  
  紫鳶拉住阿瑾的手低聲安慰:「沒關係,你好好養病,這裡有我在。」
  
  阿瑾又看了顧明珠一眼,似是有話要說,卻沒了機會開口。
  
  老鴇看著紫鳶:「紫鳶啊,你這病要快些治好,我們這畫舫上可少不了你啊,別說我們山西,就算整個大周紅火了七八年的姑娘只怕也獨你一份,你需要什麼只管與媽媽說,媽媽都儘量幫你做到。」
  
  老鴇說完帶著人走了出去。
  
  紫鳶捏著帕子看先門外,臉上露出一絲譏誚的神情,半晌她彷彿喃喃自語:「轉眼七年過去了,閆郎,我終於要來尋你了,你可不要厭棄我。」
  
  紫鳶說完才想起那醫婆還在屋子裡:「你快走吧,這裡不是什麼好地方。」
  
  顧明珠伸手正要勸說紫鳶讓她留下,她猜想紫鳶擔憂阿瑾,會讓她去照顧阿瑾,
  
  她尚未表達出自己的意思,就有小廝來回話:「管事交待,除了客人之外不准任何人離船。」
  
  小廝說完端出一盤點心放在紫鳶面前:「廚房囑咐送來的,姑娘慢用。」
  
  不讓人離船?
  
  顧明珠皺眉思量,雖說她想要留下,可突然間不費吹灰之力就做到了,反而讓她心生警惕。
  
  這世上絕沒有天上掉餡餅之事。
  
  小廝退了出去,顧明珠看向坐在桌邊的紫鳶。
  
  紫鳶挑選了塊糕點拿起來,撩開紗羅作勢要送入嘴中,卻在這一刻飛快地將糕點捏開,果然發現了張字條。
  
  就像之前幾次一樣,有人偷偷傳話給她。
  
  幾個月前她第一次收到字條,是勸說她離開畫舫,這次又想說些什麼?
  
  紫鳶避開醫婆緩緩將手中字條展開,只見上面寫了一行字:小心有詐,勿妄動。
  
  那躲在暗中提醒她的人到底是誰?那人怎知她今日想要刺殺爐首?姓丁的爐首喜歡聽她彈七弦琴,她今晚準備將丁爐首引來殺死,就算失手也能造成混亂,呂光他們就能趁亂劫走財物。
  
  可現在這字條提醒她不要輕舉妄動。
  
  有詐。
  
  難道是個局?這人的話她到底能不能相信?既然能勸說她為何又不肯現身與她一見?
  
  紫鳶思量著將字條湊在燈下。
  
  一聲碎瓷響動突然傳來,紫鳶嚇了一跳,只見那放在桌案上的花斛被醫婆碰落在地上,醫婆腳下踉蹌眼看就要摔在碎瓷上。
  
  「小心。」紫鳶叫了一聲,快步走過去,堪堪扶住了那醫婆。
  
  醫婆站穩了身子,不住地躬身賠禮,紫鳶鬆了口氣,回過神再找那字條時,發現字條早已不在手中,她焦急地四處尋找,片刻之後在燈下看到了灘灰燼,顯然那字條已經燒毀了。
  
  吩咐下人將屋子裡的碎瓷收拾乾淨,紫鳶看向醫婆:「今晚你就在我房裡吧,等天亮了再帶去你岸邊。」
  
  交待完這些,紫鳶感覺到了疲乏,準備走回屏風後歇息。
  
  「紫鳶姑娘,有客人來了。」
  
  門被小廝打開,緊接著兩個人被請進了屋子。
  
  顧明珠抬眼看過去,兩張不太陌生的臉孔映入眼簾,多虧她頭上戴著斗笠,臉上覆著紗羅,否則臉上當然難掩驚訝。
  
  那是一個黃臉少年和他的書童。
  
  少年似是沒有見到她般,徑直走到錦杌上坐下,顧明珠卻感覺到那雙深如寒潭的目光落在她的右手上。
  
  她的手心裡還有張沒來得及細看的字條。
  
  少年伸出食指輕輕地在桌面上敲了敲,然後向她攤開了手心。
  
  別人也許看不懂,可她心裡卻清楚的很,這位喬裝打扮的魏大人定然欣賞了她方才從紫鳶手中偷走了字條的身手。
  
  方才她用另一張紙代替這字條燒出灰燼騙了紫鳶姑娘,就是為了留下字條仔細看看,也許能發現別的玄機,沒想到落入了魏大人眼中……
  
  這人天天躲在暗地裡偷看,也不怕生了針眼。
  
  可憐她奔波了大半夜,剛剛推測出紫鳶想要在今晚行刺,船上有人知曉一切,暗中提點紫鳶不要輕舉妄動。
  
  不讓她下船大約也是怕她會給陳婆子等人送信,那人與她一樣都是想要阻止陳婆子那些人前來畫舫。
  
  她推測畫舫內有人在幫紫鳶等人,或許是不滿那些人對民眾的作為,又或者是同情紫鳶姑娘,總之將那人找出來,必然能通過他知曉許多內情,眼前的謎團就會迎刃而解。
  
  好不容易查到這些線索,卻一頭撞進了魏大人懷裡。
  
  顧明珠走過去似是幫紫鳶迎客,伸手將茶水糕點的單子放在魏元諶面前,然後遮擋住紫鳶的目光,不情願地將小紙條丟進了魏元諶的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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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發表於 2021-8-21 01:13 PM

第三十三章 美人

  紙條被攥成了團,上面還有一絲絲餘溫,丟過來時稍稍用了些力氣,彷彿在發洩她的怒氣。
  
  還沒有焐熱就要將東西拿出來,自然少不了怨懟,魏元諶並不在意那醫婆的想法,用袖子將手掩住,然後將字條打開看了過去,緊接著他感覺到一道目光落在了他的臉上。
  
  他抬頭看過去,那醫婆靠得他更近了些。
  
  她目光熾熱要將遮面的紗羅燒出個洞來。
  
  這是在觀察他看到字條時的表情?
  
  她知道遮掩不過去,只好痛快地將字條丟給他,卻不忘記趁機確認他與這字條是否有關,如果這字條是他所寫,他就不會急著打開,定神去看上面的內容。
  
  死性不改。
  
  剛剛被他揭穿了把戲,現在反手又來算計。
  
  魏元諶將字條攥住,醫婆悻悻然地收回了脖子,然後輕輕地向他搖搖頭,示意自己什麼都沒瞧見。
  
  真是精彩。
  
  魏元諶不由地在心底冷笑,一個人在他眼前脫胎換骨換了一副新臉孔,不再是那個膽小如鼠、貪財如命的醫婆,立即變成了精明老練、城府極深的老江湖。
  
  直到現在他才算看清她的真面目。
  
  阿九在一旁瞠目結舌,眼前的醫婆就是他們再永安巷看到的那個沒錯吧?還是那個偷吃了三爺紅豆糕的那個?
  
  會不會是他們認錯了?
  
  方才透過窗子縫隙,裡面發生的事他看得清清楚楚,在紫鳶姑娘背著人偷看手中字條時,醫婆已經從藥箱中取出一片紙,待紫鳶姑娘看完字條上的字,準備湊在燈下燒毀的關頭,醫婆碰倒了花斛,身體踉蹌的向地上倒去,紫鳶姑娘慌忙來攙扶,醫婆趁機抽走了紫鳶姑娘手中的字條,紫鳶姑娘回過神來低頭尋找字條,醫婆已經將事先準備好的紙片點燃燒成灰燼掉在地上。
  
  這一串的動作做得行雲流水,事後他揉了揉眼睛,確定這不是在做夢。
  
  驚訝之餘,他看向三爺,三爺竟然這麼不小心被人騙了。
  
  豈非是奇恥大辱?
  
  「公子請喝茶。」紫鳶親手奉茶過來,這位公子進了門之後就一直垂著頭,彷彿十分羞怯,不敢抬頭瞧她,這樣的年紀,這樣的表現八成是頭一次來畫舫,於是她親手端了茶奉上,安撫這位公子,好讓他不要緊張。
  
  魏元諶端起茶來喝,顧明珠目光也就放肆地落在眼前那張黃臉上,這黃臉真不如從前白白淨淨的好看,這樣一對比才顯現出他之前那「亮的發光」是多麼的惹眼。
  
  通過方才魏大人的表現,她可以確定這字條與魏大人無關,那麼她之前的推測沒錯,這船上有人一直幫著紫鳶姑娘。
  
  魏大人那麼聰明,很快就能想明白前因後果,定然也想將那人找到。
  
  一樁案子中找到關鍵的知情人不易,看來今晚她與魏大人都要且行且珍惜,為了將案子查清楚,不得不暫時綁在一起。
  
  唉,顧明珠不禁心中歎息,目光落在魏大人露出的一截脖頸上。
  
  隱隱約約,有一抹雪白從衣襟裡露出。
  
  這麼草率的裝扮,一不小心就會被戳穿,說不得就會連累到她,這樣想著她向旁邊挪了一步。
  
  魏元諶聽到那醫婆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那氣息中似是帶著幾分無奈,然後她頗為嫌棄地站遠了些。
  
  魏元諶皺起眉頭,轉頭去看醫婆,她在厭棄他?
  
  那醫婆立即躬身,一副又是膽怯又是恭敬的模樣。
  
  卑躬屈膝的模樣裝給誰看?如果她真的害怕,就不會一而再再而三在他面前裝神弄鬼。
  
  初九再次憐憫地望著那紫鳶姑娘。
  
  三爺與那醫婆在紫鳶姑娘面前你來我往,真當人瞎嗎?
  
  「你去吧,」紫鳶吩咐醫婆,「這裡不用你侍奉。」醫婆能做得什麼事,若非這公子來的太過突然,她早就將醫婆遣開了。
  
  「無妨,」魏元諶開口道,聲音沒有往常那麼冷淡,「這裡也沒有旁人,就讓她留下端茶送水,免得勞累姑娘。」
  
  這話聽起來十分憐香惜玉,不過口氣稍嫌有些生硬,顧明珠眨了眨眼睛,魏大人要想溫柔體貼,還需多多操練。
  
  「讓公子為奴勞神了,」紫鳶躬身一拜,「讓奴為公子操持一桌酒菜,再撫琴一首為公子助興。」
  
  說完紫鳶輕輕搖動桌子上的鈴鐺,外面的小廝立即奉上了酒菜。
  
  飯菜香氣四溢,尤其是那些糕點做得十分精緻,顧明珠忙了半日,早就腹中空空,看到這些糕點,更加感覺饑腸轆轆。
  
  魏元諶卻依舊做得端正,眼前的酒菜、琴音和美人都不能引起他半點的興致。
  
  他那嘴唇緊緊地抿成一線……這哪裡像是逛花船,分明就是公堂審案。
  
  顧明珠不禁腹誹,虧得紫鳶姑娘心思不深,否則定能看出端倪,她是不是該幫他一把。
  
  魏元諶用餘光看到那醫婆悄悄地挪動步子上前,然後將手伸向了離她最近的盤子,將一塊糕點拿出來,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塞入了紗羅後的嘴巴中,與那日在如珺墳前一般無二。
  
  貪嘴這點倒是始終表裡如一。
  
  他沒有阻止,而是靜靜地望著她的一舉一動,這醫婆到底是什麼人?出現在永安巷、崔家祖墳和畫舫定是為了這樁案子。
  
  既然偷偷摸摸混上畫舫,可見與畫舫背後的人並不同路,雖說醫婆認識陳婆子,她們之間的關係卻並不那麼親密,自然也非採石人一夥。
  
  醫婆在為誰做事?她的一舉一動粗俗不顧禮數,倒像是常在坊間遊走的人。
  
  魏元諶剛想到這裡,就看到醫婆向他走過來,他沒有阻止,想要看看那醫婆到底有何目的,卻見醫婆的手抬起。
  
  猝不及防間,一塊芙蓉糕已經遞到他面前,差點就碰到了他的嘴。
  
  魏元諶不由地一怔,醫婆立即將糕點放在白瓷碟裡,整個人向旁邊退了兩步,然後再三蹲身行禮。
  
  顧明珠看向那殺氣騰騰的魏元諶。
  
  小廝隔一會兒就要來加菜添酒,看到這樣的情形,說不得會有疑惑,既然在同一條船上,她自然要提醒魏大人注意。
  
  只不過,剛才不知為什麼一晃神的功夫,總覺得魏大人那張嘴有些熟悉,下意識就想要將那芙蓉糕塞進他嘴巴裡。
  
  多虧她時刻保持警醒,一瞬間就打消了這個念頭,關鍵時刻住了手。
  
  「紫鳶姑娘,」門外傳來丫鬟的聲音,「丁公子在大舟宴席,請大家飲酒,願意去的姑娘、客人都可以前往。」
  
  「知道了。」
  
  紫鳶應了一聲,從屏風後走出來,上前給魏元諶斟酒:「公子是第一次來吧?可能不知曉,我們畫舫上有位丁公子經常光顧,這位公子喜歡眾人聚在一起喝酒玩樂,還會請一些跳百戲之人前來,若是公子想要看看熱鬧,奴就陪著您一起前往。」
  
  紫鳶緊張地捏住帕子,她當然希望這位公子願意前往,她雖然看到了字條,但是不知陳婆子、呂光等人今夜會不會動手,如果他們來到畫舫,她不可能袖手旁觀,也許會因此而死,她也願意竭力一搏。
  
  魏元諶似是思量片刻,然後點點頭:「那就去吧!」
  
  紫鳶歡喜道:「奴去換件衣服,就陪著公子一起……」她話還沒說完,只覺得脖子一痛然後眼前一陣發黑,知道暈厥過去也沒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
  
  初九將癱軟下來的紫鳶放在一旁,第三次憐憫這姑娘。
  
  這隻可憐的小羊,一直不知道屋子裡有兩隻大尾巴狼。
  
  魏元諶再次敲了敲桌子看向醫婆:「還要我來問嗎?」
  
  顧明珠上前拿掉紫鳶臉上的紗羅,指了指紫鳶臉上的瘡,然後在屋子裡找到妝奩,從中拿起一盒香粉仔細查看,然後假裝在紫鳶臉上塗抹,示意紫鳶身上的瘡與這些東西有關。
  
  紫鳶身上只有暴露在外的地方生瘡,從脈象上看又沒有其他症狀,唯有嘴中有鐵鏽味兒,讓她想到了丹砂中毒。
  
  紫鳶先是身上無力,而後臉上生瘡,彷彿有人故意逼著她離開這畫舫,那人應該就是給紫鳶送字條之人。
  
  也就是說,畫舫上早就有人注意著紫鳶,一直想要讓她遠離這是非之地。
  
  顧明珠又從紫鳶腰間找到了那柄藏起的匕首,遞到了魏元諶面前,紫鳶今晚的目的就是刺殺這船上一個重要的人。
  
  很有可能就是那位丁公子。
  
  否則聽到丁公子三個字時,紫鳶不會那般的激動。
  
  難道丁公子就是策劃這些案子的幕後之人?
  
  「換上她的衣服,」魏元諶看向顧明珠,「你扮作她與我一起去大舟上。」這紫鳶需要戴斗笠和紗羅,醫婆也是如此,兩個人的身形看起來也差不多,船上的人都見到他與紫鳶在一起,只要不將頭上斗笠拿下,就不會被人拆穿。
  
  而且他認為這醫婆能夠勝任,敢於獨自一個人上船查找消息,又有那樣的伸手,換臉比翻書還快,她若是不能魚目混珠,大約也沒有誰能夠做到了。
  
  這醫婆雖然陰謀詭計極多,卻在這件事上與他目的大致相同,帶著她比那鵪鶉般的紫鳶更容易成事。
  
  顧明珠不情願地點點頭向內室走去。
  
  「你先等等。」魏元諶先一步走進內室中,一會兒功夫就走了出來,顯然已經將紫鳶的東西翻找了一遍。
  
  紫鳶疑點重重,魏元諶必然會有所收穫,顧明珠不禁心生羨慕,好歹是通力合作查案,這男人卻小氣的不給她留一點好處。
  
  「快去!」魏元諶吩咐一聲。
  
  顧明珠這才挪動了腳步。
  
  紫鳶的衣裙很多,只不過年輕女子的衣服與她顧明珠的身份有些接近,也許魏元諶會因此將醫婆與顧明珠聯繫起來,這一點著實讓她為難。
  
  魏元諶等待了許久,終於聽到了腳步聲。
  
  環佩叮噹,水佩風裳,款款前行。
  
  有個身影慢吞吞地繞過了屏風,出現在他面前。
  
  魏元諶一眼看過去,臉色立即變得萬分難看。
  
  大紅色的褙子,挑金線的裙子,這也就罷了,頭上插滿了金銀飾物,搖搖晃晃地走出來如同一個長腿的妝奩。
  
  這世上沒有人會再比她更豔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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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發表於 2021-8-21 01:20 PM

第三十四章 相陪

  魏元諶的黃臉隱隱有些發黑,眼角一皺再皺,屋子裡空氣彷彿一下子冷了不少。
  
  醫婆卻沒有瞧見,還在擺弄腰間的玉飾,那些環佩被她重重迭迭地掛在腰帶上,沒有半點美感可言。
  
  她這是將紫鳶姑娘最值錢的物件兒都戴了出來,是不是還打算過後摸走幾件?
  
  魏元諶想起在永安巷時,這醫婆拿起銀子就咬了一口,在崔家祖墳連裝貢品的盤子都想偷拿,就算其他的能掩飾,本性總是裝不出來的。
  
  魏元諶伸手摘下了醫婆頭上那支最大的金釵,扔進她懷裡:「將頭上的飾物取下,找根碧玉簪戴上,再換件褙子,不要再耍花樣。」
  
  真正的貪財,是貪財又惜命,這醫婆能看清眼前的形勢。
  
  醫婆瑟縮了一下,不捨地摸了摸頭上的金簪,正要轉身走回去,魏元諶的目光又掃向她腰間:「那些玉佩也摘下,一會兒從大舟上回來,要將衣物完好地帶回來,一件也不能少,否則我會立即將你送進衙門。」
  
  顧明珠連連點頭示意知曉,照魏元諶的話將頭飾換了,又換了件淺絳色的褙子。
  
  魏元諶仔細看了片刻,沒有什麼大破綻,大舟上的人多,她又戴著冪籬,紗羅垂到胸口,除非有人故意掀開冪籬來查看。
  
  「走吧!」魏元諶催促,先一步向外走去。
  
  丁公子的大舟和花船已經靠在一起,不少美貌的女子扶著打扮富貴的公子、老爺們向大舟走去。
  
  公子們放浪形骸,對身邊女子上下其手,惹得一陣陣嬌笑聲傳來。
  
  魏元諶停下腳步,準備囑咐那醫婆兩句,卻聞到股脂粉的氣息,醫婆試圖學著那些鶯鶯燕燕掛在他身上。
  
  魏元諶臉上一寒,心中油然生出幾分厭惡。
  
  顧明珠感覺到一股力氣傳來,她整個人立即被推離了些,然後袖子被人拈起,纏上了他的臂彎。
  
  寬袖遮擋下,彷彿是她在攙扶著他,緊接著她收到了魏大人威嚇的目光。
  
  顧明珠心中一笑,方才那一靠也是她故意為之,她這「不靠譜」的醫婆,心中沒有太多思量,不知如何「侍奉」魏大人,萬一做得過了可怎麼得了?早些界定兩個人之間的距離也免了之後的麻煩。
  
  以退為進,既然魏大人接受不了這樣的相處方式,就要做出些讓步,讓他這少年郎看著更加拘謹、靦腆。
  
  魏大人暫時該是不會察覺她這樣的算計,等日後他回過味兒來,八成也扯不下臉再尋她算帳。
  
  顧明珠心中清楚,醫婆的身份已被懷疑,她不會再用太長時間,不過只要能功成身退,魏大人就算之後算帳也不知道該去找誰。
  
  大舟偌大的船艙中已經擺好了宴席,落座的人開始推杯換盞,侍女們在人群中穿梭,宴席中央還有樂人吹奏曲子。
  
  顧明珠「扶」著魏大人坐下,伸手在琉璃杯裡斟滿了酒,然後敬到魏大人面前。
  
  希望魏大人酒量不錯,這樣也好讓她有事可做。
  
  「紫鳶姐姐,」旁邊的姑娘靠過來低語,「你今晚怎穿成這般模樣?不如往常的好看,憑白老成了許多。」
  
  顧明珠伸手指了指身邊的魏元諶,然後示意那姑娘不要亂說話,動作間露出了手腕上的碧玉鐲。
  
  這碧玉鐲表面柔滑,因為有股脂粉香氣,可見是紫鳶常戴之物,這些小東西能夠幫助她成為紫鳶。
  
  姑娘心領神會,原來是那位公子喜歡。
  
  年紀小的公子許多都喜歡年長的女子。
  
  姑娘已經飲了不少酒,話也多起來,與身邊的老爺嬌笑了一陣,又附過來低語。
  
  「紫鳶姐姐,你那位不好侍奉吧?強裝出大人的模樣,其實最難纏,又要服侍他,又要與他做大娘。」
  
  做娘?
  
  顧明珠立即看了魏大人一眼,此時的魏三爺,臉上少了往日的威嚴,眉毛舒展,眼睛清澈,即便沉著臉,也並不讓人覺得可怕,彷彿就算發了脾氣,也只是跺跺腳,摔摔東西,鬧不出什麼大場面。
  
  少了那沉著和威嚴,看起來的確有些奶。
  
  魏大人顯然聽到了她們這邊的動靜,瑞鳳眼微瞇,透出幾分銳氣。
  
  顧明珠身邊的姑娘瞄到一眼,低聲道:「怎麼好像還有些凶。」
  
  那連起來豈非是……
  
  奶凶,奶凶。
  
  顧明珠憋住呼之欲出的笑聲,肩膀卻控制不住地抖動了兩下,然後適可而止地不再與身邊姑娘交談,免得惹了魏大人勃然大怒。
  
  方才她從內室裡出來時發現紫鳶已經不在屋子中,應該是被魏大人身邊的護衛帶走了,顯然魏大人在附近有所佈置。
  
  她雖然之前有所準備,也要好好打起精神應對,希望魏大人利用完她之後就將她放了,她才能順利脫身,所以……最好少去撩撥魏大人的情緒。
  
  「丁公子來了。」
  
  有人喊了一聲,所有人的目光都向船艙中的主位上看去,一個二十多歲的男子坐在檀木椅子上。
  
  那男子相貌平平,臉上滿是親和的笑容,身上穿著寶藍色暗繡長袍,看起來十分的富貴,像是個生意人。
  
  顧明珠將目光落在丁公子的手上,他的手很大,骨肉勻稱,雖然不能近距離查看,卻還是能看到清晰的骨節。
  
  那應該是習武人的手。
  
  除此之外,丁公子兩隻腳擺在地上呈八字,隨時都可以立即起身走開,顯然十分的警惕。
  
  丁公子酒飲得開心,揮揮手讓身邊的護衛也自去取酒菜,一行人儼然已經放鬆了警惕。
  
  真是一隻又肥又大的餌,等著別人來咬。
  
  幾杯酒下肚後,丁公子目光開始在艙中客人身上游走,臉上的神情慢慢變得複雜,謹慎中帶著幾分的期盼。
  
  顧明珠心中已經有數,這位丁公子不過就是個傀儡擺設,真正的主事人絕不會是他,設這麼大一個局,怎會如此沒有耐心。
  
  為了證實她的猜測,就在丁公子目光挪過來時,她突然起身款款走到小廝面前,伸手拿了一壺酒。
  
  丁公子的視線落在了她身上,眼神微微變得混沌,頗有興致的目光從臉上一閃而過,他想要說些什麼,卻又堪堪停住,眼睛頗為不捨地從她身上挪開。
  
  這人是真的喜歡紫鳶姑娘,而且不知道紫鳶姑娘今晚的打算,也就是說向紫鳶姑娘示警之人,小心翼翼地幫紫鳶掩蓋著一切。
  
  如果「紫鳶」執意要動手,那人必定會前來阻止。
  
  顧明珠重新坐下,繼續給魏大人斟酒,她的思量的果然沒有錯,那麼那個佈局的人就是在暗中盯著這一切了?
  
  魏大人擎起了手臂,撐住了額頭,彷彿隨時都會醉倒,但宴席上所有人的一舉一動都必然逃不過他的眼睛。
  
  顧明珠夾了片醬肘子體貼地放進魏大人碗裡,魏大人沒有動,她又去夾青菜,如果再不吃就是不肯消受美人恩了。
  
  在顧明珠的注視下,魏大人果然拿起了箸。
  
  顧明珠繼續思量,魏大人絕不會去做完全沒有把握之事,就算魏家和太子對立已久,這也不是小孩打架,不管不顧地動手就好,明爭暗鬥都要做得恰到好處,不能被人抓住把柄。
  
  所以魏大人這次前來,應是得到了些別人不知曉的消息,
  
  既然如此,他絕不會被眼前的嘍囉所騙,也不會輕易就結案。
  
  不管是七年前的庫銀案,還是如今那些採石人的處境,想要真正的得到結果,必須要將背後的人找出來,拿到切實的證據,越是與太子有關,越是要將案子坐實,否則費盡力氣換來的不過是表面上的安寧,背地裡卻依舊可以繼續藏汙納垢。
  
  如果連魏大人都沒能解決山西的案子,恐怕日後也不會有人敢再來查問。
  
  這樣想來,魏大人任重而道遠。
  
  顧明珠頗有感觸,再次體貼地投餵,將魏大人面前的盤子堆滿。
  
  多吃些,做起事來有力氣。
  
  魏元諶皺起眉頭,用手指輕輕敲了敲桌面,這醫婆是要將桌子上大部分飯菜都夾進他肚子裡?
  
  丁公子舉起酒杯,眾人立即回應,一起一飲而盡。
  
  場面越混亂,就越能引人動手。
  
  好酒好菜,加上美人相陪,很快大部分人已經酒到醺酣處。
  
  丁公子看著漸漸亂起的人群,站起身走到旁邊的屋子準備淨手,那邊早就有人侍奉等候。
  
  「怎麼樣?」丁公子低聲問。
  
  「水上有動靜,」穿著一身短褐,打扮成隨從模樣的男子道,「應該有人悄悄泅水,等待時機就會上船來。」
  
  衙門那邊也早就知會好了,只要那些人敢動手,就會被抓個正著。
  
  張三、呂光從鐵礦山中逃出都是他們早就安排好的,如今火候終於到了,陸慎之勾結張三、呂光等人有了切實的證據,這樁案子也該了結,免得有人死咬著他們不放。
  
  丁公子轉身又回去了宴席上,這次他準備應付一下就回到後艙的單間休息,他這個主人離開,女妓和其他客人就會放得更開些。
  
  到時候大戲就要上場。
  
  看到丁公子站起身走開,顧明珠也若無其事地準備離開宴席,卻還沒挪動步子就發現有人壓住了她的裙角。
  
  顧明珠撩開眼皮飛快地看了魏元諶一眼,立即撞上了那雙深諳的眼眸,魏大人的意思現在還不是時候?
  
  難得他會在關鍵時刻提醒她。
  
  顧明珠正思量著,身邊傳來一串銀鈴般的笑聲:「紫鳶姐姐著什麼急,我們再一起樂一樂。」
  
  顧明珠感覺到被人狠狠地推了一把,她的裙子本就被人壓住,一下子無法騰挪,整個人就向魏元諶的懷中摔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21-8-21 01:25 PM

第三十五章 跳船

  顧明珠閉上眼睛,感覺到身體下沉,緊接著將魏大人壓個結結實實。
  
  勾欄院的女子們互相打趣、玩笑的事時有發生,這一推即是美人在懷,可謂是皆大歡喜。
  
  不過抱住一個市井醫婆是什麼感覺,也只有魏大人自己能體會了。
  
  周圍傳來一陣歡笑聲。
  
  撐著桌案坐在那裡的魏元諶,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太過年少青澀的他彷彿已經愣住了。
  
  船艙的姑娘們更是笑得花枝亂顫。
  
  少年郎低著頭不發一言,在他懷裡的顧明珠卻感覺到那積蓄起來的寒意,還好在這樣關鍵的時刻,魏大人不能就此發作,以此看出魏大人的性情也委實沉著、堅韌,換做旁人定然不會如此鎮定自若。
  
  至於她自然心寬的很,作為一個醫婆,她應該不算吃虧。
  
  魏元諶面色如常,目光卻比方才要冷冽許多,旁邊的初九忍不住吞咽了一口,三爺這是動大氣了吧。
  
  三爺平日裡都不喜人近身侍奉,此時卻被個醫婆動手動腳,心中定是憤怒得很。
  
  這醫婆年紀有多大?
  
  初九想想就忍不住要咋舌。
  
  他早說吧,三爺來到畫舫必然吃虧,吃虧是小,三爺別因此落下什麼陰影。
  
  初九別過頭打了個哈欠,揉了揉眼睛,當做什麼都沒瞧見。
  
  做為近衛的保命要訣就是,知道的越少越好。
  
  顧明珠伸手虛按了一下魏大人的肩膀,順勢起身,轉頭去看方才那推她的姑娘,那姑娘在她起身時推了她一把是不是故意為之?
  
  那姑娘笑了一會兒,便扶著身邊的老爺離開了,沒有任何異樣的舉動,如果那姑娘就是示警的人,該會對她有所暗示,現在轉身拋下她不管,顯然方才就只是個玩笑,所以示警的另有其人。
  
  「噗通」不大不小的聲音傳來,像是什麼東西落入了水中,顧明珠向艙外看去,幾條身影一閃而過,像是那丁公子身邊的護衛。
  
  魏大人安插了人手,就是要關鍵時刻擾亂整個局勢。
  
  花船附近出現了人,丁公子等人當然會以為是那些起來自投羅網的民眾,他們會想方設法將那些人留住,等著官府前來抓人。
  
  魏大人等待的也正是這個時機。
  
  顧明珠不再猶豫,果斷地扶著魏元諶向旁邊的房間走去,她要先將「酒醉」的少年送到屋子裡休息,這樣才能動手。
  
  魏元諶跟著醫婆向前走,這醫婆顯然知曉發生了什麼事,關鍵時刻不再畏畏縮縮,反而露出幾分堅毅來,看來他之前對這醫婆身份的推測是對的。
  
  如果今晚通過醫婆的手,拿下一個知情人也算是意外收穫。
  
  進了屋子,顧明珠立即鬆開了「攙扶」魏元諶的手,摸了摸藏在腰間的短刃,指了指門外,不等魏元諶說話就輕手輕腳地向外走去。
  
  初九走到魏元諶身邊低聲道:「我已經讓人跟上了醫婆。」
  
  魏元諶道:「讓水中的護衛與丁家人纏鬥一會兒就故意逃走,官府的衙差沒有到,暗中佈置一切的人,認定前來的是山中的民眾,就會設法阻攔,行栽贓陷害之事。」
  
  魏元諶說完站起身準備離開:「你在這裡盯著。」
  
  初九抿了抿嘴唇:「三爺……我……」
  
  魏元諶看了一眼初九:「你能做好。」
  
  初九頓時熱血沸騰,三爺終於重用他了。
  
  魏元諶淡淡地道:「你雖然從來都不會贏,但也一向輸得很俐落,這次的差事正好適合你,記住定要被那丁公子抓住,等著府衙來捉拿你們。」一切都準備好了,就看陸慎之能不能勸住那些山中的民眾。
  
  初九看著三爺離開的背影,只覺得嘴裡……苦得很,又讓他被捉?他是做錯了什麼事嗎?欺負三爺的是那醫婆,不是他啊。
  
  ……
  
  顧明珠小心翼翼地在船艙中走動。
  
  這次的「珍珠大盜」案,除了崔四老爺和陸慎之,父親應該也在那些人的算計之內,「珍珠大盜」又拿庫銀又私開鐵山,為的是什麼?
  
  鐵能鍛造兵器,銀子的用處就更大了,一個小小的盜匪能有這樣的思量?他背後必定有人指使,那麼「珍珠大盜」在為誰效命?
  
  山西附近有能力帶兵的勳貴都會被懷疑,父親已經被牽扯進這案子,會有人借機彈劾父親有放走盜匪之嫌。
  
  朝堂上的唇槍舌戰,一直都是向權利方傾倒,快點推出一個人來替罪,皆大歡喜,父親很可能無辜受冤,擔下這樁案子。
  
  這也是為何崔禎不肯出手的原因,崔禎從趕回太原,不是為了徹底查明此案,而是想要判斷局勢,想方設法獨善其身。
  
  如果懷遠侯府有難,崔家就會撇清關係,免得會被牽連。
  
  顧明珠微微揚起嘴唇,現在有她在,她不會讓父親、母親被欺負,她要他們全家全都平平安安,要那背後算計的人自食惡果。
  
  「來人啊,」不遠處傳來丁公子的喊叫聲,「有人偷走了放在船艙中的銀錢,快抓人……」
  
  顧明珠閃身躲藏在幔帳後,伸手抽出了腰間的匕首,此時她是那個一心想要救那些民眾的紫鳶。
  
  她一個小女子柔弱不堪,卻要竭力一搏,去殺那丁公子。
  
  她纖弱的身體因為緊張而有些顫抖,可她沒有就此放棄。
  
  在勾欄院裡多年,受盡冷眼,嘗遍了苦楚,如果不是為了心中那個人她早就去死了,對她來說,活著比死去更痛苦。
  
  今晚就讓她來做最後一件事,也算是死得其所,也能有面目去見她心中那個人。
  
  她握緊匕首,緊緊地盯著不遠處身影,終於那丁公子身邊的護衛都離開了……
  
  就是現在,最好的時機。
  
  她一步步向那丁公子靠近,丁公子看著湖面,沒有察覺背後的她。
  
  她的腳步如此的堅定,她沿著這條路走向死亡,走向她的歸宿。
  
  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她攥著匕首的手更緊了,她甚至已經抬起了手臂,準備好刺殺的姿勢,卻在這一刻一個身影從旁邊躥出,一隻手捂住紗羅下的嘴,一隻手鉗住她的手臂,將她向後拉去。
  
  幾乎是同時,丁公子轉過頭來,身後卻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然後丁公子向前走去。
  
  眼見失去了刺殺的機會,她心中大急張開嘴狠狠地咬在那隻手上,一腳也踩向了那人的腳背。
  
  那人又伸手阻攔,卻被她那胡亂揮舞的匕首刺傷,她趁機再次向前跑去,此時此刻她如同一頭瘋狂的野獸,眼睛中只有那丁公子。
  
  終於她跑到了丁公子放在站著的船頭,丁公子卻已經不見了,她慌亂地四處尋找,一顆心如同被墜了塊石頭沉入了深淵中。
  
  她失魂落魄地向後退去,然後看到丁家的護衛向這邊走來,沒想到人來得這麼快,沒給她半點喘息的時間。
  
  那個阻攔她刺殺丁公子的人向她搖了搖頭,示意不要輕舉妄動,而他就要轉身離開,就在這時,她提起裙角攀過了船頭的欄杆,整個人向湖中墜去。
  
  「有人落水。」
  
  喊叫聲響徹在頭頂。
  
  那阻攔她的人沒有任何遲疑,也跟著躍入了水中。
  
  ……
  
  魏元諶準備離開大舟,立即聽到了喊叫聲。
  
  身邊的親衛立即去查看情形,半晌回來稟告:「那醫婆跳船了,阻攔她刺殺丁公子的人也跳了下去,我們的人就在附近,很快就能將他們送上岸去。」
  
  所以這是醫婆想的法子,帶著那人離開大船,這樣審問就會更加方便,而且沒有暴露那人的身份,若有人尋找那人,只需說跳進湖裡去救人了。
  
  「下船去。」魏元諶淡淡地吩咐。
  
  他要去審問那人,順便揭開那醫婆的真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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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發表於 2021-8-21 01:34 PM

第三十六章 脫身

  顧明珠落入湖水中,沒有任何停頓就向岸邊游去。
  
  魏大人派來的人會在這時候去拿那提醒紫鳶的人,她正好借機水遁,反正她想做的已經完成,能夠順利離開才是最要緊的事。
  
  游離開一段距離,顧明珠扭頭看了一眼,隱約看到那跟著她從大舟上跳下來的人被兩條身影絆住。
  
  現在脫身是最好的時機,不會有人注意她這個微不足道的婆子。
  
  顧明珠加快了速度,她只需要一刻功夫,就能消失的無影無蹤。
  
  岸邊越來越近,顧明珠正準備加快動作,感覺到身後有波動傳來。
  
  一個身影快速上前追趕上了她,不給她任何反應的機會,牢牢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她掩面去看,看那身形應該是……魏大人。
  
  顧明珠心一沉,她遁走的意圖被魏大人發現了。
  
  來畫舫之前她就有不好的預感,崔家、衙門、陳婆子那些人都好對付,唯一讓她擔憂的就是魏大人。
  
  醫婆再次出現的時候,魏大人定會起疑心,如果在魏大人眼皮底下做成事又不被拆穿是個難題。
  
  她好不容易在陳婆子那裡得到了線索,不能棄用醫婆這個身份,於是只能小心謀算。
  
  顧明珠試著掙脫束縛,那隻手卻紋絲不動,論力氣她是沒有半點的勝算,而且魏大人鬆開她結果還是一樣,以他那泅水的速度,她跟在甕中沒什麼區別。
  
  魏元諶知道那醫婆詭計多端,入水之後必然逃走,不可能老老實實等他盤問,親自來捉她的時候發現,這醫婆比他預估的更難對付。
  
  如果不是他前來,她就會順利脫身。
  
  在大舟上假扮紫鳶的時候,她就應該有了主意,什麼時候逃脫,如何逃脫都在她的算計之內。
  
  他入水時也曾想過向岸邊最近的方向追擊,不過這念頭只是一閃而過,這醫婆看似粗俗其實心思細膩的很,自然會將追擊人的心思算計進去,最近的那條路上岸後一片空曠,不好遮掩行跡,她不會選。
  
  離岸邊稍遠的地方緊靠一片樹林,更能助她脫身,而且她敢於從船頭跳下,至少有些水性,不會在意這點距離。
  
  他果斷地泅水而來,即將到岸邊時終於追上那醫婆。
  
  醫婆掙扎了片刻,彷彿就認命地放棄了,被他拉扯著上岸,他會將她丟給親衛,等今晚的事過後再行詢問。
  
  魏元諶的目光落在那濕漉漉的醫婆身上,然後眉頭不禁皺起,醫婆不知道什麼時候撕下了裙角頂在頭上,如同一隻爬出湖的女鬼。
  
  若有人在黑暗中看到這樣的物什兒,說不得會嚇得魂飛魄散。
  
  她戴著的冪籬在落水時就掉落了,這樣做是怕人看到她的樣貌。
  
  本來是個小人物,卻狡猾似狐狸,讓他想要不在意都難。
  
  見到魏大人目光不善,顧明珠立即向湖中的大舟和畫舫上指去,那裡一片混亂,與其抓她這隻小蝦米,不如去捕那些大魚。
  
  而且她安安分分地幫魏大人拿下了重要的人證,也算是有功之人。
  
  顧明珠弓起後背扯著衣衫,儘量不讓自己顯露身形,這樣哆哆嗦嗦地站在那裡,看起來十分的可憐,似是想要辯解什麼,手腳不停地揮舞,卻因為不會說話,喉嚨裡只能發出些奇怪的響動。
  
  魏元諶冷眼看過去,不過都是騙他的手段罷了,這樣拖延時間是在等人前來相助。
  
  魏元諶乜了一眼不遠處的樹林裡,伸手去扯醫婆遮蔽面容的布帛。
  
  「大人……」
  
  隨著聲音響起,一個身影從樹林中竄出來,徑直奔向這邊,但是已經晚了,魏元諶的手輕易就拿到了那布帛,醫婆試圖阻攔,哪裡能爭奪過他,眨眼功夫醫婆布帛從頭頂滑落。
  
  顧明珠立即用手掩住了大部分眉眼,臉上其餘的地方想必魏大人也看不出太多端倪。
  
  布帛落下之後,一隻手將面孔遮掩住,只露出了少許的臉頰和下頜。
  
  魏元諶定睛看過去,眼角又是一跳,就算再從容的人,見到這一幕只怕也要有情緒波動,醫婆露出的臉上都糊上了爛泥,將她的面孔遮蔽得嚴嚴實實。
  
  當真是去掉一層還有一層。
  
  魏元諶心中冷哼,怪不得這醫婆被他帶上岸時沒有什麼掙扎,原來是在偷偷摸摸做這些事。
  
  他總不能逼迫她去洗臉。
  
  這樣耽擱的功夫,樹林裡奔來的人已經到了二人面前,那人上前一步擋在了魏元諶和醫婆中間。
  
  「大人。」聶忱躬身行禮,他感覺到那女子向他背後躲去,這才鬆了口氣。
  
  長老爺傳信給他,告訴他畫舫會出事,讓他前來查看畫舫周圍的動靜,還要暗中接應一個啞巴醫婆,不要讓醫婆落入旁人手,他親眼看著醫婆上了花船之後,就開始探查四周的動向,剛剛有了眉目,正準備找條船靠近那大舟,卻感覺到身後有人跟隨。
  
  這樣的情形非同小可,在弄清楚那些人意圖時,他不能輕舉妄動。
  
  就在這時,大舟上一片喧鬧,從上跳下來個女子。
  
  聶忱雖然心中有疑惑,卻不敢上前查看,只能暗中跟隨,當看到魏大人和女子糾纏時,那女子的表現如同一個不會說話的啞巴,他心中有了些許的懷疑,這樣緊迫的情形,就算有所顧慮,他也不能不顯身。
  
  聶忱看向婦人被握住的手腕:「雖然婆婆年紀大了,畢竟男女授受不親……」
  
  聶忱說著轉頭去看那女子,女子向他點了點頭,是在與他確定醫婆的身份。
  
  魏元諶鬆開手,醫婆立即向後退幾步與魏元諶拉開距離。
  
  魏元諶無暇再去與那醫婆周旋,目光落在聶忱臉上,沒上花船之前,他就看到聶忱跟著陳婆子一路去了小院子,然後暗中隨著醫婆來到畫舫,既然聶忱從陳婆子那裡拿到了線索,為何不混進船中查看?
  
  他讓人跟著這聶忱,自己去留意那醫婆,當發現醫婆秘密敗露之後,他有了推測,這醫婆最有可能與那聶忱相識,聶忱在岸上,是準備與這醫婆裡應外合。
  
  就像當日他在永安坊見過醫婆之後,聶忱立即找上門來投誠。
  
  這醫婆想要做什麼,他問醫婆也不會說。
  
  不如她扮作紫鳶跟在他身邊,如果醫婆真是為了查案,就會老老實實配合他,如果另有心思,他也能第一時間察覺。
  
  至少現在那醫婆沒有表露出其他心思。
  
  魏元諶看向聶忱,只見那醫婆縮在聶忱背後,顯然對聶忱十分的信任,聶忱解開腰帶脫下外面的長衫遞給身後的醫婆,醫婆向他點了點頭以示感謝。
  
  醫婆身上已經濕透,這件衣衫能為她抵擋些寒風,這聶忱倒是真心維護醫婆。
  
  聶忱道:「婆婆放心,我會與魏大人說清楚。」發現自己被跟蹤之後,他找到一個船夫送出去消息,讓坊間人前來幫忙,一會兒人應該就到了,長老爺讓他保護好醫婆,他不能辜負長老爺所托。
  
  聶忱向四周看去:「這附近還有人埋伏,想來是大人的人手,今晚畫舫的事大人勢在必得,但恐怕還有內情沒有查清,接下來要如何做,我們坊間人願助大人一臂之力。」
  
  魏元諶沒有說話。
  
  聶忱接著道:「我之前在院子裡見過大人,說過的話都是實情,我們這些人只為查明此案,為當年枉死親人求個清白,不管是我還是這位婆婆都是查找案情線索,並無其他的心思。
  
  我們會這樣遮遮掩掩,也是有苦衷,若是將真面目露於人前,不知哪日就會招致禍事,婆婆也是幫我查找案情線索,事先沒有告知大人,因為這本就是我們查案的方式,也是保命的手段,還請大人多多見諒。」
  
  聶忱再次躬身:「婆婆也是個可憐人,她那男人前些年生爛瘡亡故,家中再無親人,平日裡行醫治病,幫我打探些消息賺些銀錢,大人不要為難她,我會留在這裡,之後但凡大人有任何疑問,我都會知無不言。」
  
  魏元諶聽說過坊間人手中的眼線,這些眼線十分厲害,常能探聽到旁人無法得知的消息,一旦敗露身份,這條線就會被棄之不用。
  
  而這些眼線身上多多少少都有些秘密,比如背負一些小案子,做些見不得光的小勾當。
  
  顧明珠趁著魏元諶沒有反對,向魏元諶行了禮,頂著聶忱的外袍向樹林裡跑去,熱鬧看完了,證據也拿到了,後續的事聶忱會與她說,她現在就該功成身退。
  
  顧明珠長長地舒了口氣,今晚還真是驚心動魄,她安排聶忱來給「醫婆」身份過明路,這步棋是走對了。
  
  魏大人對她追著不放是想要弄清楚太原府是否還有其他勢力,現在知道她與聶忱是同夥,只要留下聶忱就好,自然也不會執著於她這個醫婆。
  
  ……
  
  魏元諶帶著聶忱向前走去,那個被醫婆騙下船的人已經被帶到不遠處的一隻小船上,等著他前去審問。
  
  魏元諶先走進了船艙。
  
  艙中一盞燈發著暈暗的光,魏元諶不急於去問那人的身份,只是淡淡地道:「你攔住醫婆沒有將消息送出去,是不想讓山中的民眾落入陷阱之中,是還存幾分良心,還是另有圖謀?
  
  依我看,大可不必如此,只是攔住一個消息並不能救人性命,你手上早就染血,不如一錯到底,反正那些人的性命在你們眼中不值一文。」
  
  「大人,不是這樣的。」一個沙啞的聲音不禁響起。
  
  「不是您想的那樣,我也是被騙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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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發表於 2021-8-21 01:41 PM

第三十七章 復活

  那人急急忙忙喊出這話之後,船艙中一陣寂靜。
  
  魏元諶站在那裡負手不語。
  
  那人接著道:「大人,我是個小民,被騙上畫舫來做護院,畫舫上有什麼事都與小民無關。
  
  身上的利器也是管事讓我帶的,不過我可從來沒用過,方才看到船上的姑娘落水,我一時心急跳下船救人……
  
  在湖中,這兩位官爺來拿我,我以為是盜匪之徒,只好竭力掙扎,後來才知道是衙門的人來問話。
  
  大人說的那些我不明白,什麼醫婆、山中民眾……這花船上的事與我無關啊,這畫舫另有大管事,我知道大管事在哪裡,可以帶官爺去找。」
  
  說完這些那人跪下來不停地叩首:「大人明鑒,小的句句屬實。」
  
  魏元諶聽著那人說這些話,不置一詞,抬腳向船頭走去,那人也被提起來丟在了魏元諶身邊,兩人所在之處正好能看到畫舫和大舟上的情景。
  
  此時此刻畫舫周圍一片喧鬧,有人叫喊著四處奔走,有人纏鬥在一起,湖面上也是如此。
  
  魏元諶一直沉默,小船躲在黑暗中如同一個看客。
  
  魏元諶的親衛前來稟告:「大人,畫舫上又來了不少丁家的護衛,將我們的人攔住了,不准我們離開。」
  
  「丁家的護衛有多少人?」魏元諶淡淡地問。
  
  「船上就有幾十人,」親衛道,「周圍還另埋伏著人手。」
  
  魏元諶道:「看來今晚他們勢在必得,無論是誰來了,都要被留下。」
  
  親衛接著道:「除此之外,丁家人還將金銀財物裝成一個個包裹丟向湖水中,看起來像是在爭奪財物時不慎掉落的。」
  
  「這才是人贓俱獲,一旦被抓,再怎麼辯解也是無用,」魏元諶抬起頭看向那輪明月,「太原府衙有動靜嗎?」
  
  親衛回稟:「有衙差往這裡來了,不過太原知府、定寧侯出城時帶走了不少人手,太原府衙已經向衛所求助。」
  
  魏元諶點點頭:「官府來之前,讓他們不要被人擒住,等人都到齊了,我看看他們如何冤我的人是盜匪。」
  
  親衛應了一聲,轉身離開了小船。
  
  初九奉上一杯茶,魏元諶接過來抿了一口,茶水甘冽入喉,如同湖面上微拂的清風,風捲過他那潮濕的衣袍。
  
  聶忱看著那位魏大人,魏大人是外戚,這樣的膏粱子弟應該身嬌體貴,如何能受得了半點委屈?魏大人卻並不在意,可見魏大人不是貪圖享樂之人。
  
  丁家和官府勾結設下這樣嚴絲合縫的局,要將所有人網路在內,也被魏大人看得清清楚楚,這樣的心智也鮮有人能匹敵。
  
  也許魏大人真的能查明這樁案子,正因為看透了這一點,長老爺才願意將線索送給魏大人。
  
  眼前越是黑暗,一點點的亮光都會成為明燈。
  
  如同絕境中最後的希望。
  
  聶忱站在魏元諶旁邊,忽然有種將心中所想全都傾訴出來的感覺,他不禁一凜,他做偵探之事多年,為了查明案情,私下裡經常會向犯人套話、問審,深知掌控人心的重要,而他剛才不知不覺中,情緒竟然一直被魏大人左右。
  
  魏大人沒有繼續審問那人,彷彿已經將那人忘記了,卻帶著那人看眼前的一切。
  
  因為在魏大人這裡,那人根本不需審。
  
  魏大人不用聽那人說些搪塞的話,只要將他所想告訴那人,他要破開太原府的困局,救那些無辜之人於水火。
  
  若還有半點的良心,都會將知曉的內情盡數說出,如果還不為之所動,要那人也是無用。
  
  岸邊傳來腳步聲,顯然衙差已經到了。
  
  魏元諶將茶杯遞給初九,淡淡地道:「隻手遮天曾幾時,萬人有口終須說。」
  
  本朝官員彈劾上官通常都會引這句話。
  
  跪伏在魏元諶旁邊那人聽到這裡,整個身體都是一抖。
  
  聶忱挪開目光,那人已經完全被魏大人壓制住,早晚都會說出實情。
  
  魏大人顯然也注意到了那人的變化:「閆灝也曾是一個為民請命,彈劾上官之人。」
  
  那人抖動的更加厲害,頭垂得愈發低了。
  
  「閆灝在哪裡?」魏元諶道。
  
  「他……該死,」那人氣息不穩,「不如死在七年之前,這樣就不會犯下如此不可饒恕的大錯。
  
  多少民眾因此枉死,他……他就是個幫兇。」
  
  那人說完忽然嗚嗚咽咽地哭起來。
  
  魏元諶提著一盞燈照在那人臉上,只見上面縱橫著幾道疤痕,下頜骨塌陷下去,面容看著異常扭曲。
  
  「你是閆灝,未死的閆灝。」
  
  魏元諶話音剛落,一條船靠過來,緊接著從船上走下幾個人,走在後面的是紫鳶,紫鳶向魏元諶行了禮,立即就去看那人。
  
  「你別躲,你看著我,你……你是閆郎……你沒死……」
  
  「閆郎,你沒死……還一直在這船上,你為何不早些告訴我?」
  
  紫鳶說著就要去摸閆灝臉上的傷疤:「是誰將你弄成這樣的?」
  
  「大人,」閆灝避開紫鳶,「當年存放賑災糧的敖倉是我燒的,太原府的庫銀也是我帶人搶的,那……王知府並非畏罪自戕,是我親手將他勒死,因為我知道,只要王知府死了,就不會有人再為他遮掩那些貪墨案,王知府的同黨也會被肅清。」
  
  紫鳶驚呼一聲。
  
  閆灝接著道:「我願意去大牢中招認罪行。」
  
  當年他墜崖未死得人所救,從此走上另外一條路。
  
  利用「珍珠大盜」除掉了王知府等人,他曾以為自己做了件好事,為民除害,就算付出一點小小的代價那也值得。
  
  後來,他的路越走越偏,可他無力去更改。
  
  一個冷冷的聲音傳來:「王知府死了之後,你為何還要私開鐵山,逼迫民眾為你採石?你此舉也是為了民眾著想?」
  
  閆灝吞咽一口:「我……開始真的是想,但是後來……」後來他發現早已身不由己。
  
  那利用他的人,不但心思縝密而且心狠手辣,為了掩蓋一切不惜陷害民眾。
  
  閆灝聽說魏大人會來太原府查這樁案子時,有過在魏大人面前揭開一切的想法,可……太難了,魏大人那麼年輕,能不能將一切查明?
  
  就算他說了,魏大人未必就能相信,畢竟當年犯下案子的是他。
  
  「大人,太原府知府韓鈺和定寧侯帶著人馬回城了。」
  
  魏元諶聽到親衛的稟告點點頭,現在看來陸慎之勸住了那些山中的民眾,否則民眾有所動作,定會被崔禎盯上,現在他們急著前來這邊查看情形,恰恰說明山中一片平靜。
  
  他讓陸慎之喬裝打扮出城去,一來是為了讓陸慎之勸說那些山中的民眾,二來也想要做出陸慎之和民眾已經上當的假像,否則怎麼能讓他看清太原府衙門的動向。
  
  如果太原府衙門每次抓盜匪能夠這樣盡心盡力,恐怕早就有了結果。
  
  魏元諶道:「你要那些鐵礦沒有用處,採出來的鐵都送去何處?」
  
  閆灝搖搖頭:「山中有位江先生安排一切,我們只管採石煉鐵,我也沒有將情形完全摸清,但太原府內必然有人接應。」
  
  「也許你還有一次機會,」魏元諶的聲音傳來,「無論生死,至少能抬得起頭。」
  
  閆灝下意識地看向魏元諶,眼睛中滿是渴求,當年山西災荒,不少人被餓死,江先生說,與其等朝廷賑濟,不如自己尋條活路,帶著民眾採石煉鐵,賣出的銀錢足夠民眾吃穿,他以為這是條活路,卻沒想到……那些人奴役民眾,為了礦石不在乎民眾生死,但凡反抗之人一律被殺。
  
  有人告密更會被嚴懲,整個太原府被他們緊緊地圍住,如同一塊鐵板,直到江先生收到消息,有人要來山西查案。
  
  「幫我抓住那些人,」魏元諶道,「你就是死,也算死得其所。」
  
  閆灝一股熱血沖上胸膛,心臟頓時一陣慌跳。
  
  ……
  
  「那些盜匪就在船上。」衙差氣喘吁吁地向韓鈺稟告。
  
  崔禎望著不遠處的畫舫,遠遠看去畫舫上仍舊一片慌亂。
  
  「侯爺,」韓鈺道,「我們立即過去吧,不要讓那些盜匪再逃了,若是能人贓並獲,這案子也算有了進展。」
  
  崔禎點點頭。
  
  韓鈺臉上露出謹慎又欣慰的神情:「多虧衛所的人動作快,否則又要被他們得手了。」
  
  馮安平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這一晚上跟著知府大人和定寧侯跑來跑去也不知道會有個什麼結果。
  
  但是他隱隱覺得,這案子不該這麼簡單。
  
  如果被知府大人和定寧侯查清,那他家的魏大人要往哪裡擺?
  
  不對,肯定不對,這件事定然另有蹊蹺,他還指望著魏大人帶他一起立功呢,否則他豈非白白賄賂了那麼多牛肉,雖然牛肉都進了一隻雞的腹中,但那也是賄賂啊。
  
  崔禎道:「將畫舫圍住。」不管是真的還是假的,去瞧瞧就知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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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發表於 2021-8-21 01:51 PM

第三十八章 敵人

  「大人啊,您可要為我做主,」老鴇兒立即迎上來向韓鈺等人行禮,「那些賊人壞了我船上多少東西,可讓我這日子怎麼過啊。」
  
  韓鈺沉聲呵斥道:「好好說話。」
  
  老鴇兒被韓鈺的官威鎮住只得規規矩矩地道:「那些賊人盯上了丁公子帶來的財物,趁著大舟宴席的時候,泅水登船將財物偷走,多虧被丁家管事發現……」
  
  韓鈺聽著話向裡面走去:「賊人呢?在哪裡?」
  
  老鴇兒正要說話,就看到丁公子帶著管事迎上來。
  
  丁公子向韓鈺行禮:「沒想到驚動了知府大人。」
  
  韓鈺揮揮手道:「你仔細將今日的情形說一遍。」
  
  丁公子應了一聲:「今晚我們在大舟上飲酒,喝到亥時末,我有些疲乏,就帶著人先回屋子裡歇著,進了客房之後,我發現帶來的箱籠似是被人動過,就命護衛打開查看,果不其然其中的財物已經不見了。
  
  我立即命人去尋,索性發現的及時那些賊人還不曾遠走,我家中的護院與賊人纏鬥了許久,多虧衛所的大人們帶兵圍住了這大舟,那些賊人無路可逃,這才將他們都抓住了,如今賊人就被綁在廂房中。」
  
  崔禎向周圍看去,大舟上的擺設不少已經被毀壞,顯然是打鬥造成的,他不禁目光微沉,看向那丁公子:「抓到了多少人?」
  
  「抓到了十人,逃走了一兩個,」丁公子道,「這些人兇悍的很,我手下的護院不少受了傷。」
  
  十人?崔禎睃了一眼丁家的護院,一個個顯出幾分疲乏,看來那十個盜匪身手很是不錯,不但讓丁家護院無可奈何,還驚動了衛所的人馬。
  
  「卑職去看看有沒有危險。」馮安平跟著丁公子走在前面,他為這些盜匪也是費盡了心力,終於可以看看那些人的真面目。
  
  廂房外有丁家護衛把守,這些丁家護衛身上多少掛了彩,不過傷得並不重,馮安平一把推開了門,目光一掃,眼睛頓時定住,然後慢慢地瞪得像銅鈴,他怎麼也沒想到會在賊匪之中,看到一個熟人。
  
  他就說今晚的事沒有那麼簡單。
  
  馮安平吞咽一口。
  
  眼前這位,不就是他心心念念想要賄賂的初九嗎?
  
  絕對沒錯,閉著眼睛他都認得。
  
  看到這一幕,他真真切切地感覺到有人要倒楣了,要麼是他,要麼是今晚在畫舫抓人的丁公子。
  
  仔細想一想,魏大人的腿應該比丁公子的粗,怎麼說魏大人也是外戚子弟,所以倒楣的人八成是丁公子。
  
  初九看到馮安平冒出個頭,他還沒使眼色,那馮安平立即將身子挪了回去,這個鯰魚精,遇到事只知道躲藏。
  
  「大人,沒有危險,」馮安平轉身看向韓鈺,「還是您先進去。」看到初九被綁住之後,他就像醉了酒,有點上頭,需要清醒一下。
  
  韓鈺不疑有他,大步走進屋子。
  
  「就是他們,」丁公子指向初九等人,「他們將我帶來的財物用青布包好準備帶離大舟,大部分財物都被我們搶了回來,還有一些落入了湖中,天亮之後大人讓人前去打撈便知我說的都是實情。」
  
  韓鈺目光落在那些賊匪身上,沒有立即開口說話,停頓了片刻才道:「你說他們偷盜你的財物,除了丁家人之外可有其他人看到?」
  
  「妾身瞧見了,」老鴇子立即上前,「妾身親眼看到這些人拿著包袱跳船離開,這些人動作俐落的很,一看就是慣犯。」
  
  老鴇子用手指指點點:「大人您看看,他們懷中還有東西,肯定是準備拿走的財物。」
  
  衙差立即上前去查看,果然從那些人懷中掏出了銀子。
  
  「這是我家的銀錢,」丁公子道,「銀子上還有我家的刻字,絕對差不了。」
  
  衙差將銀子奉給韓鈺查看,韓鈺將銀錠翻過來果然在底部看到了一個「丁」字。
  
  人贓並獲,但……韓鈺遲疑了,側頭去看崔禎,只見崔禎目光深沉,不知在思量些什麼。
  
  「侯爺……」
  
  韓鈺正要開口詢問就聽得外面一陣喧嘩聲:「那個逃脫的賊匪在這裡……就是他……快來人啊。」
  
  衙差先一步去查看,韓鈺也跟著走了出去。
  
  崔禎沒有挪動腳步,目光依舊留在那些被抓的「賊匪」身上,只怕今晚的事並非眼前看到的這樣。
  
  「賊匪」被押在那裡一言不發,彷彿已經認了命,但仔細看來一個個臉上沒有半點的懼意,而且無論是站在那裡,還是坐在角落中,都如雕塑般一動不動。
  
  他們是經過嚴訓的,就算他的親兵也不過如此。
  
  這樣的人在軍中也是千里挑一,怎麼可能會偷丁公子這點銀錢?更不會被丁家那些護院擒住。
  
  所以,今天有人在這裡佈局,而他們都是陷入局中之人。
  
  會是誰?
  
  崔禎心中一動,難道是他?思量到這裡,崔禎轉身走出了屋子。
  
  一間客房被人團團圍住。
  
  「賊匪進那裡去了,」丁家管事上前稟告,「我方才瞧見這房裡還有別人,說不得就是那些賊匪的同犯。」
  
  衙差先上前一步:「大人,我帶人進去查看情形。」
  
  衙差話音剛落,那扇房門就被人推開了,緊接著簾子被掀起來。
  
  「就是他,」丁家管事道,「他就是那逃脫的賊人。」
  
  衙差正要上前拿人,被丁家管事喊作「賊人」的人向旁邊讓開了兩步,一個背立的身影映入所有人眼簾。
  
  淡淡的聲音傳來:「我家中的護衛何時成了賊人?」
  
  韓鈺心中一凜,崔禎神情更加深沉。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外面下起雨來,雨落在船上發出劈裡啪啦的響動。
  
  房裡的人一直靜靜的站著,彷彿沒有打算要回過頭來。
  
  「大膽,」有衙差斥責,「見到知府大人和定寧侯爺還不上前行禮。」
  
  那人卻從桌上端起茶杯來,彷彿並未聽到衙差的話。
  
  丁公子忽然開口:「此人定是賊首,大人快將此人拿下。」
  
  「這裡可還是大周的太原府?」背立著的人終於慢慢轉過身。
  
  「大膽狂徒,竟然無視府衙……」衙差卻已經等不及,抽出腰間的長刀就要上前拿人。
  
  韓鈺面色大變,呵斥道:「還不快退下。」
  
  衙差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又向前走了兩步,立即地他就感覺到一股勁風襲來,本來守在門口的「賊匪」轉眼間就到了他面前,緊接著衙差雙腿一疼,身體不由自主地跪摔在了地上。
  
  丁公子大喊:「快來人,賊人與衙門動手了。」
  
  丁家護衛立即向這邊靠來,一個都抄起了棍棒,只等著丁公子一聲令下就衝進去拿人。
  
  「看來,韓知府是不準備讓我從這裡走出去了?」
  
  聽到這話,韓鈺的神色凝重,目光顯得格外的複雜,眼前這讓人難以置信的一幕,委實讓他一時緩不過神來。
  
  「大人,不如先拿下他……」丁公子再次提醒,「不能讓這些賊人再逃脫。」
  
  賊人?
  
  如果皇上派來太原府的上官被誣陷成賊人,那他這個太原知府的項上人頭很快就要落地了。
  
  魏元諶是什麼人,魏家最看重的子孫,怎麼可能帶著身邊的護衛去搶奪一個商賈的財物。
  
  韓鈺走進屋子向魏元諶行禮:「魏大人。」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
  
  魏大人?韓鈺一語道破天機,丁公子的表情頓時僵在臉上,隨後前來的衛所副將也怔愣在那裡。
  
  「魏」這個姓氏在大周本就不一般,能讓太原府知府上前行禮,又是這般年紀的魏大人,也就只有奉旨前來太原查案的魏元諶了。
  
  魏元諶手段謀略非比尋常,太原府上下都小心翼翼地等候著這位魏大人前來,卻沒想到會是這樣的見面方式。
  
  魏元諶坐在椅子上,那安靜幽深的眼眸定定地看著韓鈺:「韓大人是否有話要問訊?」
  
  韓鈺額頭上冒出冷汗:「今晚到底是怎麼回事,魏大人可否告知?」
  
  魏元諶看向門口的丁公子:「我也想知道這條船上的人,如何能將我的護衛變成賊匪?韓大人看我可像七年前的『珍珠大盜』?」
  
  「魏大人自然不是。」韓鈺嘴裡發苦,求助般地看向崔禎。
  
  崔禎沒有言語,這魏元諶顯然不會想聽他說些什麼,如果魏元諶願意藉助崔家在太原的關係,早就拿了帖子來尋他,而非設下這樣一個局,等著他們陷進來。
  
  道不同不相為謀,崔禎深知這個道理,現在他晚了魏元諶一步,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只有先被魏元諶牽制。
  
  不過到現在為止,崔禎依舊不知道魏元諶對他的敵意從何而來,如果說當年的二皇子案,他遠遠地避開並沒有去害魏家,這些年他與魏家井水不犯河水,或許是有人暗中挑撥?
  
  魏元諶這樣一個城府極深的人,又豈會因此上當?崔家與魏家在政局上並非水火不容的敵人,他幾次表露出這樣的意思,但魏元諶卻好像並不在意,認准了要與他為敵。
  
  崔禎沒有言語,韓鈺只得再次道:「魏大人怎會到畫舫來?」
  
  「查案,」魏元諶道,「我聽說有人要估計栽贓陷害無辜之人為賊匪,就前來瞧瞧,沒想到手下的人不爭氣被抓住構陷。」
  
  魏元諶說著看向親衛。
  
  親衛道:「我們在大舟附近查看情形,船上就衝出來不少的管事,二話不說就將我們圍住,還將一包包財物拿出來有些丟進湖中,有些丟在我們身邊。」
  
  丁公子面色本就難看,聽到這裡雙手更是不由自主地顫抖,整個人向後退去。
  
  魏元諶抬起眼睛:「衛所來了兵馬將船圍住,緊接著知府大人前來查案……眼下的情形可謂是人贓並獲,看來我是無法洗脫罪名了,既然如此大人就將我送入大牢,明日一早寫奏摺稟告皇上,山西的賊匪已經抓住了。」
  
  說完話,魏元諶站起身:「誰來押送我去大牢?」
  
  「賊匪怎麼會是魏大人……」韓鈺說著他看向衙差,「還愣著做什麼,將丁公子和丁家護院,這畫舫的管事、老鴇兒全都押入大牢。」
  
  「大人冤枉,」丁公子立即大喊,「我也不知曉他們是何人,大人……明鑒……我見他們人多,以為是賊人,一時失了分寸……大人……」
  
  丁公子趁著衙差沒有圍上來,轉身就欲逃走,卻不曾想一條人影已經到了他面前,伸手打在了他的後頸上。
  
  初九看著軟倒在地的丁公子,總算是出了口悶氣,在這裡假裝被俘丟盡了臉面,也就這樣才能挽尊。
  
  「魏大人今夜來到畫舫可是查到了什麼線索?」一直沒有說話的崔禎忽然開口。
  
  魏元諶緩緩走來:「是……不過不必與你們說。」
  
  崔禎繼續道:「那陸慎之可在魏大人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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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發表於 2021-8-21 10:11 PM

第三十九章 氣人

  魏元諶站在那裡停留了半晌才轉過頭。
  
  他目光清冷,一雙眼眸幽深似海:「太原府陸同知在我手中。」
  
  崔禎道:「那今晚命人出城的是魏大人了?」
  
  魏元諶視線從崔禎臉上掠過,神情帶著幾分輕蔑:「定寧侯你逾矩了。」
  
  定寧侯崔禎自從年少立下戰功之後,漸漸被朝廷重用,如今更是風光正盛,很少有人會這樣不給他留顏面。
  
  尤其崔氏族中就在太原府,誰也不願意在此得罪崔禎,所以近年來崔禎還是第一次被這樣拒絕。
  
  魏元諶道:「聖上命我查案而非定寧侯,若定寧侯對此案有興致,可以上奏稟告皇上,請來公文,我便將這樁案子讓給定寧侯。
  
  不過在沒有見到公文之前,只能我向定寧侯問話。」
  
  崔禎眉頭微微蹙了一下,現在這樣的時候不宜與魏元諶爭鋒,魏元諶搶到了先機,手中都握著什麼證據他們不知曉,一不小心可能就會踏入魏元諶設下的陷阱之中。
  
  魏元諶揚起眉角:「關於今晚的事,知府大人還有沒有話想要問我?」
  
  韓鈺搖頭:「沒有……」他再提出什麼質疑,豈非自己給自己找麻煩。
  
  「既然你們都無話,」魏元諶道,「接下來就要換我問了。」
  
  韓鈺喉頭一緊,原來魏大人方才的話是這個意思。
  
  魏元諶先去看衛所的副將:「畫舫上出事,竟然驚動了衛所,大周衛所何時兼了抓賊的差事?」
  
  副將一時語塞,立即去看韓鈺。
  
  韓鈺抿了抿嘴唇開口:「最近太原府接二連三的出案子,謹慎起見,我提前讓人去衛所知會,還請衛所多多幫襯,太原府是北方重鎮,不能有半點差池。」
  
  「韓大人說的出事,不過是賊匪搶奪財物,豈需動用衛所兵馬?」魏元諶說著又去看定甯侯,「北疆局勢如何,定寧侯該是比誰都清楚,既然定寧侯都沒有在營中戍邊,想必北疆一片太平,知府大人大可不必太過擔憂。」
  
  魏元諶說到這裡口氣一變:「再說,隨意調動衛所兵馬,讓衛所將士不能各司其職,才是真正的危險,無論到何時,除非軍事衛所兵馬不能有任何異動,否則視為謀反。」
  
  衛所副將身上一陣瑟縮,多虧他帶來的人不多,否則魏大人真有可能彈劾他,到時候別說前程,恐怕性命也難保。
  
  想到這裡,副將急忙躬身道:「是我等沒有思量周全,犯下過錯……末將願意領罪。」說著他去偷看韓鈺。
  
  魏元諶沒有理睬那副將接著道:「韓大人和定寧侯出城去哪裡了?這麼晚帶著人手離開,可是因為得到了重要的線索?」
  
  韓鈺道:「我與侯爺是發現陸慎之不見了,城門守衛接到陸慎之的文書放人出城,所以……」
  
  「韓大人是懷疑陸慎之與賊匪勾結?」魏元諶難得地點頭,「不瞞大人,我也是這般思量,若非有人在衙門幫忙遮掩,賊匪怎會如此倡狂,這就是為何我來到太原沒有直接去府衙。」
  
  韓鈺欲言又止,崔禎也面色深沉,魏元諶藉著韓鈺的話,為今日的作為找足了理由和藉口。
  
  魏元諶接著道:「我還有一事要問定寧侯。」
  
  崔禎料到魏元諶還有話說。
  
  魏元諶臉上似是多了幾分困惑:「崔家祖墳到底是被雷劈了,還是有人故意為之?」
  
  再次提及這樁事,如同在崔家的傷口上狠狠地碾了幾下。
  
  崔禎心中不由地冷笑,他之前的思量果然沒錯,如果他為母親遮掩就會被抓住把柄,
  
  「有人利用崔家女眷將火藥等物抬去了祖墳,又喬莊成道士引爆火藥,」崔禎沉聲道,「我雖沒抓到那假道士,卻將負責此事的管事媽媽交與族中長輩處置。」
  
  魏元諶悠然一笑,眼稍卻露出幾分冷冽:「恐怕崔氏族中不懂審案,不如交給衙門來辦,定寧侯以為如何?」
  
  崔渭剛剛登船上前來,正好聽到魏元諶的話不由的心中一緊,忙看向崔禎。
  
  崔禎似是未加思量:「既然魏大人有懷疑,明日一早我就讓人將管事送去府衙。」
  
  「大哥。」崔渭忍不住開口,如果將管事媽媽交給魏元諶,那不就像是被魏元諶扼住了咽喉?
  
  崔禎眉頭一皺,崔渭不敢再說什麼。
  
  「大舟上的事已經差不多了,各位與我一起押送案犯去衙門,」魏元諶說著向前走去,「順便見見陸同知。」
  
  魏元諶的背影漸漸消失在眾人面前,韓鈺忙追上去。
  
  丁公子被捉,丁家的護衛想要反抗,轉眼間也被拿下,老鴇子哭天喊地鬧騰了幾下,就被人塞住口帶走。
  
  馮安平在大舟上行走,指點衙差去抓人,見到韓鈺立即道:「大人與魏大人說話時,卑職就已經帶著衙差去抓人了。
  
  別看這只是一條畫舫,還真有不少人為那老鴇兒做事,見勢不好都想腳底抹油,卑職哪能放過,現在看來老鴇兒和丁家人早有勾結,大人連夜審問他們,定能從中查到些線索。」
  
  韓鈺面色不虞,平日裡不見馮通判做事這般乾淨俐落,今晚做事倒不遺餘力,不過恐怕輪不到他來審了。
  
  韓鈺道:「將人妥善送去衙門,不要出什麼閃失。」
  
  「大人放心。」
  
  馮安平躬身送韓鈺,然後在人群中找到初九,向初九擠了擠眼睛,他難得聰明一回,這下可算是立下大功了吧?
  
  眾人押送犯人到了府衙。
  
  太原府出了事,知府帶著人去抓賊匪,竟然「抓到了」皇上欽差來查案的魏大人,這樣的消息如同平地驚雷,將太原府大小官員全都從夢中震醒,齊齊聚來府衙門口。
  
  韓鈺的目光從眾人身上掠過,一眼就瞧見人群中的陸慎之。
  
  韓鈺立即翻身下馬:「這一整日你不曾來衙門,到底去哪裡了?」
  
  陸慎之躬身行禮,彎腰的功夫腳下不禁踉蹌。
  
  夜裡昏暗的燈光下看不清楚,不過韓鈺等人還是察覺了陸慎之的異樣,陸慎之面色難看,整個人十分憔悴。
  
  魏元諶翻身下馬,輕描淡寫地道:「為了查明案情,我將陸同知帶去問話了。」說著他走到陸慎之面前,伸手拍了拍陸慎之的後背。
  
  陸慎之身體顫了兩下,緊緊地抿著嘴唇,彷彿是在強忍疼痛。
  
  所有人立即想到了魏元諶心狠手辣的名聲,這位陸同知只怕被魏元諶抓去動了私刑。
  
  韓鈺的臉色更加難看:「魏大人……這……」
  
  「怎麼?」魏元諶道,「知府大人覺得哪裡不妥嗎?」
  
  韓鈺不敢說,其他官員也噤若寒蟬。
  
  崔禎和崔渭遠遠地站在一旁沒有上前,魏元諶直指崔禎「逾矩」,崔禎自然不能再插手府衙之事。
  
  「走吧,」崔禎吩咐崔渭,「先回家去。」
  
  「大哥……」崔渭道,「您就看著魏元諶這樣……那陸慎之必然受傷不輕,如此對待朝廷命官,未免太過囂張跋扈。」
  
  崔禎不予再說話,翻身上馬向崔家祖宅而去,魏元諶拿到了線索還在知府等人面前立威,一舉數得。
  
  陸慎之這頓打不知會讓多少人生出懼意,一旦有了這樣的心思,面對魏元諶時,就不敢輕易說出假話。
  
  崔渭追上來:「不過,這樣看來陸慎之身上也沒什麼疑點,否則魏元諶也不會放了他。」
  
  崔禎沉下眼睛,內情到底如何,只有魏元諶自己知曉。
  
  「那個聶忱我也見到了,」崔渭道,「與魏元諶的親衛在一起,這個人最該死,拿著大哥給的銀子卻為魏元諶效命。
  
  一個小小的坊間人敢動這樣的心思,現在他依附魏元諶,難不成魏元諶能帶著他一起去京城?」
  
  聶忱是個有本事的人,崔禎也早就知道此人對他並不忠心,他本不在意,可聽到這番話,心中也難免生出幾分怒意。
  
  魏元諶能順利做成這些事,必然有坊間人的幫襯。
  
  他定寧侯身邊人才濟濟,也從來沒有勉強過任何人,他已經給了聶忱機會,希望將來聶忱不會後悔,外戚賞的飯,沒有那麼好吃。
  
  崔禎道:「隨他吧,不必在意。」
  
  ……
  
  魏元諶走進太原府府衙中,陸慎之先上前回話:「那些民眾都沒有下山。」
  
  魏元諶頷首:「我知道了。」
  
  陸慎之抿了抿嘴唇:「可這不是我的功勞,我去的時候……他們已經不在山中。」
  
  魏元諶抬起頭來。
  
  陸慎之苦笑一聲:「確實如此,不知是誰說服了呂光他們,讓他們躲起來。」他辛辛苦苦那麼多年都沒有取得呂光等人的信任,不知誰用了什麼方法才做到。
  
  陸慎之想了想補了一句:「要麼就是他們自己想開了。」
  
  「那還真巧,」魏元諶目光閃爍,「執拗了這麼多年的事,在這麼關鍵的時刻醒悟。」
  
  魏元諶說著看向陸慎之:「陸大人是否覺得是佛祖保佑?」
  
  陸慎之想想自己手腕上曾戴著的一串佛珠,臉漲成豬肝色,總覺得魏大人是在譏諷他:「不敢,定是有什麼原因,我會去查。」
  
  魏大人可真是難纏得很。
  
  「一會兒他們要看你身上的傷,就脫給他們看。」魏元諶淡淡地道。
  
  陸慎之應了一聲:「是。」
  
  小心翼翼地從魏大人屋子裡出來,陸慎之就被叫到值房中,然後在眾目睽睽之下解開了衣衫。
  
  屋子裡頓時傳來一陣吸氣的聲響。
  
  ……
  
  天漸漸亮了,魏元諶一路回到小院子裡歇著。
  
  剛剛推開屋門,就看到了桌子上擺著的一隻藥箱。
  
  初九忙道:「這是那醫婆的箱子。」他看那醫婆可疑,就將箱子拿回來仔細查看。
  
  魏元諶點點頭。
  
  「孫先生來了,」初九道,「一直在等您,您身上傷口不舒坦,不如讓孫先生看看。」
  
  「好,」魏元諶難得口氣柔和,「將先生請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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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發表於 2021-8-21 10:16 PM

第四十章 太虛

  魏元諶打開醫婆的藥箱查看裡面的東西,藥材、藥粉各種瓶瓶罐罐一應俱全,只有一隻竹筒看起來格外的突兀,魏元諶將竹筒拿在手中,從裡面倒出一張紙箋,上面簡單地勾勒出幾條船,船隻各處都有標記,應該是紫鳶主僕讓醫婆帶給陳婆子的消息。
  
  那阿瑾突然生了病,必然是醫婆動的手腳,他不出現在畫舫,醫婆也會得到想要的線索。
  
  聶忱說的那番話,聽起來那醫婆就是聶忱請來的眼線,他卻直覺不太對,聶忱有足夠的膽識,也心思縝密,卻比起那醫婆來還遠遠不及,聶忱如何能驅使這樣的人為他效命,如果反過來,那醫婆安排聶忱在暗中接應,更加順理成章。
  
  「三爺又是一夜沒睡吧?」孫郎中走進門,目光就落在魏元諶的臉上。
  
  魏元諶站起身將孫郎中迎到椅子坐下。
  
  「三爺不要這樣客氣,」孫郎中立即擺手道,「這段日子感覺如何?舊傷可還會疼痛?」
  
  魏元諶道:「比在京中時好一些。」
  
  「讓我瞧瞧有沒有大礙。」孫郎中說著就要起身去淨手。
  
  魏元諶道:「先生一路奔波,我們還是先敘敘話。」
  
  五年過去了,傷口早已經癒合,就是不知為什麼經常會突然疼起來,那疼痛彷彿將他帶回了那天晚上。
  
  在昏暗的大牢中,她臉上是決然、堅定的神情,從他身上取走利器之後,低聲與他道謝。
  
  他想要與她說句話,卻沒有半點力氣,眼看著她走進黑暗裡。
  
  看著魏元諶目光微深,孫郎中歎口氣,這些年他也多次看過那傷口,表面上看來確實沒有什麼變化,他現在懷疑當年周丫頭拿出利器時,殘留了一塊在其中,如今與皮肉長在了一起,所以才會經常疼痛,他勸說過魏三爺,不如讓他開刀探查一番,萬一找到根源也好去除這痛楚,不知為何魏三爺卻不肯答應。
  
  「還是看一看放心。」
  
  孫郎中執意要查看,魏元諶沒有再拒絕,走到內室裡解開了衣帶。
  
  一道大約三寸長的疤痕,從左腋蔓延下來,雖然經過了五年,傷口依舊猙獰可怖,當年魏元諶在皮肉中藏了利器,讓傷口反復腫瘍,就像在同一處受傷多次,所以痊癒之後,看起來也比普通的傷口更加駭人。
  
  孫郎中伸出手觸摸傷口周圍沒有感覺到有什麼異物,如果他的推斷沒錯,異物八成殘留在了肋間,只要魏三爺平日裡動作幅度稍大些,那異物受到牽拉就會傷及周圍,於是就會有疼痛的感覺。
  
  孫郎中查看之後,魏元諶將衣衫重新穿好。
  
  孫郎中道:「三爺從出京之後疼過幾次?」
  
  「大概兩三次。」魏元諶說的輕描淡寫,彷彿早就不將這傷口放在心上。
  
  孫郎中有些意外:「看起來是有所好轉?不過可能是因為三爺最近沒有與人交過手,就算平日裡練練拳腳,動作也不至於太過劇烈,所以無礙,三爺還是要多多注意,儘量不要用左臂。」
  
  魏元諶頷首:「讓先生為我操勞了。」
  
  孫郎中擺擺手:「這些年操勞的是你才對,如珺去了之後,我本意氣全無,多虧三爺找到了我……唉,說到底我愧對如珺父親。」
  
  孫郎中說到這裡,想及不少前塵往事,當年他年少狂傲不遜與御醫爭鋒而被算計,多虧了周大老爺暗中為他周旋,他才得以保命,他醉心於醫術,不擅長那些勾心鬥角的爭鬥,周大老爺勸他先隱去名聲,在坊間行走,這樣既免了危險,也不會被無用之事牽扯精神。
  
  於是他離開京城四處行醫,周大老爺還時常帶給他銀錢,讓他用來買藥救助貧苦的百姓。
  
  周大老爺去的太突然,他得到消息趕到京中時周大老爺已經入葬,他匆匆去墳上拜祭了周大老爺,又去周家見了周大太太,周大太太抱著小小的如珺神情淒然,他勸說周大太太逝者已矣,定要將孩子撫養長大。
  
  周大太太點頭答應,還囑咐他不要向任何人提及與周大老爺的關係,就算是周家人也不可以,後來周大太太自縊,他雖然心中有疑惑,周大太太怎會狠心拋下小小的珺姐兒?
  
  可畢竟周大太太是女眷,他不能去查看屍身,只得在外面聽消息,最終衙門仵作上門查看確認自縊無疑,周大太太也就順利下了葬。
  
  他又在京城盤桓幾年,親眼看著周老太太將如珺接到身邊撫養,悉心教導如珺,他也就放下心來,繼續四處行醫,直到如珺再次陷入大牢,他得知消息之後立即回到京中,可惜他只是個有些名聲的郎中,如珺身上背負的又是謀反案,他就算心急如焚卻也沒辦法幫忙,只得注意著刑部大牢的動向,說來也是巧合,就在那時候大牢裡突然傳了疫病,他趁機進入大牢中,選如珺幫他一起派藥。
  
  如珺長大之後從未見過他,自然不知他與周大老爺的淵源,他也沒有多說,免得被人看出端倪,本來大牢的疫情沒有那麼重,他有意用了些手段拖延時間,那些日子最為難熬,不但擔心如珺會被定罪,還備受良心譴責,他畢竟是個郎中,不該做這種事……
  
  如珺那孩子與他學習醫術之後,一心一意治好牢中那些犯人,甚至不顧危險向獄吏討要「阿魏」,見到此情此情,他深受觸動,就此罷手,讓疫情早些出現了轉機。
  
  之後朝廷上有了爭論,質疑有人藉著謀反案剷除異己,長公主與二皇子伏誅,不宜再牽連更多人,太子也為周家求情,他以為珺姐兒的福報來了,哪知道會有劫囚之事發生,珺姐兒也因此喪命。
  
  崔家扶棺入太原,他也一路跟隨,看清楚了周家和崔家的薄情寡義,恩人一家幾次三番受劫難,讓他的精神也被消磨,又因之前在大牢裡做過的錯事,覺得自己不配再做郎中,就這樣蹉跎了兩年,魏三爺找到了他,與他提及珺姐兒的案子,說會為珺姐兒報仇,他這才知道還有人比他更加傷心。
  
  魏三爺是真心歡喜如珺,不像那狼心的崔禎,如果當年珺姐兒沒有死嫁去了魏家,現在定然夫婦和睦,說不得已經有了兒女,可惜了一對好孩子。
  
  孫郎中每每想到這裡就覺得傷心,好半天才穩住情緒,拿出一隻藥瓶遞給魏元諶:「下次傷口再疼的時候,用些這藥,應該會有用處。」
  
  魏元諶將藥接過,孫郎中接著道:「我聽說了太原府的事,是否太子的人又在作惡?朝廷讓你查案,這是要將你推到風口浪尖啊,有什麼地方需要我幫忙……」想想自己出了行醫看病一無所長,不禁有些洩氣。
  
  「先生只要專心醫術,其他的交與我來做。」
  
  魏元諶穿著一身寶藍色長袍,面對孫郎中時難得輕鬆,眉眼中沒有防備和冰冷,如同個富貴人家的年輕子弟,這些年朝堂上下大約都忘記了魏三爺的年紀。
  
  孫郎中望著魏元諶,更添幾分難過,伸手拍了拍魏元諶肩膀,轉頭間看到了桌面上的藥箱:「這是……」
  
  魏元諶道:「查案時從一個醫婆那裡拿到的。」
  
  「醫婆?」孫郎中的目光落在藥箱中那一只布包上,他走過去拿起布包放在鼻端聞了聞,草藥的氣味兒傳來,只是不太濃烈。
  
  「這是藥渣,」孫郎中道,「難得一個醫婆還懂得用這些。」
  
  藥箱裡都不是什麼珍貴的藥材,卻也沒有太過騙人的東西,至於那些符籙和香灰,都被放在下層的藥盒裡,平日裡大約也不怎麼用處。
  
  「這醫婆醫術不錯,」孫郎中讚歎,「藥材擺放分門別類,可見她腦海中對於看症思路清晰,我教徒弟和那些行腳郎中,藥箱中的藥材定然不能混淆,藥材無形相剋相生定要記牢,一旦出錯就要釀成大禍。
  
  可惜許多行腳郎中對藥材人云亦云,根本不知其效用如何,常常辨別不清。」
  
  孫郎中說著將眼前的藥渣打開,定睛看了看,臉上更是有幾分愛才之心:「這藥渣也經過挑選,以它外用定有療效,這些年我集藥方在坊間走動,第一次見到有醫婆能這般細緻。」
  
  孫郎中說完看向魏元諶:「此人在何處?問問她可願意與我學醫術,將來幫我在此地尋方、抄方。」
  
  魏元諶思量著孫郎中方才的話,抬起頭與孫郎中對視:「她是個啞巴,且不識字。」
  
  「哦?」孫郎中十分驚訝,「坊間口口相傳的醫術能到這樣地步?不必看醫書就懂得這些?那可真是難得。」
  
  魏元諶腦海中浮現出醫婆偷看紫鳶手中字條的一幕,醫婆真的不識字?
  
  沉默片刻,孫郎中將藥箱重新放好,準備再囑咐魏元諶幾句就離開,忽然想及一件事:「我在京城給人看症時遇到一個人,他托我給自己女兒看症,本來急著來太原已經開口拒絕,他卻說她女兒也在太原府。」
  
  魏元諶知道孫郎中不會無故提及此事:「托先生看症之人我認識?」
  
  「是啊,」孫郎中道,「就是那位懷遠侯。」
  
  懷遠侯長女顧明珠。
  
  魏元諶看向孫郎中:「先生何時去顧家?」
  
  孫郎中道:「明日就去!」
  
  「明日我也會前去,先生不必說認識我,」魏元諶道,「案子自懷遠侯起,如今快要水落石出,我也該去拜會下懷遠侯夫人。」
  
  除此之外,他也想知道顧大小姐的癡傻病到底是什麼情形。
  
  孫郎中點點頭。
  
  兩個人說了會兒話,孫郎中才從屋子裡離開,剛剛走出院子不遠,初九立即跟了上來。
  
  「孫先生。」
  
  初九壓低聲音喊了一聲,孫郎中不由地嚇了一跳:「初九,你這樣鬼鬼祟祟的做什麼?」
  
  「先生,」初九懷中抱著一隻大黑雞,有些為難地靠上來,「您給三爺診過脈了?」
  
  孫郎中點點頭,看過傷口之後,他順便為魏三爺把了脈。
  
  「三爺可還好?」
  
  「好。」
  
  「三爺沒有刻意隱瞞什麼病情吧?」
  
  初九說著向身後看了看,緊張地捋著懷中的黑雞,雞毛被他摸索的一塵不染,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大約是手下頻率太快,黑雞不滿地「咯」一聲。
  
  初九嚇了一跳,鼻尖也沁出汗水來,這樣關鍵的時刻,千萬不能將三爺引過來。
  
  孫郎中有些不解:「你這孩子到底想說些什麼?」
  
  「不是我想說,」初九立即糾正孫郎中,「是我家二老爺讓我定要問問您……您也知道我家三爺在魏家的地位如何,魏家上下奉為珍寶,有些事不能出半點閃失。」
  
  初九聲音壓得更低了些,懷中的公雞似是為了迎合也小聲「咯」叫著。
  
  孫郎中道:「魏二老爺想知道什麼?」
  
  初九吞咽一口,再次轉頭看了看,發現沒有人注意到這邊,才開口:「二老爺想知道,我家三爺那方面有沒有問題?」
  
  初九拍了拍腰:「虛不虛?」
  
  孫郎中差點笑出聲,看來這幾年魏三爺油鹽不進,讓魏家長輩委實心中擔憂:「你看呢?要不要補一補?」
  
  「那誰知道,」初九摸著懷裡的黑雞,「這五黑雞就是二老爺找來給三爺用的,一直沒有得機會。」
  
  不但沒機會,還讓這五黑雞出去尋花問柳下了好幾窩黑崽子,他整日勸說三爺吃了這雞,結果就是抱著雞跟在三爺屁股後跑來跑去。
  
  初九想著就覺得心裡苦。
  
  孫郎中歎了口氣:「這種事也要尋機會。」
  
  補腎還要尋機會?初九豎起耳朵。
  
  孫郎中望著那隻膘肥體壯的五黑雞:「先留著它吧!」等到魏三爺有了心儀之人之時……
  
  孫郎中轉身離開。
  
  初九望著孫郎中搖頭的背影,難道三爺的病已經那麼重了,到了虛不受補的地步?
  
  那可真就糟了啊!二老爺說了,三爺病好那日,也會為他尋一門親事。
  
  這親事不會就泡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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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發表於 2021-8-21 10:23 PM

第四十一章 登門

  日出上三竿,顧家院子還是一片寧靜,因為顧大小姐在睡覺。
  
  林夫人撩開簾子看著女兒睡得正香,臉上不由地露出慈愛的笑容,向管事媽媽擺了擺手,兩個人輕手輕腳地走出了屋子。
  
  回到了屋子中,林夫人坐在臨窗的大炕上開始做針線,明明還有一樁案子壓在頭上,看著珠珠卻時常會有歲月靜好的感覺,好像覺得會安安穩穩地與老爺團聚。
  
  林夫人摸著小腹,順利的話,明年家裡就又要添個小的,珠珠那麼良善的孩子,定會喜歡這個弟弟或是妹妹。
  
  「夫人,」管事媽媽進門低聲道,「外面傳回消息,府衙那邊有了動靜,說是那位魏大人來太原府了。」
  
  林夫人驚詫間手一滑,針尖差點就紮了手,魏大人這時候出現,是不是案子有了進展。
  
  「再讓人問問看,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林夫人十分機警地吩咐。
  
  管事媽媽應了一聲。
  
  林夫人將針線放回笸籮裡,她心中明白管事媽媽可能什麼都問不到,不要說那位魏大人名聲在外,崔禎幾次三番的提醒,已經讓她對這個魏三爺到了談之色變的地步。
  
  林夫人下意識地道:「讓護院將門守好。」話說完她立即就後悔了,真是聽了崔禎太多話,她也變得疑神疑鬼,那魏大人還能登門不成?她們家裡都是女眷,有沒有什麼珍奇的貴重的,那句話怎麼說來著……
  
  無蜜不招彩蝶蜂。
  
  林夫人想到這裡安心許多,向管事媽媽揚了揚頭:「不用理了,還是去打探消息吧!」
  
  管事媽媽退下去,林夫人就將針線又撿了起來,寶瞳撿到隻兔子,珠珠很是喜歡,沒事就要抱在懷裡,她做只稍大些的荷包,讓珠珠裝些草葉和菜乾用來逗兔子。
  
  管事前來稟告:「夫人,周三太太和二小姐來了。」
  
  「將人迎去堂屋吧!」林夫人站起身,拂了拂衣裙,自從金塔寺之後她就再沒見過周家人,今天周家怎麼會上門?
  
  周如璋四處打量著懷遠侯府這處小院子,看來她之前聽到的傳言沒錯,懷遠侯府就快支撐不下去了,否則怎麼會住在這麼寒酸的地方,說不得背地裡全都靠定寧侯的接濟度日。
  
  不光是崔氏一族,就連姻親都要依靠定寧侯,定寧侯還真是不易。
  
  周如璋想到崔禎那威武英俊的模樣,不禁心中一熱,可惜的是定寧侯妻運不好,從前被長姐的名聲牽連,現在還要面對一個病懨懨的張氏,大約都不知道有賢良淑德的妻室掌家是什麼感覺。
  
  讓她嫁入崔家的話,她能保證從此之後定寧侯崔禎能順風順水,只要崔禎對她好,前面有兩個定寧侯夫人又如何?
  
  她也不是非要嫁給崔禎,她只是覺得崔禎實在太可憐了,這是周家欠崔禎的,應該有所補償。
  
  周如璋思量著進了堂屋,兩個人剛剛落座,林夫人就進了門。
  
  「夫人。」
  
  周三太太和周如璋立即上前行禮。
  
  「太太今日怎麼會來?」林夫人看向周三太太,她與周家人見面不多,但是自從上次金塔寺之後,她已經看出這對母女的心思,她就不明白了,一個好端端的大小姐上趕門的要與崔禎做妾?這樣著急的自薦簡直就是自賤。
  
  「您還不知道?」周三太太面色一變,「定寧侯府沒有送消息過來嗎?」
  
  林夫人有些怔愣:「沒有啊,發生什麼事了?」
  
  周三太太顯得有些失望,看來定寧侯府的太夫人和林夫人也沒有她們想的那般親近,她們這次來本想借林夫人的口傳話給崔家,這種情形讓她有些洩氣……
  
  雖然如此,話還得繼續說下去,周三太太道:「魏家那位到了太原府,不聲不響地拿下了太原府同知,動用了私刑,將陸同知打得皮開肉綻,就剩下半口氣,結果沒有找到什麼過錯,就這樣給放回來了。」
  
  林夫人聽得脊背發麻。
  
  周三太太道:「魏家那位在京中就打死過人,夫人也有所耳聞吧?」
  
  林夫人頷首,不過都是以訛傳訛,內情到底如何誰也不知道……
  
  林夫人想起來:「你說的太原府同知,是不是崔四太太的弟弟?」
  
  周三太太點頭眼睛中滿是擔憂:「魏大人接手了賊匪案,太原府衙上上下下都要聽他的了,他還去崔氏族中帶走了林太夫人身邊的媽媽,要徹查崔家祖墳被燒之事。」
  
  林夫人明白過來,這就是周三太太此行的目的,周三太太要替崔家說話,免得崔家被魏三爺抓住把柄。
  
  周三太太歎口氣:「城內不少流言蜚語說崔家苛責如珺,可我們都知道周家的恩情,我家老夫人每次提及這件事,都要落淚,直說如珺是個有福氣的孩子。
  
  這時候我們周家若不站出來為崔家說話,委實心中難安。」
  
  周如璋也跟著頷首。
  
  林夫人沒有立即說話,伸手端起茶來喝,或許是她懷孕情緒不穩,她對周三太太母女十分反感,周家想要攀上崔禎,又將周如珺拿出來利用,這吃相當真難看得很。
  
  屋子裡一時安靜,氣氛有些尷尬。
  
  周三太太皺起眉頭,這林夫人是怎麼回事,難道聽不明白她的意思?怪不得懷遠侯府會沒落,懷遠侯夫人分明就是塊木頭。
  
  周三太太思量著也端起茶,茶碗剛湊到嘴邊就聽周如璋尖叫了一聲。
  
  周三太太立即皺眉看過去,只見周如璋站起身,將手裡的五彩小蓋鐘丟在了矮桌上。
  
  「這……裡面都是些什麼啊?」周如璋用帕子壓住嘴唇,臉上都是厭惡和噁心,她剛才揭開蓋鐘嘗了一口茶,只覺得茶味兒有些奇怪,於是就垂眼看了看,這一看不要緊,她差點就吐出來。
  
  那茶湯上竟然飄著幾根草葉子,還有些骯髒東西。
  
  林夫人身邊的媽媽快步走過去看,看到小蓋鐘裡的東西也愣在那裡。
  
  這是怎麼回事?
  
  不是尚好的龍井嗎?誰在周二小姐碗裡另添了料?
  
  管事媽媽向門口看去,一隻粉色的繡鞋向旁邊縮了縮,可她還是認出來,那是大小姐。
  
  「大小姐?」管事媽媽試探著問了一句。
  
  那隻腳又向後退了半步。
  
  管事媽媽鬆口氣,真的是大小姐。
  
  周三太太垂頭看向自己的茶碗,雖然裡面乾乾淨淨卻也沒有了品茶的興致,聽到林家管事的話,心中也明白過來,又是那個傻子在生事。
  
  林夫人看著門口的輕聲道:「珠珠,是不是你把草葉子丟進了茶碗裡?」
  
  「兔兔,兔兔……」顧明珠這次不再躲藏,起身指了指周如璋身邊的茶碗。
  
  周如璋漱了口,仍舊覺得肚子裡一陣翻騰,這傻子還直說讓她吐,她哪裡還能吐得出來。
  
  「讓太太和三小姐見笑了,」林夫人向周三太太解釋,「我家珠珠最近新養了兔子,大約覺得草葉是好東西。」
  
  那傻子怎麼每次都來害她,周如璋想要再說些什麼,卻被周三太太埋怨地看了一眼。
  
  周三太太道:「定是珠珠在跟你玩呢。」
  
  周如璋眼睛發紅,她何時受過這樣的委屈,怎麼能隨隨便便就揭了過去。
  
  周三太太催促周如璋:「還愣著做什麼?快過去陪珠珠。」
  
  不但不能發作還要去陪笑臉,想一想崔禎……周如璋攥緊了帕子向門口走去,誰知剛走了兩步,門口的身影突然一動,一陣風似的從她身邊跑過,坐在了林夫人旁邊的椅子上。
  
  周如璋僵在那裡,好半天才回頭去看,只見顧明珠晃動著兩條腿,從盤子裡拿桂花糕吃。
  
  周如璋只好又走回自己的座位上,身體裡的一股怒氣沖得她胸口發疼。
  
  林夫人恐怕周三太太又再提方才的事,於是先開口道:「周三太太準備何時歸京?」
  
  「不急,」周三太太抿嘴笑,「這次來太原府,我們還有別的事要做。」這話本來不該說,但重病就得下猛藥。
  
  周三太太道:「我們看上了山西的兩處莊子,準備買下來,原本也是想要求林太夫人掌掌眼,太夫人可是行家,那兩個莊子又挨著太夫人的地……太夫人那塊地據說風水不錯,是從娘家帶來的陪嫁。」
  
  顧明珠聽到這裡全都明白了,周三太太是在用財物引林太夫人垂青,林太夫人八成也喜歡周家買的那兩處莊子,又加上風水寶地的說法,說不得能引起林太夫人的興致,林太夫人若是想要周家讓給她,就算跟周家過了交情。
  
  為了一個崔禎,周家真是大費苦心。
  
  不過,在這時候買莊子,而且是林太夫人那塊地的旁邊,這其中會不會有什麼玄機?周家女眷來到太原府送線索本就讓她覺得有些古怪。
  
  顧明珠正思量著,就聽管事來稟告:「夫人,侯爺在京城請來的神醫到了。」
  
  林夫人臉上一喜,侯爺在書信裡提起過,在京中遇到一位神醫,好不容易才請到神醫來給珠珠看病。
  
  「快將先生請到內院,我這就帶珠珠過去。」
  
  林夫人正要與周三太太致歉,剛剛離開的管事卻去而複返,手裡拿著一張帖子。
  
  「夫……夫人……魏……魏大人遞帖子登門了。」
  
  「啊!」林夫人突然聽到噩耗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怎麼好端端的魏家找上了門。
  
  這不太可能啊,是不是弄錯了。
  
  林夫人將名帖接了過來,打開一看上面寫著魏三爺的名字,還有蓋著他的私印。
  
  「不能見,」周三太太立即道,「夫人,您還是找個藉口回絕了吧,萬一那魏大人看到哪裡不順眼,隨隨便便就將人帶走……可真是不得了。」誰也不想被無緣無故打個半死。
  
  林夫人吞咽一口,她好像沒有理由拒絕魏大人,而且那魏大人也不是隨便就能擋住的吧!
  
  林夫人吩咐管事:「將人請來吧!」
  
  魏元諶和孫郎中一前一後走進顧家,顧家的小院子靜寂無聲,誰也不敢抬起頭去看那位魏大人。
  
  魏元諶身上湛青色長袍一塵不染,面容如霜,目光幽深,身姿筆挺,一舉一動都透著股不近人情的冷漠。
  
  林夫人見到心中不禁打了個冷顫。
  
  「懷遠侯夫人。」魏元諶上前行了禮。
  
  「魏大人。」林夫人立即還禮,請魏元諶屋子裡落座。
  
  等到下人端了茶上來,林夫人目光落在茶碗上,很想揭開蓋子瞧一瞧,珠珠有沒有在裡面下料,珠珠可不能在魏大人面前調皮,順順利利將這位請出去才好。
  
  「不知魏大人到顧家所為何事?」林夫人抿了抿嘴開口。
  
  魏元諶看了看四周,瑞鳳眼微閃:「我是為顧大小姐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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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發表於 2021-8-21 10:26 PM

第四十二章 故人相見

  林夫人聽到這話愣在那裡,魏大人是來找珠珠的?這怎麼可能?魏大人又不認識珠珠。
  
  魏元諶神情淡然:「當日在金塔寺有凶徒意圖加害顧大小姐,顧大小姐失手將那凶徒推下了山坡,自己也差點跟著掉下去,正好被我瞧見,我用一根繩索將顧大小姐帶了上來。」
  
  林夫人不禁驚詫,原來金塔寺的「另一個賊人」是魏元諶。
  
  魏元諶接著道:「那時我暗中查案,不方便露面,看到顧家人找了過來就離開了。」
  
  林夫人仔細回想當時的情形,珠珠腰間的確有一道痕跡,再看那魏元諶神情肅穆,不像是在撒謊,心中已經信了八分。
  
  所以,魏大人於珠珠有救命之恩。
  
  那麼魏大人此行的目的是什麼?
  
  林夫人道:「原來是魏大人救了珠珠,大人的救命之恩我們懷遠侯府會銘記於心。」
  
  魏元諶抬起頭,一雙眼眸深不見底,沒有任何的波動:「無論是誰在那裡都不會袖手旁觀,也沒什麼恩情,懷遠侯府不必記得此事。」
  
  林夫人心裡默默地鬆了口氣,幸好魏大人自己說出這樣的話。
  
  她生怕魏大人會借機提出什麼要求,對懷遠侯府的要求她能接受,但是不要牽扯到珠珠……
  
  可方才為什麼魏大人又說是為珠珠而來?
  
  林夫人道:「大人今日登門與金塔寺的事有關?」
  
  魏元諶端起茶碗:「有關這樁案子,我有幾句話要問顧大小姐。」
  
  林夫人聽到這裡,下意識地向門外看了看。
  
  魏元諶揭開茶碗的蓋子,不等林夫人開口徑直道:「方才在門口我聽到管事說話,有郎中來給顧大小姐診治,夫人先讓郎中去看診,我會在這裡等著。」
  
  魏元諶話說得簡潔且不容置疑,他整個人如同一座大山般立在這裡,渾身上下散發的陣陣寒氣,讓人不敢隨便去招惹。
  
  林夫人微微皺眉,看魏元諶年紀不大,卻怎會這般不動聲色,彷彿全無感情,頗有些油鹽不進的意思,怪不得皇上會用他來查案。
  
  而且她方才只是心中一動,想及郎中上門的事,立即就被魏大人察覺了。
  
  真是可怕。
  
  林夫人站起身:「那魏大人先寬坐。」雖然不知魏元諶要問珠珠些什麼話,但她能看出來,這人決定的事不能更改,與他硬碰硬不是解決的辦法,更何況他還救過珠珠。
  
  出了屋子林夫人鬆了口氣,旁邊的王媽媽也捂住胸口:「夫人真要讓魏大人見大小姐?」她怎麼覺得那麼不踏實呢。
  
  「躲不過去,」林夫人道,「魏大人是朝廷派來查案的,說的那些話也合情合理,我們不宜與他起爭執,反正珠珠也沒做什麼,一會兒我陪著珠珠也就是了。」很尋常的問話,遮遮掩掩反而讓人誤解。
  
  王媽媽點點頭。
  
  林夫人道:「快去將大小姐叫過來吧,不要讓先生等著。」
  
  林夫人離開之後,魏元諶的目光落在手中的茶碗上,茶湯十分清澈,一股淡淡的香氣撲面而來,他眼前出現的卻是顧大小姐那憨憨的面容。
  
  魏元諶想到這裡,鳳眼微微一揚,將茶碗放回了矮桌上,他站起身走到了窗前,顧家的院子立即映入眼簾。
  
  小小的院落中一片寧靜,假山石旁種了兩棵花樹,其中一棵的枝杈上掛著隻草兔子,不用想就知道必然是顧大小姐的傑作,彷彿也頗為符合顧大小姐的身份和性情。
  
  等到孫先生看過脈,他仔細看看那顧明珠,金塔寺的疑惑應該就能解了。
  
  他會如此在意懷遠侯府,是因為這樁案子是由懷遠侯而起,如果從開始懷遠侯就在故意佈局,那麼繼續查下去,只會落入別人設下的陷阱之中,雖然眼下看起來,懷遠侯這樣做只是要為朝廷示警,但是這些年的明爭暗鬥讓他不能不加倍小心。
  
  太原府的案子查明了大半,現在他手中有了閆灝這顆棋子,只要好好用處就會有大收穫,前提是他將一切都看得清楚,才能謀算的足夠周全。
  
  ……
  
  顧明珠帶著寶瞳歡快地走進林夫人屋子。
  
  林夫人正在與孫郎中說話,聽到聲音笑著向顧明珠招手:「珠珠快過來。」
  
  顧明珠向著林夫人走過去,也清楚了那個坐在林夫人對面的人。
  
  那張熟悉的臉孔映入眼簾。
  
  顧明珠的手不禁微微有些發抖。
  
  那是……師父。
  
  分別了五年,不曾想到會在這一刻相見。
  
  大牢內的一幕幕又重新回到她的腦海中,她跟在師父身邊派藥,聽著師父講醫術、藥理,師父是救了她的人,在她被恐懼和不安勒得喘不過氣時,師父來到她身邊,讓她重新恢復了冷靜,即便最終被殺,也走得十分從容。
  
  成為了顧明珠之後,時光如同在她身上從來了一遍,她重獲新生,活的開心、肆意,與昔日種種彷彿隔了一世卻也像彈指一揮間,直到看見師父的時候,她才感覺到這五年的時間是一點一點走過的。
  
  師父鬢間已見白髮,臉上有了幾道很深的皺紋。
  
  師父老了。
  
  不知這五年過得好不好?她也曾在京中打聽師父的消息,只知道在大牢裡治療疫病的孫郎中,在周如珺死了之後就離開了京城,她的死必然影響到了師父,師父是那麼期望她能活下來。
  
  五年過去了,師父是否已經從那件事中走了出來,專心於他的醫術?希望師父這樣,不要被任何事捲入其中,只做他想做之事。
  
  林夫人將顧明珠拉過來做好:「珠珠別怕,就像往常一樣,看好之後母親給你做甜糕吃。」
  
  顧明珠乖巧地點頭,讓林夫人將她的手放在診枕上。
  
  孫郎中將手搭在顧明珠手腕上,開始仔細地診脈。
  
  顧明珠望著孫郎中,師父專心致志的神情與五年前沒有差別,師父只想治病救人,當年卻為了救她用了些小手段,讓大牢裡的疫病始終不消,她開始並不知曉,隨著後來的派藥漸漸察覺到了蹊蹺。
  
  她雖然怕死,更不想讓無辜人被她牽累,於是側面勸說師父,總算沒有釀成大錯。
  
  醫者不該被人所用,尤其是師父這樣的醫者。
  
  她很想與師父相認,但不是現在,不能讓師父再捲入紛爭之中。
  
  顧明珠平復好情緒,卻看到孫郎中微微皺了皺眉,她心中頓時一顫,師父總不會從脈象上就能看出她是在裝傻吧?
  
  孫郎中仔細地看向眼前的少女,目光稍顯的有些呆滯,正在擺弄手裡的荷包,好像沉浸在自己的思量中,外面一切都與她無關。
  
  顧大小姐的病怎麼與懷遠侯告訴他的情況有些不同呢。
  
  孫郎中看向林夫人:「夫人身邊可帶著近年來顧大小姐用過的藥方?」
  
  「都有,」林夫人道,「我這就拿給先生。」珠珠總會生病,所以她無論走到哪裡都帶著那些藥方,以備不時之需。
  
  郎中用藥都會看一眼既往用過的藥方,這本是尋常事,顧大小姐的藥方不知被多少郎中來來回回翻看過,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可顧明珠就是莫名地有些緊張。
  
  尤其是那魏大人還在顧家做客,有半點端倪都會被他察覺。
  
  魏大人到底來做什麼?金塔寺的事一直讓他疑心未消,還真是個長情之人。
  
  現在案情有了進展,他想看清懷遠侯府的立場,於是前來探查她有無異樣。
  
  既然如此,不如讓他早些看完,早些出門。
  
  顧明珠開始在錦杌上動來動去,一副不耐的模樣。
  
  「好了,好了,」林夫人道,「馬上就好了。」
  
  等到孫郎中鬆開了手,顧明珠立即像小燕子一樣飛了出去。
  
  走,去找那阿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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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發表於 2021-8-21 10:30 PM

第四十三章 相鬥

  顧家的院子裡靜寂無聲。
  
  魏元諶站在窗前看著院子裡的管事媽媽輕手輕腳地走路,彷彿生怕驚動什麼,顯然是有東西在附近活動。
  
  方才他支開了林夫人,就是準備要自行查看顧家的情形,從禮數上講有些不妥,但他又非是來顧家做客,查案本就不需要這些約束。
  
  魏元諶撩開簾子走出去。
  
  顧家這處院子不大,沿著青石板路沒走多久,就看到了幾個人影,跑在最前面的少女忽然向前一撲,幾個丫鬟立即跑過去查看。
  
  「沒撲住,跑了。」
  
  「在那裡,在那裡……」
  
  「噓,聽聲音。」
  
  隱隱約約傳來一陣促織的鳴叫聲,所有人再次變得躡手躡腳,全都盯著少女的動作。
  
  少女撩起了裙子,全神貫注地望著草叢,她一直追趕著的促織就停在不遠處,她貓著腰,小心翼翼地跪在地上,身體向前傾,五指併攏彎起,對著促織就叩了過去。
  
  她的手還沒落下,卻不知從那裡伸出了有一隻腳,從半空中截胡,結結實實地踩中了那促織。
  
  少女立即瞪圓了眼睛,本來自然而然彎起的嘴角頓時垂下來,那歡喜的表情去得無影無蹤。
  
  兩隻纖細手重重地落在那隻腳上,用盡力氣去推拉,卻挪動不得半分。
  
  受了挫的少女就如同一個生氣的小豹子,渾身的汗毛都支棱起來,站起身不管不顧地向面前的人撲了過去。
  
  這一撲顧明珠用盡了全力,女孩子體弱,加上不會拳腳功夫,很難讓男子吃虧,容娘子曾教她幾個法子,其中一個就是跳起來去撞人下頜。
  
  在大舟上時,她曾撞到過,也算是輕車熟路。
  
  略微沉悶的聲音從頭頂傳來,該是得了手。
  
  在畫舫上就被他拿走了字條,泅水離開時又被他擋住了去路,今日他來到顧家也沒安好心,去踩草叢裡的促織也是要試探她的反應。
  
  可這裡不再是金塔寺,也不是畫舫湖上,而是顧家,她的地方,讓他再占了上峰,她心中定然不痛快。
  
  而且為了這樣的試探不要三番兩次地發生,這次就給它坐實。
  
  「嗚~」撞過之後,顧明珠立即亮嗓大哭起來。
  
  她就不信,魏大人能當著顧家人的面對她動手,動了手也沒關係,以後魏大人只怕沒臉再登門了。
  
  無論他怎麼選,她的目的都能達到。
  
  魏元諶也是眉頭一皺。
  
  眼前顧大小姐這纖弱的小身板,卻每次都爆發出讓人不容小覷的力氣,這次的聲音比在金塔寺更要刺耳。
  
  餘音仍在耳邊迴旋,手臂上忽然一疼,就像是被細細的魚鉤掛住,他低頭看過去,顧大小姐一口咬在了上面。
  
  大家閨秀顯然不會這樣張牙舞爪地對付一個外男,就算自身的名節不要了,八成也拉不下這個臉。
  
  顧大小姐不客氣地手腳並用,毫無章法可言,如果不是兩個人力氣相差太過懸殊,顧大小姐的目的定然是將他撲倒,騎在他身上捶打。
  
  顧家下人的臉上滿是慌亂和緊張,沒有太過驚詫、意外,顯然他們覺得這是顧大小姐正常的反應。
  
  側面證實了顧大小姐平日裡在家中就是如此。
  
  魏元諶想要將顧明珠拉扯到一旁,掙脫了兩下竟然被她咬得太緊沒能脫身,如果在金塔寺,他手上早就運了力道,現在竟然一時奈何不得她,別看現在那些顧家下人一個個都畏畏縮縮,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樣,不敢到前面來,若吃虧的是顧大小姐,顧家下人立即會變成另一副模樣。
  
  魏元諶再次去看顧明珠的眼睛,雙眸無神,目光中透著幾分呆滯,明顯異於常人。
  
  真像不懂事的小孩子,而他就在欺負這個小孩子。
  
  管事媽媽終於走上前拉住顧明珠:「大小姐,蟲兒在那邊,我親眼瞧見跳到那邊去了。」
  
  「真的,大小姐,您仔細聽聽。」
  
  「是促織沒錯。」
  
  管事媽媽喊了一聲,本來不知所措的顧家下人也跟著喊叫起來。
  
  管事媽媽哭的心都有了,真是不得了,顧大小姐對魏大人又踢又踹,還咬了一口。
  
  這算不算是摸了老虎的屁股?
  
  趁著老虎還沒發威,趕緊把大小姐騙下來帶走。
  
  顧明珠終於鬆開了嘴,順著管事媽媽手指的方向看去。
  
  「大小姐是有蟲兒在叫呢。」寶瞳也跟著道。
  
  顧明珠止住了哽咽,這頓哭來得快去得也快,臉上還有淚水沒有滑落到下頜,顧大小姐的天氣已經放晴了。
  
  草叢中傳來了蟲鳴聲。
  
  此時是秋天,園子裡自然不會只有一隻促織,顧大小姐立即忘記了方才的不快,轉身向那蟲兒鳴叫的地方靠去。
  
  管事媽媽看著這一幕,頓時鬆懈下來,不知不覺中身上的衣衫已經被汗濕透了,大小姐真要是不依不饒,最終該如何收場?
  
  寶瞳跟在顧明珠身後,心中歡快無比,那魏大人怎麼能及得上她家小姐,方才大小姐那一撞,一咬應該會很疼吧?
  
  送上門來的肥肉,大小姐可不會客氣。
  
  「魏大人,真是對不住。」管事媽媽已經開始賠禮,「我家大小姐的脾性就是這樣,她是無心的,要不然……家中正好有郎中,讓郎中看看您胳膊上的傷?」
  
  魏元諶揮袖拒絕。
  
  不遠處傳來少女的笑聲,然後是顧家下人的喊叫:「抓住了,抓住了。」
  
  魏元諶抬起腳,那在雜草縫隙中苟活的促織被他踩斷了一條腿,此時發現重獲自由,立即一瘸一拐地溜走了。
  
  也許真是他多想了,這些年查案,讓他整個人變得十分敏感,遇到線索絕不肯輕易下定論。
  
  顧大小姐的確很可疑,但懷遠侯也完全沒有必要讓長女假裝癡傻,既然他試探了幾次都沒有發現端倪,對於顧大小姐的猜測應該可以先放一放。
  
  魏元諶想到這裡就準備離開。
  
  顧大小姐已經將促織裝進了罐子,歡歡喜喜地從下人手中接過一樣東西抱在懷裡,魏元諶遠遠地看到了一團黑色。
  
  「魏大人。」林夫人聽到消息立即趕過來,她才剛剛和珠珠分開一會兒,珠珠就惹上了那凶神,她知道這是珠珠本色,在別人眼中就變成了惹禍。
  
  林夫人忙解釋:「珠珠就是小孩子性子,平日裡養兔子、鬥蛐蛐兒,不小心衝撞到了魏大人,還請多多見諒。」
  
  林夫人說著吩咐管事媽媽:「將珠珠喊過來給魏大人賠禮。」
  
  管事媽媽應了一聲,就要去喊人。
  
  「不用了,」魏元諶淡淡拒絕,「衙門裡還有事,我先走了。」
  
  說著不等林夫人說話,魏元諶抬腳向外走去。
  
  轉眼就已經走到了垂花門。
  
  「顧大小姐方才還將草葉子丟進了我家小姐的茶碗裡,這是將我家姑娘當成了她養的兔子。」
  
  「我家姑娘何時受過這樣的委屈。」
  
  低語聲傳入魏元諶的耳朵。
  
  兔子?
  
  他想到顧明珠懷中那團黑色。
  
  林夫人的話還在耳邊:「珠珠就是小孩子性子,平日裡養兔子、鬥蛐蛐兒……」
  
  魏元諶立即停下了腳步。
  
  林夫人剛要喚珠珠跟她一起回房中,就看到管事媽媽向這邊跑來,緊接著她就看到魏元諶的身影。
  
  他怎麼又回來了,林夫人不禁一怔,正要迎上前說話,魏元諶已經走到了顧明珠背後。
  
  顧明珠蹲在地上,仔細地撫摸著元宵,看到魏元諶時她也頗為驚訝。
  
  這人怎會去而複返了?
  
  這次他就靜靜地立在她旁邊不聲不響,不知在思量些什麼。
  
  顧明珠站起來,不經意地轉身,手一揚,掌心中元宵剛剛褪掉的兔子毛,全都隨風撒在了魏元諶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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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發表於 2021-8-21 10:33 PM

第四十四章 打臉

  紛紛揚揚的兔子毛,如同三月裡的柳絮,隨意就能掛在臉上。
  
  但柳絮是潔白的,眼前這兔子毛,連同它的主人一樣,是黑的。
  
  那地上的兔子,一蹦一跳地上前,腿上的傷還沒好,燒焦的毛髮卻長出了許多,比他在崔家祖墳看到的時候肥了一圈。
  
  可以下鍋烹了。
  
  魏元諶抬起手將臉上的兔子毛拂開,事與願違,那些毛茸茸的小東西立即沾上了他的身,四散得無處不在。
  
  眼前的小女依舊微笑著,陽光下她臉上還掛著淚痕,一雙大大的眼眸中是不更事的茫然。
  
  嘴唇微微翹著,神情中帶著幾分嬌憨,讓她顯得更加純然無暇,猝不及防地面對這張臉孔,就如同不經意間突然瞧見了一朵剛剛綻放的花朵,任誰都不會起防備之心。
  
  誰能想到這樣潔白的面孔下,藏著的是一顆黑心。
  
  金塔寺的「不小心」傷人自保,餵養了一隻斷了腿被火燒焦毛的黑兔子,世上果然有如此巧合的事?每次讓他在一個傻女身上發現端倪。
  
  就在剛剛,他差點就覺得顧大小姐表裡如一,沒有什麼可探查的,立即地他就被打了一巴掌,狠狠地撞在了顧大小姐設好的銅牆鐵壁上,他彷彿能聽到來自顧大小姐發自內心的清脆笑聲。
  
  將他耍得團團轉,真的很好笑吧?
  
  哭鬧、踢打、撕咬。
  
  聽不懂他的話?
  
  魏元諶向前走了一步,顧明珠好似沒有察覺到危險,依舊站在那裡對著陽光看手中的兔毛。
  
  顧大小姐與那醫婆是什麼關係?
  
  那遮遮掩掩說什麼也不肯露面的醫婆,狡黠如狐狸,這一點如今體會來有些熟悉,豈非與眼前的顧大小姐舉動有異曲同工之妙。
  
  是顧大小姐認識那醫婆,還是顧家找了個坊間好手來教女兒。
  
  不管怎麼說,他們至少有關聯。
  
  醫婆和聶忱那些坊間人他本不願用,只因為對他們還存有疑心,那些人秘密查案片葉不沾身,即便出了事也找不到他們身上去。
  
  現在他倒可以換換方式,顧家八成與那些人牽扯很深,話句話說,更有可能就是受顧家驅使。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既然找到了廟門他也不用再客氣。
  
  顧明珠心中有些忐忑,總覺得魏大人去而複返不簡單,安靜的氣氛中透著一股詭異的危險。
  
  幸好她早就適應了顧明珠的身份,思量時外表也讓人看不出端倪,她也十分佩服魏大人,滿臉兔子毛還能如此冷靜地看著她。
  
  殊不知他那白淨的臉孔上,憑空多幾根毛髮,就像個變身有瑕疵的兔子精。
  
  被這樣的人盯上,感覺不會舒坦,只要有半點馬腳被抓住,不管披了幾層皮,都會被剝下來。
  
  在永安巷、金塔寺和畫舫上,她已經親身體驗過魏大人的縝密和聰明,任誰都不想在這樣的人腦子裡佔據太大的位置,時時刻刻與他見招拆招很辛苦。
  
  「魏大人,」林夫人到了跟前,「這怎麼好,珠珠太不懂事了。」
  
  林夫人嘴裡埋怨著,卻一把將顧明珠拉到身後,一副老母雞護仔的模樣:「我定然回去好好訓斥她。」
  
  訓斥?
  
  哄著給飴果吃吧?
  
  魏元諶心中冷笑,臉上不動聲色:「我想起有件事還沒問顧大小姐。」
  
  原來這就是他回來的原因。
  
  魏元諶淡淡地道:「顧大小姐還記不記得在金塔寺曾有僧人攔著你,不想讓你上山?」
  
  林夫人沒聽過這一節,她轉頭看向女兒。
  
  顧明珠無需演,因為根本沒有這一段,眼前這位魏大人是睜著眼睛說瞎話,欺負她是個傻女不能做出任何回應。
  
  見顧明珠沒有反應,林夫人道:「這是怎麼回事?當時在金塔寺除了那凶徒和魏大人之外還有別人?」她之前竟然沒有半點覺察,想一想就覺得兇險。
  
  魏元諶道:「顧大小姐剛剛從禪房裡出來就有僧人迎了上來,試圖阻攔顧大小姐,後來不知為何匆匆離開了,我在山坡上目睹凶徒欲加害顧大小姐之後,就讓人去仔細探查,卻沒有在金塔寺中找到那僧人的行蹤,叫來僧眾問話,都說金塔寺上沒有一個面目醜陋的僧人。
  
  若說那阻攔的僧人與凶徒乃是同路,為何他沒有向顧大小姐動手?反而阻止顧大小姐隻身前往僻靜處,這樁事令我一直不解,於是前來顧家問詢。」
  
  顧明珠收到聶忱送來的消息,知道提醒紫鳶的人就是當年「墜崖而亡」的閆灝,那閆灝被人所救臉卻毀了,魏元諶提及示警僧人「面目醜陋」就是故意引著別人想起閆灝。
  
  昨夜魏元諶刻意向太原府衙隱瞞了閆灝的存在,在外面人看來就像魏元諶根本沒有抓到閆灝,所以魏元諶下一步是準備將閆灝放回去,引出閆灝背後那條大魚。
  
  在顧家放出這樣的消息,也是告訴那條大魚,他已經盯上了閆灝,接下來那條大魚要做的事就是將一切惡行都推到閆灝身上,然後伺機除掉閆灝一了百了,就像當年王知府的死一樣,就此結案。
  
  魏元諶先一步設下大網,準備做最後的黃雀。
  
  這計謀極好,應該很快就能了結案子。
  
  也讓她發現魏大人果然無所不用其極,連一個傻女都要拿來做棋子。
  
  魏元諶說完話,忽然皺起眉頭喊了一句:「誰。」聲音剛從嘴裡喊出,手裡的東西就已經彈了出去。
  
  「哎呦。」隨著一聲慘叫,一個身影向後踉蹌地摔了出去,然後是女子吃痛的「嚶嚀」聲。
  
  所有人向聲音處看去,只見周家的管事媽媽捂著腿大聲哀嚎,周如璋也被管事媽媽突然後退的身子撞摔在地上。
  
  一主一僕看起來好不狼狽。
  
  周如璋眼中含淚,求助地看向林夫人:「我見夫人和珠珠遲遲不來,就帶著人在園子裡走動,看到林夫人剛要去請安……魏……魏大人卻來了,我不敢上前打擾就在這邊等著,沒想到……」
  
  周如璋沒有繼續說下去,任誰都能看出她帶著管事媽媽在這裡偷聽,這般說法無非就是給自己留些顏面。
  
  周如璋心中懊悔不已,她不該好奇那位魏大人到底是什麼模樣,帶著人偷偷摸摸地向這邊靠近。
  
  走過來之後又發現魏大人的相貌十分英俊,於是想要多看兩眼,沒想到會被人察覺。
  
  那魏大人動起手來毫不留情,不知丟出個什麼東西,打得白媽媽右腿鮮血直流。
  
  周如璋看著白媽媽的慘狀心中有些慌張,魏大人心狠手辣的名聲立即出現在她的腦海中。
  
  她正胡亂地思量著,發現魏大人向這邊走過來,一個大大的陰影將她牢牢地籠罩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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