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童嫿 -【預言中的正牌男友】《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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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22-8-25 05:48 PM

第45章 柳暗

  雨,淅淅瀝瀝地下著。

  許柔站在窗前,看著雨幕中的杉樹,一動不動。許家父母在獲知消息後,便要來臨城,但由於工作安排不過來,只請到兩天後的假期。

  許柔腦海裡依舊是那天去派出所時,潘凱家人撕心裂肺的哭泣。

  「他吃了安眠藥……手機備忘錄……對不起,是我把她推到河裡……」警察說著什麼,許柔失神到只有片段的記憶。

  有年輕警察不明白前後經過,「這是什麼意思?」

  「他承認了,他承認殺死我妹妹。」

  那一刻,許柔心頭轟然一聲,有什麼東西崩碎,化作塵埃。可是她一點都沒有感到高興,只有擺脫不掉的疲憊與悲傷。

  「是她逼潘凱自殺。讓表舅把她抓起來!她是兇手!」 錢嬌捂著肚子,由家里長輩扶著,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旁邊有兩個女警在勸導。

  「你個害人不淺的婊子!」潘父舉著拳頭砸過來,被尉遲星衝過來攔住。場面頓時亂做一團。

  這畫面逐漸扭曲,逐漸陰暗,就像被太陽曬融化一般,失去形狀,被揉成一團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如石頭慢慢沉入水底,沉寂在許柔的眼中。

  「許柔,待會我們去吃啥來著?」周圓圓從房間裡探出頭來。

  許柔回神,「點外賣吧,雨還沒停。」

  「好,那我今天不洗頭了。」周圓圓走過來,打量許柔的神色,「兇手都抓到了,你為什麼還不開心?」

  是啊,為什麼她還是不開心?

  「理由,我想要一個理由,他為什麼會對許柔下手?」

  「額……他都已經以死明志了,就是他下手的。如果不是他,他還自殺幹什麼?」周圓圓抓抓腦袋,「他對許燦因愛生恨?」

  「如果是喜歡,為什麼要造謠許柔跟別人在一起?」

  窗外一個驚雷,周圓圓眼睛一亮,「因為他希望別人能將許柔的死和閔柯的死聯繫在一起。讓所有人以為許燦是為了閔柯而自殺。」

  「對,這樣他就能脫罪了。可是這依舊解決不了他下手的動機。」許柔喃喃說。

  ……

  另一邊,特警隊。

  「今天是個好日子啊好日子——你擺著張苦大仇深的臉幹什麼?」

  郭元天洗漱回來,就看到尉遲星躺在床上,枕著胳膊沉思。

  「能不能心潮澎湃一點?破了個大案!得勁!」他坐到自己床邊,脖子上搭著毛巾,頭髮還在滴水。

  「你不覺得他自殺得很突然?」尉遲星坐起來。

  「大哥,許柔都把他揭發了,他以命償命很自然啊。」郭元天攤開手。

  「原因?你忘了他還有不在場證明,在操場和同學打籃球。」

  「推人下水就一瞬間的事情,還跑不回操場麼?他借口尿遁都能幹完這事兒。你為個殺人犯開脫幹什麼?」郭元天拿過尉遲星的杯子,將水倒進自己的杯子裡,喝了一大口,「靠,你大半夜的喝茶?不睡覺了?」

  「……我讓你喝的?你自己去倒水啊。」

  「飲水器沒水,再說都要熄燈了,誰還出去餵蚊子。」郭元天躺到床上,開始張羅著貼面膜,「還有,就算是不在場證明,也可以偽造。」

  「我只想搞清楚整件事情的來由經過。」尉遲星皺著眉頭,「或許,他這麼匆忙地自殺,是想掩護某個人。」

  「你甭琢磨了。貼面膜嗎?」

  「不貼。」尉遲星出門去換飲水器的水。等他回來,看到一屋子的隊友都被郭元天帶得躺在床上敷面膜。

  而同時,熄燈哨響了。

  「尉遲星關個燈啊,謝謝。」有人含糊地說。

  第二天,上午。

  周圓圓一邊端著碗吃麵條,一邊好奇地看著尉遲星在客廳裡架好一張小黑板。周貴兒嗅了嗅小黑板的木頭支架,開始在上面磨爪子。

  「你要幹什麼?」周圓圓問。

  「重新分析案情。」尉遲星說。

  「果然不是一家人就不進一家門。」周圓圓換鞋打算出門。已經十點,她上班遲到了。不過還好,一個月有五次遲到機會。她突然扭頭,「我總感覺你長得像誰,挺眼熟的。」

  「明星?親戚?」尉遲星笑著打趣。

  「不對。」周圓圓想了想,「你是本地人嗎?讀的哪個大學?」

  「他是警校畢業的。」許柔從房間裡出來,「不可能是咱大學校友。」

  尉遲星眼神一動,這個話題的走向有點危險。

  「那高中?初中?或者小學,幼——」周圓圓掰著指頭數。

  「沒有。」尉遲星打斷她,微笑著,「如果真是同學,那我也會記得。」

  「哦,也是。就你這模樣的,放哪兒都是校草吧。不可能我記不住的。啊。再見!」

  「再見。」

  關上門,許柔和尉遲星正打算重頭捋一捋案子,就聽見大門突然被敲響。

  「快點,尉遲星!」周圓圓氣喘吁吁地推開門,「我報警,樓下有個變態!」

  尉遲星和許柔連忙下樓,結果發現周圓圓說的變態是郭元天坐在小孩玩沙的場地裡,靠著滑滑梯睡著了,風將他T恤吹開,露出肚子。

  「不是昨晚你那杯茶,我能大上午的打瞌睡麼?」回到家,郭元天一邊喝水,一邊打量著客廳的擺設。周圓圓收到組長的電話,已經趕去上班了。

  「許柔,你家挺溫馨啊,養貓呢還。」郭元天注意到貓爬架與地上的毛絨老鼠,沒注意到的是周貴兒躲在窗簾後面露出眼睛暗中偷窺他。

  「你過來幹什麼?」尉遲星問。

  「來幫忙啊。」這種八卦時刻,郭元天是不會錯過的。他假模假樣上來就將黑板支架關節都擰了一遍,又朝許柔眨眨眼睛——知道這時候對尉遲星下手沒用,搞定許柔就行了,「尉遲星跟你說過沒?我很快就調查到閔柯得的是精神分裂症。」

  「……那你坐吧。」許柔指指沙發。

  「好勒。」郭元天麻利坐下,拿起瓜子,翹起二郎腿,「開始開始!」注意到尉遲星的眼神,他又默默把二郎腿放下了。

  「首先,是照片引出問題。」許柔在黑板上寫字,「然後是四年前的案件,我妹妹,閔柯。」

  「照片在哪兒?」郭元天壓根不問照片的內容和由來。

  「桌上。」許柔說。桌上堆滿了各種資料。

  尉遲星接著把藍曉穗和潘凱的相關描述寫在每個名字的下面。

  許柔掏出一個錄音筆,她對所有的談話全部錄了音,重新核對一遍細節。

  「許燦,閔柯,被旁人以為是在談戀愛。謠傳者,潘凱。」許柔說道。

  「如果說是謠傳,那就要解釋清楚,避孕套,以及開房經歷。」郭元天說。

  「避孕套有可能是潘凱放到她書包裡的。」許柔說。

  「那開房經歷?」尉遲星問。

  「他們有沒有可能是開房去學習?」郭元天盡力讓自己看起來很單純。

  「……你開房是去學習?」尉遲星反問他,控制自己的思緒不被打亂,「現在能確定的是,許燦是他殺。許燦和閔柯都出事在同一地點。」

  「但是閔柯是心臟病發去世。這點有他家裡人證明。」許燦在黑板上閔柯名字旁邊的「心臟病」幾個字下劃了橫線。

  「是什麼引發他心臟病?」郭元天走過來。

  「他是先天——」許燦補充完信息,突然愣了一下,「引發?」這倒是她從來沒有考慮的問題。

  郭元天一副「果然你們不知道」的表情,拿過筆在黑板上將「先天性心臟病」和「被害妄想症」連線,「因為被害妄想症發作了。」

  「不對。許燦出事後,我也見過閔柯的媽媽。她說閔柯當時只是單純心臟病發作,因為不舒服,還給她打電話。等到她讓老師趕過去,閔柯已經出事了。你說被害妄想症發作,是誰告訴你的?」

  「閔柯他爹啊。」郭元天滿意地看著自己在黑板上的添磚加瓦,「閔家當時都能把精神分裂症說成抑鬱症——怎麼可能會告訴所有人,她兒子是被害妄想症發作引發心臟病的?」

  尉遲星突然想起什麼,在藍曉穗的名字下寫了「通緝犯傳單」幾個字,「我查了一下,當年那個時間段,正好臨城緝捕通緝犯,村委會貼的傳單就是通緝令。藍曉穗說的就是這個。聯繫起來看,假如元天說的是真的,閔柯被害妄想症發作,引發心臟病,那麼當時他給自己母親打電話,聊的是什麼?」

  「有人要害他。」許柔盯著「通緝犯」三個字,臉色白了。

  「這就是狼來了的故事,閔柯有多次認為有人要害他的『前科』,所以,當時他再怎麼說,家裡人也只會認為他是單純犯病,出現妄想幻覺。」郭元天恍然大悟,用胳膊肘拐拐尉遲星,「你看了那麼多卷宗,當年熱門通緝犯——」

  「有三個是臨城最關注的。」尉遲星寫下相關信息,「第一個,越獄犯,從周橋監獄逃跑,全城通緝,後來在十公里外的山裡找到了。」

  「這是你參與抓捕的吧?當時。」郭元天抱起胳膊。

  「對。」尉遲星說,「第二個,盜竊逃逸。我覺得重點是第三個,持槍搶劫,殺人逃逸多年的重犯。被他殺害的有三人——其中一個是崔潛的父親,還有一對夫妻。」他在黑板寫下崔潛的名字,「當年崔潛參與抓捕這人,雖然落了空。」

  「崔潛?」許柔很驚訝。

  「對,那個通緝犯殺害了他的父親,竄逃多年。今年,是他追訴期最後一年。」

  「有沒有可能閔柯見到了這個人?一個殺人通緝犯?」許柔愣了愣,「他遇到這個兇手,嚇得給他媽媽打電話,說有人追殺他。然後通緝犯殺死了閔柯。」

  「如果這樣的話,怎麼解釋他是因病而死?而且如果通緝犯要下手,何必要等他打電話?通緝犯不知道閔柯有被害妄想症,只會認為他在說真話,那麼如果我是兇手,我會直接動手。」尉遲星說。

  「那就是,通緝犯因為被警察追捕,顧不上閔柯就跑了。」郭元天說,「這樣,閔柯就還是被嚇死的。」

  「就算是這樣,跟許燦有什麼關係?」許柔不明白,「許燦當時不在這片草叢裡,她跟潘凱一起逃課去了天文台,看流星雨。」

  尉遲星眼睛突然一亮,「夜視望遠鏡。天文台肯定有夜視望遠鏡。」

  「臥槽。案中案。」郭元天站起來,感覺自己雞皮疙瘩都起來了,「許燦和潘凱看到了殺人兇手?哦不對,把閔柯嚇發心臟病的通緝犯?」

  「這也不對勁。如果是這樣,許燦和潘凱為什麼不報警?」許柔緊鎖眉頭,「潘凱我不確定,但是許燦肯定會報警。她是一個見義勇為的人。」許柔突然感覺渾身的血都朝頭頂湧過去,機械地重複道,「見義勇為……見義勇為……」

  許燦,是一個大大咧咧,調皮馬虎,但是關鍵時刻絕對會見義勇為的女孩。

  「難不成,通緝犯是潘凱的親戚?」郭元天打了個響指,「所以潘凱要隱瞞這件事,但是許燦非得要說出來,於是潘凱選擇殺了許燦。」

  「不存在這回事兒。」尉遲星說,「崔潛追捕他這麼多年,說過那個通緝犯沒親戚。」

  「親戚」兩個字盤旋在許燦的腦海裡。再次抬起頭來,她臉色蒼白,嘴唇震顫,看著黑板上崔潛的名字,「昨天在派出所,錢嬌說讓表舅來抓我——她的表舅是誰?」

  通緝犯如果出現在那片草地,那麼追捕通緝犯的人,也可能會出現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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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22-8-25 05:49 PM

第46章 花明

  「崔潛,這怎麼可能呢?怎麼會是崔潛?」放下手機,郭元天震驚得無以復加,「錢嬌沒表舅,但潘凱的表舅是崔潛!」

  縱然做好的心理準備,但是許柔還是第一時間看向尉遲星。

  崔潛,對於尉遲星有著非同尋常的意味。崔潛,是他在學校時仰望的優秀前輩,是工作後惜才而多次提點他的前輩。

  尉遲星的臉色有些灰白,他看著畫滿線條的黑板,最終指向崔潛二字——那個叫他珍惜肩頭榮譽的人。

  注意到許柔關切的目光,尉遲星勉強笑笑,「沒事。」

  「其實都是我們的揣測。」郭元天的眼珠飛速轉著,「假設的前提是,崔潛為了追殺父仇人去了郊區草地,遇到閔柯,把他嚇個半死。這個過程被許燦和潘凱看到了。潘凱認出是自己的表舅,然後不允許許燦說出來,為了遮掩,他就殺了自己的好朋友——這也說不通啊,不就是嚇個半死麼?這有啥不能說出來的?還得栽贓陷害許燦跟閔柯談戀愛自殺。」

  「難不成,是崔潛發現了通緝犯,然後意外殺死了通緝犯?」許柔揣測,「這樣就有遮掩的理由了。許燦肯定還是希望報警,結果就被殺了。」

  「如果真的早就緝兇成功。他何必現在趁著還能走動,辭職去緝兇?」尉遲星淡淡說。

  「那麼,他撒謊了。」許柔說道,「他並不是要去緝兇,而是另有目的。」

  「崔潛啊!榮譽警察!滿門英烈!為了查案,不談戀愛不結婚,還失去一條腿,搞得差點癱瘓——這種人怎麼可能犯罪?」郭元天把他的頭髮薅成了雞窩。

  「直接問他就知道是不是了。」許柔說。

  而在這時,尉遲星和郭元天的手機同時響起來。

  「喂?元天就在我身邊。」尉遲星說著。

  半晌,他扣掉電話。

  郭元天和許柔齊齊望著他。

  「不用猜了,是他。」尉遲星抓起沙發上的外套,「刑警隊丟槍了。」

  ……

  細雨,像銀色的針一樣將天空和特警隊外的街景染成鉛灰色。生銹的鐵柵欄爬滿薔薇,綠色的枝葉和白色的花朵如瀑布般垂下,滴著水,在這暗淡的背景裡分外惹眼。路邊細細的水流打著旋兒蜿蜒而下,將花瓣和樹葉堆積在下水道的攔網邊。

  許柔舉著一把黑色的傘,站在薔薇邊,視線越過高聳的鐵柵欄,望向特警隊的宿舍樓,三樓窗口,站著即將出發的尉遲星。

  尉遲星一邊拿著手機講電話,一邊看著窗外道路上的許柔,繼續說著,「……所以,老陳說錢嬌的父母經營一家招待所。這樣連開房記錄怎麼來的也知道了。錢嬌早在高中就跟潘凱認識,壓根不是在大學認識的。兩個未成年,躲在自家招待所……想要騙過酗酒的父親也很簡單,趁他意識不清時在自留賬簿上填寫名字就行了。」

  錢家招待所,有兩本賬簿,一本對外公開,只登記有身份證的客人。一本自留,登記所有入住的人,包括沒有身份證的,方便偷稅漏稅。而四年前警方就是在這自留本上找到閔柯和許燦的名字。後來因為這事兒,他家招待所整頓很久才重新開業。

  許柔沉默半晌,「……最大的嫌疑犯是崔潛。」

  只是,一切的原因,還得由崔潛自己解答。為什麼?他為什麼要逃跑?難道真的是他殺害了許燦?

  尉遲星即將出發,奉命前去尋找攜帶手槍失蹤的崔潛。根據線報,崔潛在一百公里之外的一個城市出現。

  「你……還好嗎?」許柔仰著頭望他,任由細密的雨絲在她睫毛上凝結成珠。

  「我還好。」尉遲星又有什麼沒有經歷過呢?他敬重的人犯罪了,雖說也讓他壓抑,但是比不上他愛的人犯罪給他的震撼大。

  可是話說回來,他也很失望,他終於明白重來好幾次都沒辦法查清一切的原因了。

  因為他一直相信著崔潛。現在想來,崔潛曾經透漏給他的信息,比如黎斯語和蘇鴻沒有任何糾葛,又有幾分能相信?曾經的曾經,崔潛辭職無果,擔當主要負責人,調查黎斯語被害案,結案許柔是殺人犯,這又是幾分真假?

  「郭元天跟你一起去嗎?」許柔問。

  「不,他留守。出任務時我不方便看手機,回來了聯繫。」

  「好的。」

  「注意安全。」

  尉遲星讓許柔回去,但是許柔掛斷手機,還是站在那裡沒有動,直到幾分鐘後幾輛特警車從院子裡開出來。

  許柔目送那幾輛車離開,她知道尉遲星就在車上。

  ……

  因為許燦這事兒,許柔的父母來臨城,被金特的父母熱情邀請,因此沒有住酒店,而是住在金特父母家。

  臨近開學,許柔去學校忙完報道的事情,才過來與家人相聚。

  顯然,在許柔還沒來的時候,他們已經就許燦的事情討論過一遍了,等到許柔進來時,客廳裡突然一陣寂靜,直到金特的媽媽,許柔三姨媽衝上來抱住許柔,像小孩子一般拍拍她的背脊,「我們家的好姑娘啊,好姑娘。辛苦你了,孩子。」

  許柔一直都很平靜,但是這一刻,她突然就收不住了,裂開嘴笑著,笑得眼淚立即湧出來。

  「沒事啊,有爸媽在。」許母也迎上來,幫許柔擦眼淚,「燦燦可算是清白了,她得多欣慰啊,有個好姐姐。」

  所有人都盡力控制住情緒,為的是不讓許柔傷心。許父也過來遞紙巾,抱住妻女。許柔再也忍不住,痛哭出聲。

  金特本來想過來說話,但是被三姨媽拖進廚房幫忙。

  許柔恢復如常是半個小時後。她跟母親坐在沙發上說話。許父和三姨夫則去陽台上逗鳥。金特則跑去買啤酒。

  門鈴突然響了。

  「我來開門。」許柔拉開門,看到扛著啤酒箱子的金特,以及——牽著金特另一隻手,正吃棒棒糖的奔奔。

  那個在耳語培訓中心的小男孩。

  「這?」許柔非常驚訝。

  「樓上鄰居家小孩,叫邢奔奔。」金特讓奔奔先進來,「在超市遇見的,他媽媽還在排隊買燒雞,我看他在旁邊鬧騰,就先領回來玩。你聽話啊。」

  「我聽話。」邢奔奔認真地說,彷彿為了證明他會聽話,進來後就大喊了一聲,「金叔叔好!」然後就很自來熟地脫鞋坐到沙發上,看得出他經常過來玩。他顯得比在培訓中心要歡實很多。

  「哎哎,奔奔看動畫片啊?」金父樂呵呵地過來給孩子開電視。

  「我要看《海底小縱隊》。」邢奔奔吩咐。大概是覺得手邊空空蕩蕩不舒服,他自然地將手搭到許柔媽媽的腿上,像大人搭在沙發扶手上一般。這個舉動讓許母頓時笑開了。

  「叔叔?」許柔笑了,悄咪咪跟金特吐槽,「三姨夫是爺爺輩啊。」

  「哦,這小子輩分高。」金特將啤酒拿出來放冰箱冷藏。

  「什麼輩分高,要說就說清楚。」金母端涼菜出來,在圍裙上擦擦手,對許柔說道,「免得他媽媽過來時你們驚訝,奔奔是老來子。他爹比你三姨夫都大,他媽媽生他時都四十五了。」

  許柔聞言眨眨眼,「所以,我見過他的——不是奶奶,是媽媽?五十出頭,鵝蛋臉,白淨,長頭髮挽在腦後。」

  「對,是他媽媽。你在哪兒見的?」金母很詫異。

  「在一個聽障矯正中心——」

  「對的對的,他每週去做矯正訓練。可能是因為父母年紀都太大了吧,所以這孩子先天發育不好,聽力受損,做手術放了人工耳蝸才聽得見。」金母叮囑許柔,「跟你爸媽說一聲,別待會奔奔媽過來了,大驚小怪的。上次去社區中心,值班的小伙子沒眼力勁,開口就是『奔奔奶奶好』,怪尷尬的。」

  「好。」許柔轉身去客廳。想起曾經見過的往小混混褲襠扔鞭炮的少年,她順其自然地理解成邢家父母追二胎才生下邢奔奔。

  邢奔奔依舊坐在許母身邊看動畫片,看到開心的地方還急著給許母解釋,「那個是巴克船長,」他迫不及待地揪起自己的動畫片同款T恤衫,努力用他自己的方式炫耀,「就是我衣服上的這個北極熊。他們要去章魚堡!是個超大大大大的基地!」他站起來,張開雙臂,顯示那個基地真的很大。

  許柔看著就笑了,她給母親發消息,示意母親看微信——金母的話並不適合當著邢奔奔的面提醒。

  許柔坐到邢奔奔另一邊,剝開一個山竹,問邢奔奔,「吃嗎?」

  「吃,謝謝姐姐。」邢奔奔的注意力立刻被許柔手裡的山竹吸引。他回到沙發上坐好,兩手齊齊搭在許柔腿上,像是乖巧等飯的貓咪幼崽。

  「你哥哥現在聽話嗎?沒有跟人打架了吧?」許柔笑著刮刮他的鼻樑。

  邢奔奔聽到這句話,兩眼睛撲閃撲閃望著她,突然不嚼了,就跟呆呆的松鼠一樣。

  許柔以為自己問得太突兀,就說道:「我見過你哥哥。」

  邢奔奔突然搖搖頭,一聲不吭地坐好,但他又忍不住歪頭瞧著許柔,手指迷茫地擰到一起。在家裡,他雖然知道有哥哥,但是從來不會提起,因為提起哥哥,爸爸媽媽就會傷心,就跟他自己摔跤了腿疼一樣傷心。

  而許柔這句話說出來,讓餐桌那邊金家三人齊齊停下手裡的活兒,一個接一個的臉上出現詭異的愕然。

  「說啥胡話?」金特嗆出聲,「中元節笑話嗎?」

  許柔不明所以,將山竹殼扔到廚房旁邊的垃圾桶裡,「我去年見過他哥哥。」

  「……」三姨媽試探地問,「親哥?」

  「應該是吧,長挺像的。」許柔笑了,「你們怎麼啦?」她說著夾一塊酥肉放到嘴裡。趁著開席前偷吃,是小輩們的慣例。

  「他哥,二十年前就沒了。」三姨媽擦了擦手上的麵粉。

  許柔的笑容頓時僵在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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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22-8-25 05:49 PM

第47章 告白

  「這不可能啊。」許柔撫著胸口咳嗽,那塊酥肉梗在喉嚨裡了,有點難受。

  金特擰開一瓶礦泉水遞給她,「你看到的是別人吧。」

  「去年我第一次見到邢奔奔,是他出車禍——」

  「他從來沒有出過車禍。」金特打斷她,「爹媽捧在手裡呵護得不行,怎麼可能出車禍?」

  許柔呆住,下意識喝水把那塊酥肉壓下去。

  「不過他哥是出車禍死的。」金特繼續說。

  許柔一口水噴到他臉上。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她連忙放下礦泉水,咳嗽著到處找紙給金特擦臉。臉都嗆紅了。

  「下周我們老年交誼舞團去普陀山玩,我帶你去拜拜菩薩。」三姨媽關切地拍拍許柔的手,又對金特說,「你也去。」

  「我去幹什麼?」金特滿臉不樂意。

  「我給你求個平安符,這個要本人去才有效,誠心。你還可以幫我們拍照拿包啊。」三姨媽到處找手機,「對了,許柔來給我拼多多點一下,我要買遮陽帽。」

  「好的。」許柔現在迫切搞定自己的疑惑,「他哥車禍是什麼意思?」

  「我們也不清楚具體情況,就知道他哥哥六七歲就沒了。這種事哪會到處說。他家去年才搬過來,方便孩子上學。」三姨媽絮絮叨叨,大聲問道,「對了,奔奔,你開學要去哪裡上學?」

  「實驗一小。」奔奔稚聲稚氣地回答。

  「那就是了。他要去你們學校。你開學帶二年級是吧?那可能要帶他啊。」三姨媽說。

  許柔突然想起上學期結束時,密斯袁抱怨她班上要來一個從特殊學校過來的轉學生,應該就是邢奔奔了。

  這一切都有跡可循,但是……隱隱約約感覺非常不對勁。

  許柔再次坐到邢奔奔身邊,仔細打量他,而他正在全神貫注看動畫片。

  去年十一月十一日,她救下的那個小男孩——似乎的確沒有戴人工耳蝸。邢奔奔是家裡老來子,他有個哥哥,在二十年前因為車禍而早夭。當時六七歲。

  有一個答案,突然之前在許柔心裡躁動不安地萌芽,即將破土而出。

  許柔的心跳開始加速,腦海裡有無數思緒如游魚般飛快行進,但是完全看不清。她深深呼吸好幾次,到陽台上給周圓圓打電話。

  「喂?」程序媛周圓圓正在上班,把鍵盤敲得辟里啪啦響。

  「你二十年前出車禍的那個幼兒園同學叫什麼?」

  「啊?問這個幹啥?」

  「我想知道,你還記得嗎?快點想想。」許柔的聲音有點顫抖。

  「哦……」周圓圓絞盡腦汁地思考著,「好像叫什麼維維。姓什麼我忘了。」

  「邢維維?」許柔握住冰涼的欄杆,撐住自己虛軟的雙腿。

  周圓圓很驚喜地說她猜對了。

  而就在這時,金家大門口迎來了新客人,客廳裡頓時熱鬧起來。

  許柔看到了來接邢奔奔回家的父母。

  那是一對五十出頭的夫妻。女方中等身材,穿著一條寬鬆的黑白連衣裙,提著菜籃。而男的身材高大,手裡提著一個公文包,戴著眼鏡,頭髮茂密,卻是不自然的黑色,看得出來是染黑的,髮根有些發白。

  他像極了尉遲星,幾乎就是尉遲星的中年翻版。

  許柔突然覺得呼吸不暢,胸口彷彿壓了一塊大石頭。

  「尉遲星老師啊,」三姨媽拿出自己剛剛炸的酥肉,「你帶點酥肉回去,奔奔喜歡吃的。」

  「哪能連吃帶拿,多不好。」奔奔的媽媽笑著,眼角有溫柔的魚尾紋。

  「您姓尉遲星?」許柔媽媽有點驚訝。

  「是的,複姓。」

  許母打量著這夫妻倆,轉頭跟丈夫低聲說著什麼。

  許柔拿出手機,點開上次跟尉遲星一起拍的照片。邢,尉遲星……尉遲星。她不可置信地對了一遍又一遍。她摀住嘴,拚命不讓自己出聲。

  「您認識這個人嗎?阿姨。」許柔臉色蒼白,還是忍不住將照片給邢母看。

  邢母愣了一下,「長得好像我家老邢。」似乎這照片勾起她某種回憶,她的聲音輕起來,「這是誰?」她看著許柔,眼神溫柔又帶著擔心,「你怎麼了?不舒服嗎?」

  「許柔過來坐。」金特也發現她不對勁,立即將她拉過來低聲問,「你咋了?」

  「估計是暖氣太足了。」許母摸摸女兒額頭,去關空調。

  緊接著開口的是許父。他客氣地問邢奔奔的父親,「您的名字是邢世龍嗎?是不是以前臨慶油田工程部的邢工?我愛人說您妻子叫尉遲星,有印象是老同事。」

  邢奔奔的父親詫異地看著許父,摘下眼鏡,似乎也在努力辨認當年的老同事,「老許?」

  這是一個皆大歡喜的老同事相認場面,眾人驚喜地笑著說著。

  而許柔,被金特摁下呆坐在一邊。她的眼眶發酸,酸到極致。

  為了不在家人面前失控,她抓起手機就衝出大門。

  跑出小區,許柔才慢慢靠著牆蹲下,她笑著笑著,突然淚流滿面。

  「我七歲那年,她救了我。我的第二次生命是她給的。我非常感謝她沒有放棄我。」

  「所有事情都只能放在心裡,說了怕她擔心,怕她害怕,怕她承受不來。可是從來沒有想過後退。我一旦後退,代價太大了。」

  「我們沒有在一起過……她什麼都不知道。」

  「如果你是她,你想知道嗎?」

  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會這樣?!

  她欣喜又難過,激動又憤恨。滿腔的自責如同一瀉千里的洪水,捲著滔天巨浪,在胸中撞蕩。

  等到那股苦楚慢慢不再如籠中巨獸般在她腦海裡咆哮,許柔開始焦躁,她非常著急,但是卻有不知著急什麼,如同洪水中抓著浮木的人,在沉浮中上上下下,找不到重心,找不到落腳點。

  ……

  一片安靜的特警隊。

  郭元天留守原地,無聊地一邊聽相聲,一邊午休。正聽到精彩處,被電話打斷了,是崗亭。

  「元天,你過來下,有個女孩子找你。」值班同事的聲音有些古怪,「你惹了什麼風流債?」

  「啊?」郭元天仔細回想著,突然心一慌,「臥槽,是她主動的!」

  他穿上鞋就趕緊出門,到崗亭口一看是許柔,這才抹了把額頭上的汗,噓了口氣,「許柔啊,」他故意嚷嚷大聲點讓崗亭聽見,「你是來找尉遲星的吧!」說完,他才發現許柔兩眼睛通紅,跟兔子一樣,看著十分憔悴,跟葬花的林黛玉有得一比。

  「我找你。」

  郭元天愣住了。

  回到宿舍樓。許柔便爬樓邊問:「你剛剛為什麼那麼心虛?」

  「不可能。我是說,我壓根沒心虛。」郭元天硬氣道。

  「我不信,如果你真沒干虧心事,那就回答幾個問題。」許柔成功激起對方的好勝心,「別猶豫,第一時間憑直覺回答。你最喜歡的女生是?」

  「瞿醫生。」

  「你最討厭的水果是?」

  「榴蓮。」

  「尉遲星的櫃子密碼是?」

  「2946。」

  「好的,謝謝。」許柔轉身就進宿舍。

  郭元天傻眼了。

  許柔站在成排的櫃子前,「你說尉遲星以前出危險的任務,會寫遺書,對吧。」

  「姐姐誒,你找這玩意兒幹啥?」郭元天擋住尉遲星的櫃子,「再說我蒙的,瞎猜的。」

  許柔看著他,「你肯定連這一排櫃子的密碼都知道。」

  郭元天:「……」

  許柔成功打開尉遲星的櫃子,看到裡面整整齊齊擺著衣服和日用品,還有幾個摞起來的收納盒。

  「姑奶奶,我叫你姑奶奶行不行?別翻了,要不尉遲星回來要殺了我!他的東西從不讓人碰。」郭元天攔住她,連連求饒。八卦,在他這裡還是有分寸的,他知道尉遲星的底線。他自己都沒看過尉遲星的遺書。

  「責任都在我,你怕什麼?」許柔推開他的胳膊。

  很快,許柔就找到了她想要的東西——在最底下那個收納盒,打開就能看到信紙。這裡不止有一封信,大概有五六封。但是都被撕碎了,只留下一封折疊好的完整信件。也只有這封信是最短的,不過幾個字而已。

  「許柔:

  你好。

  謝謝你……

  你——好嗎?」

  這一封信根本沒有寫完,看似也壓根不繼續寫了。而其他零碎的紙條,許柔能依稀拼出幾句被反覆批注修改的話語——

  「很抱歉打擾你。我知道對你來說,這是一封陌生人的來信。而等你看到這封信,我已經不在人世了。」

  「就算知道結局,也不妨礙我做出選擇。再來一百次,我依舊會這樣做。聽到這樣的話,會感覺很奇怪吧。原諒我不能解釋。」

  「時間才是這世上最可怕的距離。在錯開的時光裡……我一直在等你。(文縐縐?)」

  「你好,許女士,我是一名人民警察。來自警方的溫馨提示:生活處處要留心,必要時撥打110……(刪,無厘頭),算了,只是想說,希望這世界能溫柔地對待你。」

  「到底有什麼方法可以讓我告訴你,我的生命是因你而改變(需改)。我有很多話想說,但沒有辦法說。因為……多可笑,我不在你的回憶裡。我只是一個陌生人而已。」

  「女士您好,我是之前排查身份證的警察。感謝您對警務活動的支持與合作。希望……祝您一切安好。」

  許柔坐在櫃子前,臉色潮紅,任淚水打濕信件。

  她何德何能,何德何能!

  她曾經覺得自己命途多舛,可是這一刻,卻發現自己被整個世界深沉地熱愛著。

  因為天底下打著燈籠都找不到的尉遲星,獨一無二的尉遲星——是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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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22-8-25 05:50 PM

第48章 崔潛

  太陽慢慢沉到樹梢,夕陽光輝絢爛而沉靜。

  既然許柔偷看了尉遲星的信,郭元天也假裝不經意地看了,可是越看越迷惑,他不明白尉遲星彷彿早就認識許柔一樣,明明他們今年才認識。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時,接到前線通知,隊友們並沒有找到攜帶槍支出走的崔潛,撲了個空。郭元天正要問下一步,就見許柔推門出去了。

  「哎,那什麼——哎!」郭元天分不開心思,只能先專心搞工作。

  許柔出了特警隊,拐彎走到最近的十字路口,她給尉遲星打了一個電話,但是無人接聽。

  「Have a nice day!」一個劃著滑板,穿著垮褲,頭髮像黃色稻草的小青年在她面前停下來。

  許柔看他一眼,垂下眼繼續看打的車到哪裡了。

  那瘦巴巴的小青年晃著超大的袖子又喊了一聲,「Have a nice day!」他臉上的笑容過於誇張,露出大大的門牙,像是沒頭腦的花栗鼠。

  突然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像蛇一般順著脊柱爬上來,許柔猛地轉身看他,「你說什麼?」

  「Have a nice day!有人付錢叫我跟你說這句話,嘿嘿嘿。我也不知道什麼意思。」小青年摸摸腦袋,彷彿有多動症一樣將腳下的滑板滑動得刺啦響,「他還叫我交給你一樣東西。」他從褲兜裡掏出來一個信封,薄薄的,「看起來像是個照片,嘿嘿嘿。」他吸了吸鼻子,「對了,他說,『我在看著你』。嘻嘻。」

  許柔感覺腳底冒冷氣,慢慢接過那個信封,打開一看,第一張,是她上午去金特家時坐在出租車裡的照片,清晰到連她被風吹到臉上的髮絲都一清二楚。

  第二張,是她坐在金特家小區牆角哭泣的照片,而第三張讓許柔的瞳仁便猛地緊縮了——未建成的江邊爛尾樓,鏽蝕的鋼筋和不平整的水泥地,破爛的尼龍袋和廢棄的泥瓦工具,以及……在這一片衰敗破舊中極度刺眼的紅色。那是個敞開的紅色行李箱——周圓圓被捆住雙腳雙腿,扭曲地塞在箱子裡。她頭髮散亂,嘴巴被封,眼神絕望而驚恐。

  許柔眼前一黑,差點跌倒。那一瞬間,她的世界失去色彩和聲音。滿眼望去,儘是黑白。

  「我在看著你。」拖小青年帶話的人這樣說。而小青年已經走了。

  許柔臉色慘白,下意識四處張望,任風迷住她的眼睛。車流、行人,商舖,到處都是人——對面二樓在健身房跑步機上運動的白領,旁邊便利店裡將頭湊在一起竊竊私語的情侶,路口舉著燈牌招呼客戶的房屋中介……

  是誰?

  不管是誰,這個人都在警告她——她在被監控當中,一旦她回頭朝特警隊走,那麼周圓圓就會繼承黎斯語的宿命。

  很快,剛剛叫的出租車來了。

  「尾號3566對吧?」司機跟她對著信息,「去行北區——」

  「不,去江邊,惠深大廈對岸,過橋停就行。」許柔並不傻。那個人在找她,以周圓圓為要挾。他希望她主動過去,所以在照片裡也留下明白無誤的信息——爛尾樓對面的惠深大廈,就算是白天,大樓logo也清晰明顯。

  許柔,只能照辦。

  「惠深大廈對岸……」司機扭過頭來二次確認,「錦瑟園啊?爛尾樓小區。」

  「我知道,就去那裡。」許柔感覺到冷汗已經將衣服後背濕透。

  一路無話。

  我在看著你……怎麼看?能報警嗎?怎麼報警?她看向司機前方的攝像頭,此刻她不光懷疑司機,甚至連這個攝像頭都懷疑。而將視線投向後視鏡,她盯著後方車輛的車牌號良久。這輛車會不會在跟蹤她?或者旁邊這輛車?

  她絲毫不懷疑的是,如果自己稍微低頭再看幾秒手機,周圓圓都會出事。她不知道對方到底能耐多大,只能無限壓縮自己的底線。

  強烈的自我懷疑與自我否定當中,她愈加不安,卻也一直僵硬地挺直脊背,保持視線看向前方。

  唯一的辦法,就是讓司機報警——如果他跟這件事沒有關係的話。

  許柔依舊保持著僵硬的姿勢,慢慢將手伸進包裡,握住她一直放在裡面的美工刀。這個過程緩慢極了。

  她算著時間,將手放在腿邊,慢慢地將後排坐墊用刀尖劃開,一條、兩條、三條……指尖突然一陣刺痛。她感覺到自己可能流血了。但是沒關係——這方便警察來找她。劃開的坐墊不會讓司機當下就注意到,只會等到她離開,第二個乘客上車時發現。看到坐墊被劃得完全不能坐,他一定會報警的,他必須報警!

  因為這是許柔唯一的希望。

  錦瑟園小區,空洞灰色的爛尾樓佇立在雜草叢生的江邊,鐵絲網攔得住瘋狂蔓延的籐蔓,但是攔不住動物和人類,豁開的大口銹跡斑斑,指向一條毫無人煙的小路。

  根據照片比對,許柔確定那棟樓就是邊上第一排第三棟。

  遠處傳來汽笛聲,這悠長而低沉的聲音瞬間將某個畫面拉進許柔的腦海。

  熾熱的夏天,蟬鳴,綠樹,路口。許柔拎著笨重巨大的紅箱子——裡面全部是她調查許燦事件的資料——焦急地等著黎斯語前來匯合。作為有幫助的人證,對方考慮多天後答應了跟她一起去警察局報案。

  然而黎斯語一直沒有出現。直到兩個小時後,她一通電話將許柔叫到江邊。

  許柔拖著那個笨重的紅色行李箱,站到錦瑟園的鐵絲破網前。

  ……

  回神,現實中。

  許柔裝作腳下不穩,伸手扯住鐵絲,將指尖血留在鐵絲上。如果警察來找她,這會是警犬需要的。

  第一排第三棟樓。空蕩蕩的樓裡只聽得到許柔的腳步聲。

  ……

  閃現的思緒,在宿命裡,她獨自一個人拖著笨重的箱子——絕對不能放下的箱子——一腦門汗,拚命往上走。

  五樓,風聲呼嘯。

  許柔聳著瘦削的肩膀,將箱子拖上來,看到倒在地上的黎斯語。

  ……

  而在此刻的現實裡,許柔沒有行李箱,但卻抬頭就看到放在大廳正中央的紅色行李箱。

  她立刻飛撲過去,由於力氣大而讓拉鏈勒青了手指。她將箱子打開,看到了自己最要好的朋友,周圓圓。

  許柔欣慰地發現周圓圓雖然閉著眼睛但是還有呼吸。她強忍著眼淚,拍拍周圓圓的臉,「醒醒,圓圓!」

  而周圓圓毫無動靜。她似乎被灌了某種迷藥。

  「她沒死。」

  許柔猛地抬頭,看到了雙手插著褲兜站著的崔潛。他的表情很平靜,「因為你會殺了她。」

  「我不會。」許柔慢慢站起來,握緊拳頭,眼眶通紅。

  ……

  「我不會。」另一個時空裡,許柔放下昏睡的黎斯語,站起來。她絕對不會為了自保而殺死黎斯語。但是顯然,黎斯語大概是為了自保,而一個電話將她叫來這裡。

  崔潛置若罔聞,半蹲打開一旁的箱子,「這就是你收集的指證我殺了許燦的證據?」他拿起裡面的一疊資料,掃了一眼就笑笑,不屑一顧地扔回去,甚至友善地提醒她,「還缺了點,閔柯。」他的笑容就像吐著信子的蛇。

  許柔臉上露出毛骨悚然的表情,她萬萬沒有料到崔潛竟然殺了閔柯。她迅速抓住地上的碎轉頭,企圖自保——但是這有什麼用?

  ……

  回到現在。

  聽到許柔說她不會害死周圓圓,崔潛用平和的聲音娓娓道來,「你會的。不久之後人們就會發現你將自己的閨蜜沉屍江中,畏罪潛逃。你成了A級通緝犯,但是你放心,我們殊途同歸。」

  許柔瞬間意識到,她傳言中的幫兇,不是尉遲星,不是金特,而是眼前的崔潛。但是她清楚自己的本性——不可能苟活下去。那麼尉遲星曾經從瞄準鏡中看到的她,彷彿精神失常一般的樣子——苟活下去的她,是到底經歷了什麼?

  「我已經身敗名裂,與魔鬼為伴,不介意再多一個同伴。」崔潛看著她,「你也應該嘗嘗臭名昭著的滋味。」

  「我不會讓你得逞。」許柔站起來,一步一步朝後退去,直到腳後跟踩到樓層邊線,十幾米下,就是繚亂的蘆葦叢,「我難道沒有退路?」那就是自殺。

  「你跳吧。你真的還沒搞清楚形勢。你沒有我想要的東西,而我有你想要的。」崔潛利落地掏出手槍,上膛對準行李箱裡的周圓圓,「你跳樓的同時,我就開槍。反正讓人們以為你殺了她,也並不是真的需要你親自動手。」

  ……

  曾經的宿命裡。

  聽到崔潛這番話,許柔臉色蒼白,慢慢從樓邊走了回來,「你到底要我做什麼?」她忘了崔潛是刑警,是帶槍刑警。

  「很簡單,將她裝箱推到江中去。最好留下全面的指紋——雖然經過水泡後也認不清了。但是總歸是有點希望。」

  「呸!你做夢!」許柔一口唾沫吐出來,突然起手將一瓶辣椒水噴出,紅著眼睛衝上去搶崔潛手裡的槍。

  她快,但是崔潛比她更快,反身揮手一槍托撞上她太陽穴。

  許柔應聲倒地。

  黎斯語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喘不過氣,而且身姿扭曲。還未徹底清醒的視線裡,她看到似乎有條拉鏈一樣的東西正在被拉上,一線光慢慢被黑暗吞噬,直至伸手不見五指——不,她壓根伸不出手。這一刻,她意識到自己是被反綁雙手裝在箱子裡。這一刻,她意識到自己即將面對地獄。

  ……

  而現實中的此刻——許柔企圖用憤恨掩飾絕望的表情讓崔潛輕快起來,他彎了一下嘴角,「你的表情,跟四年前你妹妹出事前一模一樣。」

  「我就知道是你。許燦,還有黎斯語。」許柔眼眶通紅,恨意如火焰延燒。

  「還有一個人,閔柯。」

  許柔愣了一瞬。這一瞬間的微妙讓她意識到不對勁。而她也緊緊抓住這轉瞬即逝的不對勁。「閔柯不是你殺的,閔柯是心臟病——」

  「四年前,我只是想親手抓住殺死我父親的逃犯——怪閔柯在錯誤的時間出現在錯誤的地點,怪天太黑,怪他身形太像逃犯,怪他的衣服密封性太好……我將他反剪雙手摁到地上,他抵抗得厲害,我就用他自己的衣服蒙住他的腦袋——這是慣常的操作。沒想到他竟然悶死了。他家裡人都以為他是犯了心臟病。後來聽說他也有抑鬱症,都挺好的。」崔潛回憶著,當時事已發生,他根本不怕,因為閔柯在掙扎時落出治療心臟病的藥物,這就好辦了。

  許柔震驚地看著他,這份震驚讓崔潛理解成了另一層面的意思——膽怯與害怕——而促使他繼續說下去,「只是我沒想到潘凱和許燦,會在學校天文台用望遠鏡看到草叢晃蕩,而我從裡面出來了。而後……就是老師發現閔柯因心臟病而死。」

  「潘凱是我侄子,他雖然害怕,但是並不會說什麼,而你妹妹許燦,倒是個挺有正義感的人。潘凱好說歹說,她都不肯讓這件事過去。所以,一個月後,在她不顧潘凱的情面也叫囂要去報警,甚至企圖說服我時,我讓她永遠閉上了嘴。」

  他看著許柔,繼續說道:「至於黎斯語……你還挺聰明的。她必須死,只不過發現她給你U盤後,加速了這個進程。只是沒想到,她竟然會活下來。不過活下來跟死了也沒兩樣。現在,你的疑惑都有答案了,那麼就該你上路了。殺了你,我就能逆轉命運。」

  「不,你沒有殺死閔柯。」許柔喃喃地說。

  「看來突發心臟病這個說法挺讓人接受的。」

  「不,是你錯了!當時閔柯壓根就沒有死!他甚至爬起來給他母親打了個電話——告訴她,他被人襲擊了。只是沒有人信而已,因為閔柯得的根本不是抑鬱症,而是被害妄想症!」 許柔的眼神跟狼一樣,處於腎上腺素飆升帶來的激動當中,「這就跟狼來了的孩子一樣,他說得多了,等到狼真的來了,根本就沒有人相信!後來,閔柯才真的犯了心臟病。」

  這個說法,大大出乎崔潛的意料。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紅血絲異常明顯,唇角肌肉止不住地抽動。

  「你懂什麼?」崔潛一把抓住她的衣領,將她撞到牆頭,搖搖欲墜的磚牆落下碎石磚,砸了許柔滿頭。

  崔潛額頭青筋暴起,聲音從牙縫裡咬出來,「我父親犧牲在工作崗位上,我不能給我的職業,我的家族抹黑!」

  許柔抬起頭來,笑著,她感覺到有液體從額角流下來,糊住了她的眼睛,而嘴裡也有鐵銹味。此刻,她壓根不害怕,因為她找到了崔潛的命門——榮譽。

  「一切都因閔柯而起。沒想到吧?你千方百計想要抹去的罪孽,其實就是個誤會。如果你當時承認了——如果你當時發現是閔柯時打電話叫120。或許,連他都不會死。不就是一次犯錯,一次問責,壓根就不會到今天這個局面!你明明可以繼續當一個光明正大的警察,上天都給了你機會,只是機會被你自己放棄了。你就是個沒有勇氣承擔責任的懦夫!為了遮掩一個錯誤,犯下更大的錯誤。」許柔暢快地說道,而崔潛過度震驚的狀態讓她有了一絲刀尖舔血的快感。

  「你真是太可憐了。又可憐,又可笑。開口閉口都是榮譽,滿心滿眼都是榮譽,到最後臭不可聞地釘在恥辱柱上!你愧對所有人!你是家門不幸的敗類。榮譽?呵呵,你會被所有人唾棄!」

  話音未落。她就被崔潛怒吼著摔到一邊,撞到另一面牆。

  許柔滾到地上,她的視線天旋地轉。而就在這天旋地轉裡,她突然聽到周圓圓的嗚咽聲。

  周圓圓醒了。

  許柔盡力支撐著自己,一點點朝箱子爬去。

  崔潛頹唐地滑落在地,摀住頭,發出一聲痛苦的嘶吼。再次抬起頭來,他滿臉悲愴,彷彿一瞬間蒼老了十幾歲。

  他的心防,如潰堤之江,徹底崩碎。原來他沒有殺死閔柯,原來糾纏他這麼多年的心魔……皆是泡沫。

  他原本不是一個壞人。可是現在,他站到了曾經同事們的對立面。

  突然,許柔聽到直升機的聲音。這轟隆聲越來越近,直到巨大的探照燈光線從天而降,照亮這棟廢棄的爛尾樓。

  在這刺眼的光線裡,許柔伸出滿是傷口,泥塵和鮮血的手,握住周圓圓冰涼的手。望著周圓圓驚慌的淚眼,許柔說著,別害怕,有我在。她以為自己發出聲了,在混沌而模糊的意識裡奇怪自己為什麼沒有聽到聲音。

  崔潛平靜下來,看著許柔拼盡全力去安撫周圓圓,聽著熟悉的警車聲和喊話聲,慢慢再次開口,「我從小就被耳提面命,要守護家族榮譽——我父親因公致殘,沒了左腳,他住院時認識我母親。是我母親追求他,不顧家人反對……義無反顧嫁給一個殘疾英雄。我知道,她有強烈的英雄情節,養育我更是嚴厲苛刻,不容許我犯下任何錯誤。自然,我知道不能給職業,不能給家族抹黑。我母親絕對不會接受她的兒子從一個英雄變成一個罪犯。」

  他扶著牆慢慢站起來,「我曾經無數次想要自首,無數次想了結自己,可是我不能。我母親身體不好,需要照顧。弒父兇手也還未繩之以法。於是我從不考慮結婚生子,不將自己的罪孽帶給其他人。我拚命工作,失去一條腿,受到嚴重腰傷,想著這樣能洗刷一點罪孽吧……你知道我為什麼辭職嗎?我有預感,。而我不能給熱愛的職業抹黑。我多想能一輩子穿警服,可是我愧對所有人,我對不起這份職業。」

  望著樓下熟悉的布控,熟悉的同事面孔,崔潛擦了一把臉上的血,「以後你記得,上課的時候務必提到我這個反面教材,讓下一代學會承擔責任,坦白做人。潘凱是個好孩子,想要保護我,也由於我的囑咐,而在當年做了偽證,如今更是心理崩潰,賠上性命。」他思考著,喃喃地說,「我……不能再受制於人了。」

  受制於人?許柔思維遲鈍,隱隱約約覺得自己聽錯了。

  「對了,你能不能幫我給我母親帶個話?跟她說,兒子不孝,下輩子一定重新做人,請她保重身體,記得按時吃降壓藥。如果不嫌棄,我願來生繼續做她的兒子。然後……把我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訴我的同事們,警醒所有人。我既然不能光明地走,那就要發揮剩下一點作用,當個反面教材,任人唾棄也可以。起碼會有人看了我的事跡,不會重蹈覆轍。」他說著站起來,迎著那光亮走去,又扭頭朝許柔微笑,「再過一刻,他們就會動手了。現在狙擊手已經瞄準我的頭,你猜是尉遲星嗎?」這是他以往的經驗。他行了個調虎離山之計,算時間尉遲星也回來了。

  這一刻,他彷彿就是曾經那個榮耀的崔潛,站在領獎台上,迎著刺眼的光芒看向前方,「我一直覺得他將來必定是大器之才——不,他已經是了。他才是最稱職的警察。只是我一直不明白他為什麼能捨棄一切使命與情懷……榮譽。」

  「因為……他要救我。」 那些東西,沒有性命重要。許柔盡力支起身,擋在周圓圓面前,她的眼睛已經腫得無法讓她看清眼前的一切。

  尉遲星,才是真正問心無愧,甘願犧牲自己的警察。

  「是我狹隘了。」崔潛微笑著,「你說得對,哪怕我再勇敢一些?」他頓了頓,「對不起,讓你受傷了。這世界上壞人很多,小心點,許柔。」說完,他突然將槍口對準自己的頭。他不能讓尉遲星殺死他,這是對他們曾經情誼的背刺,這是對他曾經職業的破防。

  砰——

  許柔條件反射地閉上眼睛,感覺到溫熱的液體撒了她滿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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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22-8-25 05:51 PM

第49章 好運

  「OK,音樂準備,開始!」郭元天站在病房門口,清清嗓子,擺起指揮的架勢。

  其他人站在病床前一字排開,舉起「熱烈慶祝許柔同學出院」的橫幅和彩條。

  「好運來,祝你好運來!」周圓圓先唱。

  「好運帶來了喜和愛。」瞿醫生看著剛剛郭元天給她抄的歌詞。

  「好運來,我們好運來。」小護士也唱。

  「迎著好運興旺發達通四海!」尉遲星最後唱。

  許柔坐在病床上,哭笑不得地看著幾人。笑著笑著,她擦了眼睛,然後假裝打了個哈欠,不破壞熱烈的氣氛。

  「完美!Perfect!」郭元天伸手在空中一抓,表示歌曲結束,立刻跑到許柔身邊邀功,「我跟你說啊,雖然是尉遲星要搞個儀式開心開心,但這整個點子都是我的。」他必須主動點,畢竟調查下來,許柔一開始出事就在特警隊外,而他就在執勤。

  事實證明,有勇有謀的人會擁有更多的好運——許柔賭對了。

  尉遲星隨隊友在百里之外撲空後,抓緊時間趕回來。特勤車還沒進城就接到警情——一位的哥報警他的車被顧客惡意劃傷,墊子上還有血,對方還古里古怪去了廢棄的爛尾樓。很快,四面八方的調查訊息彙集到一處——崔潛也在那裡。

  防控防爆大隊的狙擊手還不能及時趕來,尉遲星臨時重整上崗——這一次,他沒有手抖。但是幸好,最後也不需要他開槍。

  「謝謝你啦。也謝謝大家。」許柔盡力起身,尉遲星及時在旁邊扶住她。

  床頭放了好幾束花,有同事送的,有朋友送的,還有警隊領導來看望她,讚揚她臨危不懼送的。許柔挑了兩束最漂亮的塞到瞿醫生和小護士手裡,算是借花獻佛,謝謝這段時間對她的照顧。

  「不用,我們該做的。」瞿醫生說話很爽快。

  「那也拿回去,放在護士台當擺設也可以。」許柔堅持。花太多了,她也帶不走。

  「對嘛。」周圓圓自奮告勇,「我幫你們放過去。」她朝許柔擠擠眼睛。

  許柔也朝她擠擠眼睛,笑了。

  在那場事故里,周圓圓只是被乙醚迷暈,手腳被綁的地方有點青紫,此外沒有受到其他身體傷害。在跟心理專家談了幾次後,她就活蹦亂跳了,甚至天天跑去買彩票——因為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為了女兒今天出院,許家父母就在許柔住處忙著收拾屋子做飯,等著許柔回來。

  隆重的儀式結束後,瞿醫生和小護士出去忙了,郭元天自然舔過去當狗腿子。而周圓圓幫忙把行李收拾好放到尉遲星車子上,就先行開溜——她買了蛋糕,得去自提,而且還得順帶去買彩票。

  尉遲星將車開到住院部門口,才下車就看到許柔已經站到台階前。因為右腳骨裂加脫臼,她穿著笨重的護具,拄著枴杖。除了右腳受傷,她的肋骨也骨折了,但是這個沒有更好的辦法,只能慢慢休息癒合。而她額頭上受的傷早就結痂。

  「我來。」尉遲星輕快幾步上前,一手拿著枴杖,一手向她伸出。

  許柔心裡一動,笑盈盈地看著他,將手放上去。

  「我很早就想這麼做了。」尉遲星輕聲道,慢慢握住她的手。現在,他終於能夠光明正大地握住她的手。

  許柔歪頭,也輕聲問,「多久?」然後自問自答,「二十年?」

  尉遲星眼裡彷彿有星河,倒映著她的模樣,「比二十年更久。」

  一切,盡在不言中。

  回到家,許柔父母早就等在樓下,幫忙從車上拿東西。這邊是老小區,並沒有電梯,許母讓丈夫把女兒背上去。

  「阿姨,我來。」尉遲星幫許柔解開安全帶,「你摟住我脖子。」

  許柔自然地摟住他。

  尉遲星不費吹灰之力地抱起她,穩穩上樓去。

  「小心啊,孩子。」許母跟在後面,依舊有些擔心。

  「媽,沒事。」許柔笑著說。尉遲星就算自己摔了都不可能摔到她。更別提他平時天天負重鍛煉了。

  「嗯,我看尉遲星比蘇鴻好。」許父跟在最後面,背著手。

  「提他幹什麼。」許母立馬回頭叮囑丈夫不要亂說話。

  回家一開門,撲面而來的就是玉米排骨湯的香味。周貴兒在門口喵喵叫,好奇地跟著尉遲星的腳步,跑到沙發上看著他將許柔放下來,然後它就想往許柔腿上跳,結果被尉遲星當空攔住。

  「乖,不能坐姐姐腿上。」尉遲星將周貴兒放到貓爬架上,過來陪許柔,「累嗎?我給你按摩一下腿?」他將她額邊碎發撩開。

  「不用。」許柔搖搖頭。

  「那我去廚房幫忙。」尉遲星站起來。

  「那也不用。」許柔拉他坐下來,跟他咬耳朵說道,「我媽不會讓你去的,她可喜歡你了。」今天買菜前,許母還特意打電話問女兒,尉遲星喜歡吃什麼菜。住院這段時間,許柔總是聽到母親花式誇獎尉遲星。

  「我得展示一下我的廚藝,更加分。」尉遲星說,突然想到一個事兒,「你說給我一個驚喜,是什麼?」

  許柔細細望著他,笑了一下,「待會你就知道了。」

  很快,周圓圓就提著蛋糕回來,拿著一疊刮開的彩票,以及兩桶食用油——這就是她中的獎品。

  「哇,這麼多菜!」周圓圓氣喘吁吁地抹了把額頭上的汗,到處張望,「客人來了嗎?」

  「應該快了。」許母拿著濕紙巾出來,「你這孩子,滿頭大汗的,快擦擦。去換件衣服,當心感冒。」

  由於許柔需要靜養,今天出院又會比較忙亂,所以許家父母本是不打算請客的,也推掉金特家的拜訪,但是許柔卻堅持請客,只請一家人——

  「叮咚。」

  「我來開門。」周圓圓一邊擦汗一邊開門。

  「許柔姐姐好!」門外的邢奔奔立刻大喊。

  「認錯人了。就喊姐姐。」邢母立即提醒。

  「哦,姐姐好!」邢奔奔又大喊。

  大家頓時笑開了。許柔立即轉頭,想要示意尉遲星,但卻發現他已經震驚地站起來。

  邢奔奔捧著一個繫著絲帶的精緻禮盒跑進來,放到茶几上,他的視線立刻被肥墩墩得快要壓垮貓爬架的周貴兒吸引了。周貴兒看似不妙,社恐發作,立馬跳下來鑽進櫃子底下。

  而邢家父母還在跟許柔父母嘮嗑。接到邀請,他們最初也很驚訝許家會在女兒出院時就迫不及待邀請他們,但是很快他們就釋懷了,大概是因為人上了年紀都念舊,所以想多跟老同事們聚聚。

  而他們,也有共同的傷痛。

  許家父母因為小女兒的離世,而久久不願意回臨城。邢家則是因為大兒子當初的意外,而直接變賣家產出國,後來因為年紀大了,不習慣國外的冷清,加上工作調動,所以才又回國。

  在大兒子邢維維去世後,邢家一直都希望能再生一個孩子,奈何越想要卻越沒有,多年未曾有消息,索性放棄,可不曾想中年時能再生下邢奔奔。

  寒暄幾句後,邢母終於注意到客廳裡的青年,尉遲星。

  「你是……」她面露驚訝,眼裡閃過一絲不可捉摸的哀愁,但很快被溫柔的笑意代替,「你是許柔說的那個長得特別像我老公的男孩吧。」

  尉遲星望著自己的母親,心頭百感交集,喉頭滾動卻說不出話。

  「你叫什麼名字?」她走過來,仰頭看著這比她高出一個頭的年輕人。

  「他叫尉遲星。」周圓圓在旁邊插嘴。

  「跟我一個姓氏,太巧了。」邢母依舊仔細端詳著尉遲星,沒回頭,可接下來的話是對丈夫說的,「老公,你來看,這孩子長得多像你年輕那會兒。」

  她的話吸引所有人注意力,連許家父母也來了。幾個人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尉遲星回頭怔怔看著許柔,眼眶已經紅了。

  最後,邢母終於忍不住說道,「哎,如果我的維維能活下來,也像你這麼大了。」她說著,雙手摀住下半張臉。

  「我能抱抱您嗎?」尉遲星啞著聲音問,「我是孤兒,我也沒有母親。」

  「當然可以,孩子。」邢母寬慰地將大高個的尉遲星摟進懷裡。邢父也拍拍尉遲星肩頭。

  邢奔奔站在一邊,仰頭先看看媽媽,又看看爸爸,最後看看這位陌生又臉熟的大哥哥,索性也上前抱住哥哥的腿,這也許是出於某種未知的奇怪的聯繫。

  「這畫面真美好,跟那個探親尋子節目似的。」周圓圓都快感動哭了,坐到許柔身邊,將薯片遞給許柔吃。

  然後,她就感覺到某種不對勁,就像拿著菜刀砍電線,一路火花帶閃電。

  「我的天!那阿姨說的是我幼兒園同學!」周圓圓從沙發上倏地彈起來。

  許柔眼疾手快丟了薯片將她摁下來,順便摀住她的嘴,「噓——」

  周圓圓瞪大眼睛,瘋狂給她打手勢,以表示她的激動。

  「別說話,當心破壞氣氛。」許柔使個眼神,慢慢鬆開手。

  「好。」周圓圓喘著氣,拿起薯片,突然眼睛一亮,又彈起來,「我的天,尉遲星長得像我那個同——」

  許柔再次撲上去利用身體重量將她摁下來,摀住嘴,「淡定!淡定!」

  周圓圓繼續瘋狂打只有她自己知道的啞語。周貴兒的眼珠子跟著她的手勢瞎轉。

  「千萬別說話啊。」許柔鬆開手。這時她才意識到自己犯了個錯誤——沒注意到周圓圓是尉遲星曾經的幼兒園同學。

  「呼,你欠我一個解釋。」周圓圓熱得拿手當扇子扇,拿起杯子猛喝一大口水。

  接下來的宴席,賓主盡歡。除了邢奔奔因為拿不好筷子而砸掉了一個碗。

  吃完飯,進入中國人常見的飯後娛樂活動——打麻將。

  兩家父母正好坐一桌,周圓圓在許母身後坐著認真學習打麻將。而邢奔奔則由許柔和尉遲星帶著,在陽台上喂貓。

  經過一晚上的相處,周貴兒總算在邢奔奔摸它時不炸毛了。有美食誘惑,它才不管是誰在摸它。

  「姐姐,貓糧好香呀。」邢奔奔蹲在地上,仰頭說。

  「但是不能吃哦。」許柔提醒他。

  「我吃過,我在大胖家裡吃過的。」邢奔奔說,「大胖吃了兩塊,我吃了一塊。」

  「……大胖是誰?」尉遲星摸摸他的腦袋。

  「我孫子。」邢奔奔說。

  尉遲星的手頓住,「這樣說話不好,不禮貌。」

  「但大胖就是我孫子。」邢奔奔認真地說。

  「是不是你家什麼親戚?」許柔扯扯尉遲星的衣袖。

  尉遲星沉思了一下,「是西安鄭哥哥的兒子結婚生的小孩?」那是遠房親戚。他也就幼兒園時去玩過一次,只記得一點了,但是自家輩分高這點他還記得。那位哥哥比他大了起碼五十歲。

  「對。」邢奔奔聽到姓「鄭」就知道沒錯,「可是哥哥你怎麼知道?」

  這題許柔會,搶答道:「哥哥是警察,神通廣大,什麼都知道。」

  邢奔奔恍然地哦哦兩聲,點點頭,低頭繼續摸貓。

  重新看向許柔,尉遲星摟起她肩膀,額頭相抵,聲音真摯極了,「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

  「比不上你做的。」許柔輕聲說,「不過,你為什麼後來改了名字呢?」她眼裡滿是笑意,「維維?」

  尉遲星微微挑眉,已經有二十多年沒有聽到有人叫他這個名字。他眼波閃動,配上英俊的輪廓,漂亮極了,真就像這天鵝絨般的天空中閃耀的星星一樣。

  「當時我迷迷糊糊也說了,我叫邢維維。但是他們覺得我大概是由於驚恐而失憶,反而將報紙上的信息認同為自己的。其實在家裡,我父母也叫我尉遲星。於是乎後來我說我叫尉遲星,邢,相當於名字倒過來,尉遲星。他們也就相信了。而且……星星,也是我對於你最初的記憶。」他說著將許柔耳邊的頭髮撩起,露出她的星星耳環。

  那是許燦為她編的耳環。許燦,為她帶來了尉遲星。

  許柔深呼吸一下,驅散鼻子的酸意。

  「真好,我們的父母是老同事,這樣以後能經常走動。」許柔靠在尉遲星肩頭,望著熱鬧打麻將的客廳。

  「是啊。我真幸福,我……現在很滿足。」尉遲星低聲說。縱然如今面對父母,他依舊不能表露身份。因為另一個他,七歲的他,是父母看著離開。

  「你說,如果二十年前車禍沒有發生,你平安活下來了。我們會再次相遇嗎?」

  「當然會,因為我們是命中注定。」

  ……

  艷陽高照的秋天,連陽光都像在蜜裡裹了一樣。

  綠樹蔥蘢的公園裡,有人在遛狗,有人在七扭八歪地騎多人單車,有人在放風箏,也有人滿臉漆黑地蹲在燒烤架前扇扇子。

  「元天,再來一打羊肉串!」野餐墊那邊有人喊。由於打撲克輸了,粘著一臉紙條,也看不清到底是誰。

  「滾粗!要吃你自己烤!」郭元天吼著,回頭跟尉遲星抱怨,「吃飯喝酒KTV,哪樣不比這有意思?非得來燒烤。」

  「親近自然,放鬆身心。多曬太陽——比你去美容院專門美黑效果好。」

  「我這美黑得挺自然的。」話雖這麼說,郭元天還是往遮陽傘外挪挪,好曬到太陽。

  尉遲星沒說的理由是,許柔這段時間腿不好,不能上班,就一直呆家不活動,他就想找機會讓她出來透透氣。而來公園則是周圓圓提議的,今天還特意叫上兩個程序員女同事。但對外,尉遲星都說這是他的想法。

  特警隊那邊,和尉遲星相熟的同事則幾乎都來了,有幾個還帶上家屬。因為今天並不是普通的聚餐,而是尉遲星的臨別宴——他即將返回反恐防爆大隊,流程已經在批了。但是回去後,他只有訓練得更加艱辛,才有可能真正重回一線。

  「哎,無聊。」郭元天扯了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裡,看著尉遲星陪那個叫邢奔奔的小孩玩飛盤。

  這小孩是許柔出院之後突然冒出來的,長得還和尉遲星挺像。而尉遲星在這段等待手續下來的時間裡,除了上班,陪許柔,就是在帶小孩。

  邢奔奔正是好動的年紀,爸媽年紀又大了,精力更不上,相處熟悉後也願意讓尉遲星這個警察帶出來玩。

  「那孩子到底是誰啊?」郭元天走到許柔身邊坐下,擦擦墨鏡戴上,「反正不可能是親戚。」總所周知,尉遲星是在福利院長大的。

  「……是我家朋友的小孩,跟尉遲星投緣,我也喜歡,就一直帶著玩了。」許柔一邊說一邊按摩右腿。她已經脫掉護具,但走路容易累。

  「怎麼著,你倆這是為以後帶孩子實習啊?」郭元天扔掉狗尾巴草,「他要回反恐大隊,你樂意?」他從墨鏡的斜縫裡看她。

  許柔了然對方沒說的話是什麼意思,「雖然也會擔心,但是如果不讓他去做這份工作,那就不是尉遲星了。」

  「跟我女朋友在說什麼?」尉遲星帶著邢奔奔回來。

  「聊你的黑歷史。」郭元天扭頭看著邢奔奔,故意哪壺不開提哪壺,「奔奔,今天出來玩,作業寫完了嗎?你這成天吃糖玩飛盤,妥妥的浪費人生啊。」

  「那叔叔你平時是怎麼浪費人生的?」邢奔奔先茫然,後疑惑,「坐在這裡曬太陽嗎?」

  郭元天嘴角抽搐,「算了,你去玩飛盤吧。不要跟我說話了。」他起身去看同事們打撲克。

  「許柔,那邊有個飾品集市,一起去看看嗎?」周圓圓和兩個同事站在草坪邊朝她揮手。

  「我來!等我!」許柔看尉遲星也要跟過來,就拉住他的胳膊,「你陪元天說說話。我看今天瞿醫生加班放鴿子不來,他很暴躁。」

  尉遲星回頭看看苦瓜臉的郭元天,大拇指摩擦許柔手腕內側,「那腿不舒服就喊我。」

  「好的。」

  小廣場上的快閃集市掛著五顏六色的綵燈,很是顯眼。大部分攤子都是飾品攤,吸引不少年輕小姑娘。

  許柔跟著她們一個攤子一個攤子地逛。很快,她就發現周圓圓一個同事在打量自己。

  「沒事,有什麼事情你直接說,她不會生氣的。」周圓圓跟那女孩子說。

  「怎麼?」許柔問。

  「那個,你是不是之前去過美嵐?」那個女孩子問。美嵐是本地一家私立的整容醫院。

  「沒有。」許柔搖頭。

  「那我認錯人了哈哈。我在那邊見到一個女生長得和你好像。」女孩子很爽快,「你鼻子好漂亮。本來還以為你是去做了隆鼻呢,想問能不能介紹一下醫生。」

  許柔笑了,這個忙可幫不上。於是乎大家繼續看飾品,許柔很快就看中一對復古耳環。

  「這個好看啊。」周圓圓在旁邊說。

  「我們家耳環都是純手工做的,這對是祖母綠耳環。」攤主給許柔舉著鏡子,「你把頭發放下來配這耳環就更漂亮了。」

  「多少錢?」許柔問。

  「一百五,買兩件飾品可以打八折。」攤主說。

  一百多的耳環當然不可能是真的祖母綠寶石,不過好在做工精緻也漂亮。加上還有另一個女孩買手鏈,可以湊在一起打折。許柔便買下這對復古祖母綠耳環。

  ……

  逛吃逛吃,她很快就累了,回到帳篷邊枕著尉遲星的腿瞇了一小會兒。不想等她再次醒來時,睜眼看到的是滿天星河。

  「醒了?」尉遲星低頭笑著,掖了一下她身上的小毯子。

  「其他人,奔奔呢?」許柔揉著眼睛。

  「都去看煙火表演了。奔奔讓圓圓帶著。」

  既然這樣說,許柔就不急著起來了,她伸個懶腰,只想耍賴,突然想起什麼,「我打算下週一回學校。」

  「再休息一陣,好不好?」他想跟她商量。

  許柔心裡暖烘烘的,卻道,「密斯袁早就催我了,她現在替我代班主任。」

  尉遲星卻突然說,「我真想這樣每天每天看著你。」

  許柔感覺臉上一燙,下意識摀住嘴巴。

  尉遲星就這樣低頭看著她,然後彎腰在她手背上親親一吻。

  她的臉越發燙起來。

  「星星好亮呀!」她望著天空,開始找其他話題。

  「嗯。」他看著她。

  「沒有烏雲誒!」

  「嗯。」他依舊看著她。

  「其實我是想說——可以再來一次嗎?」許柔眨眨眼。這一次她將手放在身邊。

  尉遲星眼帶笑意,再次彎腰,吻上她的嘴唇。

  許柔輕輕喘息著,感受自己忙亂的心跳,將指尖下意識攏入尉遲星茂密的黑髮當中。她感覺自己渾身都發軟,被尉遲星攏起抱入懷中,有他獨特的氣息將週身包裹。

  滿天星河,映著不遠處衝上雲霄的煙花,燦爛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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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22-8-25 05:51 PM

第50章 秋遊

  「二(一)班集合!不要推搡,排好隊我們就進動物園。」班主任密斯袁在最前面指揮。許柔則在旁邊幫忙。

  動物園門口,一堆戴著紅帽子的小學生吵吵鬧鬧。今天是學校和公安局合作的活動,由警察帶隊,讓小朋友們來動物園參觀一天,順便普及動物保護與個人安全防護。

  許柔昨天開始上班,就是為了來這個活動幫忙,因為尉遲星和郭元天也會來。

  早上九點,陽光燦爛。郭元天一如既往抹了半瓶發膠,大背頭在剛剛一陣大風中都不動安如山,他戴著墨鏡,穩固好手機支架,開始用警隊裡的官方賬號直播。

  「歡迎來收看『我與動物手拉手』活動直播。」郭元天笑得露出標準八顆牙齒,「小朋友們,說你好!」

  「你好!」一堆小蘿蔔頭此起彼伏地喊著。

  郭元天蹲下身摟住東張西望的邢奔奔,這小子可以說是班里長得最好看的,「奔奔,今天由警察叔——哥哥們帶你逛動物園,開心不開心?」

  「開心!」

  「你今天打算看些什麼動物呢?」

  邢奔奔很乾脆利落地來一句,「我今天是來浪費人生的,所以看什麼都可以。」

  郭元天拿下滑落到鼻樑上的墨鏡,嘴角抽搐,「咱剛剛不是說好了麼?不提『浪費人生』。」

  「那是剛剛,現在是現在。」邢奔奔把新買的手錶伸給郭元天看。這是個尉遲星給他買的奧特曼變身手錶,根本就沒有表盤。

  「……我們還是好兄弟吧?」郭元天問。

  「是的。」邢奔奔說。

  「那就給我個面子,大哥。隨便說幾個,你喜歡什麼動物?」

  「我最喜歡恐龍。」

  郭元天神色僵硬,然後立即起身,「好的,謝謝這位喜歡熊貓的熱心小朋友,接下來我們先去看熊貓!」

  進了動物園,郭元天調整鏡頭,讓小朋友們的背影和動物們入鏡,順便普及動保知識。很快,看直播的網友們都發現鏡頭裡時不時會有另一個警察入鏡,而且長得很好看。

  「又要看『帥哥同事』啊?」郭元天將鏡頭對準幫小朋友買棉花糖的尉遲星,「嗯……沒有電話號碼,也沒有扣扣微信,哈哈,不好意思,帥哥有主了。」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鏡頭故意對準許柔,可許柔機敏,立即蹲下身幫孩子擦汗,躲了過去。

  不過在鏡頭之外,背對小朋友們時,許柔會挽起尉遲星的手,兩人湊一起說著悄悄話。看到這一副景象,密斯袁是非常開心的,開心到當場給體育耿老師打視頻電話,分享一下好消息。

  邢奔奔則扯著許柔的衣袖,一口一個「姐姐」,央求許柔給錢讓他吃棉花糖——他的零花錢直接被媽媽交給許柔了。

  「等等,邢奔奔,你現在要跟大家一起叫許老師,懂嗎?」密斯袁糾正邢奔奔的稱呼。

  「噢噢,許老師。」邢奔奔點點頭,接過錢。

  許柔笑著笑著,臉突然白了。

  深冬,爛尾樓,似乎精神失常的女子,躲避在暗處的高大男人,以及被驚嚇得哭到虛脫的小孩——「不是許老師!」他在哭喊。

  這幅景象刷地跳進許柔的腦海,鮮活極了。

  男孩的聲音,跟邢奔奔一模一樣。

  許柔刷地蹲下來,抓住邢奔奔的雙臂,不放過分毫地端詳他。她的勁兒太大,邢奔奔很快疼得扭動掙脫起來,喊著「許老師」,但許柔就跟沒聽到一樣入定,直到尉遲星過來解圍,將她拉開。

  「怎麼了?」他發現她神色不對勁。

  許柔抬頭望著尉遲星,眼神恍惚,「還記得嗎?你說曾經……我綁架了一個小男孩。」

  「都過去了。」尉遲星寬慰她。

  「我懷疑……」許柔看著棉花糖攤前的邢奔奔,哽了一下,「那個男孩是奔奔。」

  尉遲星不可置信地順著她的目光望向正跟同學比較哪個棉花糖比較大的邢奔奔。他開心得眼睛都瞇起來,露出兩個跟尉遲星臉上一模一樣的酒窩。

  許柔難受地摀住臉。

  尉遲星回神,側身直接將她擋在自己身形中,擋住其他人的目光。他將她的頭靠到自己肩頭,輕輕蹭著她耳鬢,「沒事,一切都過去了。這件事永遠都不可能發生。你不要懊悔。」

  許柔心裡發澀,無聲地點頭。

  尉遲星將她的碎發撩到耳後,看到那祖母綠的耳環時愣了一下,腦海裡有什麼飛快地閃過去,卻沒有留下線索,他就繼續說道:「馬上就去狼園了,金特在那裡等你,是不是?」

  他安慰很久,許柔才慢慢鎮定下來。

  到了狼園,許柔的神色終於恢復自然。而金特的確等在不遠處的一棵樹下。

  「恢復得不錯啊。」 金特一手插兜,一手拎著個袋子走過來,目光跳過許柔與尉遲星相接,雙方點個頭算是打招呼。

  「還好。」許柔笑著。

  「這個給你。」

  「什麼東西?」許柔從袋子裡抽出一小瓶酒。這個酒很奇怪,橘色,還豎著一小塊骨頭。

  「豹骨藥酒,對你骨折有好處。」

  許柔本來還想打開看看,一聽說是豹骨,忙不迭往袋子裡塞——後頭兩個警察正在搞野生動物保護法的科普。

  她硬著頭皮問:「這個是違法的吧?」

  「虎骨才違法,豹骨沒有。」金特很是無所謂,「你要是想要虎骨酒,我也可以給你搞來,不過得多點時間。」

  「不不不。我不用。」許柔頭搖得跟撥浪鼓一般。手裡這豹骨酒就夠燙手山芋了。

  另一邊,尉遲星輪流抱著小孩,讓他們能從高點的視線看狼園——現在正是餵食時間,動物園廚房飼養員送來了一塊塊切割好的肉塊,狼群在搶肉吃。

  他扭頭望向許柔,她從袋子裡拿出一罐酒,不知為何著急忙慌塞了回去。

  她的耳環,那漂亮而精緻的復古祖母綠耳環,在陽光下閃著光,耀眼極了。

  尉遲星腦子裡嗡的一聲,就彷彿晴天霹靂當頭一擊,直接定在原地。

  在曾經的記憶裡,爛尾樓綁架案發生的半個月前,也就是許柔失蹤期間,臨城出了這樣一樁偷盜小事——一個男人獨自進入一家金銀珠寶店,聲稱為妻子買耳環,趁店員不注意,偷走名貴的經典款祖母綠耳環,留下玻璃款贗品。幸好店員只拿出一隻耳環,所以被替換的也只有一隻。

  當晚,珠寶店進行閉店盤點時,發現異樣而報警。第二天,警方根據監控視頻,成功將犯罪人員抓獲——那是一個臨城動物園負責清理狼園的臨時工。

  而據臨時工坦白,他只是一時興起才盜竊,而他手裡的玻璃贗品,來自打掃狼園時,從狼群糞便裡發現的耳環。

  一隻漂亮的,復古而精緻,幾乎以假亂真的祖母綠耳環。

  狼園監防嚴密,面對遊客的護欄早就加固成只有細密氣孔的鋼鐵擋板加一人多高的防爆玻璃——為的就是防止投喂。

  而現在,狼群的糞便當中出現女性耳環。

  狼群,只吃肉。

  肉由動物食堂購買,切割,打碎。

  動物食堂裡,所有女性職工都否認自己是那只耳環的主人。以防錯失警情,警察入駐動物園,仔細排查了整個狼園,最終在狼群地面塵屑中發現多塊未被消化的人體細碎殘骸。

  這是曾經出現的案件,懸而未解。

  而現在,許柔,耳環,狼園,以及……在動物食堂裡工作的金特。

  溫暖如熱咖啡的陽光下,尉遲星卻感覺到刺骨的寒冷,彷彿身處冰天雪地。

  ……

  客廳裡安靜極了,連周貴兒都沒有吭聲,只聽到牆上石英鐘發出滴答聲。

  不知過了多久,許柔將視線從窗外的夜色收回來。

  「這不可能。」她看著尉遲星,「不是我。你也看到了,如果按照曾經那條路走,我會跟崔潛一起在綁架案裡出現。」絕對不可能……被人殺死然後用這麼殘忍的手段毀屍滅跡。

  「這不可能。」許柔繼續強調,為了說服自己,也為了說服尉遲星。但她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尉遲星是更不願意相信這個事實的人,事情已經全部結束了,接來下會是平安遂順的生活,可是這些巧合該怎麼解釋?耳環、金特……

  「金特不可能對我動手。」許柔猜到尉遲星心中所想,「他也沒有任何理由。」對此她萬分確信,「至於耳環,那家店不可能沒有同款。我們需要做的是去提醒其他買了耳環的女生,讓她們注意不要出事。」

  「明天就可以去。」尉遲星輕輕牽牽嘴角。他不肯讓許柔看出自己的焦慮。

  此刻,兩個人都故意表現得雲淡風輕的樣子。

  ……

  由於時間不早,尉遲星打算回家,剛打開門就看到周圓圓正要摁門鈴,她懷裡抱著兩個快遞盒子。

  「咦,尉遲星你要回家啊。」

  「嗯,你們早點休息。」

  周圓圓看著他的背影,關上門,扭頭問許柔,「你們吵架了?」

  「沒有。」許柔有些失神。

  「那怎麼看他一臉強顏歡笑。」周圓圓將快遞盒子遞給許柔,「喏,你的。」說完,她坐下拆自己的快遞。

  「我沒有買東西。」許柔皺起眉頭。

  「你爸媽給你買的?」周圓圓拆出一個眼歪嘴斜的手辦,頓時擰起眉頭,「這也太醜了吧。還怎麼送人?」她關係要好的女同事要過生日了。

  許柔抬眼,看到那快遞盒的郵寄地址竟然是錦瑟園,那個廢棄小區。她心裡匡當一下,立馬拿小刀拆開,發現盒子裡面空蕩蕩只有一張便利貼——

  「我在看著你。」

  她頓時如五雷轟頂,震在原地。

  記憶裡,一個嘻哈垮褲男孩朝她傻笑著,「我在看著你。」然後,崔潛就在廢棄小區裡等著她。

  就在這時,窗外突然響起熟悉的嗡嗡聲。許柔撞翻小桌子,衝過去猛地拉開窗簾,看到了那個眼熟的白色無人機,它穩穩地停在窗外,如眼睛一樣亮著兩個紅點。

  我在看著你……

  許柔頓時毛骨悚然,她顫抖著盯著那個無人機,轉身到處尋找,最後拿起周貴兒的貓抓板就要開窗砸過去。

  「你瘋啦!」周圓圓看她這一系列操作下來嚇得跑過來拉住她,「會砸到行人的!」

  她話音剛落,這無人機就突然失去控制一般,直接墜落。

  一聲巨響,兩人衝到陽台邊,看到地上砸得稀爛的無人機瞬間被來不及剎車的汽車碾過——車停到路邊,尉遲星從駕駛位下來,抬頭與許柔的視線對上。他神色嚴肅,轉身就朝樓道口疾步走去。

  無人機已經被來往車輛壓成碎片。

  「隔壁的無人機啊,幸好沒砸到人。」周圓圓舒了口氣,又有點幸災樂禍,「可算是砸壞了。」

  「不是我的無人機!」隔壁陽台傳來那小胖子的聲音。聽到匡當聲,他也跑出來看熱鬧了,「我早不玩了。」縱然是最新型號的無人機,也就讓他保持幾天的新鮮感,很快就束之高閣。

  「你什麼時候不玩的?」許柔衝過去問。

  「好久咯。」小胖子聳聳肩,扭身回去了。

  許柔臉色慘白。那她這段時間看到的無人機是誰的?

  周圓圓撿起飄落到地上的紙條,看清上面的字後頓時也滿臉詫異。

  門鈴響了。

  尉遲星一臉焦急地回來,周圓圓立即匯報了字條和無人機的事情。自打崔潛這事兒發生後,她就很警醒。

  尉遲星看著紙條上的字,久久沒有說話,等到他開口,直接就是——「搬家。這邊你倆都別住了。圓圓你先回父母家,我送你。許柔你住我那兒。」

  「額……有這麼嚴重嗎?」周圓圓用胳膊肘拐拐許柔。

  「搬回去吧,上次我就連累你了。」許柔緩緩出一口氣,握住周圓圓的手,「你絕對不能再出事了。快去收拾行李。」

  「現在?」周圓圓很是糾結,「明天莉莉要來找我。」

  「莉莉是誰?」

  「就上次野餐,說在整容醫院見到過你的那個女孩子。」周圓圓說。

  「什麼意思?」尉遲星插嘴。

  「哦,就是認錯人而已。」周圓圓擺擺手,「我同事之前去拉雙眼皮的時候見到一個姑娘長得賊像許柔。」

  尉遲星如夢初醒,他懂了。

  許柔也頓時醍醐灌頂——邢奔奔說的「不是許柔老師」,可能指的並不是許柔沒有幹那些壞事,而是——廢棄樓裡,綁架他的不是許柔老師,而是另有其人,跟許柔長得像的人,再加上披頭散髮,誰得認得那麼清楚?

  那個所謂的「許柔」,壓根不是許柔。

  她瞬間聯想到曾經夢到的前世宿命,大部分都是自己的視角,而唯獨只有爛尾樓狙擊手那個夢,她跟隨的是尉遲星的視角。

  因為,對方根本不是她,所以不存在第一視角。

  這是一個大膽的揣測,如果沒錯……那麼在曾經的宿命裡,真實的許柔發生了什麼事情?

  她……最後出現在動物園後廚,人間蒸發在狼園麼?

  ……

  收拾行李,送周圓圓回家後折返,已經是晚上十一點。

  一路上,許柔望著車窗外的夜色,都沒有說話。

  所以……就在她以為完全戰勝了命運之後,才發現真實的命運她壓根就還沒觸及到。最凶險的一關,有著極其強悍的障眼法,此刻正在未來潛伏著等她。

  到頭來,會不會竹籃打水一場空?

  她必須考慮更多的可能性了,不為自己,而為尉遲星。

  回到尉遲星家,開門就是一片黑暗。幽靜的月光從陽台那邊撒下來。窗簾輕輕飛動。

  在這冷色調的月色裡,許柔望著他筆挺的脊背,突然禮貌地開口,鄭重而莊嚴,「尉遲星,謝謝你,一次又一次地選擇我……不管重來多少次,都依舊選擇我。」

  這一刻,他卻僵住了。

  「你知道嗎?你是奇跡的代名詞。」許柔笑著,開玩笑道:「是因為我救了你,所以你來報恩了嗎?」

  「是。」尉遲星轉身,望著月色中的她,心裡卻說不上來是什麼滋味,「我重來這些遍,發現很多人每次都有不一樣的一面,人心叵測,艱澀難猜。而你卻始終如一,但也在這重複當中,每次都給我新的驚喜。」

  他頓了頓,「我每見你一次,都會多開心一些。看到你,我才明白為什麼有的人可以一輩子永遠只愛一個人,這並不是將最初的愛意原封不動保存下去,而是每天都會重新愛上對方。」

  他伸出雙手,捧住她的臉,認真地低聲說:「只要你一個確定的眼神,我就可以在所不惜。」

  「我記得你說,擔心我會恨你。」她目光蕩漾著隱隱約約的水光,欣慰又難過。

  「……對。」他沉默,「但我還是會選擇你。就算知道結局,也不妨礙我做出選擇。」他終於明白了許柔為何此刻突然說謝謝他,「你記住,不管什麼時候,冒險也是我冒險,我不支持你冒險。」

  「我只是說,有可能……有可能……」許柔望著他的雙眸,盡力讓自己的語氣顯得溫柔而平靜,「我希望你能不要回頭,繼續往前走。」

  就算在夜色裡,她也看到尉遲星的瞳孔猛地緊縮了一下。

  「為我重來這麼多遍,是時候該考慮你自己的生活了。答應我,這是最後一次嘗試。」她盡量慢慢地深呼吸,不讓自己情緒失控,「不管結局如何,你都要好好過自己的生活。我知道自己不是罪犯,不是那個逼著你在職責和愛情當中選擇的人,就很欣慰了。」

  她將來也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絕對不會讓尉遲星走上絕路。

  「一定,一定要認真地過自己的人生。」許柔一字一句地叮囑他,「這是我希望你去做的。你可以記得我,但是不要想起我。將來還會有聰明漂亮,三觀相投的女孩子出現在你的生活裡,不要拒絕,好好接納。我希望你不光能做一名優秀的警察,還能順利地擁有愛情,結婚生子。」

  夜色裡,尉遲星喉頭滾動,緊閉雙唇,眼眶深紅。

  「等到你八十歲的時候,再想起我吧。在你給孫輩講老故事的時候,你可以突然想起我,說,你曾經遇到這樣一個女孩。然後你同樣白髮的妻子也會笑著在旁邊說,哎呀,我也記得呢,聽說是一個好姑娘……這就夠了,真的。這就夠了。」許柔哽咽著,卻臉帶笑容。

  尉遲星將她擁進懷裡,緊緊抱著,彷彿要將她嵌入骨血。淚水從眼角滾出,落到臉頰,他深呼吸著,卻依舊覺得心臟發麻,嗓音啞得不成樣子。「你曾經跟我說過,如果不全力以赴,怎麼知道結局呢?」

  男兒有淚不輕彈,可是此刻他做不到。

  那是他可以放棄所有去換取的人啊。放棄所有……

  「我們不能先自我放棄。你再給我一個機會……我只要再多一個機會……」他將臉埋入許柔髮際,感受她的呼吸,她的溫度,她同樣失去節奏的心跳。

  那個隱藏在暗處的兇手,不可能什麼馬腳都沒有露過。

  許柔哽咽著,緊緊摟住他的脊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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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22-8-25 05:52 PM

第51章 密文

  「叮咚——」

  許柔從貓眼裡看到是周圓圓,才打開門。

  「我給你帶了我媽做的秋梨膏!」周圓圓舉起手裡的保溫袋,自顧自地脫鞋進來到處看,「哇哦,尉遲星家挺寬敞啊。他人呢?」

  「隊裡有緊急任務,昨天半夜就出門了。」許柔猶豫了一下,「你過來不太安全。」

  「沒事,我注意著呢。」周圓圓拿出兩個塑料小球晃晃,「緊急報警器,給你也買了一個。」她說著就往餐桌上擺吃的,「你今天還要出門嗎?」

  「本來要……現在不用了。」許柔說。

  尉遲星拜託出去巡邏的郭元天去公園——幸好攤主還在那邊擺攤,也打聽清楚了,復古祖母綠耳環,只有這麼一對。

  這讓他們揣測的那個結果更加無言。

  尉遲星自己則去了那個整容醫院,卻得知周圓圓的朋友說的那個女孩只是被人領著來咨詢而已,並沒有真的在那邊做手術。就此,音訊全無。

  「我想週末回家一趟。」許柔又說。她突然很想念父母。

  「那昨天那紙條的事兒有結果麼?」周圓圓問。

  許柔搖搖頭。這種事情報警沒有用。況且她身邊就是警察。

  「有什麼我能幫忙的?」周圓圓坐到她身邊,朗聲道,「做朋友,就是要互相幫助啊。我知道你現在陷入了大麻煩,說不定還跟之前崔潛那事兒有關。人多力量大。三個臭皮匠還頂一個諸葛亮呢。」

  許柔望著她,鼻子有點酸。

  「你知道嗎?當時在那個爛尾樓裡,我一醒過來特別慌,可是看到你,我就不慌了。你怎麼都不會讓我出事的。果然你看,你骨折了,我活蹦亂跳的。」周圓圓摟住她的肩膀,貼心地說,「我媽多會看人啊。當初大一開學,一送我到宿舍,她就說,圓圓啊,你就跟你對面這個姑娘一起玩。她好。」周圓圓誇張地學著她媽媽的南方口音。

  「瞧,一直到現在,不管是買吃的還是出去玩,你幹啥沒想著我一份的呀?」周圓圓認真地看著她,「讓我幫你吧,不光是尉遲星站在你身邊,我也站在你身邊。雖然我到了那種緊要關頭可能會嚇暈掉鏈子,可是現在,咱們還是平安的呢!」

  許柔再也忍不住,紅著眼眶抱住周圓圓。

  「本來我想,許燦的事情結束了,你可以去追求自己真正喜歡的東西,過自己的人生呢。」周圓圓感歎著,摸摸她的後背。

  許柔揉揉眼睛,吸吸鼻子,「你是說密碼學?」

  「對啊。你的夢想本來就不是當小學老師。」周圓圓拿紙巾遞給她,「許燦肯定也希望你過自己的生活。你已經為她做好一切,是時候考慮自己了。」

  許柔剛想說什麼,腦海中突然響起一個女人的聲音——

  「第一,正緣的生死掌握在你手中。第二,不要用紅色行李箱。第三,你擅長的就是你應該做的。」

  那個自稱會玄學的女人,如此告誡她。

  「許柔?你怎麼了?」周圓圓揮揮手,發現許柔失神得一動不動。

  許柔愣了許久,慢慢握住她的手,感受自己的冰涼與她的溫暖相撞。

  正緣,說的不是蘇鴻,是尉遲星。

  正緣的生死,說的是尉遲星穿越的那場車禍。

  不要用紅色行李箱,說的是崔潛之案。

  而你擅長做的就是你應該做的——

  密碼學……密碼……

  許柔猛地睜大眼睛——日記本!

  「我知道了。」她嘩地站起來,立即給尉遲星撥電話,語帶緊張,「尉遲星,我想進你書房看看,行嗎?我要找那個日記本。」

  「門沒關,你想看什麼都可以。那個日記是曾經你寫的。」

  許柔一頓,「那你怎麼拿到的?」

  「最後一次穿越前,在你失蹤後,我晚上翻進你的住處找線索,就發現了這個筆記本,一直帶在身邊。」

  「好,我去看看。」許柔迅速說。

  許柔迅速衝進書房,周圓圓也連忙跟上。

  「我的天,尉遲星這麼多書!惹,種類也蠻多的。又是空間物理,又是刑偵技術。」周圓圓打量著滿噹噹的書架,看到許柔簡直稀里嘩啦把書桌翻了個遍,一張照片從一個文件夾落下來。

  周圓圓撿起照片,震驚地發現竟然是許柔大學畢業時的證件照,「哎!尉遲星怎麼有你的證件照?」

  「啊?」許柔的思緒很混亂。

  「對了,你還沒跟我說尉遲星跟邢奔奔家裡啥關係呢!」周圓圓繼續說。

  「來不急了,等事情結束,我一定全部告訴你。」許柔總算找到日記本,拖住周圓圓,回到客廳,「你幫我一起看看。」

  「這不就是你好幾個月前撿到的那本日記麼?」周圓圓從包裡掏出眼鏡,「字跡挺像你的。」

  「但這不是我寫的,肯定不是。」許柔的聲音開始顫抖,一字一句地說,「我從來就沒有寫日記的習慣。它筆跡雖然跟我很像,但是我分得清,這壓根就不是我的字跡!」

  「我看看。」周圓圓拿過日記本,仔細地研究。

  許柔再次打電話給尉遲星確認。

  「你能確定?在以前那幾次,你是被摩托車撞倒,胳膊骨折,筆跡才有所變化……就像在這次,因為家訪遇到爆炸而胳膊受傷。」尉遲星說。

  「不,肯定不是。時間就不對。」許柔腦子轉得飛快,走到陽台上,「日記是六月份才印刷出來,但是內容卻記錄到早至四月份的阿曖演唱會——那個寫日記的人為了陷害我,專門跑去臨大買了筆記本,卻沒料到筆記本是六月份才售賣的。」許柔感覺到一陣刺骨的寒冷。

  「整個日記的導向,是暗示我殺了黎斯語。這是所謂的『罪證』。但是我沒有,我是被誣陷的……」她如鯁在喉,重新整理思緒才又道,「這本日記是由最終的幕後兇手留下來的。他擁有崔潛這個幫兇,毒殺黎斯語。怪不得,怪不得最後崔潛會說,這個世界很危險,讓我小心點。」

  「我的天,你這都是些啥事兒啊?」周圓圓跟來了陽台,縱然聽得雲裡霧裡,卻也立馬雙手合十作揖,「富強民主文明和諧……你一定要好好的。我還指望你暴富然後包養我呢!」

  「圓圓,我非常需要你的幫忙。」許柔顫抖著握住周圓圓的雙手,盯著她的雙眼,深呼吸道,「這是一本密文,我以前破譯過一遍,但是可能還是有疏漏的地方,所以現在從第一篇日記開始,咱們重新破譯一遍。」

  「好!」周圓圓堅定地點頭。

  ……

  晚上九點,尉遲星終於風塵僕僕地回來了,帶著一身不知從哪裡沾染的泥水。

  而客廳裡,許柔和周圓圓正在緊鑼密鼓地做破譯。資料擺了滿桌,還有沒喝完的可樂,以及未拆封的漢堡。

  「破譯得怎麼樣了?」他沒來得及換鞋就問。

  「你今天出什麼任務?沒有受傷吧。」許柔同時從書堆裡抬起頭問。

  「沒事,去了趟野外。」尉遲星脫下外套,看到她們還沒忙完,「你們繼續,我先去洗漱。」

  「好的。」

  半小時後,尉遲星從浴室出來,穿著T恤衫和居家褲,脖子上搭著毛巾,黑髮濕潤。「已經都查過一遍了?」

  「嗯。」許柔把剛剛又加熱的漢堡遞給他,他肯定沒吃晚飯。

  「我靠,真是日了狗的變態啊。」周圓圓一邊啃雞腿堡,一邊搖頭。由於過於震驚,她開始說髒話,「這啥王八蛋寫的,把許柔的喜好和背景搞得一清二楚,還暗戳戳提到小三,不就是黎斯語。他大爺的忒歹毒了。如果許柔出事,這尼瑪絕對說不清啊!」

  聯繫起最近發生的一系列事情,周圓圓已經發現有人緊鑼密鼓織下一張密不透風的巨網,如同黑寡婦蜘蛛要捕殺獵物一般,想要殺死許柔。

  「有其他新信息麼?」尉遲星問。

  「沒有。」許柔搖搖頭。

  「我覺得有一點很奇怪。好幾篇日記的日期都是錯的。」周圓圓十分不理解,「寫日記的人都能注意到許柔羨慕繼續讀書的同學這種細節,為什麼會犯這種愚蠢的日期錯誤?」

  「沒人會覺得日期有問題。」許柔下意識說,「因為注意力只會放在日記內容上。」

  「但是我覺得有問題。」周圓圓晃晃可樂杯裡的冰塊,拿起筆,將所有日記的時間全部依照次序寫下來。

  這是一串相當長的數字。

  「你說,它會也是密碼麼?」周圓圓揣測道。

  許柔放下水杯,愕然地看著這串數字,出了神。

  ……

  三個小時後。

  客廳裡安安靜靜,聽得外面蟲鳴鳥叫。周圓圓抱著抱枕睡著了。尉遲星從房間裡拿出毛毯給她蓋上,反而將她驚醒。

  「啊——」她揉揉眼睛坐起來,還沒徹底清醒就問,「怎麼樣了?怎麼樣了?」

  尉遲星示意她,許柔還在全神貫注做破譯。

  十分鐘後,許柔終於放下了筆,冷靜地看向兩人,「出來了,的確有暗文。」

  這個發現,讓她覺得那個寫日記的人變態扭曲至極——是什麼樣的反社會人格會做這樣的惡毒花樣?那個人,自信龐大到在日記裡留下了自認為警察絕對查不到的暗文——

  「satanoscillatemymetallicsonatas」

  這就是把所有日期拼起來後破譯出來的暗文,似乎是一段毫無意義的字母,但細看的話,卻是一句回文。

  可是,它是何意義?

  周圓圓湊過來看,慢慢讀了出來,「Satan oscillate my metallic sonatas.」她頓了一頓,失聲叫出來,「這人神經病吧?」

  「你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尉遲星問。

  「程序員懂,這是我們學Python時做練習題會用的句子,意思是——魔鬼撥弄我的金弦。」

  這話出來,尉遲星和許柔的臉色都變得非常詭異。

  魔鬼撥弄我的金弦——黑暗又壓抑的回文。

  周圓圓卻思維如同脫韁的野馬一樣,「寫日記的人,是程序員?想害你的人竟然是程序員?!」她被自己的想法整得大驚失色。

  而尉遲星和許柔則在彼此的眼裡讀到另外的恐怖信息——這個人強大到變態。那句回文是故意留下的微妙線索,就像連環殺人犯在案件曝光後,重返現場圍觀警察查案,獲得扭曲的快感。

  ……

  深夜,周圓圓依舊在絞盡腦汁地糾結「寫日記的是程序員」這回事。

  「金特……」許柔想到什麼,壓低聲音,對尉遲星說道,「黎斯語出事時,金特也在場。一個不注意,他就是所謂的『兇手』。而根據那魔鬼的計劃,狼園,食堂,耳環……就算沒有找到我,人們也很容易得出結論,金特殺了某個人。他是一個有前科的罪犯,有絕對的嫌疑。等到真的發現我失蹤了,那麼就是金特殺了我。」

  不管他們面對的是誰,對方都極盡老謀深算,歹毒狠辣,直接目的就是將許柔趕盡殺絕,以及擁有完美的替罪羊羔。

  尉遲星心一沉,緊緊握住她的雙手,「聽著,我們要戰鬥到最後一秒。不管怎麼樣,我都會陪著你。後退只會退到絕路,前進才有光明。」

  他必須要鼓勵她。如果許柔放棄,他重來這麼多遍……有什麼意義?

  尉遲星的話話帶著千萬斤的重量,狠狠砸在許柔心頭。

  「我有一個提議。」周圓圓放下筆記本。

  「你說。」尉遲星鬆開許柔,恢復自然。

  「我覺得我們不能閉門造車。敵人太強大,我們孤立無援。所以我建議叫其他人一起來幫忙。人越多越好。比如尉遲星的那個發膠狂人警察朋友,還有金特。金特在某些方面的人脈還有點厲害的。這樣我們就是黑白通吃!」周圓圓篤定道。

  「你怎麼看?」許柔轉身問專業警察的建議。

  尉遲星思忖片刻,點頭答應,「我們試試吧。」

  ……

  第二天,週日,下午五點。

  金特按時到達尉遲星家。而郭元天也把瞿醫生帶過來了,雖然還不知道是什麼事,但是他覺得說不定瞿醫生也能幫上忙。

  來不及張羅飯菜,尉遲星點了外賣。很快,蝦餃腸粉叉燒包擺了一桌,每個人都領到一份許柔才整理打印出來還帶著溫度的資料。

  將小黑板重新架起,尉遲星轉身面向大家,「你們邊吃邊聽,現在我告訴你們的事情,非常嚴肅,絕不能外傳。」他盯著兩三口吃掉整盤蝦餃皇的郭元天。

  「靠,這是個只針對我的陷阱啊。」郭元天嚼著蝦餃皇快噎住,「我做不到啊。」

  「沒事,你每次想洩密的時候,我就打暈你。」瞿醫生放下筷子,耐心地拍拍他的肩膀。

  「誒,可以!」郭元天又精神抖擻了,面帶春風微笑著提醒尉遲星,「你繼續說。」

  「總而言之,我們要阻止一場還未發生的預謀犯罪。這也是一場連環犯罪。人單力薄,所以才想到找你們幫忙。」

  金特猛地抬起頭,目光陡然犀利。

  「這場犯罪,目前來看,只有一個確定的被害人,就是我。」許柔指指自己。

  「注意言辭,被害人是刑事案件裡的稱呼,受害人範圍寬泛一些。」郭元天再次提醒。

  許柔彎了下嘴角,似乎是微笑,就這樣看著他。

  一切不言而喻。

  她就是「被害人」。這是一場刑事案件。

  郭元天神色愕然,瞬間嚴肅起來。其他人也都正色看向許柔和尉遲星。

  「這件事很危險,如果你們誰有顧慮,可以先離開。」許柔說。

  風輕輕地吹著。坐在沙發上的瞿醫生,郭元天,周圓圓以及金特,都沒有動。

  許柔眼角發酸,尉遲星則安撫般摟住她的肩膀。

  這就是兩人的朋友們,堅定勇敢的朋友們。

  「那我們繼續說,你們也可以看看資料。」尉遲星調整情緒,語氣如常,在小黑板寫下相關信息,「按照時間順序來講,四年前,許柔的妹妹許燦出事。這你們都知道了。崔潛在抓捕殺父逃犯時,意外將高中生閔柯誤認逃犯,下手制服。可能發現自己認錯了人,導致他當時心慌意亂,判斷失誤,以為閔柯當場被悶死。但實際上沒有。在他離開後,閔柯清醒,甚至打電話告訴母親,他遇到歹徒。但是最終,他心臟病發,還是離世。」

  「而崔潛從草叢走出來,被學校裡逃課去天文台的兩個學生看到了。一個是許燦,一個是他自己的侄子,潘凱。崔潛以為自己殺了閔柯,兩個學生也是這麼認為。所以許燦想要將這件事曝光,但是潘凱攔住她。事件的結果是崔潛為了隱瞞所謂的『誤殺』,而對許燦下手。潘凱知道這一切,卻選擇維護自己的表舅。」

  周圓圓縱然已經知道一切,但是越聽臉色越白,下意識摸著前不久買的平安符。

  「為了讓這一切顯得合理,潘凱到處宣揚許燦跟閔柯談戀愛,往許燦的背包裡放了安全套,在他當時的女友後來的妻子錢嬌家開的旅店裡,製造許燦和閔柯所謂的開房記錄。所以,許燦因情自殺,就這麼認定了。四年後,許柔髮了這個陰謀。」

  話題便到許柔這邊。她開口說道:「我有一個前男友,叫蘇鴻。我跟他因為有小三分開。而這個小三叫黎斯語。她為了一個英文句子『haveaniceday』找我幫忙。這一段單詞乍看是have a nice day,但是打亂組合後是have a cyanide,指的就是黎斯語後來的氰化物中毒。」

  「為了能讓我答應幫忙,她舉報蘇鴻違法,甚至也舉報她自己的公司。在她給我的資料裡,我發現了她四年前在我妹妹出事的那片草叢拍攝的照片。我想找她問詳情,但是她卻突然中毒——也就是金特遇見的那事兒。而後我只能自己調查,最後發現一切指向崔潛。」

  「可是現在,新的風暴出現了,有人在暗中監視我。」許柔拿起那個筆記本,猶豫著該怎麼說下去,「我們……有線人。雖然這個線人現在已經失效。但是總而言之,通過這個線人,我們拿到這個筆記本。日記的主人對我瞭如指掌,甚至連我喜歡密碼學都考慮到。這個日記本主人,或者說這個團伙,在這個筆記本裡寫下一系列密文日記,破譯出來直指一個方向——我殺了黎斯語。」

  郭元天驚得筷子上的腸粉啪一聲掉到地上。

  金特眼裡閃過陰暗的光,額角青筋畢現。

  周圓圓默默地把紙巾遞給面露驚訝的瞿醫生。

  「大概是覺得這樣做很好玩。所以他還留了一句暗文,藏在日記日期組成的密文裡——satanoscillatemymetallicsonatas。這是一句回文,學程序時會用到,意思是魔鬼撥動我的金弦。」

  「等等,這兩句,」郭元天上前來,在黑板上將「haveaniceday」和「satanoscillatemymetallicsonatas」圈出來,「全部都沒有空格?」

  「第一句沒有,第二句是我破譯出來的。」

  「好吧,很顯然,這就是一個人。投毒黎斯語,跟想要害你的,就是一個人。這語言花招,是他的惡趣味。」郭元天總結道。

  「其實……線人還有一個推斷,」尉遲星看向一直在沉思的金特,「他可能想要嫁禍給金特。」

  「怎麼嫁禍?」周圓圓立即問。

  「金特現在在動物園後廚幫忙。那裡每天都要為食肉動物準備各種肉類……簡單地說,就是殺死許柔……」他並不想將這件事說得那麼清楚,在許柔還好端端呆在他身邊的此刻,「通過後廚,讓她被狼吃掉,直接人間蒸發。」

  「我操,真狠毒。」郭元天直接把可樂罐子給捏癟。

  「黎斯語的案子,是不是還沒查出來?」瞿醫生問。

  「對。」許柔點頭,「負責查案的是崔潛,肯定是他暗中下手,才導致後來什麼線索都沒有。」

  「黎斯語出事的時候,你也在場?」瞿醫生又問金特。

  「沒錯。」金特的表情陰戾。

  瞿醫生提出第三個問題,「你次次都在案發現場……你有什麼仇人?」

  「我仇人很多。」金特抱起胳膊,皺眉思考。

  「不對,你這兩份工作,都是你室友給你介紹的。老威當外賣員,就介紹你去當外賣員。老威去動物園,就介紹你去動物園。」許柔說。

  「老威是誰?」尉遲星問。

  「我室友,也是從牢裡出來的,大名叫陳虎。」

  尉遲星瞬間就擰起眉頭,站起來。

  「我靠,陳虎?塊頭挺大,長得像狗熊似的?」郭元天不等金特確認,就繼續說道,「陳虎幾年前給一個日料店埋雷管,被尉遲星發現,給送進局子了。這小子賊會玩炸藥。」陳虎,視尉遲星如眼中釘。

  眾人臉上皆是震驚。金特臉上則多了憤怒。

  「我知道黎斯語住處的爆炸案是怎麼回事了。」尉遲星轉身就拿外套,扭頭問金特,「他現在是在動物園還是在家?」

  「在家,他休息。」金特毫不猶豫地起身,咬著牙道,「我跟你一起去。」

  「我也去。」許柔說。

  「所有事情都清楚,唯獨黎斯語這事兒還有貓膩,突破口肯定在這。或許可以從家屬這邊問出什麼,包在我身上。」瞿醫生拿起包,也打算出門。

  「我跟你一起。」郭元天立即狗腿地湊過去。

  「你跟他們去抓那個爆炸犯。」瞿醫生攔住他。

  「那我……」周圓圓抓抓腦袋,「你們誰要後援?」

  「你就在家。」許柔按住她的手,「別出門,有人來也千萬不要開門。有事情我們會通知你。」

  「好的,沒問題。」周圓圓拍拍胸脯,做了一個OK的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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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22-8-25 05:52 PM

第52章 葡萄

  秋日,高高低低的握手樓擠擠挨挨地連成一片,擋住陽光。一群麻雀停留在蜘蛛網一樣的電線桿上,嘰嘰喳喳。

  金特家狹窄得只容一個人過的樓門口,安安靜靜。

  不知哪家人的電視聲傳過來。在這字正腔圓的新聞聲裡,幾個小孩嬉鬧著在對面一個小賣部門口踢足球。

  尉遲星叫許柔就在小賣部門口等,而郭元天在活動手腳,把手指掰得卡擦響。

  「你們都先在樓下等。」金特望著自家窗口,「我先上去看看。」他有種莫名的不好預感。

  「我在後接應你。」尉遲星思考了一下,做出讓步。

  「注意安全。」許柔叮囑說。

  「好。」

  金特推開銹跡斑斑的鐵門,剛剛踏步走上台階,就見一個足球被踢過來,撞到台階上,彈起來越過他,衝向二樓他家的大門。

  匡噹一聲,足球砸到門又撞過來。

  大門發出了輕微的卡噠聲,緊接著震耳欲聾的爆炸聲想起,火焰破門而出。

  幾乎是一瞬間,金特被強烈的氣流沖摔到街上。泥瓦磚塊如冰雹般落下。樓房的第二層徹底垮塌,火光塵屑四濺。

  許柔護著一個小孩子倒在地上。由於爆炸影響,她突然間什麼也聽不見,但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後,立即爬起來衝過去看金特的情況。

  金特倒在地上,不省人事,腹部插著一塊玻璃,衣服滲出血跡。胳膊也開始流血。

  漫天的灰塵裡,周圍所有人都在倉皇逃竄,尖叫。

  許柔顫抖著,迅速拿起手機撥打120。尉遲星跪下來,脫下襯衫給金特包紮汩汩流血的傷口,而郭元天摸了一把臉上厚厚的灰塵,爬起來擦乾手上的血跡,大吼著疏散周圍群眾。

  ……

  後來,許柔對這一整天的記憶都不甚真實,就好像蒙上了一層紗。

  作為警察,尉遲星和郭元天必須留在爆炸現場,盡快搜索可能被掩埋的群眾。而許柔幾乎完全是憑借本能行事,就好像設定好程序的機器人一般,陪著金特進醫院,看著他進手術室,聯繫他的父母,跑上跑下辦理手續。

  她強迫自己先壓抑住所有情緒,安撫悲傷的三姨媽和姨父。

  直到夜深人靜,那些凶殘的情緒才開始洶湧上來吞噬她的心智,叫她發現自己早就渾身冷汗,疲憊至極。

  萬幸在金特的手術非常順利。

  當晚,深夜。

  瞿醫生從病房裡出來,看向依舊等在外面的許柔,「沒事了,你回去休息吧。金特剛做完手術需要靜養。」

  「我還是在這裡候著吧。他爸媽身體不好,兩個人都有高血壓,我讓他們先回去了。」許柔聲音嘶啞。

  「我說沒事就沒事。」瞿醫生強調,「他傷雖然重,但是好在沒讓重要臟器受損。」

  「……是我連累他的。」

  「是你救他的。這總比他被扣上殺人犯的罪名好吧?」瞿醫生平靜地看著她。

  就在這時,尉遲星和郭元天過來了。許柔立即打起精神,讓自己看著沒那麼憔悴。

  還沒走到跟前,郭元天就迫不及待地說,「跑了,陳虎跑了。房東住一樓,說早上金特一出門,他就出門了。」

  「炸藥怎麼解釋?」瞿醫生問。

  「炸藥安裝在大門後,只要敲響,就會爆炸。」尉遲星說,「幸虧他命大,足球替他擋了一遭。」說著話,他握住許柔的手。

  「這說明你們的調查方向是對的。」可能由於職業特性,瞿醫生出奇地冷靜,「陳虎有問題,他跟寫日記的人是同夥。」

  「黎斯語這邊,你有啥新消息嗎?」郭元天問。

  「去我辦公室說吧。」瞿醫生瞥了一眼走廊盡頭的攝像頭,不遠處還有兩個人正在聊天。

  ……

  瞿醫生辦公室。牆上的時鐘指晌午夜一點。

  為了防止半夜沒精神,瞿醫生端出茶水來招待大家。

  「茶葉太多——」郭元天剛要抱怨,看到瞿醫生的眼神,舌頭立刻拐了個彎,「沒關係,不管你給啥,我都喝。」

  「砒霜呢?」瞿醫生挑眉。

  「砒霜也喝。」郭元天甜蜜蜜地說。

  尉遲星咳嗽兩聲,在郭元天耳邊低聲問,「你的底線在哪裡?」

  「不好意思,這種東西我沒有。」郭元天仰頭望天花板,雙膝併攏坐得規規矩矩,眼神跟著瞿醫生跑。

  尉遲星無話可說了。

  「說正事吧。」瞿醫生一掃白大褂衣擺,坐下來,「黎斯語在醫院的這段時間,除了警察來得夠勤快,只有四個人來看過她。她的父母和弟弟,以及天帆集團的老總杜鶴帆。她家人過來,主要是想知道能拿多少賠款,至於黎斯語醒不醒,無所謂——不醒最好,他弟正好拿錢娶媳婦。而杜鶴帆過來是正兒八經瞭解黎斯語的情況,還找我聊過,挺關心的。」

  「喲!沒聽說這兩人關係好。」郭元天彷彿發現了大八卦,「會不會是他們倆——」

  「你想多了,黎斯語搞舉報這事兒還挺複雜,他最希望的就是黎斯語趕緊醒過來說說更多內情,好回去下手整治。」

  「你怎麼知道?」許柔問。

  「我喜歡八卦。」瞿醫生直截了當地說。

  「……看不出來。」許柔默默地說。這真是跟郭元天湊一對兒了。

  「跟某人邊聽邊說不同的是,我只聽不說。」瞿醫生交疊雙腿,掃一眼郭元天,喝一口茶,很平靜地說,「是我的地盤,當然什麼都瞭如指掌。」

  郭元天用崇拜的星星眼看著瞿醫生,簡直心花怒放。

  「尉遲星跟我說過,黎斯語是杜鶴帆的秘書之一,在總裁辦工作。但她是副總周國祥的情人,由周國祥一路提拔上去。」許柔接過話茬,「最開始她只是集團物流客服,後來在公司週年慶上演節目,被周國祥看中,就坐火箭一樣升上去了。」

  「對,說白了,靠臉靠身材。」瞿醫生說著她瞭解的情況,「投毒案事發後,警方進駐天帆,陰差陽錯發現這公司內部腐敗挺嚴重的。報紙上也提了幾個項目。但是有一點,連警察都沒查出來。」

  「你說你說。」郭元天慇勤地給瞿醫生添茶,雙手奉上。

  「那幾筆貪腐項目,實際上是為了給南井溝葡萄生產項目挪賬。在這個項目裡,黎斯語和周國祥一起把杜鶴帆架空,流轉出好幾筆巨額資金不翼而飛,但是賬面都做全了,沒毛病。」

  「杜鶴帆以為自己是最終拍板的人,殊不知他那點選擇都是設好的。懂了吧?為什麼周國祥沒把黎斯語放在自己手下,而是讓她在杜鶴帆那邊工作。這就是原因。」瞿醫生看到對面三個人的驚訝目光,吹了一下杯子裡的茶葉,「我有朋友也在總裁辦工作,警察還去調查了她。但是她為了保身,什麼都沒說。」她彎了一下嘴角,「而我,只聽不說。」

  「南井溝葡萄酒這事兒,我還有資料。」許柔從包裡掏出U盤。黎斯語的U盤早就給警察了,但是她之前拷貝了一份。畢竟,黎斯語是為了讓她幫忙破譯密碼,才去舉報了蘇鴻,牽連出天帆集團。

  瞿醫生將電腦搬過來,插了U盤,幾個人一起看電腦裡的舉報材料。

  許柔在旁邊介紹說,「現在國家扶貧做得特別好,每個貧困地區都因地制宜搞發展。南井溝就是例子,那邊天氣乾旱,晝夜溫差大,適合種葡萄。蘇鴻就跟著領導在那邊常駐扶貧,最開始他們修路修水庫,後來引進了天帆的葡萄酒項目。」

  「周國祥就負責這個。」瞿醫生說。

  「等等——」尉遲星摁住許柔滑動鼠標的手,「葡萄酒……項目……一共5個縣城的農業合作社參與,總共解決8萬農戶的生計。」

  「對,攤子夠大,所以能做手腳的地方也多。黎斯語說,農戶跟公司簽訂合約後,從頭到尾都得按照公司的要求來,選什麼樹苗,用什麼農藥,從日常管理到收割嫁接,全部都由公司安排的專業技術人員來帶。每一個環節都有巨額利潤點。」許柔問尉遲星,「關於周國祥,你們有消息嗎?」

  「他現在停薪留職在家,避一陣子風頭就會回工作崗位上。」尉遲星說。

  「杜鶴帆不介意他做的事情?」許柔很驚訝。

  「介意啥啊。我們以為的大錢在他們眼裡看來可能就是小錢而已。資本家之間沒有永恆的敵人,只有永恆的利益。」郭元天難得說了一句正確話,「再說了,能被自己秘書和副總聯合架空的人,你覺得他有什麼手腕?周國祥手裡把著的是天帆集團最生錢的生意和資源,杜鶴帆怎麼敢貿然動手?」

  「的確,杜鶴帆這幾年挺飄的,又是投資劇院,又是搞慈善,光做些門面活兒,哪想得後院著火了。」瞿醫生說。

  「那回到投毒案上來,周國祥嫌疑最大,但是已經被洗清了。他沒有作案時間。至於杜鶴帆,有錢的冤大頭一個,直到投毒案發生才知道自己公司出了啥問題。」許柔分析著,「那會是什麼人對黎斯語下手?供應商?沒吃到紅利的同事?還是看不慣蘇鴻的公務員?」

  「要搞清楚這件事,恐怕得去南井溝一趟。」尉遲星思忖道,「黎斯語案最開始是崔潛負責,你想想他能做什麼。」

  「好吧,那我奉陪。」郭元天聳聳肩。

  「我明天去借車。」尉遲星說,「免得洩露行蹤。」

  「週六出發可以嗎?我也跟你們一起去。」瞿醫生伸了一個懶腰,「正好年假還有幾天。」

  她的主動讓許柔和尉遲星都有些詫異。

  「你為什麼……願意幫我?」許柔忍不住問,「我們平時也沒那麼熟悉。」

  「這需要什麼理由?見義勇為?助人為樂?」瞿醫生覺得她過於大驚小怪,挺好笑的,「Girls help girls.」

  「謝謝你。」許柔笑了。

  ……

  三天後。

  從臨城到南井溝,一路開車花了十多個小時。

  綠意蔥蔥的道邊樹很快變成大片的玉米地,然後就是漫山遍野一攏一攏的葡萄樹籐。

  郭元天下車摘下墨鏡,一甩頭,「嗯,我聞到了陰謀的味道。」

  「……那只是農藥的味道。」尉遲星關上車門。

  「喂,幹什麼的?」從旁邊的樹蔭裡走出來一個年輕人,戴著草帽,手裡掐著煙。

  「賣水果的,想看看葡萄。」

  「別看了,全部都簽合同了,你們去別的地方吧。」年輕人說完轉身回去。

  倒是路過的一個扛著鋤頭的五十多歲農民湊過來,「你們是來看葡萄的?今晚有住的地方嗎?」

  「沒有。」許柔說。

  「那正好,去我家住,就前面的農家樂。叫我老曹就行。」老曹笑瞇瞇地壓低聲音,「我家也有葡萄,我到時候領你們去看。」

  尉遲星看了大家一眼,「好,您帶路。」

  去老曹的家並不遠,十分鐘就走到了。那是路邊一家自建院子,半新不舊的平房,屋後有個大池塘,邊上種著幾棵棗樹。院子門口豎著個搖搖欲墜的,紅配綠的招牌——來喜農家樂。但是看門口的落葉,顯然門可羅雀很久了。

  老曹的老婆,一個胖乎乎的農家婦女,正坐在院子裡捶腿。水泥地上曬著一大片玉米。

  「來客人了,老婆子!」老曹高喊著,隨後介紹說那是他的老婆,也姓曹。

  曹大媽拄著枴杖站起來,招呼著客人到堂屋坐下。大廳裡擺著五六張飯桌,塑料凳子全部摞起來放在牆角。見大媽腿腳不方便,尉遲星上前幫忙擺好凳子。

  出於職業習慣,瞿醫生問了一聲:「您是風濕嗎?」

  「不是,骨質疏鬆,前段日子還摔了一跤。」曹大媽理解成了另外的意思,連連擺手,「不礙事,不耽誤功夫啊,你們點菜,要吃啥有啥。」

  雖說要吃啥有啥,但眼下也只有地裡的菜,池塘裡的魚,還有散養的雞。老曹只有一個兒子,不願意做農,初中畢業就出去打工了,兒媳婦倒是在家,一手抱著三四個月大的孩子,一邊幫忙端菜。

  女孩子看著挺年輕,鼻尖點著雀斑,不太愛說話,幫忙端菜後,就抱著孩子躲進旁邊的屋子裡不出來了。

  老曹則在旁邊磕著煙斗,跟許柔一行人聊天。說起地裡的葡萄,很快老曹就說出了實情——他家裡葡萄也是天帆的,如果尉遲星真的是水果商人,那到老曹家也是白來一趟。

  「我看你們車牌是黑龍江,大老遠夠累,到我家休息也沒錯。」老曹嘿嘿一聲,露出缺了好幾顆牙的笑容。

  「那您介紹一下村裡其他人種葡萄的情況唄?」尉遲星抽出一根煙遞給老曹。這煙是他在鎮上買的。

  「好說好說。」老曹眉開眼笑地接過煙,「咱村兒前年開始有人種葡萄,大家都參加是去年——就是扶貧項目。」

  「跟大企業合作,掙不少錢吧?」郭元天在旁邊插嘴。

  「掙鈔票哪這麼容易!我們還是靠老天爺吃飯的。我這都還沒回本,欠供銷社好幾萬塊。」說到這個,老曹開始皺眉,咂咂嘴,「一開頭吧,挺好。天帆還有技術專家呆在村子裡忙活。後面,說是買了他們的葡萄籐,就要用他們的新型農藥,還有什麼自動化機器。我不懂,反正買機器就行了。」

  「可以不買嗎?」許柔問。

  「不買?那專家就說你的葡萄就沒別人的好,一斤扣幾毛,一下子少個千把上萬塊,你捨得?或者他們乾脆不要了。能眼睜睜看著葡萄爛地裡?」老曹繼續說,「我兒子在外頭找人一打聽,施肥機外頭賣2萬一台,天帆的人賣4萬。還不止,埋籐機除草機粉碎機,價格全部翻倍。」

  許柔聽著,心裡沒有多大的震驚。這些都是黎斯語在舉報信裡寫的細節。其中的回扣,蘇鴻吃掉了一部分。

  「不過,最近村支書出去開了好幾次會,說是天帆被舉報了。政府都在查。我就說舉報得好!人在做,天在看。最好把我們那些錢都吐出來!」老曹激動得拍拍大腿。

  許柔微微一思索,說道:「您認識蘇鴻嗎?」

  「認識。」老曹有些詫異,「你認識?」

  「……聽說過。」

  「哦,最近幾個月就是他陪著天帆的專家往這跑呢。最後一次見吧,他說他辭職不幹了。要我說,做公務員多敞亮氣派。」老曹回憶著,瞇起眼睛,「那時候他談的對象也時常來。」

  郭元天和瞿醫生不約而同看向許柔。

  許柔臨到嘴邊的「我沒有來過」生生壓回去了,改口道:「你是說天帆的黎斯語嗎?」

  「呦,你也認識?」老曹瞪大眼睛,「不過我不知道那姑娘叫啥,蘇鴻喊她黎秘書。畢竟是搞工作的場合嘛。」

  他想了想,像是記起什麼滑稽的事情,咧嘴道:「黎秘書還懂點農活。蘇鴻一看就是城裡人,矜貴呢——水稻是哪個,小麥是哪個,完全不清楚。別說種葡萄了,讓他下田就兩眼一抹黑。」

  說到這裡,老曹的兒媳帶著孩子出來沖奶粉。

  瞿醫生看她行動不便,就上前幫忙。那姑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本來想等婆婆來搭把手,但是曹大媽在屋子裡滴眼藥水。於是乎,她便將孩子遞給瞿醫生。

  小嬰兒的臉蛋紅撲撲,正在嘬手指頭。瞿醫生笑著接過他,嬰兒脖子依舊是軟的,頭抬不起來,順著姿勢靠到瞿醫生肩頭,這個動作讓瞿醫生臉上的笑容滯了一下。

  又聊了一會兒,老曹說道:「你們晚上怎麼睡?我先把行李提進——」

  「不用了。」瞿醫生突然開口,回頭看向尉遲星和許柔,「你們住這兒吧,我和元天去別的地方看看。」

  「啊?為什麼?」郭元天有點傻眼。

  「我說換地方就換地方,你那麼多廢話幹什麼?」瞿醫生把孩子遞給那位年輕的母親。

  「哪裡不滿意?」眼看著到手的雙倍房費要飛掉一半,老曹很是慇勤,「先去看看屋子再做決定嘛,很乾淨——」

  「大爺,我朋友兩人在你這裡住,就夠意思了。你可是說有貨源,我們才過來。搞半天就是吹牛。我想去別家看看又怎麼了?」瞿醫生說話相當不客氣。

  「天都黑了,不是我沒提醒你啊,可不好找——」

  「您甭蒙我。來的路上都看到不止一家農家樂了。」瞿醫生直接打斷他。

  老曹臉上的表情變了又變,只能悻悻作罷。

  出了大門,許柔才低聲問瞿醫生,「怎麼了?」

  「沒事,你們在這兒住。我有點事,明天早上過來找你們。」瞿醫生扭頭喊尉遲星,「車鑰匙,尉遲星。」

  「注意安全。」尉遲星把車鑰匙遞過來,「有事聯繫。」

  瞿醫生爽快地開車門上車,又遲疑一下,「晚上別吃飯了。」

  「啊?」許柔很懵。

  「就當減肥,晚上別吃了。」瞿醫生關上車門。

  許柔和尉遲星站在門口,看著車消失在路口。

  老曹在旁邊絮絮叨叨地說著,無非是些說瞿醫生不講理的話,轉頭對還留在這裡的兩人更加客氣。

  晚上,許柔靠著床頭翻閱最近找到的這些資料,怎麼也理不清頭緒。她原本以為那個藏在暗處的人只針對她,但是卻出現了陳虎,這個人是被尉遲星送進監獄的。他一直記恨尉遲星。

  而在曾經故事的結局裡,尉遲星執行擊斃許柔的任務時,藏身處發生爆炸。

  也就是說——那個暗處的人,那個寫日記的人,有崔潛作幫兇,還有陳虎。那個人,不光知道許柔,還對尉遲星瞭如指掌。可是為什麼要陷害尉遲星?

  「你有什麼仇人嗎?」許柔扭頭問他。

  尉遲星微微蹙眉,「硬算的話,只有陳虎。」

  「真的說不通。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情況。」她深深思索著,這才發現自己窩在尉遲星的臂彎裡,兩人躺在床上,靠著床頭。頓時,許柔的心跳莫名有點亂。

  而尉遲星還未察覺到什麼,直接抽走她手裡的文件夾,「把黎斯語這事兒弄明白,應該能找到線索。先別想了,你需要休息。」他知道許柔這幾天沒睡好,憔悴了很多。

  許柔嗯了一下,縮到被子裡。尉遲星突然傾身過來,她陡然一僵,臉開始發燙。

  「……你以為我要做什麼?」尉遲星帶著笑意的眼裡出現了不一樣的情緒,他只是伸手過來關燈而已。

  「沒什麼。」許柔迅速說。

  「老房子,隔音可不太好。」他啞聲說,低頭用鼻尖碰碰許柔的鼻尖。

  ……

  第二天,許柔是在雞叫聲中清醒的,才早上六點,太陽還沒升起來。她起床拉開窗簾,看到尉遲星已經在院子裡活動手腳,跟老曹說著話。

  老曹看樣子是要下地做農活,對他來說,今天已經起床遲了。

  許柔立馬收拾洗漱出門。

  老曹帶著他倆到了地裡。一大片葡萄樹的大海裡,老曹的地位於最末尾蔓延至山腳的地方。

  「不同的品種,不同時候熟。我們種的都是釀酒葡萄,八月底摘。現在就要埋籐了。」老曹介紹說。

  「埋籐?」許柔不懂這個詞是什麼意思。

  「就是挖個坑,把葡萄樹埋進去,明年春天再刨出來種上。」

  許柔頓覺神奇,她對葡萄種植完全沒有任何知識,便繼續追問,「為什麼?讓樹在地下發芽?」

  「不是。」老曹指點給許柔看,「葡萄樹不抗凍,就得冬天埋土裡保溫。」他邊說邊示意,扛著鍬在旁邊挖土,「平時還得多檢查。兔子打的洞也都得重新填上。」

  聽了半天,許柔恍然大悟地點點頭。

  原來南井溝冬天氣溫低,所以冬季來臨的時候,要在葡萄樹邊挖個溝,把葡萄籐折疊埋起來,等春季氣溫回暖,土壤解凍,再把葡萄樹從坑裡刨出來,重新上架。這是因為葡萄樹不耐低溫,凍壞會影響產量。

  尉遲星一直在旁邊若有所思,沒有說話,此刻卻突然望向山腳,抓住許柔的手,「我想起來了。」

  「什麼?」

  「這片地……也是拋屍地點。」尉遲星望向最北邊的田地,語氣驟然嚴肅,「曹伯,那塊地是誰的?」

  「我外甥家的,不過是我在種。」老曹錘著腰,歇歇氣。

  一陣寒風吹來,尉遲星感覺臉上的溫度在一點點下去,連帶他心裡也如此,「山腳,明年開春挖葡萄籐——應該就是老曹——挖出一包人體殘骸,有指骨,所以他慌忙報警,後來這包殘骸裡檢測出玻璃碎屑。」這就是他曾經看到的新聞。

  「玻璃碎屑……」許柔瞬間呼吸不穩,緩了緩才說道,「是碎掉的耳環。」

  尉遲星心裡涼了半截,但還是穩住心神,大聲問:「曹伯,你這塊地,平時都有什麼人來看?」

  「沒外人看。」

  「不是,我是說整個葡萄項目裡,都有誰來看你的地?」

  「哦,那就是天帆的專家。每次他來,都是蘇鴻還有黎秘書陪著。」

  許柔握緊拳,記住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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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22-8-25 05:54 PM

第53章 農藥

  回到老曹的農家樂,許柔遠遠的就看到車停在路口。院子裡,瞿醫生跟曹大媽說著什麼,而郭元天則在逗鵝玩,然後被鵝猛追猛叨。

  老曹看到他倆就撇了撇嘴,倒是曹大媽跟瞿醫生聊得樂呵呵,「吃早飯嗎?」

  「我們幾個不吃,沒那個習慣。」瞿醫生直接說。

  許柔尷尬地笑了一下,不吃就不吃吧。尉遲星看看郭元天,郭元天無辜地聳聳肩,一隻大白鵝還叼著他的袖口不松嘴。

  「行吧,我們那點粗茶淡飯,伺候不起您城裡貴人。」老曹扛著鋤頭進了雜物棚。

  「你趕緊曬苞谷去。」曹大媽高喊,「尥啥蹶子。」她脾氣和善,挺喜歡瞿醫生。再說了人醫生可關心她身體,剛剛還免費義診。

  瞿醫生看著老曹的背影沒說話,半晌後,突然叮囑曹大媽,「剛說的您記住啊,回頭去醫院檢查一下。」

  「有空就去。」

  說話間,老曹的兒媳婦過來了,拎著兩條在塑料袋裡撲騰的活魚,「抓了兩條,都是大個兒的。」

  「謝謝。」瞿醫生說。

  郭元天立刻屁顛接過來,掏錢。

  「不用錢不用錢。」曹大媽立即攔住郭元天。

  「大媽,錢是肯定要給的,我們不能白拿。」瞿醫生笑著。

  「那你帶點紅薯干走。自家晾的。」曹大媽說著就叫兒媳婦去屋子裡拿晾曬好的紅薯干。

  「孩子也快點帶去醫院看看,小孩脖頸一般兩個月就能硬起來了。這時候要注意營養,奶粉用礦泉水沖吧。」瞿醫生叫住那年輕的兒媳婦。

  「喲,咱這可是農村。還礦泉水呢,咋不說天上神仙喝的玉露呢?」老曹陰陽怪氣地說。他從雜物棚出來,坐在一邊卷褲腿準備洗腳。

  「大爺,您瞅我朋友已經在你這消費了,就少甩臉子了。」瞿醫生很平靜,絲毫不動氣。

  「你不要理他,他就這德性。」曹大媽接著說。

  「就問一個事兒,葡萄地裡噴的那些農藥,還有剩的麼?光瓶子也行,我買一個。」瞿醫生有說。

  「你要農藥幹什麼?沒有。再說葡萄都摘完了,誰還存農藥?」老曹脫下鞋,繼續說道,「農藥也是天帆供應的,有專人拖來撒,還回收。」

  「回收?」許柔愣住了,與尉遲星對視一眼。

  「他們說怕污染,所以回收去做啥玩意兒處理。」老曹想了想,「那藥挺好使,啥草都能滅乾淨。你們真要買的話,我給個電話,就天帆的銷售。」

  「行,那就留個號碼。」瞿醫生說。

  收拾好後,幾個人餓著肚子上路,還提著兩條活魚。

  一上車,許柔就迫不及待地問:「咋回事啊?從昨天我就想問了。」

  「昨天我和元天跑了五六戶人家。」瞿醫生說。

  前排,坐在副駕駛的郭元天悄悄跟開車的尉遲星說:「媽呀,到處惹人罵。」

  「到每家看一遍,我才能確定一件事。」瞿醫生拍拍駕駛位頸枕,「尉遲星,前面到葡萄地,停一下。」

  「好的。」

  停下車,瞿醫生拿著一個塑料袋,到田里挖了一點土。

  許柔看明白了,「你是要拿回去檢測?魚也是要帶回去檢測?」

  「對。」重新上車,瞿醫生拿著免洗酒精消毒液反覆擦拭雙手,「我發現這邊農民家裡起碼都有兩三個人不對勁。還都是一樣的毛病:眼花看不清——他們都以為是老花眼;運動障礙——比如曹大媽的腿;還有牙齒鬆動和脫落,牙齦炎——比如老曹。」

  「農村老人保障少,大半輩子都在幹農活,又累又操勞,這些是常見的毛病吧?」郭元天不敢隨便反駁心愛的瞿醫生,只能虛心反問。

  「那你再看老曹的孫子,快半歲了,頭都抬不起來。我逗他,他反應也很遲鈍,還吞嚥困難,經常溢奶咳嗽。典型的水俁病。」瞿醫生說,「通俗點說,慢性汞中毒。」

  這話如同一個驚雷在車裡炸開。尉遲星一個急剎車,避開在路上亂串的一頭山羊。坐在前排的郭元天要不是綁了安全帶,就差從車窗飛出去。

  然而,車裡卻良久沒人說話。

  「那個,」郭元天驚魂未定地乾笑了一下。看到幾人神色異樣,他摸了摸胳膊上的雞皮疙瘩,確認道,「汞中毒?水銀?」

  這可不是開玩笑的。汞可是劇毒物質。

  「沒錯。」瞿醫生面不改色。

  許柔失神許久,才澀澀道:「……是說這幾家人都——」

  「不是這幾家幾個人,我懷疑是8萬人。」瞿醫生平靜地說,「8萬人慢性汞中毒,原因就在農藥。農藥導致我們腳下每一片土地都有毒。」

  其他三人臉色都白了。

  「等回去檢測一下土壤和魚就知道了。我也叫曹大媽趕緊去醫院看看,有事聯繫我。」瞿醫生無所謂地從包裡拿出之前在高速公路服務站買的小麵包,問大家:「吃嗎?」

  「不了。」郭元天打了個寒噤,連連搖頭。

  縱然餓著肚子,尉遲星和許柔也絲毫沒有吃東西的慾望。

  安靜的車廂內,只有瞿醫生撕包裝袋的聲音。

  ……

  回到臨城,瞿醫生馬不停蹄拿著土壤和魚去檢測。尉遲星和郭元天重返工作崗位,而許柔去醫院看望金特後,臨時改變回家的想法,獨自打車去了一個地方——黃家橋步行街,蘭順茶鋪。

  蘭順茶鋪,是蘇鴻家父母的生意。大門裝修得古色古香,柱子邊掛著綠色的吊蘭,枝葉在微風裡飄蕩。茶鋪兩邊是一排排的茶櫃,當中是飲茶的紅木大桌,邊緣造型蜿蜒,佈置成高山流水的樣子。而最裡頭,收銀台後,坐著的人就是已經沒有公職的蘇鴻。

  「歡迎光——」聽到門鈴響,蘇鴻抬起頭,看清來人,頓時唇邊的微笑停滯住,但是很快又恢復如常,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一般,從容的風度顯得他好像是那個更加大度的人,「好久不見。」

  許柔直接走進來,淡淡地說,「買茶葉。」

  「有想要的?還是給你介紹幾種?」蘇鴻起身走到茶桌邊。

  「你介紹。」許柔坐下來。

  「茶,分好幾大類,青紅綠黃。不同產地又有不同品種,不同功效。」蘇鴻起手煮茶杯,泡茶倒茶,「比如說這大紅袍,解熱防暑,消食去膩。金駿眉,提神消疲,抗衰老。不過心黑的人,爛得無藥可救,喝什麼茶都不管用。」他抬眼看許柔。

  許柔平靜地看著他表演,「就金駿眉,我要寄走。」

  「地址?聯繫方式?買多少?」蘇鴻起身就走。

  「179……」許柔直接報出老威的電話號碼,她盯著蘇鴻的背影,果然發現對方脊背僵硬,停住腳步。

  許柔慢慢說完,等不到回應,她一歪頭,「還要地址嗎?」

  蘇鴻刷地轉身,臉色由青轉白。

  「我給你點線索——老威,能想起什麼嗎?」許柔端起茶杯,慢條斯理地喝茶。

  蘇鴻後退一步,「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你當然知道。只不過,裝傻是你唯一的能耐。」許柔放下杯子,一字一句地說。她探望金特時,警察剛剛走。而金特告訴她一個重要細節——老威前段時間時不時接到一個187開頭的號碼通話,一直沒標注身份,聽聲音是男的。

  187,蘇鴻手機號就是187開頭。

  崔潛在前,老威在後。

  而蘇鴻,到底在這件事裡扮演一個什麼樣的角色?

  就在這時,她的手機響了,是尉遲星來電。

  「天帆派到南井溝的農業專家,是副總周國祥的妹夫。」尉遲星說,「當時黎斯語出事的時候,他也在國外,跟周國祥一起。」

  「我知道了。」

  「但是還有另外的事情,快來派出所一趟。」

  「好。」許柔放下手機。

  經常往曹伯地裡跑的人,只有三個,農業專家,蘇鴻,還有黎斯語。許柔其實根本就不懷疑農業專家——既然是專家,那就不可能在明知葡萄種植會埋籐挖籐的情況下,犯了埋骨葡萄樹籐邊的錯誤。只有不甚熟悉這個的人才會,而黎斯語是受害者,那麼就剩下一個最有嫌疑的人——對農業瞭解甚少的蘇鴻。

  蘇鴻埋骨。

  而尉遲星的來電則讓許柔確定了這一點。

  許柔重新抬起頭來,眼神似乎帶著血腥氣,聲音從牙縫裡出來,一字一句,「你殺了我。」

  蘇鴻徹底驚愣,「你說什麼?」

  「是你殺了我。」許柔步步緊逼,眼角通紅。肯定是蘇鴻殺了她,隨後通過老威在動物園嫁禍金特,然後搞定一切。

  蘇鴻被她的表情嚇到。或許出於心虛,或許出去膽怯,他往後退到牆角,慌亂中踩翻了旁邊的垃圾桶,「殺了你?你抽風還是神經病?好端端一個大活人站在這裡,說我殺了你?」

  「那你就動動你這生銹的腦子,如果要殺我,你怎麼動手?怎麼給自己找後路?」許柔句句陰執,逼得蘇鴻冷汗直冒,「你不是自作聰明自以為是嗎?我倒要看看你有什麼能耐。」

  「你才腦子有病!少在我店裡撒潑!」蘇鴻嘴角抽動,手下意識在桌邊摸索,抓住了煙灰缸,企圖自衛。

  他這驚慌失措的模樣,讓許柔輕蔑地冷笑起來,「等著吧,我會看著你進監獄。」

  就在這時,警笛聲越來越近。

  許柔推開門,頭也不回地離開。

  門鈴又喊了一聲——「歡迎光臨!」

  ……

  派出所,尉遲星早就等在門口。

  許柔從出租車剛剛下來,就見到警車也到了,蘇鴻在幾個警察的包圍裡走進派出所。

  他看著許柔的眼神,不是一般的憎恨。

  尉遲星見到蘇鴻,眉頭不屑地皺到一起,冷漠得不多分一個眼神。

  「叫我來,是因為他嗎?」許柔盯著蘇鴻的背影。

  「不,有一個人,你得見一下。」尉遲星略一思索,「我們之前的揣測都沒有錯。」

  許柔很快就明白他為何這麼說了。

  陳警官帶著她推開一個接待室的門,裡面坐著一個年輕女人,披散頭髮,盯著桌面,嘴裡唸唸有詞,不知在說什麼。

  而當她聽到開門聲,抬起眼睛看過去——許柔縱然有心理準備,也瞬間感覺心裡拔涼。

  那是一個長得跟許柔非常相似,簡直說雙胞胎都不為過的女人,年齡相似,面容相似,身材相似。大概唯一的問題就是對方的雙眼皮還未完全恢復,而且神情極其古怪。

  她見到幾人也沒多餘的表情,只是慢慢仰頭看著天花板,輕輕搖晃著身體,繼續說著什麼,又像是在哼著雜亂無章的歌,眼珠子偶爾毫無控制般在眼眶裡打轉。

  大概是身上有點癢,她伸手抓了抓腰,衣服就這麼被掀開,露出腹部。

  「我們昨天突襲了陳虎,就是老威,他的另一個住址,沒找到他,但是卻發現了這個女人。」陳警官慢慢地說,「也帶去看醫生了,檢查發現精神失常,完全沒有任何個人自理能力。她手上細微的傷口很多,應該之前流浪過很久。」

  「她是誰?」許柔莫名發楚,根本不敢進屋。

  「不知道,人臉識別出來是你。」陳警官看著許柔,「她被做了一系列整容手術。什麼鼻綜合,顴骨內推。」

  「做手術的醫院呢?」尉遲星問。

  「這個只能大海撈針慢慢查了。」陳警官說。

  「到底是誰?讓我看看!」大廳裡傳來一陣喧嘩聲,然後郭元天就奔了過來。

  「哎,你來幹什麼,跟你沒干係啊。」陳警官意圖阻擋。這裡可沒特警什麼事兒。尉遲星之所以能在這裡,是因為他是許柔的男朋友。

  「嘖,這話就見外了。我是許柔的閨中密友。」郭元天一個勁兒往接待室裡巴拉,「我跟尉遲星之前還被偷襲了呢,我來看看是不是那女的偷襲我的。」而看到那人的模樣,郭元天直接倒吸一口涼氣,扭頭問許柔,「你是有什麼變態愛慕者嗎?得不到你,就搞一個替身。」

  「我沒——」

  許柔話還沒說話,就見屋子裡那不知名的女人突然尖叫起來。

  她看到了郭元天,突然就跟癔症發作一樣彈起來,歇斯底里地抓著頭髮尖叫,把桌上的花瓶抓起來朝郭元天打去,然後爬進桌子洞裡,咬著頭髮,渾身發抖。

  很快,她癱坐的地方出現了水漬,空氣裡瀰漫著一陣腥騷味。

  門口幾人紛紛下意識往後退。郭元天直接捏著鼻子臥槽一聲,轉身奔出去。陳警官壓抑著反胃的感覺,讓他們到大廳等,然後叫人來打理那個女人。

  回到大廳,尉遲星只注意到一個問題,「元天,她為什麼看到你後反應這麼大?你見過她?」

  「沒有啊。」郭元天也是納悶,又覺得晦氣,「從來沒見過。」

  「你要不要仔細想想?」許柔說。

  不過撇去這一點,她盯著郭元天今天這一套穿搭,有點不好開口,「你這身是——」

  「怎麼樣?」郭元天頓時來了精神,擺個pose,「奢侈品牌男士風衣,海淘的。」他穿著一件棕色格子大衣,再配上一條寬鬆的暗紋褲子,繫著腰帶,就像是從十九世紀英劇片場趕過來的一樣。

  「挺好看的,下次別穿了。」許柔說。

  「……我覺得沒毛病啊。」郭元天低頭打量自己,又去問尉遲星意見。

  許柔的目光則再次投向詢問室的方向。

  蘇鴻就在裡面。

  而這一次,他百口莫辯。

  ……

  深秋,雨又下了起來。

  尉遲星家的天台上,花草久未打理,生長肆意,在雨中洗刷了葉子上的灰塵。

  「土壤和魚的檢測結果出來了。」瞿醫生推門而進,揮揮手裡的一大摞資料,然後就愣住了——她看到了客廳當中穿著奇裝異服的許柔。準確說,許柔是穿著一條中世紀復古長裙,正在試大小。

  「你是要去參加漫展嗎?別說還挺漂亮的。」瞿醫生站在旁邊欣賞。

  「不是,我們以前排練過一個羅密歐與朱麗葉的小短劇,上頭覺得效果不錯,今年的匯報演出還得再來一遍。」許柔走過來,關心的還是檢測,「檢測怎麼說?」

  「土壤是重度汞污染,魚體內也檢測到了金屬汞,說明水體也有污染。肯定就是農藥沒跑了。」

  「曹家去做檢查了嗎?」後頭進來的郭元天關上門。

  「還沒聯繫,」瞿醫生問他,「你能搞到黑龍江歸屬地的號碼嗎?」

  「沒問題,包我身上。」

  「我也順道包裝一下這汞中毒的信息,再告訴他們。」瞿醫生到處張望,「尉遲星呢?」

  「他上班去了,到原來的單位報到。」許柔說。

  一聽這話,瞿醫生立馬扭頭問耳朵上掛著藍牙耳機聽歌的郭元天,「那你怎麼還在這裡?你不去上班?」

  「哦,遵命,女王大人。我這就去上班!」郭元天敬了個禮,轉身屁顛拿包走人。

  幾天後。

  新聞上,老曹正大罵天帆集團,並且聲稱作為勇敢發聲的農藥汞中毒第一人,他希望能得到政府多一些照顧。

  這一次,除了副總周國祥,還有總裁杜鶴帆被警方帶走。在網上,天帆集團由於坑害8萬農民的瘋狂行徑被罵慘了。

  然而根據尉遲星得到的消息——蘇鴻百般洗白自己,說是崔潛和老威聯繫的他,幫他在黎斯語案中開脫,這樣就能給他們自己擺脫麻煩。崔潛是主謀,但是為了避嫌,很多時候是老威幫忙傳話。還有當初的牛家兄弟,都是崔潛的障眼法,為的是讓許柔以為是牛家兄弟跟許燦有關係。

  不過他承認了和黎斯語有染,原原本本地講述了他倆的交往經過。根據蘇鴻口述,黎斯語與周國祥為情人關係,但後來覺得上位無望,便就轉頭跟蘇鴻在一起了,指望能跟他結婚。但是對於蘇鴻來說,這只是一段露水情緣,玩玩而已,不會真的娶黎斯語。

  看著電視上臉部被打碼的蘇鴻,許柔說道,「他就是一個……十足的偽君子,齷齪的小人。他絕對還隱瞞了一些事情,說不定其實幕後主謀就是他。」

  「但是目前的確沒有證據說明他是主使。就那副膽小怕事的樣子,真讓他殺人,他肯定不敢。」尉遲星將胳膊放到沙發背上,好讓許柔靠著。在尉遲星眼裡,蘇鴻又蠢又壞,但頂多只是個嘍囉。

  「那還能有誰?有關係的人也就這麼幾個。」許柔皺起眉頭認真思索著。

  尉遲星的目光投向電視,摁下暫停鍵——上面是新聞主持在介紹天帆集團總裁杜鶴帆。

  「我們從來沒有懷疑過這個人。」

  新聞裡,杜鶴帆被長槍短炮的媒體包圍著,略顯狼狽地在律師護送下走進派出所。

  「等等!」許柔刷地站起來。

  她動作太大,吸引了旁邊正在低聲討論的郭元天和瞿醫生的注意力。

  「這件衣服!」許柔大步跨到電視機前,指著杜鶴帆豎起領子的那件風衣,「這就是元天買的那件奢侈品牌同款大衣!」她被自己的想法震住了,「這就是那個女人見到元天就尖叫的原因。」

  郭元天愕然,立即從大門口的衣架上取了衣服,拿過來仔細認真對比,「真的是同款。」於是他立即開始馬後炮,「杜鶴帆,杜鶴帆……我就說他不可能只是個有錢的冤大頭。能坐到那種高位的,怎麼可能傻白甜?」

  「這是個調查方向,雖然光憑衣服來判案挺武斷。」瞿醫生處變不驚,神色自如地咬了一口蘋果。

  尉遲星陷入沉思,琢磨著以前瞭解的信息,「杜鶴帆資助了市第三福利院,還去看望過那裡的孤兒。」

  「他也在我們小學辦了獎學金,還挺巧的。」許柔傾身拿過筆記本,開始記錄,「他在其他福利院做過慈善嗎?」

  「沒有。其他學校?」

  「也沒有。」許柔搖搖頭,這個她可以確定。

  「這不就是精準狙擊你倆?」郭元天抱起胳膊總結。

  許柔突然想起來,自己的工作群裡,前幾天似乎有人提到過杜鶴帆,便立即拿手機搜聊天記錄,果然如她料想——

  「哎,聽說咱們這次重新演出,還邀請杜鶴帆來頒獎呢。一等獎特豐厚。」

  「聽說他是白手起家的富豪,@密斯袁是你老鄉吧?」

  「對啊,不過他後來改了籍貫,嫌棄我們那兒窮鄉僻壤給他丟臉了唄。有兩個臭錢了不起?他最初還不是窮人一個,學都沒上完,當出租車司機才賺了第一桶金。看不起誰呢,呵呵。」

  「等等?開出租車還能發財?我怎麼沒遇見過。」

  「我覺得,」許柔放下手機,十分嚴肅,「我們有必要瞭解一下杜鶴帆的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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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22-8-25 05:54 PM

第54章 總裁

  週一開盤,天帆集團的股票直接暴跌腰斬,成為街頭巷尾最為勁爆的經濟新聞。警方進駐天帆總部,開始啟動對天帆含汞農藥毒害案的正式調查。有傳聞天帆高層早就知道了含汞農藥的問題,但是選擇用錢來讓相關人士住嘴。

  杜鶴帆被禁足在家,隨時接受警方傳喚。新聞報道裡,他鑽進車裡時面色灰白,不復往日神采。

  而就在這時,傳來了本案最大關係人,副總周國祥在家吃飯噎住,意外身亡的消息。

  「這死亡原因太扯淡了。」瞿醫生啪一聲摔下報紙,不屑地翹起二郎腿。

  「吃飯吃掛了,這概率大概等於被隕石砸死吧。」郭元天吃著披薩感歎道。

  此刻,下班的晚上,所有人在尉遲星家聚頭吃飯,分析當下的情況。除了可憐的金特還住在醫院裡。不過他也在慢慢康復當中。

  「可他就是負責葡萄酒項目的高管啊,害了幾萬人中毒,活著肯定得坐牢,說不定是畏罪自殺呢。」周圓圓喝著可樂,刷著杜鶴帆的老舊新聞,突然抓抓頭髮,很是費解,「黎斯語,真的是周國祥的情人,不是杜鶴帆的?」

  這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四雙眼睛全部盯著周圓圓。

  「為什麼這麼問?」許柔說。她也在翻天帆集團的官網,尋找關於杜鶴帆的消息。

  「額,我平時嗑cp,你知道,都恨不得在屎裡扣糖。」周圓圓將電腦屏幕轉過來給大家看,「瞧這個視頻,有沒有感覺杜鶴帆和黎斯語之間挺曖昧的?」

  視頻內容是天帆總部年會,黎斯語表演音樂劇片段拿了第一名,杜鶴帆給頒獎。

  「沒什麼問題。」郭元天不明白,「這不挺正常的。」

  周圓圓麻利地將視頻放大,速度拖慢,「注意到了嗎?杜鶴帆先把獎盃遞給黎斯語,然後轉身離開。這時候他拍了拍她的肩膀。」周圓圓有些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終於來到她的專業領域了。

  「咳咳,你們重點看黎斯語的動作。」周圓圓拿起筆示意,學著許柔之前給大家解釋情況時的嚴肅語氣,正兒八經地解說道,「在杜鶴帆把手放到她肩膀時,她幾乎同時下意識地將頭偏過去,就跟要用臉蛋碰他的手腕似的。這是熟悉到一定程度的慣性反應,不經過大腦思考的。陌生人會這樣嗎?不會。對沒有私交的領導會這樣嗎?不會。只有暗戳戳搞曖昧或者談戀愛的real couple才會這樣。」她的語氣很是篤定。

  「再看看她的表情,剛剛還是露出八顆牙齒的標準商業微笑,可是歪頭的時候卻抿起嘴唇,牽著唇角,內收下巴,這是妥妥的害羞又甜蜜啊!」如果是搞cp,這點東西都夠周圓圓在論壇寫三篇小作文了。

  她說完,等著大家的反應,卻發現其他人都盯著電腦屏幕上那個反覆被播放的動作,跟老僧入定似的。周圓圓以為自己還不夠有說服力,便扯扯許柔的袖子,「你跟他們說呀,看肢體小動作分析兩人有沒有搞對象,我可是專業的。」

  「我覺得你說的有道理。」許柔肯定了她的說法。只不過由於這個消息太過震驚,許柔得多消化一會兒。

  「光憑這一個視頻,證據不夠充足,圓圓你能找到類似更多的證據嗎?」尉遲星拿紙巾擦手,打開自己的電腦,「我跟你一起找。」

  「沒問題!」周圓圓精神抖擻,把自己搞cp的經驗告訴尉遲星,「我們平時都是重點扒行程有沒有交疊,比如出行同一趟航班靠一起的座位之類的。然後多看ins,看那些配文模稜兩可的圖片裡,墨鏡或者勺子反射出來的人影——你可以借鑒一下這個經驗。」

  「我也問問我朋友。」瞿醫生想起那個在天帆總裁辦工作的朋友。

  「靠,這彎彎繞繞太多了。」郭元天把空調溫度調高,又拿起沙發上的毯子披著,「瘮得慌。」

  「不做虧心事,怕什麼鬼敲門。」瞿醫生毫無所謂,拿起手機朝陽台走去。

  ……

  一個小時後,越來越多的線索被擺上檯面。

  瞿醫生的朋友表示,黎斯語的確跟杜鶴帆關係不錯。但是沒人覺得他倆有啥工作以外的交流。畢竟黎斯語跟周郭祥有染的八卦傳得太廣,所以大家都以為黎斯語再怎麼跟杜鶴帆熟稔,也只是單純地為了掩蓋她和副總的關係。

  而周圓圓和尉遲星發現的微妙細節點則更多——

  新酒莊開業,杜鶴帆和周國祥都在場。在煙花驟然升空時,黎斯語受到驚嚇的第一反應是朝杜鶴帆的方向後退。

  晚宴活動,黎斯語打扮漂亮地出席,陪著客戶與杜鶴帆以及周國祥分別合照。兩張照片裡,她站得離杜鶴帆很近,有個微微側身的弧度朝著他。而在另一張照片裡,她和周國祥之間有兩指的距離,她站得筆直,正面對著鏡頭。

  尾牙紅毯,黎斯語是主持人,杜鶴帆抽筆在簽名牆寫字時,胳膊碰到了她的胸。但是她壓根就沒有躲。

  集體年會,黎斯語和杜鶴帆擁抱時,下半身沒有距離,但是在跟周國祥擁抱時,下半身明顯避開距離。

  「這就是有男女關係啊!」周圓圓憤憤然地放下筆,「而且都是黎斯語主動!那個姓杜的完全沒有看出來有留戀,都是女的一個勁兒在暗暗縱容與示好!為什麼!為什麼這麼卑微!」

  許柔一動不動地看著電腦屏幕上黎斯語和杜鶴帆擁抱的照片,心下複雜。

  「這段關係太不正常了!」周圓圓激動地在客廳裡來回走動,「這個男的表情總是冷冷的,看不到一絲溫存。他如果有經紀人,肯定要罵得狗血淋頭,這啥表情管理啊?總裁就不做表情管理嗎?他該去上上情商課!我愛豆都去上過。」

  「怪不得杜鶴帆跑來看望黎斯語,而不是周國祥。」瞿醫生瞇起眼睛。

  「看他寫字落筆果斷,行事風格也一定如此。把自己包裝成一個天天搞慈善的熱心商人,但骨子裡絕對是個狠人。我們之前關於天帆的調查判斷要全部推翻。」尉遲星皺起眉頭。所有人一直以為,黎斯語跟周國祥為情人關係,兩人合夥架空杜鶴帆,挪用資產。「實際上,黎斯語跟杜鶴帆是情人關係,周國祥是障眼法。」

  「這就說得通,為什麼當初周國祥犯這麼多事兒,還是穩坐副總職位了。」郭元天拿著尉遲星的彈力繩鍛煉胸肌,費勁地說,「他是給杜鶴帆擋槍的。」

  「可杜鶴帆為什麼用自家錢還偷偷摸摸的啊?」周圓圓很是疑惑。

  「董事會,他頭上還有個董事會。我認為他肯定是拿錢去堵含汞農藥這事兒了。」尉遲星說。

  郭元天連忙說,「還有買打手來揍我倆,以及買通崔潛啊,老威啊……」

  周圓圓恍然大悟地拍了一下手,「我明白了!肯定也是他主使其他人投毒黎斯語的。因為黎斯語想舉報他!」

  「那跟許柔有什麼關係?」瞿醫生抓住重點,「他既然只針對黎斯語一個,何必要來陷害許柔?」

  「密斯袁跟杜鶴帆是老鄉,我可以問問她。」許柔立即說,「網上關於杜鶴帆的消息都是在他發跡之後。而在他發跡之前,幾乎毫無影蹤。」

  ……

  果然,密斯袁沒有讓許柔失望。

  第二天是週六,密斯袁一邊坐在沙發上給腳塗指甲油,一邊跟許柔視頻聊天。她最近跟體育耿老師表白成功,心情好得很。

  「哎呀,你直接來我家啊,過會兒我家耿老師也來呢。」密斯袁很是高興,「要不,你把男朋友也帶來!」

  「不了,」許柔笑笑,當下實在是不安全,她擔心會影響到密斯袁,「等上班——」

  「哈嘍,許柔的男朋友。」密斯袁眼尖,發現許柔背後廚房裡出來一個男人,上次秋遊見過的尉遲警官。

  「你好。」尉遲星笑著看鏡頭,將一杯溫熱的薑糖水放到許柔手邊,她生理期來了。

  「好久不見吶。下次一起玩啊,我帶我男朋友出來跟你們一起玩!」密斯袁迫不及待地說。

  「好,有時間就叫我們。」

  「一言為定!」密斯袁瞅著尉遲星從視頻裡消失,才重新拿起一瓶護甲液姿勢扭曲地塗腳指甲,即便這樣,她還是神采飛揚地哼著歌,「對了,你幹啥想打聽杜鶴帆?是不是也聽說天帆要破產的消息了?我二姨的股票全虧手裡了。」

  許柔愣了一下,她倒是不知道天帆已經快走到破產。

  密斯袁神秘兮兮一笑,「算了,你不說我也知道。」她覺得許柔肯定是因為蘇鴻才想瞭解天帆這件事。畢竟根據新聞報道,許柔這前男友也被捲進去了。

  許柔不明白她「知道」些什麼,但也樂意順水推舟,「那我找你瞭解這事兒——能不能不告訴別人?」

  「行啊。我家耿老師也不是多好奇的人。」密斯袁聳聳肩,「你就是想知道杜鶴帆的背景,對吧?我一個遠房堂叔就跟他一個村子。杜鶴帆家裡五兄弟,他是老四。窮,孩子又多,他初中沒畢業就出門打工了。」

  「做什麼工作?」視頻外的尉遲星問。他坐在許柔對面。由於密斯袁穿著睡衣,他不好跟許柔一起視頻。

  「先是在餐廳端盤子,後來去當保安。」密斯袁想了想,「他當保安那會兒十七八歲吧,突然生了一場大病,回家休養半年,整個人性格大反轉。我堂叔說他以前挺樂呵一小伙子,後來陰鬱得很,也瘦得厲害,聽說還自殺過。」

  「再後來呢?」許柔問。

  「再後來,他家裡給攢他了幾千塊錢找個路子,叫他出去打工。畢竟那時候農村窮,他家人還多,養不起閒人。他就拿錢去考了個駕照,跟著他一遠方親戚一起當出租車司機——哎,發達暴富了。」

  「開出租車怎麼暴富?」許柔擰起眉頭。

  「不清楚,反正他不到兩年就開公司了,最開始買人家連鎖餐廳,然後買地,搞工廠,五年不到,天帆就起來了——所以他現在也不到四十歲呢。」密斯袁一臉八卦。

  「那時候他才二十左右?」尉遲星問。開出租車不到兩年,就盤了連鎖餐廳——這不是沒幾百萬的積蓄做不到的事情。

  「對,」密斯袁點點頭,「所以才說他運氣好啊。哎,啥時候輪到我和我家耿老師暴富。中彩票也行啊。」她語氣幽怨。

  尉遲星思忖著,他注意到一個細節,「杜鶴帆十七八歲生的那場病,是什麼病?」

  「不知道。」密斯袁搖搖頭,「他家從來不說。可能什麼見不得光的傳染病吧。」

  所以密斯袁也不知道更多額外的消息。

  「哎,我家耿老師要來了,不聊了。明天咱們排練,許柔你別遲到啊。」密斯袁聽到隔壁門鈴響,她記起正事兒,還得去換衣服化妝呢。

  「行,明天見。」許柔說。

  然而晚上大家碰頭時,瞿醫生第一個否定了杜鶴帆得傳染病的說法,「他每年都在我們醫院體檢,身體非常好。」她頓了一下,「我不覺得這場病是重點,頂多對他的性格產生影響而已。」

  「但這絕對跟他後來掙錢有關係。」尉遲星說,「我查閱了天帆近些年的商業記錄,每年都有幾筆百萬級別的罰款,惡意競爭,行業壟斷,土地糾紛——這些罰款對天帆來說微不足道,但足以說明主事人並沒有多少良心。」

  牆上的時鐘敲響了九下。已經晚上九點。而郭元天還沒過來。

  「你讓元天去查什麼事情了?」許柔問。

  「等他回來就知道了。」尉遲星說。八卦,是郭元天的開掛能力。打探消息讓他去,再合適不過。

  沒幾分鐘,門鈴就響了。郭元天帶著一身風雨寒氣衝進屋子裡。許柔接過雨傘掛到洗手間去,出來就看到他一邊脫外套,一邊叫嚷著肚子餓。

  周圓圓正在吃周黑鴨,立即拿了一隻鴨腿給他。

  「大家——」郭元天迫不及待地撕了一塊鴨肉,示意所有人坐下,「都坐好,我今天打探到的消息太tm勁爆了。」

  周圓圓眼睛一亮,就跟頭頂上亮了個燈泡一樣,「杜鶴帆是變性人?」

  郭元天咬著雞腿卡住,「倒也沒有這麼勁爆。」

  他灌了一大口可樂,才啪一聲從兜裡掏出一疊折起來的資料,「我可是找了好幾個單位的哥們,連國安的都——」他頓了頓,「你們自己看。」

  這一疊被雨水打濕的資料,其實不多。

  第一張是多年前報紙的影印版,上面寫著十七歲的餐廳服務員見義勇為,在爐子突然起火時,撲上去保護了一對母女。他的臉嗑在桌子上,導致斷了兩顆牙。

  年輕的服務員得到了嘉獎——一張證書。

  在那模糊的照片上,顯眼的是十七歲杜鶴帆陽光般的笑臉。他臉上依舊帶著稚氣,穿著服務員制服,露出缺了門牙的牙齒衝著鏡頭笑。

  縱然受了傷,但他那昂揚向上的飽滿情緒依舊溢出照片。

  「在餐廳端盤子,是杜鶴帆的第一份工作。由於救人,他雖然得了褒獎證書,但是胳膊燒傷了,所以老闆不太樂意他繼續在那裡工作。」郭元天果真是餓慘了,三兩口解決掉一隻鴨腿,繼續吃魷魚,「然後他被迫辭職,去了一個小區當保安。」

  第二張紙,是一個小區的介紹資料。

  「是高檔小區。」許柔仔細讀著,就在臨城。

  「對。他在這裡主要看地下停車庫,等業主開車時給開個大門什麼的。」

  第三張紙,是複印的一張照片,估計還未成年的杜鶴帆穿著保安制服站在崗亭前抿著唇微笑。他很清瘦,眼眸低垂,但依然十分清秀。

  但是顯然曾經遭受的挫折已經讓他內斂很多。

  然而第四張紙,就徹底不一樣了。

  這是一張農村過年唱大戲的照片,右上角寫著「我縣文化劇團下鄉精彩演出集錦」,應該是文化劇團自己拍的照片。

  這張照片主要拍攝唱戲演員,但是在圍觀人群之後,大門緊閉的灰瓦屋簷陰影裡,是一個縮著脊背的男孩。亂糟糟的頭髮下是一張瘦得跟骷髏一樣的臉,泛著不健康的青紫,他穿著過大的毛衣,像套在蟬殼裡一般,眼神澀縮,神色憤恨。

  許柔直愣愣看著這照片,下意識問,「他怎麼了?」短短半年的保安工作,怎麼就讓這個曾經青春氣十足的男孩變成這個模樣?

  「他被性侵了。」郭元天放下手裡的鴨脖子。說到這點,他心裡也沉了沉,沒有食慾。「大晚上的在地下停車場巡邏,被一個中年男業主酒後強姦。」

  郭元天慢慢講述了這段經過。杜鶴帆從農村出來的時候還是一張白紙,單純陽光,還想著好好工作認真生活,賺錢養家,娶妻生子。結果沒料到年紀輕輕的遇到這種暴虐殘害,毀掉了他整個人,也讓他原本簡單的世界化為灰燼。男性被性侵,犯罪者罪名很難判定,而對他動手的人,階級地位也遠在他之上。

  杜鶴帆投訴無門,還處處被白眼譏笑。後來,物業公司給了千把塊錢就與他解聘。而那個犯下暴行的男人,和妻子兒女一起依舊住在那個高端小區,過得滋潤無比。

  客廳裡一時沒有人接茬說話。只聽得掛鐘的指針滴答滴答。

  半晌,許柔喃喃說道:「這就是他……後來想要自殺的原因。」

  「不過,就那男的十年後,他全家,包括他自己,死於煤氣中毒。」郭元天沉默片刻,「說實話就眼下這情況,我懷疑這煤氣洩漏跟杜鶴帆有關也說不定。總而言之,他被物業公司解聘後就回家,大病半年,然後出來學車跑出租。這行累死累活也掙不了大錢。但是他否極泰來,運氣好。買彩票中了五百萬。二十年前的五百萬啊,擱現在上千萬了。而且他中了不止一次。」

  說到彩票,周圓圓小小聲道:「我咋才中五十塊呢……」

  「有錢了,他就開始錢生錢,此後不管幹啥投資,炒房,炒地,互聯網,全部是大掙的風口,全部順風順水,賺得盆滿缽滿,富得流油——直到現在,農藥汞中毒案爆發了。」郭元天聳聳肩,感歎道,「真是跟做夢似的,南柯一夢,大富大貴,回神發現依舊一貧如洗,除了賠錢,還得蹲監獄。」

  這,就是杜鶴帆的人生故事。人生如戲,戲如人生。

  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榮華富貴皆是浮雲。金銀散盡,分明報應。可聯想原因,可悲可歎。

  良久,都沒有人說話。

  也沒有人明白——這一切,跟許柔有什麼關係?

  或者跟尉遲星有什麼關係?

  ……

  夜深,月亮爬到樹梢上,許柔側躺枕著手臂,望著窗外淡淡的銀色月光,依舊在考慮這件事情。

  「怎麼還不睡?」尉遲星睡得輕,醒來發現她竟然還沒睡,便低頭親親她露在被子外的肩膀,摟住她的腰。

  「我想不明白。他到底跟咱們有什麼關係?」許柔躺回他的懷裡,感受他身上更高的溫度。

  「我明天開車去一趟杜鶴帆老家,也不遠。你先睡,明天還得排練。」尉遲星低聲勸慰她,吻吻她的黑髮。

  「嗯。」許柔縮進被子裡,閉上眼睛。

  腦海裡,突然閃回江邊廢棄大樓崔潛自殺那一天。

  「殺了你,我就能逆轉命運。」他說。

  「我……不能再受制於人了。」

  「這世界上壞人很多,小心點,許柔。」

  許柔猛地睜開眼睛,頓覺毛骨悚然。

  逆轉命運!

  崔潛說的是逆轉命運!

  他說的壓根不是什麼嫁禍栽贓,或者洗白罪孽之類的詞。他要的是徹底更改人生,翻盤重來。普通人會輕鬆容易地用這種詞彙嗎?不會,肯定不會。

  然而,尉遲星有資格這麼說。因為他會穿越時空——只有能夠穿越時空的人才能逆轉命運!

  而尉遲星是二十年前因為車禍才有了這種能力。

  那麼二十年前,杜鶴帆是一個出租車司機。

  許柔因為自己的瘋狂想法而顫抖著,她迅速坐起來,啪一聲打開床頭燈。燈光瞬間照亮臥室,照亮她胳膊上因為心寒而起的雞皮疙瘩。

  燈光刺眼,尉遲星瞇了下眼睛,傾身詢問她怎麼了。

  「二十年前,你搭乘出租車時出了事故。司機也受重傷了,是不是?」許柔緊緊抓住他的胳膊,勁兒大得幾乎要掐進肉裡,「你說你感覺到生命危險時可能會穿越,那麼——」她嚥了下唾沫,「那個司機呢?」

  尉遲星幾乎是瞬間清醒冷靜。

  這是一個他從未考慮過的方向。

  二十年前……那個出租車司機,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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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22-8-25 05:55 PM

第55章 綵排

  二十年前,七歲的尉遲星出了車禍。原因是乘坐的出租車與水泥罐車迎面相撞。根據當時的報道看,這場車禍明明是可以避開的。但是司機卻沒有採取任何措施。

  鑒於這位年輕的司機拿駕照不到一年,所以媒體將其原因歸結為經驗不夠。

  在報紙上,這位同樣受了重傷的年輕司機化名杜明。

  他姓杜。

  尉遲星從交管局的朋友那裡得知,查詢卷宗看,當年那個司機名叫杜鶴帆。

  聽到這個消息,許柔心中轟然一聲,有什麼陡然崩塌,塵埃漫天,慢慢萬籟俱寂。

  最大的嫌疑,指向杜鶴帆。

  就是他,那看不見的幕後黑手,那彷彿對一切瞭如指掌的兇手就是杜鶴帆。

  此刻,許柔詭異地平靜。「他肯定跟你一樣也從車禍當中獲得了穿越時空的能力,所以才短短幾年暴富,然後成為億萬富翁。」 擁有穿越能力,就優於眾人擁有了一切機會。他能預知所有的財富渠道,什麼行業新興,什麼股票賺錢,一清二楚。

  但是在最初,回到他一貧如洗的時候——這場車禍並不是偶發。而是他極有可能想自殺。

  可為何他後來會盯著許柔誓不罷休,這就得由他自己去解答了。

  許柔,身處一場還未發生的謀殺案。這並不能將杜鶴帆繩之以法,不過尉遲星和郭元天則會通過合適的方式敦促相關同事盡快搞定天帆含汞農藥一案,盡快讓杜鶴帆入獄。

  ……

  週六,下午兩點。

  前往劇院的途中,馬路上堵得水洩不通。這條路是通向劇院最便捷的路,兩邊商舖林立。

  「前面出現交通事故了。」尉遲星查看最新的交通情況,「走附近一條路,大概會遲十五分鐘,行嗎?」

  「沒問題。」許柔點頭,給密斯袁發消息。

  排練本來定在學校,但是密斯袁上午在群裡說她找人在劇院安排上了,畢竟在這裡排練好找感覺,於是將地點改為上次演出時曾經排練過的劇院。

  許柔曾聽說過這個劇院要拆遷了,因此現在沒有任何演出活動。

  劇院位於近郊,背靠一座公園,安靜而幽僻。週六的下午,公園本應有人玩耍,但是尉遲星開車一路經過碧波蕩漾的水湖和兩側植被茂密的林蔭道,都沒有見到一個人。

  出於警察的某種直覺,他發現這點甚是奇怪,「週末竟然一個人都沒有。」

  「這條路只通向劇院的後側門,來的人本來就少。」許柔並沒多心,看到前方路口的保安亭,「那邊有人。」

  劇院側門保安亭,年輕的保安打開窗戶,「幹什麼的?」

  「來排練的。」

  「登記一下。」

  尉遲星寫下自己的名字,順便問道:「師傅,這個劇院什麼時候拆遷?」

  保安順著他的眼神看向自己背後的日曆。在日曆上,今天的日期被劃上了一個大大的紅叉,「本來計劃是這兩天,但是碰上公園也在施工,怕過於擾民就改時間了。」

  「為什麼要拆遷?」許柔也好奇。這座劇院雖然有三十多的年頭了,但是看著就非常堅實雄偉。

  「上面說劇院太小了,要重新造個大的。」保安見他們登記完了,揮揮手,「進去吧。晚上六點前必須出來。」

  「好的。」

  在樓下停好車,兩人一起進了劇院主樓,到達排練的小型劇場。

  許柔靜悄悄打開門,探頭一瞧,就看到密斯袁和耿老師已經在台上開演了。導演坐在觀眾席第一排,跟著音樂節拍打著手勢。

  「快去吧,已經遲到了。」尉遲星不想打擾大家,壓低聲音,「我在樓下車裡等你。」他並不放心把她獨自留在這裡一下午。

  「那待會見。」許柔也悄聲說,踮起腳尖輕輕在他唇角吻一下。

  ……

  為了音效考慮,劇場的牆壁凹凸不平。關上門,便將一室喧囂關在了室內。

  由於此刻只是綵排,所以空蕩蕩的觀眾席一片黑暗,越發顯得亮著燈的舞台神秘極了。因為飾演朱麗葉表哥的那位同事臨時請假,所以現在參加綵排的只有飾演朱麗葉的許柔,羅密歐耿老師,以及死神密斯袁。

  遠遠的,許柔就看到密斯袁和耿老師站在舞台上。她扶著觀眾席椅背,小心翼翼地順著台階走下去,「不好意思我遲——」

  「我說過,一切按照劇本走!再來一遍!」導演戴著鴨舌帽,揮著台本,縱然拖著長音,但也聽得出在煩躁邊緣。

  許柔猛地頓住了。

  這不是曾經的導演——實驗一小教音樂的女老師,而是一個陌生的男人。

  導演轉身過來,看到幾步之外的許柔。他突然微笑起來,念了她的名字,「許柔。」他的語氣熟稔極了,就彷彿已經把這個名字咀嚼了千萬遍。

  杜鶴帆。

  這是在電視上才見過的杜鶴帆。

  這是一切陰謀的始作俑者,杜鶴帆。

  這個不到四十歲的男人,看著要比實際年齡年輕很多,保養得益讓他眼角沒有一絲皺紋,但近日來的各種麻煩已經讓他眉心刻了幾道深深的痕跡。他的眼睛很亮,但是透著一股瘋狂的光芒。

  明明室內沒有風,但許柔卻感覺瞬間冷水淋透般冰涼,腦子如被針刺一般嗡嗡疼起來。她的本能求生反應就是跑,然而剛剛轉身,她就又如雙腳被灌了鐵水一般固在原地——密斯袁和耿老師還在這裡!

  那兩人正站在舞台上,毫無聲息。

  準確說,密斯袁渾身顫抖著,滿臉淚痕,而耿老師則面如土色,由於劇情而坐到地上,腿軟得都爬不起來。

  「演員到齊。」鴨舌帽下,杜鶴帆整張臉都籠罩在陰影裡,他一瞬不瞬地盯著她,因為她不敢跑而滿意地翹起唇角,「感謝我安排的車禍吧,讓你順利來這裡——該你上台了。」

  總所周知,杜鶴帆愛好文藝,業餘投資戲劇,就連黎斯語都是在年會表演音樂劇才……被他看中。

  「你想幹什麼?」許柔咬著牙,攥緊拳。

  「不打個招呼說你好,或者問問你是誰?怎麼在這裡?」杜鶴帆攤開手,似乎為許柔的無禮而感到遺憾,「那就直入正題吧。」他歡快地說,「我們正在玩一個遊戲,歡迎你加入。首先,請上台。」

  「你只想找我而已,讓他們走。」許柔一字一句地說。

  杜鶴帆耐心地歎了口氣,陡然變了臉色,像禿鷲的雙眼透著狠厲,暴怒呵斥,「上台!」他的聲音在廳內迴響,嚇得密斯袁腿一軟,她淚聲俱下地央求,「許柔,你快過來,快點!」

  許柔咬緊牙關,只能轉身朝舞台走去,手伸進兜裡——

  「看了那麼多演出,不知道這裡沒信號?」杜鶴帆的聲音在台下響起,帶著顯而易見的諷刺與得意。

  許柔猛地轉身看向他。杜鶴帆旁邊的座位上放著一個粘著粉紅色兔子耳朵的手機——那是密斯袁的手機。

  他話音剛落,舞台上空一溜天排燈突然噌地亮起。

  站在舞台上,許柔猛地抬頭,看向二樓觀眾席後的燈光控制室——那裡亮著燈,有一個身材雄壯得像熊一樣的人站在窗口前。

  老威。

  是失蹤許久的老威。

  如果這人在這裡,那麼——許柔腦海裡冒出了「炸彈」兩個字,臉上的血色瞬間退去。

  「這出復排的《羅密歐與朱麗葉》,會在年底聯歡會上演。屆時我作為嘉賓,給你們投票頒獎。所以,我提前觀看,不為過吧?提點意見,也可以。」杜鶴帆精神抖擻地坐回去,交疊雙腿,提高嗓音,臉上洋溢著愉悅的笑容,「那麼現在,我再來講解一下本次綵排規則,主要是有彩蛋——贏了,你繼續是個loser;輸了,你會跟我一起被世人銘記。」縱然在笑,他的笑意卻帶著一絲狠毒。那雙眼睛依舊泛著冷酷的寒光。

  旁邊側門突然開了一條小縫,竟然是之前迎接尉遲星和許柔的保安走進來。他此時換了一身衣服,身上的黃色警示馬甲顯眼極了,好像是什麼項目或者工種的安全檢查人員一樣,「最後一遍清場,通過了。」

  「謝謝。你和車隊可以下班了。」杜鶴帆優雅地點頭。

  那保安也點點頭,眼神掃過許柔,面無表情地轉身,一瘸一拐地離開。

  他瘸著腿——許柔瞬間想到了曾經襲擊他們的那兩個歹徒。其中一個被她一棍子打在膝蓋上。而後來警方搜索了全城醫院,都沒有發現膝蓋被打傷的求醫者。難道是這個人?

  不過等等,什麼叫「最後清場」?要清什麼場?

  尉遲星肯定還在車裡,他什麼時候會發現這裡的異狀?

  「這齣劇的正式演出時間為二十五分鐘。但是考慮到排練要重新磨合一下,所以就算一個小時。」杜鶴帆看了看手錶,此刻是下午三點,他繼續和顏悅色道,「正好一個小時後劇院定向爆炸。」

  重新聽一遍,已經超過了密斯袁的心理承受力。她篩糠似的發抖,跌落在地,哭得不能自已。而耿老師還癱坐一旁,不知是擦眼淚還是汗水。明明是初冬,但他穿著一件灰色薄毛衣,冷汗流得已經渾身濕透。

  「下午四點,劇院會按時爆炸。整個劇院分佈有三個不同的爆破點,一共使用炸藥50公斤,引爆時間間隔0.5秒。」杜鶴帆想了想,「剛剛最後一次清場的意思是——方圓三百米之內,除了咱們,再沒有一個活人了。接下來就等著爆破。」

  這個劇院就是一個炸藥桶。而許柔幾人則身處炸藥桶腹地。

  「聽到了嗎?倒計時滴答,滴答,滴答。多美妙的聲音。」杜鶴帆享受這想像中的音樂,語氣悠閒,「為了保證爆破有效,我特意請助手為你們腳底下的地板也安裝了兩份炸藥。這兩份炸藥有爆炸順序。如果先踩中甲,再踩中乙,那麼兩份一起爆炸。如果先乙後甲,那就自動失效。這就意味著,運氣足夠好的話,在一個小時之內綵排結束,你們就可以順利走出去。但是如果有人中途退場,拒絕綵排,不好意思,直接爆炸——聽明白了嗎?」

  他微笑著看向許柔,揚手示意,「開始。」

  許柔深深呼吸著,強迫自己鎮定,必須要鎮定。她飛快思索著,手機信號被完全屏蔽,周圍三百米之內毫無人跡的情況下——該怎麼通知尉遲星?該怎麼通知警察?

  或者,尉遲星現在是安全的嗎?那個假保安會不會對他下手?杜鶴帆還有沒有其他的幫手?

  無數思緒從她腦海裡跑過,但是此刻,她只能說的話是——「密斯袁,耿老師,我們來綵排。你們先起來。」她不敢過去,怕一出場就踩到炸彈,只能用語言低聲而耐心地鼓勵,「老天爺會站在我們這邊的。」

  密斯袁哆哆嗦嗦地站起來,而耿老師則是手腳不聽使喚一樣,試了好幾遍才勉強站穩腳跟。

  從頭開始出場——

  密斯袁和耿老師分別從兩邊上台。作為羅密歐,耿老師先說起台詞。他聲音嘶啞,用盡全力才發出完整的音節,「維羅納,我愛的城市——」

  頭頂傳來吱呀聲,許柔下意識往上看去,發現天排燈已經被拆了不少。大概是還能繼續用的燈都被收走了,而老舊的燈才被留下跟著整個劇院一起爆破。

  那排燈之前被降下來取燈,然後匆忙升上去,壓根就沒有固定好。許柔心裡一動,面色依舊,但視線朝旁邊看去——牆壁上的升降系統果然鬆垮地組裝在一起,地上還有好幾顆螺絲釘,以及一個螺絲刀。

  「卡!重來。」杜鶴帆不耐煩地皺眉,「情緒,注意情緒!時刻注意,要感染觀眾。」

  密斯袁的臉色就跟白紙一樣,只能僵硬地重新退回一邊。

  而許柔則是心徹底沉了下去。杜鶴帆要的是「精彩」水平的綵排。在這種命懸一線的場合,怎麼可能?

  再一次,密斯袁和耿老師重新上台。

  果然沒幾秒——

  「卡。」杜鶴帆揮了揮台本,「死神,你忘詞了。重來!」

  於是乎,再次一次。

  然後是第三次,第四次——

  密斯袁和耿老師已經極度接近崩潰邊緣,這時候,杜鶴帆才滿意地示意繼續下一幕。

  而此刻,已經十五分鐘過去了。

  下一幕,是羅密歐與朱麗葉見面。死神密斯袁則在後位跳舞。

  「舞會,無聊的舞會——」許柔說著自己的台詞,剛剛走到舞台中央,就聽見輕微的卡噠一聲從密斯袁腳下傳來。

  她和耿老師都毛骨悚然地愣住了,立即看向密斯袁。

  密斯袁僵立在原地,恐懼得一動不動。

  「恭喜,」杜鶴帆抬起眼皮,這才高興起來,「你們發現了第一個炸彈。」

  而密斯袁承受不住這巨大的壓力,再次痛哭出聲。縱然這樣,她也像個石像一般佇立著。

  「啊,對了。」杜鶴帆揚了揚頭,「為了保證效果真實刺激,我也不清楚甲乙分別是哪個。所以——大家繼續。」他似乎對這場好戲上了癮,看得津津有味。

  「肯定沒事,相信我。」許柔盡量朝密斯袁露出一個鼓勵的笑容,握緊了袖子裡的螺絲刀。但是她心知自己的笑容肯定很難看。

  耿老師也顫抖著,麻木地說著台詞,還得調動情緒,扭曲地操控臉上的肌肉。否則稍不注意,杜鶴帆就是一個「卡」。

  時間,變得異常煎熬。

  十分鐘後——

  「我們憑什麼會錯過——」許柔走到舞台中間,朗誦自己的獨白。而就在此時,她腳底也傳來一聲卡噠。

  那一瞬間,神經反應已經超過了大腦反應的速度,舞台上三人齊齊崩斷了腦海中那根弦,緊緊閉上眼睛。

  而預料中的爆炸聲並沒有響起。

  密斯袁下意識睜開眼睛,發現沒有發生爆炸,頓時被翻天覆地的狂喜淹沒,只是她還來不及笑,就見杜鶴帆繼續老神在在地開了口——

  「二十五分鐘——戲還沒演完就全部踩完。比我想像得快。」杜鶴帆拍了拍手,站起來,「所以,現在請隨意走動。」

  「你什麼意思?」高壓之下,許柔眼睛通紅,額頭出現青筋。

  「沒聽說過薛定諤的貓?」杜鶴帆反而覺得可笑,抱著雙臂,暢快地說道,「你們得挪開,才知道爆不爆炸啊。」

  走動還是不走動?這是一個問題。不挪動,不會發生爆炸,但是劇院也即將定向爆破。挪動,那麼是會爆炸,還是不爆炸?這將由許柔和密斯袁自己選擇。

  杜鶴帆這最後一句出來,如同晴天霹靂一般,讓密斯袁瞬間歇斯底里地尖叫起來。

  許柔狠狠地盯著杜鶴帆,厲聲道,「如果爆炸,你也活不成!」

  「你認為我想活下去?」杜鶴帆的眼神果真就如同精神病院的瘋子一般,哈哈大笑,「苟活不如同歸於盡!」農藥事件曝光,公司破產,牢獄之災,他已經要下地獄。可是他絕對不會獨自接受命運審判,他要拉這個世界陪葬。

  他話音剛落,二樓觀眾席後位的燈光監控室突然傳來了震耳欲聾的爆裂聲。

  許柔下意識以為是定向爆破提前開始,卻見得那裡玻璃四濺,寒光閃耀。

  老威破窗摔倒在二樓觀眾席走廊上,另有一人揪著他的衣領,由於慣性也一同摔落。

  尉遲星擦了一下嘴角的血跡,站起來,看向一樓舞台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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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22-8-25 05:56 PM

第56章 逃脫

  許柔看不清尉遲星的面容,但卻瞬間得到極大的解脫感。

  老威爬起來,半邊臉在流血。他眼神凶悍,身形龐大卻動作靈活,像一頭熊一樣朝尉遲星撲過去。尉遲星一個轉身,別臂壓肘,踹向他的膝關節。

  老威撲到觀眾椅上,不甘示弱起身一掌劈向尉遲星的腰肋,將他摔至觀眾席前方一米寬的空地,欄杆也跟著晃了晃。

  眼見老威再次衝過來,尉遲星一個側衝閃至他身後,鎖住老威的喉嚨,腳下一拌,卻不料老威不穩之下直接頭朝下翻出欄杆。

  他一隻手抓住欄杆,吊在半空。尉遲星也被帶出二樓,懸掛在半空。

  「小心!」許柔情急之下喊破嗓子。

  眼見情況再次生變,密斯袁的心理防線已經全部崩潰。「我不活了,我不活了!」她摀住頭,失聲尖叫。許柔還來不及勸說,就見她突然一步後退,蹲到地上抱頭哭泣——

  什麼都沒有發生。

  竟然沒有爆炸!

  許柔說對了,老天爺是站在他們這邊的!

  狂喜之下,她迅速穩重心神,「快跑!」

  不過這時她才猛地意識到——杜鶴帆去哪裡了?

  來不及細想,密斯袁和耿老師跌跌撞撞朝舞台側門跑去。許柔則跳下舞台衝向尉遲星。

  可是緊接著,脖子一緊,有一隻手鷹爪一樣從後面鉗住她的脖子,拖得她往後一仰,趔趄幾步。

  那冰涼的觸感告訴她,杜鶴帆在他身後。她垂眸,看到他一手掐住她的脖子,一手拿著一個黑乎乎的東西,像是自己做的什麼——

  許柔心下一寒,自製手雷。

  判斷了一下距離,尉遲星直接鬆手跳下。緊接著老威也落地,當空被尉遲星一腳踹上去,攔腰撞垮觀眾座椅,而後又被一胳膊砍到脖頸。他抽搐了兩下,撲到地上不動彈了。

  尉遲星喘著粗氣轉身,看到了觀眾席前方的杜鶴帆,以及被他控制在手的許柔。

  「我一直在等你。」杜鶴帆獰笑著,手下加重了力氣,「你終於來了,尉遲星。」

  尉遲星受了傷,衣衫帶血。他慢慢地走過來,一瞬不瞬地盯著杜鶴帆,「你既然要找我,那就讓我來做人質。放開她,否則十五分鐘之後,我們都得死。」

  「對我們來說,死亡意味著重生,不是麼?」杜鶴帆繼續微笑著,「就像曾經,你在爛尾樓遭遇爆炸,轉眼穿越,重新洗牌——你不夠聰明,來來回回都為了這一個女人奔忙。金錢、權利,哪一樣不比她重要?所以利用這次爆炸,重新回去吧,重新成為人上人。」因為穿越,杜鶴帆斂財無數。在他看來,這才是正道。而尉遲星,純粹是愚蠢到拎不清。

  尉遲星氣極反笑,「混賬!我的人生難道你說的算?你是操控上癮?」

  他的不屑與鄙夷成功點燃了杜鶴帆的情緒。對方臉色一變,額頭青筋直跳,「你無路可走!必須回去——」為什麼?為什麼眼下尉遲星已經到了生死危急關頭,他還沒有穿越?

  「這跟你何干!」尉遲星粗暴地打斷他。

  許柔非常冷靜。見此情景,她猛然想到一種揣測,「因為只有你回去,他才能回去!」她話音剛落,杜鶴帆就猛地勒緊她的脖子。

  尉遲星恍然大悟。而杜鶴帆的反應則坐實了許柔的揣測。

  按照這個思路,在那場車禍中,重傷的杜鶴帆是受到尉遲星的影響,而連帶著穿越。說不定在之後也是尉遲星在穿越時,讓杜鶴帆也一起穿越。

  這種差別,或許是因為年幼的生命更加純淨,能接受到宇宙自然的力量;或許因為尉遲星更接近死亡線,更符合穿越標準。

  「我只差一步,只差一步就能功成身退,享盡人間繁華。」杜鶴帆喉頭滾動,目眥盡裂。

  許柔不信他所說的「就差一步能功成身退」,貪慾怎麼可能有盡頭?而尉遲星聽到這種話,也是心下覺得荒唐至極。但更重要的是,他發現了杜鶴帆盛怒之下,心智更容易被影響,也更容易忽略他此刻已經走到距離他們不到五米的範圍。

  「是這個世界欠我的!」杜鶴帆怒吼,「想救她,你就回三年前!」

  三年前?尉遲星將天帆的發跡瞭解得一清二楚,「三年前,天帆收購葡萄酒公司。」

  「天帆其實可以走得更遠,只是時運不濟。當時我要的是效果更強更好的農藥。那幫蠢貨的確做到了,但是卻搞出了更嚴重的副作用!」杜鶴帆眼神癲狂。

  這件事,等他發現的時候,一切都遲了。

  杜鶴帆並不是一個很有良心的人。就算發現農藥已經在全部葡萄種植基地鋪開,但是能用錢解決掉的問題都不是問題。含汞農藥帶來的是更高的經濟利益。追逐金錢,那就必須承擔一定的風險。而當時他還認為自己完全有能力將這件事掩蓋下去。

  只不過,後來情況便超出他的掌控,因為喝了酒的消費者被查出慢性汞中毒,這就意味著葡萄酒當中也含有汞元素。這將不是8萬農民的問題,而是全國乃至海外市場的問題。

  於是,他開始為自己謀劃後路,最先能拿來用的當然是一直以來的棋子,沒有能力卻身居高位的法人代表周國祥,以及幫他暗中轉移資產的秘書兼情人黎斯語。

  只不過黎斯語派駐南井溝,無意間發現了農藥問題。她意識到這件事遠遠不是杜鶴帆口中那麼簡單,自己很有可能被牽連進監獄,於是為了自保,她開始暗中收集資料。

  杜鶴帆很快便做了一個決定——將她滅口。

  在最原本的宿命裡,他有著清晰無比的計劃。

  第一個方法,是等她酗酒昏睡時引燃一起火災。

  動手的人是老威。

  杜鶴帆時不時會瞭解一下尉遲星的情況,也就發現了老威這一心狠手辣的角兒,還是做炸藥的一把好手,就此收入麾下。

  老威在廚房完成任務,卻萬萬沒想到,那緊閉的臥室裡除了黎斯語,還有她的秘密男友蘇鴻。

  蘇鴻並未宿醉。於是黎斯語成功逃過一劫。

  杜鶴帆就此發現了黎斯語與蘇鴻的勾結。

  黎斯語此時已經想要在蘇鴻這邊上位,便主動找上許柔,挑明身份。許柔當即悔婚,但還未來得及廣而告之——因為她陰差陽錯發現了妹妹身亡的秘密,最終查到崔潛,便懇求黎斯語與她一同去警局報案。

  黎斯語此時已經因為天帆之事有了強烈的危機感,想著自己若需要配合警方辦理另一樁案件,那麼也能暫時保身,因此積極配合。

  那是一個陰雲密佈的日子。

  杜鶴帆決定親自動手,將黎斯語約在江邊見面,在電話中承諾給她一筆錢將所有事結束。

  而黎斯語則又跟許柔商量,她表示自己有事要去江邊,請許柔到時候直接去找她,然後兩人一起前往派出所。

  而崔潛,則一直跟蹤著許柔。

  於是乎,同一個場合,兩場不同的謀殺。

  杜鶴帆殺死黎斯語。崔潛殺死許柔。

  而後,杜鶴帆看到崔潛將許柔用箱子裝著推入江灘。

  待崔潛離開,杜鶴帆立即下水,將箱子裡的許柔替換為黎斯語,而後將許柔交給了在動物園後廚工作的老威。

  最後,杜鶴帆找到崔潛,提出合作。兩人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崔潛負責掃尾眼下的許柔殺人潛逃案,而杜鶴帆則幫忙抓住害了崔潛父親的兇手。

  為了完全洗脫嫌疑,杜鶴帆將意外發現的街頭流浪精神病女子帶走。這個年輕女人有著一張酷似許柔的面孔,再配合做做整容,便就是一張許柔的臉。

  他將這個女人交給崔潛,由崔潛和老威輪流帶著在外地,甚至緬甸留下痕跡,造成許柔活著出逃的假象。

  然而殺害崔潛父親的兇手卻一直未能落網。崔潛意識到輕信了杜鶴帆,帶著那精神病女子返回臨城。

  這時候,眼看瞞不住農藥的秘密,焦頭爛額的杜鶴帆決定先把棘手的崔潛解決,約崔潛在江邊廢樓見面,同時讓老威在樓中藏入炸彈。

  只不過讓他沒有想到的是,崔潛和那女子洩露行蹤,臨時為了保身,拐走街邊兒童,躲入另一棟樓。

  進入炸彈樓的則是特警。

  炸彈按時爆炸,尉遲星穿越。連帶杜鶴帆一起穿越。

  重來的幾次,讓杜鶴帆越加清楚所有事情的來龍去脈。

  為了完全洗脫自己,他提前找上崔潛,暴露身份,以所謂的「逆轉命運」為誘餌,讓崔潛一人幹掉黎斯語和許柔二人。

  為了讓許柔這個行兇者的身份更加完美,他偽造密文日記,在日記當中提到黎斯語住處的火災,並也樂此不彼地根據日記去實踐,進一步加重許柔的嫌疑。

  為了字跡不被懷疑,他讓老威反反覆覆地撞傷了許柔的胳膊。

  他甚至自信到在這一次重來,竟然加入密文紙條,有趣好玩,又能增加許柔殺害黎斯語的嫌疑。眾所周知,許柔熱愛密碼學。

  當然,他也發現了尉遲星在一次又一次地拯救許柔。

  疑心病更甚的杜鶴帆決心讓老威拉金特下場,並再增加一枚棋子——蘇鴻。

  他通過中間人幫蘇鴻洗清和黎斯語的關係,卻在最後將一小部分許柔的骨頭放在了蘇鴻車裡的後備箱。

  蘇鴻全然不知,開車跨省到南井溝工作,直至某天突然發現後備箱裡的異物。驚嚇之下,他選擇埋骨葡萄地。

  如此一來,就算尉遲星最後發現了許柔被害的真相,那麼殺死她的人只有兩個嫌疑對象,一個是金特,一個是蘇鴻。

  不管尉遲星順著哪一條路調查,都不會找到隱秘的杜鶴帆。

  所以,他認為自己做得十全十美。然而由於尉遲星沒有一次是回到三年前天帆葡萄酒事業開始之時,所以不管怎麼穿越,天帆集團終將破產,杜鶴帆將重新面對一貧如洗鋃鐺入獄的人生結局。

  所以,他唯一的要求就是——重返三年前。

  「這不可能。」尉遲星毫不留情地打破他的幻想,「我沒有機會了。」

  杜鶴帆眼眶血紅,聲音從牙縫裡咬出來,「你認為我會相信?」

  尉遲星舉起手慢慢朝他走去,向他示意,「二十年前那場車禍後,我手上多出一條疤痕,就跟第二條生命線一樣,每逢穿越,必定消失一段。現在只剩下一個黑點。你認為我還有機會?」

  杜鶴帆徹底愣住了。他壓根沒有想到竟然還有這回事。

  所以,他還能翻盤嗎?

  尉遲星看著許柔,目光落向她袖口銀光一閃的螺絲刀,話卻還是對著杜鶴帆說,「認命吧,你不管再怎麼重來,作奸犯科也不會有好下場。上天給過你機會,是你選擇一條路走到黑——這個世界不欠你。你欠世界無數性命!」他說完就朝許柔輕輕一點頭。

  「外面有人!」許柔立即失聲尖叫。

  憤怒與震驚之下,又陡然受刺激,杜鶴帆下意識朝門口望去。

  說時遲那時快,尉遲星朝他撲過去,同時許柔舉起袖子裡的螺絲刀朝後刺去。

  尉遲星將杜鶴帆撲倒在地,一把奪下手雷。由於這玩意兒是簡易自制,所以引線分明。他直接拆掉引線,丟棄一邊。

  杜鶴帆肚子上插著一把螺絲刀,痛苦蜷曲在地。

  此刻,距離下午四點還有五分鐘。

  「快走!」尉遲星一把拉起許柔,朝舞台右側門奔去。

  然而一個黑影突然從幕布下一躍而出,抓住尉遲星右腿。

  尉遲星一把將許柔推開,朝她怒吼,「快走!」

  許柔拚命搖頭,眼看尉遲星跟老威纏打一起,她奮力拉扯牆邊的排燈控制系統。頭頂燈光顫抖,傳來吱呀聲。

  「小心!」許柔再次大喊。

  尉遲星猛地抬頭,看到一排鋼鐵支架混著電線和燈具從天而降。他迅速閃身,來不及躲開老威的拳頭,胸膛直接挨了一拳。

  然而老威則被排燈砸在了舞台最後方。

  被飛速牽扯過去的電線掃過許柔的右腿,她頓時跌倒在地。

  尉遲星受了重傷,嘴角再次溢出鮮血。可他依舊費力地扶起許柔往側門口走。

  現在,只不過剩下兩分多鐘。

  許柔一隻腳在地上拖著,麻木著完全使不上力氣。她明白自己這腿是被電到了。而她此刻也成了尉遲星的累贅。

  尉遲星蹲下身,拼了全力將她背起來。

  出了大門就是樓梯,從二樓到一樓再到劇院大門,這距離不短。

  「放開我,尉遲星,放開我。」許柔顫抖著。

  尉遲星咬著牙關,背著她,繼續一個台階一個台階往下挪。

  「放開我!」許柔哭泣著央求,「放開我,你才能活下去。」

  尉遲星不說話,他壓根就沒有多餘的精力來說話。大概是剛剛跟老威廝打時額頭受傷了,他能感覺到血色模糊了他的視線。但是他不會放手。

  許柔只能穩重心神,改口道:「我自己來走,我感覺到恢復一些了。你讓我下來。」

  於是乎,尉遲星攙扶著她。許柔將嘴唇咬出了血,盡可能拖著那條麻木的腿,加快速度出了劇院,往柵欄大門走去。

  剛剛走出大門,背後就傳來了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強烈的氣流衝過來,許柔下意識將尉遲星推向草叢。她自己則躲閃不及,被飛過來的鐵柵欄砸倒,一路滾下草坪,滾到馬路邊上。

  許柔靜靜地躺在鵝卵石鋪就的人行道上,一支鐵箭頭穿透了她的肩胛骨。週身巨大的痛楚讓她意識模糊。但是她依舊睜著眼睛,看著晃動的樹葉,灰塵瀰漫的天空。

  好像有什麼濕潤的東西,浸透了她的衣服。她能夠感覺到自己的意識在一點點消失,就連呼吸也力不從心。

  然而突然之間,有腳步聲傳來。

  那是一個陌生的男人,從煙塵中跑來,衝到她身邊,檢查她的情況。

  這個男人三十多歲,劍眉星目,有臥蠶。他長得非常英俊,眼角有著若隱若現的紋路,顯得成熟極了。

  發現許柔狀況不妙,男人神色嚴肅,轉身跑向路邊關閉的便利店,一拳砸開玻璃門,踹開鎖,毫不遲疑地衝進去。

  很快,他拿了一個急救箱跑出來。一針腎上腺素注射給許柔,然後就立即給她做人工呼吸。

  那是非常熟悉的氣息,非常熟悉的唇齒。

  許柔的意識慢慢又被他拉回。

  「醒過來,快點醒過來。」男人不斷地親吻她的眼眸,她的嘴唇,握住她的雙手給予她溫暖,急促焦慮但不失溫柔地低聲呼喚,「我和妍妍都需要你。」

  許柔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到了那張似曾相識的臉。只不過這張臉上,額角有一道非常明顯的疤痕。

  見到她終於醒過來,男人欣慰地與她額頭相抵。而就在此時,遠處傳來了警車的呼嘯聲。這聲音越來越近。

  男人只能放下她,凝神盯著她,退入那消散的煙塵當中。

  許柔咳嗽著,虛弱得連抬一下眼皮都費勁。她再次聽到了腳步聲,然後就見尉遲星從山坡另一側尋來。他完全是憑著毅力堅持,終於在耗盡所有力氣前找到她,將她摟到懷中。

  許柔抬眼望著他,看到了他額角新生的傷口。

  她想說什麼,卻乾澀著說不出來,只能無言而欣慰地撫摸上他的臉頰。他則伸出手握住她顫抖的手。他的掌心,有一個模糊的小黑點。

  他們成功逃脫了。

  她從心底發出一聲深至靈魂的歎慰——

  我命中注定的愛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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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22-8-25 05:56 PM

第57章 番外:我們憑什麼要錯過(上)

  「你說,如果二十年前車禍沒有發生,你平安活下來了。我們會再次相遇嗎?」

  「當然會,因為我們是命中注定。」

  我們,憑什麼要錯過?

  ……

  「媽媽你看,流星雨!」七歲的邢維維趴在出租車的後車窗上,驚喜地指著天空,讓身後的媽媽看。

  年輕的母親摸摸孩子毛茸茸腦袋,跟他一起朝窗外仰頭望去,「真燦爛啊。你可以許個願。」

  「那我要許願每天都能——」

  「願望不能說出來,藏在心裡才能實現。」母親笑著叮囑。

  邢維維立即閉眼認真默念許願。

  前排,上崗不久的司機和坐在副駕駛的邢父也下意識朝天空望去。

  十字路口拐角,突然出現一個龐然大物——滿是灰塵的水泥車帶著路燈下映照出來的巨型陰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碾壓過來。

  司機愣了一下,一種晦暗的神色從他臉上閃過,他沒有採取任何剎車措施。

  「小心!」父親眼疾手快,一把掰過方向盤。

  刺耳的剎車聲裡,出租車輪胎打滑,堪堪擦著水泥車的車尾,與它錯身而過,濺著火星撞上路邊電線桿。

  後排的母親嚇得尖叫出聲,一把緊緊摟住兒子。

  「呸,狗日的沒長眼睛?怎麼開車的!」車窗外傳來水泥車司機的怒罵。

  年輕司機臉色蒼白,毫無血色。他抬起佈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越來越遠的水泥車,胸膛劇烈起伏著。

  小男孩則幾乎要嚇哭了。

  「沒事,沒事。」母親低聲安慰著嚇壞的兒子。

  ……

  二十年後,冬。

  一場小雪後,安靜的街頭,光禿禿的樹枝凝著細小冰珠,偶爾往下撒幾滴融化的雪水。

  臨城第一實驗小學一間教室裡,許老師正準備下課。

  「聽明白老師剛剛說的話了嗎?」許老師站在講台上大聲問。

  孩子們奶聲奶氣拖著長長的尾音喊道:「聽——明——白——了!」

  「好,下課!」

  「老——師——再——見!」

  隨著下課鈴聲響起,孩子們興奮地尖叫起來,拉起書包往外衝——寒假來啦!

  累了一天的許老師則垮了肩膀,擺著一張彷彿被欠錢的臉,夾起書本出教室。

  「小許老師,放假有活動麼?」

  「躺,宅,追番。」

  許老師揮揮手,頭也不回地離開。

  等到許老師忙活完,已經是最後一個出教學樓。偌大的學校空空如也。她獨自挎著行李包走到保安亭,刷卡出門,抬頭就看到路邊樹下等著的人。

  「我的親娘啊!」許燦猛地頓住,然後就跟噴著氣出發的火車頭一樣衝過去抱住了快兩年未見的姐姐,「老天爺!啊啊啊——」她興奮得大喊大叫。

  「哈哈哈,慢點慢點!」許柔被抱了個滿懷,笑著拍拍妹妹的背。

  「怎麼回事!你回來都不告訴我!」許燦激動得臉通紅。

  「給你個驚喜啊。」許柔捏捏她的臉頰。見到妹妹這麼高興,她冰天雪地的等了一個多小時,算是沒白費。

  許燦樂得咯咯笑,跟花兒似的。

  「你就在這兒上班啊?」許柔回頭打量著臨城一小。這所小學紅磚白瓦,挺好看的。

  「實習,唉,還不知道能不能考進來呢。」許燦噘嘴,有點煩惱,「我本來以為小學很好帶。我的天,一個學生就相當於一個吱兒哇亂叫的開水壺,整個教室四十幾個開水壺。上課上得我腦仁疼。」

  「什麼亂七八糟的,當心讓家長聽見。」許柔提醒她說話當心,拉住她往路口的地鐵站走。

  「你在部隊過得怎麼樣啊?」

  「挺好的。」

  大四畢業那年,許柔出乎眾人意料地選擇了參軍,順利渡過新兵營訓練後,被分配至某空降旅,成為一名空降女兵。四年裡,她只在前年回來休假過一次。

  而這一次,許柔總算可以在家過年了,還能幫妹妹看看工作的事情。許燦如今念大四,讀的臨城師範大學,即將畢業。

  從臨城回家,不到半個小時的高鐵。許燦由於隔三差五總是往家跑,所以行李就只有一個包。

  一路上,她嘰嘰喳喳說著所有人的八卦,什麼藍曉穗整容當網紅啦,潘凱結婚有小孩啦。

  「你還跟他們玩呢?」許柔問。

  「沒有,」許燦搖搖頭,聳聳肩,「慢慢就不聯繫了,大概是臭味不相投。現在各自在朋友圈裡躺屍。」她又想了想,舔著臉說道,「只不過如果他們過得沒我好的話,那我會高興點。」

  許柔哭笑不得,給了她一個腦瓜崩。

  「喏,你看,金特的針織店。」許燦點開手機照片給許柔看,有點得意,「我可是股東哦。」她跟金特關係非常好。

  照片裡是一間以藍粉色為主的針織店,金特一米九幾的大老爺們穿著圍裙,正帶領幾個孕婦認真地織嬰兒鞋子。他前年出獄,慢慢攢錢開了這家店。

  「不錯啊,我還以為他是小打小鬧呢。你投了多少錢?」

  「五百塊。」許燦認真地說,看到許柔挑起一邊的眉毛,便氣急道,「五百塊也是錢啊。我可省了好久。」

  「行行行,我們許燦也學會省錢了,這可不容易。」許柔配合地鼓掌。但這話怎麼聽怎麼怪怪的。

  許燦依舊氣鼓鼓瞪著姐姐,像河豚一樣鼓著腮幫子,但沒幾秒就忍不住撲哧一聲,笑著抱住許柔,「你不許笑話我。」她習慣性撒嬌。

  「好好好,不笑。」許柔一如既往地溫柔。

  兩個人沒一會兒又鬧成一團。

  ……

  回到家,父母已經在做飯。屋子裡飄著飯菜香味,溫馨又暖和。

  許燦換了鞋就迫不及待找出一面錦旗出來炫耀,「快看,這是什麼?!」

  錦旗上寫著——「見義勇為,品德高尚,敬贈臨城師範大學許燦同學。」

  她等著許柔誇獎。

  許柔抓了一把瓜子坐到沙發上,縱然她已經聽妹妹在電話裡提了八百回,但還得配合演出驚喜交織的感覺,「厲害啊,許燦!見義勇為,竟然還有錦旗!」

  「那是,我還有報紙報道呢!」許燦得意洋洋地抽出她專門去裝裱好的報紙。

  許母從廚房探出頭來,看到的就是二閨女又在那喜滋滋地炫耀。她笑著回身去端菜,也不知這丫頭哪裡學的這麼好面子。

  許柔邊嗑瓜子邊看臨城晚報,頭條新聞就是本市一名女大學生在夜市排隊吃烤冷面時遇到扒手。她奮起直追,為失主找回錢包,而錢包裡有價值十萬元的金項鏈。

  「我當時如脫韁的野狗一樣奔出去了。」許燦繪聲繪色地表演,「過程完美,但是結局不怎麼完美,眼睛被那個小偷一拳打青了。」她非常懊悔,「記者採訪我時還沒消腫呢。早知道要拍照,我就化個全妝了。」

  「沒把你眉骨打斷都是好的。以後多注意。我教你幾手防身的。」許柔說。

  「吃飯了。」許母在餐廳喊。

  「來了。」許柔依舊在看報紙,許燦新聞下面一篇說的是有個出租車司機杜某心懷怨恨報復社會,開車連撞幾人,然後在火車站持刀砍人,結果被特警狙擊手當場擊斃。

  「哦,對了,這個杜某。」許燦想起什麼,「十年前還犯過搶劫罪呢。被搶的是我一個同學,還長挺帥的。你說世界也真小啊。」

  「長挺帥?沒聽你提過啊。」許柔知道妹妹是個顏控。

  「不是我的菜啊。我也有個人審美的好不好。反正他身體挺差,讀了一個學期就休學了。」許燦抓了抓腦袋,「聽說這個暴徒被擊斃後,他家可高興了。」

  「不過說起帥哥,」許燦拿起手機興致勃勃找本地特警隊的抖音賬號,「等一下啊,我給你看那個狙擊手的照片,太太太太太帥氣了!」

  「吃飯了,還不來?!誰最後來誰刷碗!」許母又在餐廳喊。

  聽到這話的瞬間,許柔放下瓜子,許燦放下手機,一起搶道往餐廳沖。

  許燦搶先一步衝到餐桌前,望著滿桌甲魚豬蹄基圍蝦,還有一大塊牛排——震驚了。 「不會吧?姐姐回來,就做這麼豐盛?」

  「等你把駕照考上了,也給你做這麼多。」許母將筷子分給大家。

  「咋不說叫我考清華北大咧。」許燦又噘嘴。學駕照兩年,她科三已經考八回了,還沒過。「這麼多菜,怎麼吃得完。」

  「吃得完,我得增肥。」許柔戴著手套開始啃豬蹄,「最好過年能長個十斤。」

  許燦的心態徹底崩了,怨念又羨慕,「我啥時候也能這麼凡爾賽啊!」

  「咱倆情況不一樣。我體重太輕,跳傘不好控制身體,總是被風吹得東倒西歪,影響安全,也影響成績。」許柔耐心解釋。

  「哦,那你多吃。」許燦立即給姐姐夾豬蹄。跳傘可不是開玩笑的,一不小心就會丟掉小命。

  吃完飯,許燦摸著圓鼓鼓的肚子,開始給她爹剝蝦,剝著剝著就開始央求零花錢,「爸爸,我實習工資還沒發呢。」

  她給許柔擠擠眼,示意姐姐幫腔。於是許柔問,「過年有錢買新衣服嗎?」

  「沒有!」許燦清脆地回答。

  「……」許父看著自己碗裡堆成山的蝦仁,心知這次自己大意了,只能說道,「錢包在書房,你自己去拿。」

  「歐耶!」許燦起身擦手,興沖沖去房間,「謝謝親愛的爸爸贊助一千塊錢!」

  許父剛想說拿太多了,就聽許燦大喊你是世界上最最最最最好的爸爸。得,他只能認了。

  許柔在旁邊笑彎了腰。

  吃完飯,母女三人看電視。許父則出門遛彎。

  許母說起下週二走親戚,許柔搖了搖頭,「不行,我那天要去臨城陪圓圓試婚紗。」

  周圓圓,許柔的閨蜜,永遠熱愛《士兵突擊》。許柔進部隊,新兵報道時認識的一個男生後來當了特種兵。斷斷續續相處下來,許柔覺得這個男生不錯,便介紹給了周圓圓。

  而現在,他們要結婚了。

  許燦站在桌邊撬著一大瓶爆米花的瓶蓋兒,「哎,我同事也要結婚了,一個英語老師,叫袁貴秀芬,她和體育老師——啊,對了,她要是邀請我去參加婚禮,是不是得給紅包?」

  「當然了,正好爸給你一千塊錢。」

  「哎呀你們這一打岔,我都忘了要說啥。」許母戴上老花鏡,看同事之前發過來的信息,「那你去臨城的話,正好去趟三姨媽家,邀請他們一起過年。」

  「哦,我知道。邢叔叔一家邀請我們去臨城過年。也叫上金特,是吧?」許燦撬開了爆米花,蹦得滿地都是。

  「沒事沒事,我來掃地。」怕母親生氣,她立即跳起來去拿掃帚。

  「邢叔叔是誰啊,他同意讓金特家一起麼?」許柔問。

  「同意啊,人多熱鬧。邢叔叔你不記得啊?你爸老同事,調回來三年了。你上次回家,我還給你說過的,邢叔叔的兒子——」

  許柔一聽就明白了,「哦,那個男生。」

  「對,跟你一樣,工作特殊。防暴反恐大隊的,成天不出單位,一出單位就去各個地方比賽,還去國外訓練了半年多。我聽他媽說,他心思全在工作上。」

  許家和邢家長輩玩得好,兩家最初都存了點從朋友變親戚的心思,但兩小輩都沒心思談戀愛,這事兒也就過去,不提了。

  許燦也記得這事,抱著爆米花擠過來艱難地坐下,「為啥不給我介紹男朋友啊?我還母胎solo呢。」

  「那你對婚姻有什麼看法,說說看,許燦女士。」許柔問。

  「我想結五次婚。」

  一瞬間,空氣很是沉默。

  「睡五個不同類型的男人,我都想好了,比如第一個類型——」

  許母低頭到處找拖鞋。

  許燦話都沒說完,趕緊逃跑。腳底呲溜一滑,爆米花又撒了一地。

  ……

  晚上,許柔在電腦前看周圓圓發過來的婚紗圖片。而許燦躺在床上,一邊吃奧利奧,一邊聽歌,還翻看著許柔那些晦澀難懂的書籍。

  「你真要考研?」許燦問,「繼續研究密碼學?」

  「嗯。」許柔打算直接在部隊考軍校。

  「你在部隊到底是幹啥的?」許燦很好奇。她總感覺姐姐不是單純的空降兵。

  「不能告訴你。」

  「切。」盯著許柔坐在桌前的背影,許燦往嘴裡塞了最後一片奧利奧,換了話題,「我知道你對談戀愛沒興趣的原因。」

  「那你說來聽聽。」

  「你心裡其實有喜歡的人。」她故作神秘地摸了摸下巴。

  許柔立即回頭看她,「你聽誰說的?」

  「媽呀,我猜對了?!」許燦震驚地爬起來,被滿嘴的餅乾嗆得直咳嗽。

  許柔將水杯遞給妹妹,神情略微不自然,「……你先喝水吧。」

  「你喜歡誰啊?這年頭不流行暗戀了。」許燦大口喝著水,眼睛還盯著姐姐,「睡了他!表白!我支持你!」

  「……你這個順序是不是不對。」

  「隨意啊。你喜歡什麼順序都OK。」許燦攤開手。

  許柔卻看著周圓圓的婚紗,慢慢失神。

  關於那個人……是喜歡的麼?或者,只是有好感?

  或者說,這個世界上……到底有沒有命中注定這回事?

  可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介意這個人。

  連名字都不知道的人。

  有時候許柔自己也覺得挺可笑的。

  不過,說起這個人,還得說回一年半以前的夏天。

  那是許柔參軍後第一次回家,正巧遇上七月多天連續暴雨。本地迎來近十年以來最大的洪災。由於汽車火車停運,許柔不得不推遲返回單位的時間,許母就提起了同事的兒子,然而許柔直接說沒時間——因為隨著新聞報道說軍人警察都投入抗洪搶險救災隊伍,她也坐不住了。正巧街道居委會開始召集年輕人抗洪,許柔便立即報名。

  「手機一定要帶身上啊。我打電話你必須接。」臨出門時,許母翻箱倒櫃找出遊泳時用的防水袋,擦了好幾遍才塞進許柔的包。包裡已經滿滿當當放了許燦積攢多天的糖果麵包巧克力。這基本是許燦全部的家當,全部無私奉獻出來了。

  「電筒可以充電,可以放電池,」許父叮囑女兒,「備用電池在背包側邊的小兜。」

  「好,我記住了。」許柔背起包,看著父母都憂心忡忡的樣子,笑著寬慰他們,「沒事,我會保護好自己。許燦你在家把爸媽看好。」

  「沒問題。」許燦認真點頭。

  許柔就這樣出門了,跟著主動報名抗洪的其他年輕人一起先坐車後換快艇,去了受災最嚴重的鄉鎮。沿路的街道,都變成了河。

  路過一家人走樓空的農村自建房,兩隻小奶狗站在差一點兒被淹沒的櫃子上嚶嚶叫,許柔將包裡的火腿腸和麵包留在那裡。

  她這才發現許燦還放了一個歪七扭八的手工護身符在包裡——許燦平時喜歡做手工,不過大都做耳環戒指什麼的。護身符還是頭一次看到。

  到了目的地,大家立即分配任務,許柔幫忙鏟沙裝袋,但沒一會兒她就被一個警察拽住胳膊,「聽說你是軍人?」這位警察留著在泥水裡巍然不動的大背頭,穿著黑色作戰服,套著髒兮兮的救生衣。衣領口露出騷包的花襯衫。

  「對。」

  「那你會包紮傷口?」警察試探著問。

  「會。」

  警察打了個響指,拉著她就走,「走走走,衛生站忙不過來。」

  於是乎,許柔的志願地點又變成衛生站。

  說是衛生站,其實是衛生院在受災群眾安置點的臨時簡易醫務室。防疫消殺組已經連軸轉了好幾天,而醫療保障組則非常缺人。

  由於洪災,這邊大多是因為搶險而受了各種外傷,腿抽筋,虛脫的人。許柔負責傷情不重的簡單外傷包紮。

  她沒時間吃飯,也沒時間喝水,很快就習慣了鼻腔間充斥的泥水腥味,一雙手由於反覆沖洗,早就褶皺發白。

  一起工作的瞿姓女醫生拿了一管護手霜給她,「你先休息吧,誰叫你過來的?」

  「謝謝。」許柔笑笑。這位醫生知道她是軍人,其實想問的是她哪個單位來的,但是許柔卻理解成了是誰叫她過來衛生站,便說道:「一個大背頭警察。」

  瞿醫生突然揚了揚眉,轉身走了。

  小護士跟在後面悄悄跟許柔八卦,「那是瞿醫生前男友。」不知道犯了什麼錯事,半年前分手時跑到瞿醫生的辦公室痛哭流涕跟小媳婦似的。

  許柔心下有些驚訝。不過更重要的是手頭的工作。她就這樣一刻不停地忙活到半夜。發電機轟隆隆直響,燈下飛著小蟲,久違的月亮在陰雲後出現。

  若有似無的月光裡,許柔踏進台階下剛好淹沒腳踝的水,接應昏迷的傷者。這位傷者是一位特警。

  瞿醫生迅速給他檢查,「嚴重脫水。」她回頭吩咐護士趕緊去拿藥。

  「他三天沒合眼,白天還中暑了。」護送他來的人說。

  瞿醫生毫不客氣地責備,「中暑還撐到現在才來,休息犯法啊?」

  「那不是……那也得他自己樂意下前線啊。」對方嘟囔著說。

  現在並不是問責的時候,許柔幫忙將特警的袖子捲上去,發現他的胳膊曬傷嚴重,全部脫皮,膚色異常,還佈滿道道劃痕。

  「得打破傷風。」聽到大門口又傳來騷動,又送來一個摔破皮的小孩。瞿醫生擦了一下額頭的汗,跟許柔說道,「這裡我來吧,你過去看看。」

  「好的。」

  許柔起身離開,直到處理完那邊的情況才又回來幫忙。

  特警已經醒了,並且不肯睡床,把最後一張空餘的床鋪留給那個摔傷哭鬧的孩子,他自己靠牆席地而坐,打吊瓶。

  昏暗的燈光裡,他閉眼靜靜坐著,很是疲憊。

  許柔在他身邊輕坐下來,擦乾手,開始給他胳膊上藥。他肯定會回前線的,所以一點小傷都不能馬虎。

  「謝謝。」特警睜眼發現是穿著白大褂的人低著頭給他料理傷口。

  「應該的。你其他地方有受傷嗎?」許柔問。

  得不到回應,她這才抬頭看向對面的人,「你其他地方——」這一看,她稍微愣了一愣。

  特警渾身的衣服早就濕透了,頭髮還是濕潤的,黑髮一根根豎立著,耳邊髮梢偶爾滑落一顆水珠,順著下頜往下流,繞過喉結,沒進衣領。

  他是真正的劍眉星目,有一種粗糙的砂紙打磨出來的男子氣概。只不過此刻疲憊過度,他閉著眼睛,聽到問話才再次睜眼,牽起嘴角笑了一下,臥蠶明顯,還有酒窩,這笑容看得出很是費勁。「不好意思,我太累了。」

  「你休息一會。」

  許柔不再說話,捲起他另一邊的袖子,拿著藥酒小心擦拭。縱然很疼,但對方已經又閉上眼睛,似乎睡著了。

  這個地方是鎮子裡的中心小學,旁邊牆壁邊靠著用來防補房梁的木板。突然,哪個地方卡噠一聲輕響。

  幾乎是轉瞬之間,特警伸出手來猛地將許柔按到他懷裡。

  許柔鼻子撞到他的胸膛,聽得耳邊匡當一陣響。潮濕木屑味騰起,嗆得她咳嗽。

  她立即回頭,額頭擦過他的下巴,看到那堆木板砸到她剛剛坐的地方,又滑到台階下的水裡。她抬起頭,正好看到他睜開眼睛。

  對方第一次看清了她的臉。

  他眼裡帶著某種柔和的笑意,輕輕彎了彎嘴角。顯然,片刻的休息已經讓他的體力得到補充。

  許柔身體一僵,重新坐直,「……謝謝。」

  「不客氣。」

  然後兩個人的聲音同時響起——

  「軍人?」他問。

  「要風油精嗎?」許柔問。

  然後,有一瞬間微妙的安靜。

  「如果有。」他凝視著她。

  許柔突然覺得有點燥熱,便立即起身去抗洪搶險物資那邊找志願者。瞿醫生也在那兒,看到她拿東西是要給特警,突然添了一句,「多拿點吧。」

  許柔不明所以,說道:「我也是想多拿一些。」

  於是乎,她拿了五瓶風油精,五份中藥補劑回來,「你可以分給同事。」

  「謝謝。」特警起身,單膝撐地時突然順勢拽住她脖子上的身份信息識別牌——這是剛剛她被拉到他懷裡時,從衣領裡抖落出來的。

  所以,怪不得他會問她是不是軍人。

  小小的身份信息識別牌,上面標有許柔的軍種,血型等信息,當然也有姓名。

  「許柔。」他念出牌子上的名字,目光移到她臉上,唇邊露出笑容,明朗,英俊,眼眸裡帶著一些更深的情緒。

  大門口突然傳來車喇叭聲,有人焦急地喊著什麼名字,似乎在找人。如此急促的語氣,讓許柔心裡一涼。這陣仗昨兒個才見過,肯定是潰堤了。

  透過窗戶,許柔看到是那個大背頭警察。但那警察好像不太敢進大廳,只肯縮頭在大門口找人。

  「邢隊,誰是邢隊?」有熱心群眾幫忙喊。

  「來了!」許柔身旁的特警神色一緊,大聲回復。眼見吊瓶已經打完,他也不喊護士,直接拔掉針頭,起身抓起救生衣。前來找他的大背頭特警焦急地跟他說著什麼,兩人跑進夜色中的大雨裡。

  許柔根本來不及說以他的身體情況還不適合開工。

  在爭分奪秒的救災前線,沒有人會來得及說再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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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22-8-25 05:58 PM

第58章 番外:我們憑什麼要錯過(下)

  「再見。」

  許柔從司機手裡接過發票,從出租車下來。

  「這裡,許柔!」 婚紗店櫥窗裡,周圓圓穿著一條蓬鬆漂亮的婚紗裙,朝她揮揮手。

  進了婚紗店,好久不見的周圓圓想上前給許柔一個擁抱,但由於裙子厚重龐大而妥協放棄。

  由於新郎還在部隊裡,所以周圓圓的整個婚禮準備流程是由她在兩家父母的幫助下操辦的。婚禮時間定在農曆新年後。

  「太累了,我真的不知道結個婚竟然這麼多事情。」周圓圓說話艱難,聲音沙啞,就跟喘不上氣似的,「你看我這個裙子好看麼?」

  「你嗓子怎麼累成這樣了?」許柔皺著眉,很是心疼閨蜜。

  「不是,我是憋氣憋的。」周圓圓指指自己的腰身,比劃著,「太緊了。」緊到坐都坐不下去,只能站著。

  「……那你趕緊換。」許柔無奈,又覺得好笑,這不是自己找累麼?

  「可這個裙子是最漂亮的。」周圓圓不肯放棄。

  「你才是最漂亮的,相信我,穿什麼都好看。」許柔認真地勸說。

  周圓圓想了想,終於眉開眼笑,讓導購扶著,跟慈禧太后一樣小步走著去換衣服。

  等換了另一條寬鬆點的婚紗,她終於說話變正常,站在鏡子前左看右看,「哎呦,舒服多了。」

  許柔瞅了瞅她,「我覺得胸口的設計不太好看。」她在旁邊一排婚紗裡扒拉,抱著一條裙子過來,「你試試這條。」

  「OK。」周圓圓點頭。她媽媽去領印刷的請柬了,得待會才能過來,所以現在就只有許柔這個參謀。

  「美女好眼光啊,這件婚紗是我們這邊今年最受歡迎的款式之一呢。」導購笑瞇瞇地說。

  「我知道,你們老闆說過的。」周圓圓回頭跟許柔說,「這家店是蔣飛家開的,可以給我內部優惠。」

  蔣飛,是大學同學。

  說曹操曹操到,蔣飛推門進店,旁邊還有一個男生。

  「喲,許柔,好久不見。還在部隊嗎?」蔣飛上來就熱情地握手,充分表達了對女空降兵的敬佩,然後介紹了一下他身邊的男生,「這我發小,蘇鴻。」

  「你好。」蘇鴻看著許柔笑著問好。

  「哦,我記得你。畢業時咱們班拍集體藝術照,蔣飛請來的攝影師就是你。」周圓圓突然想起來。

  許柔也跟著點點頭,雖然她並沒有參加班集體的藝術照,因為當時她去參加驗兵體檢了。

  寒暄幾句,蔣飛又和蘇鴻一起離開。

  一會兒後,周圓圓收到來自蔣飛的信息。她坐到正喫茶點的許柔身邊,「蔣飛問我們週末要不要去唱歌,點名請你一起。」

  「為什麼?」許柔吃著一塊綠豆糕。

  「蔣飛有女朋友,」周圓圓琢磨著,「會不會是剛剛那個男生想認識你?」

  「認識?剛剛不是認識了麼?」許柔很是無所謂。綠豆糕真好吃啊。

  「肯定不是指普通的認識啊。」周圓圓想了想,「不過你自己想想吧。反正我只是傳個話。」

  「我週末有安排了,去我三姨媽家。」許柔拿紙巾擦擦手。

  「那我就說咱們不去。」周圓圓打字回復蔣飛,自言自語道,「感情這種事情呢,還是得信緣分。你看我和我老公就是命中注定。不過我猜肯定很多人在不經意間錯過了,或者匆匆忙忙沒等到對的人就結婚了。」

  「……你是在勸我去,還是不去?」許柔狐疑。

  「不去,我感覺你跟他也沒啥緣分。」周圓圓看得出來許柔不感興趣。而當初她可是對她老公一見鍾情。

  「所以,只有真正的愛情才能讓我踏進婚姻的殿堂,要不然我寧願一輩子不結婚。」許柔將最後一份綠豆糕吃掉。

  「我也是這樣想啊。」周圓圓薅著裙子起身,打算再去試一件婚紗,「所以我超幸運!」

  她喜歡《士兵突擊》,而她的老公正是因為小時候看了《士兵突擊》而入伍。那個男人看著粗糲,卻心細得很,每逢假期,必定是陪著她跟她一起追CP。

  ……

  給周圓圓幫忙了幾天,許柔便去金特家一趟,然後回家休息。

  很快就到了新年。

  大年三十前一天,許家人大包小包準備好了一切過年用品,來到臨城過年。至於晚上住宿,由於不想麻煩同事和親戚,所以悄悄提前訂好酒店。

  大年三十當天,許家,金家,還有邢家一起去了一個轟趴館。這家轟趴館陳設簡單,但也可以唱歌打麻將看電視,主要方便做飯——廚房夠大器具齊全。

  在那裡,許柔見到了爸媽的老同事邢叔叔,還有他的妻子。兩個人都性格和善,挺好相處。不過她沒見著他們的兒子,那個在反恐防爆大隊裡工作的年輕人。他今天臨時出任務去了。

  反恐防爆大隊,是特警隊伍。

  而且這麼說的話,他也姓邢?

  許柔心裡咯登一下,突然有了某種莫名的悄悄的期許。

  只是……

  可能麼?不可能吧?

  她也在狐疑,這得多大的概率啊?

  到了轟趴館,大家還沒坐熱屁股呢,許燦就跟人來瘋一樣折騰起來,一會兒貼窗花,一會兒跑出去亂竄,還跟金特一起不知從附近哪個菜市場買來一隻活的土雞。

  當時大家都在忙活,三個父親在包餃子,三個母親在洗菜滷菜。許柔則在翻箱倒櫃地找麻將——晚上家長們要打麻將,但是剛剛把轟趴館的麻將拿出來,發現少了兩個二筒。

  「活土雞來啦!」許燦拎著雞衝進大門,被雞扭頭一啄,她立馬撒了手。

  「小心!」金特見勢不妙,想要幫忙但還是遲了一步。

  雞掙脫了繩子,撲稜著翅膀,在客廳裡亂竄,搞得滿地雞毛。

  廚房裡的幾人只能都放下手裡的活兒,跟老鷹抓小雞似的,上躥下跳捉土雞。

  「這怎麼辦啊?」許母望著滿地狼藉,很是擔心。

  「沒事,好打理,收拾乾淨就行。」邢母說,「我們跟老闆熟,經常來。」她參加的中老年舞團經常在這裡團建。

  許燦在旁邊哈哈大笑,煽風點火,「金特你快點啊,趁著雞不注意的時候——扭脖子!這個你在行!」

  許母一聽就腦仁疼起來,拽著許燦進榻榻米房間,許燦正在這個房間裡找麻將,看到母親碰一聲關上門。

  「你說話注意點。」許母訓斥小女兒。

  「我怎麼不注意啦。」許燦覺得委屈。

  「別說什麼金特在行扭脖子。這種話一個字不准提。懂嗎?」

  「哦。」許燦老實點頭。

  「這一天天的不著調。許柔你盯著她,別叫她胡來。」許母是真生氣了。

  「好。」許柔打開電視櫃下的抽屜,「哇,二筒找到了!」

  ……

  被許母教訓一頓後,許燦終於老實到晚上。

  吃完晚飯,長輩們開始打麻將。許柔坐在沙發上看春節聯歡晚會,而許燦和金特坐在旁邊打遊戲,並且頻頻被小學生團滅——之所以知道對方是小學生,因為他們說他們今天遊戲限制時間已經快到了,而且九點就要睡覺。

  「不會吧不會吧,」許燦跳下沙發,發現大人們都在打麻將,「大年三十的晚上就這麼無聊度過嗎?我們出去買夜宵吧!再買點炮仗!去郊區夜遊,怎麼樣?」

  「都十點了,就安分呆著吧。再說你想買這些,得去市中心裡碰運氣。」許柔說。大年三十的晚上可沒幾家店開門。

  「那就去唄。金特,走嗎?」許燦躍躍欲試。

  「行啊,反正沒事。」金特站起來。

  「姐,真的不去?你可是要增肥誒。」

  「不去,我不餓。」

  「冰箱裡只有年糕了哦。」許燦再次提醒——老姐最不喜歡吃年糕。

  「那也不出門。」許柔信誓旦旦。

  於是乎,許燦和金特出門了。

  許柔看了一會兒電視,打算回酒店休息。她在部隊養成了嚴格的作息時間,此時有些睏。而且她早上要起床跑步,還是酒店健身房方便一些。於是她便起身去跟長輩們打招呼。

  「你怎麼回去?開我們的車吧?」邢母問。

  「走路就行,半小時就到了。」許柔笑著說,「我喜歡走路。」

  「那行,注意安全。」許母說。

  許柔穿上外套戴上圍巾,一邊看手機一邊打開門。手機上是周圓圓新發來一條消息——「蔣飛又說年後唱歌,我傳個話,你來麼?」

  拉開門的瞬間,許柔眼角餘光注意到外面有人。她下意識抬起頭,瞬間就愣住。

  外面在下雪,來人的肩頭落著雪花。他正欲敲門卻看門開了,也有點驚訝,打個招呼,「嗨。」

  許柔回神,一年半前的記憶瞬間鮮活地撞進腦海,心跳不自覺地慢慢加快,「……嗨。」

  寒風吹進來,他立即閃身進來,順手關上門,然後才想起什麼,笑著問,「你要走?」

  「額,我……」

  「尉遲星?」麻將房,邢母喊了一聲,「兒子你來了?」

  「誒。」他依舊眼裡帶著笑意,對許柔說,「稍等一下。」

  然後他過去問好,邊走邊脫下外套,裡面依舊是沒來得及換下的黑色作戰服——顯然,他出完任務,趕來得很匆忙。

  邢母一般洗牌,一邊抬頭問:「吃了嗎?」

  「還沒。」尉遲星一手撐著母親的椅背,一手幫她擺麻將。

  「那你快去吃點。對了,這是許叔叔的大女兒,許柔。」

  「我記得。」尉遲星笑著望向麻將房門口的她。

  他說的是他記得。

  這個微妙的句子並沒有引起長輩們的注意。而許柔心裡則是咯登一下,然後心跳徹底亂了節奏。

  「這是我兒子,大名邢維維,平時都叫尉遲星,你也叫他尉遲星就好了。」

  「好的,阿姨。」

  從麻將房出來,許柔些許尷尬地提醒他,「廚房沒吃的了,只剩年糕。」其他都被許燦禍害完了。

  「沒事。」他重新戴起手套,頓了頓,「雖然我捍衛別人吃年糕的權利,但是我自己不吃。」

  「我也不吃。」許柔眨眨眼,總算在這一屋子年糕愛好者裡找到一個同類,「不明白為什麼過年非得吃這個。」

  「可以換別的,比如糯米酒釀。」他說。同樣是糯米做的,這個更好吃。

  「對!尤其是血糯米做的。」她很高興。

  他笑了,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臉上。

  許柔扯了一下圍巾,擋住自己微微發熱的臉,「你經常參加長輩間的聚會?」

  「沒有,這是第一次。」尉遲星幾乎沒有多考慮,順其自然地說下一句,「我以為你會來,所以過來看看。」

  他的態度太自然了,自然到許柔當下去揣測都彷彿是冒犯。

  他一定跟她當初的想法一樣,他知道她的名字,想來看看是不是同一個人。

  許柔繼續將圍巾往上提了提,她的臉燙得很。

  周圓圓又發來詢問的消息,許柔匆匆回了兩個字,「不去」,然後迅速把手機拿到背後,息屏。

  「我打算去吃個夜宵,一起嗎?」他望著她,眼神溫和。

  「好。」許柔毫不猶豫地點頭。

  尉遲星打開門,往旁邊退了一步,示意她先出門。

  ……

  又是一個寒冷到呼吸會看到冒白氣的夜晚。

  燈火璀璨的街頭下著小雪。萬家燈火燦爛,窗戶上有暖氣形成的細小水印,遠處天空時不時綻開絢麗的煙花。

  兩個人順著寂靜的路往前走著,聽著樹梢雪花堆積後落到草叢上的撲簌聲。

  「冷嗎?」他問。

  「還好。」她強迫自己望著道路前方,但視線還是不自覺落到他的影子上。

  「拿著。」他掏出一個黑色的暖手蛋,遞到她手裡,溫熱的。他的指尖從她掌心劃過。「有想吃的夜宵嗎?什麼都可以。」

  「我不挑食,你想吃什麼?」許柔將手縮回兜裡,指尖摩擦著那暖和的蛋殼。那淺淺的溫暖一路匯入她心頭。

  「讓我想想,附近有一家華人開的老字號叻沙面——」

  「你也去過?」

  「我很喜歡……」

  淺淺路燈下,兩個人的人影一高一低,越走越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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