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黎青燃 -【師母她善良又疼人】《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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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24-1-12 01:20 PM

第二卷 翡蘭 第六十章 心魔

  即熙搞了一間空客房,用符咒把寧欽關在裡面讓他好好冷靜一下,別張嘴就是愛不愛的繞話,過會兒她還想問問魔主的事兒。

  她走出那囚禁寧欽的房間關上房門,一回身嚇了一跳,思薇就站在走廊裡等著她,旁邊不遠還跟著賀憶城。

  昏暗的燭火照耀下,思薇捏緊了拳頭,瞪著眼睛死死地盯著她,恨不能盯出兩個洞來。

  即熙心中警鈴大作,她僵硬地擠出一個尷尬的笑容,一邊暗暗給賀憶城遞眼色,一邊說道:「思薇啊,這個事情它說來話長……」

  「你什麼時候變成蘇寄汐的?」

  思薇開門見山,一點兒也不打算廢話。

  「……我死後第七天。」

  「從你嫁到星卿宮那天開始?」

  「是的,我一睜眼一閉眼就變成蘇寄汐了,我也不知道……」

  「所以已經十個月了,整整十個月三百多天,你一次也沒有打算告訴我你還活著?」思薇咬著牙說道:「你就看著我因為師父之死與你的關聯而痛苦,看著我跟柏清和雎安師兄說我多希望你活著,卻一句話都不說?」

  即熙張張嘴,卻覺得自己百口莫辯。

  因為好像確實是這麼回事兒。

  可……這他娘的不是因為她本來就打算讓「禾枷即熙」好好地死掉麼,她連雎安都不打算告訴,那是都是雎安自己猜出來的。

  「好,很好。賀憶城知道,雎安師兄也知道,就我不知道,在你眼裡我是什麼?傻子嗎?好玩嗎?」思薇噔噔上前兩步,揪起即熙的前襟。

  賀憶城扶額嘆息,這一天真是不太平,平了一事又來一事。還有這姐倆都喜歡揪人前襟是怎麼回事?

  他走過來和稀泥:「即熙這不是沒找到合適的機會嘛,她之前以為你討厭她,就不拿自己的復生來膈應你了。後來你跟師兄們坦白相信她,即熙再跟你說自己復生了,又像是耍你。你看,這天時地利就是這麼不湊巧……」

  「你少在這裡詭辯!」思薇怒罵賀憶城一句,然後轉過頭看著即熙,她咬牙切齒道:「我要你的解釋。」

  即熙眨了眨眼睛,她看著面前這一貫倔強驕傲的妹妹,紅著眼睛紅著鼻尖臉頰,像是粉蕊的白薔薇在風裡細細顫抖。

  以前思薇面對她的時候也總是這樣,很少有心平氣和的時候。她們之間總是針鋒相對,溫情都隱秘地藏在對峙中。

  「賀憶城說的就是原因……你非想聽到點兒其他東西,那我這裡還有一條。」即熙想了想,有些謹慎地說:「我不確定,你對我的態度變化,你的信任和懷念,是不是因為我已經死了。」

  人死了,大家總是能多多地想起她的好來,多加了七八分喜愛和九分懷念。可是人要是沒死再回來,說不定又遭到厭惡。懷念總是沒有成本的,相處卻完全不同。

  「你看我倆真正朝夕相處時,你可是討厭極我了。」即熙誠懇地說道。

  思薇怔了怔,她慢慢鬆開即熙的前襟,她往後退了兩步看向即熙,眸光閃爍了半天,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你這個人……你沒有心肝!」

  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她撞過賀憶城的肩膀噔噔噔下樓去,地板替即熙承受了思薇的怒火,她腳步聲響得似乎恨不得把地給跺穿。

  賀憶城看看思薇遠去的身影,回過頭來看著今天這個連傷三人,捅刀子從雎安寧欽一路捅到思薇的密友,忍不住鼓掌道:「我向來知道你沒心沒肺善於傷人,但也沒想到你這麼厲害。」

  即熙趴在走廊欄桿上,看見思薇怒氣沖沖地從大堂內走過,走出客棧大門。她頗有些無耐地說道:「是她問我要一個解釋的。」

  「那你就說實話啊?」

  「我想著騙了她那麼久,我也有點愧疚,這次就實話實說罷。」

  賀憶城哭笑不得:「姑奶奶你哄她兩句多好,你惹了她現在得我去哄了,保不齊我又得挨打。」

  頓了頓,他嘖嘖兩聲,搖頭道:「思薇不是大問題,雎安才是大問題。你快去看看雎安罷。」

  即熙一聽到雎安的名字,面色就認真起來。她點點頭就要走,結果被賀憶城叫住,賀憶城倚著欄桿問她道:「我認真問你,你對雎安真的沒有一點兒男女之情麼?」

  他很少以這種嚴肅的語氣對即熙說話,即熙愣了愣,她剛想點頭卻聽賀憶城又說:「你知道什麼是男女之情麼?」

  ……怎麼連賀憶城都開始問她她聽不懂的問題了?男女之情不就是男女之情,還有什麼別的解釋?

  賀憶城手指在欄桿上敲著,他慢慢說道:「你曾經對我說,你覺得蘇寄雲配不上雎安,那你可曾覺得有誰與雎安相配?從來沒有罷。如果將來雎安娶妻了,你感覺如何?」

  他這句話一問,想到雎安以後娶妻的樣子,她心中便覺得說不出的怪異。

  「……那是因為雎安太好了,這世上原本就很少有配得上他的人!」

  「你就嘴硬吧你!」賀憶城恨鐵不成鋼,他指著即熙說:「我看你心底裡就是知道無論你怎麼做,雎安都會像現在這樣對你好。所以你一邊享受著他對你的偏愛,一邊不想改變你們的關係。你是一生被愛無虞,可這對雎安來說也太殘忍了吧?」

  「你有見過除你以外的第二個人,得他偏愛至此麼?你這個榆木腦袋,你好好想想!」

  他說完便哀嘆著追思薇去了,留即熙一個人在原地怔了片刻,然後氣道:「他娘的說誰是榆木腦袋呢?」

  她穿過燈火暗暗的走廊去雎安的房間,心裡想著賀憶城說的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讓人心煩意亂。她早就已經跟雎安確認過了,他說他並不愛她。

  那個雨夜的傘下,她問他是否喜歡禾枷,他很明確地說過不是。

  走到雎安的房門前,準備敲門的剎那她的手卻停住了,腦海裡翻滾起賀憶城的話語。

  ——你是一生被愛無虞,可這對雎安來說也太殘忍了罷?

  她極為後知後覺地想起來那個雨夜裡,他說不是的時候,看起來好像有些難過。

  正在即熙出神的時候,雎安的房門打開了。雎安站在門後,他背後是暖暖的薑黃色燈火,勾勒出一個泛光的輪廓。

  他淡淡地說:「怎麼了?出什麼事了麼?」

  即熙目光落在他的肩膀上,那裡的傷口已經被包紮好,他也換了一身乾淨的衣裳,溫和優雅如常。

  不過他臉上並沒有笑容。從前他跟她說話時,總是還沒有開口就先笑起來,眉眼彎彎。不笑的雎安給人一種疏離感,讓她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星卿宮裡的女弟子們說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就算是站在面前也觸不可及。

  即熙伸出手去想看看雎安的傷口,卻又被他避開了。雎安搖搖頭說道:「不是什麼大傷,沒事的。」

  她的手僵在半空,突然有些惶恐。她憑著直覺問道:「我是不是做錯什麼事了?」

  雎安怔了怔,他抿了抿唇微微低眸,再抬起眼的時候就又溫柔地笑起來。他往常一般俯身眼睛與即熙平齊,彷佛真的在看她一樣,然後伸出手來摸摸她的頭。

  手心溫熱,力道很輕。

  他說道:「不,你沒有做錯任何事情。我只是有點累,這不是你的錯。」

  並非愛人就一定能得到回應,沒有愛上我並不是你的錯。

  打消了即熙的不安,把她哄走之後雎安關上門,笑容一點點淡下去。他好像有點頭疼地走回床邊坐下來,皺起眉頭來摁著額角,低低地說:「別吵了。」

  微弱的燭火安靜地燃燒著,空曠的房間裡萬籟俱寂,沒有風,也沒有任何東西發出任何響聲。而雎安坐在床邊眉頭緊鎖,握緊拳頭,彷佛淹沒於人聲鼎沸。

  也不知多久過去,雎安緊繃的身體終於放鬆下來,他的胸膛上下起伏著,有些疲憊地靠著床邊。似乎是注意力太過集中,他後知後覺地感到似乎正有些液體緩慢地順著他的臉頰流下來。

  雎安伸手觸碰自己的右臉,就沾了滿手濕熱伴著血腥氣。

  這是來自於他額上星圖的血。

  這種場景,他幾個月前剛剛經歷過。

  他安靜了片刻,便起身去水盆邊仔細地將自己臉上的鮮血洗去。

  那被他壓下去的聲音不死心地翻湧上來,丟下一句話。

  ——承認罷雎安,你嫉妒得要命。我最明白你,我是你醜陋的心魔,我是你。

  雎安擦拭著臉上的血跡,淡淡地說:「雖然我說過你可以說話,但是今天你太吵了。」

  那聲音被他推遠,歸於一片寂寂黑暗中。

  聽見即熙說出,她想過要嫁給寧欽時,他的心魔一瞬間沸騰,在他元嬰內高聲吶喊著——憑什麼他就能得到即熙的愛?憑什麼他差點就能和即熙長相廝守?殺了他,殺了這小子!

  而他竟然,有一瞬為了這個提議而心動。

  原來嫉妒強烈起來,是這種陰暗的感覺。

  即熙一晚上沒睡好,腦子裡翻來覆去地想著賀憶城說的那些話,還有雎安的表現。彷佛是恨不能把一口淡茶咂個千八百遍,咂出個不同的滋味兒來。

  你要說在她心裡的位置,除了她死去的老爹之外就是雎安最高了。在她小時候,雎安像朋友又像父輩,像老師又像兄長,他以復雜的角色佔據著她人生重要的位置,這些角色就像繞在一起的棉線,無法根根分開。

  她喜歡這個人,敬佩他信任他愛戴他,也心疼他。多少年來都是如此,突然之間要她分清這是哪種喜歡,哪種愛戴,她還真想不明白。

  而且她也並不覺得,愛情會高於她對於雎安的情感。

  當她睜著眼睛看到東方破曉聽見此起彼伏的雞鳴聲時,不禁想著這世上怎麼就有這麼難的事情,寧欽怎麼就能篤信自己喜歡她,她真想去問寧欽借三分明白。...<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1-12 01:30 PM

第二卷 翡蘭 第六十一章 道別

  第二天即熙沒有出面,由賀憶城審問了寧欽。賀憶城早在懸命樓時就領教過寧欽的瘋勁兒,審他審得很有一手。但凡是寧欽激動起來,他總能順著說一兩句話打斷寧欽的情緒,再把他引回到自己想問的問題上。

  審著審著,寧欽就因為這熟悉的感覺,意識到面前的何弈就是易了容的賀憶城。

  「你還在她身邊,雎安也是,思薇也是,連傅燈也是。」寧欽低聲說著,神色恍惚。

  「啪!」賀憶城突然拍了一下手,聲音清脆,他對寧欽笑道:「不好意思,剛剛看見一隻蚊子。我們說到哪兒了,城裡何處還有你布陣的符咒?」

  即熙不好出面雎安又受傷了,賀憶城以此為理由拉著思薇來旁聽。思薇一貫不會拒絕正事,就抱著胳膊板著個臉站在一邊看著賀憶城游刃有餘地審問寧欽。

  待審完寧欽,思薇仍然板著臉去找寧欽布咒之處摧毀符咒,賀憶城跟在旁邊笑道:「大小姐,還生氣呢?你不是想要即熙活著麼?她還活著,這是好事啊!你剛剛聽到寧欽說你的名字了罷,即熙從前在樓裡也經常提起你,說她的妹妹美麗可愛寬容……」

  思薇轉過頭狠狠地瞪賀憶城一眼,手威脅性地放在劍柄上,賀憶城立刻捂住嘴:「我不說話了,大小姐!」

  他想著思薇真是他喜歡過的姑娘中,脾氣最暴的一個。嘛,其實主要還是她修為高武功好,他打不過。

  城裡經歷過這次突如其來的混亂之後,又重新投入到救災中去。趙元嘉回到明世閣稟明情況後,明世閣便協助官府調度草藥糧食,送往翡蘭城。而趙元嘉則因為坦白了當年他武斷地誤會災星,導致瘟疫沒有能根除,如今捲土重來。因此他被罰剝奪了使用靈劍正則的權力,在閣裡禁閉思過。

  消息傳來時傅燈正在她的醫館裡照顧病人,戚風早扶著病人而她給病人餵藥,念念蹦蹦跳跳地從外面回來帶回這個消息。

  傅燈聽到這件事動作頓了頓,低低地嘆息了一聲。

  念念接過傅燈手裡的藥碗幫她給病人餵藥,這位病人的情況很不好,她之前因為缺藥停了很長一段時間的藥。讓她躺下休息之後,念念小聲說:「若藥早點來……她應該能活下去。這可能就是她的命罷。」

  「醫者不就是與天命爭命麼?」戚風早抬起眼眸看向傅燈。傅燈回應了他的目光,淡淡地說:「你們修士應該比我更懂天命……我只知道治病救人……但凡有一線希望就要……醫治。」

  「你說當初在亂葬崗撿到念念時,她只有一口氣。若天命算出來念念必死無疑,你還救她麼?」

  「救。」

  傅燈神色淡淡,回答得毫不猶豫。旁邊念念大驚小怪道小姐怎麼連這個都跟戚公子說。

  戚風早便輕輕地笑起來。

  「是啊,總要試試才甘心。」

  這邊城中寧欽布的符咒都被思薇摧毀了,她帶著那些失效的符咒回來,四個人把魔主給寧欽的那些東西往桌上一攤,滿桌的符咒和那柄詭異的長劍。

  即熙拿起那把長劍來回看,仔細研究著長劍上鐫刻的黑色符文的氣脈走向,又在劍柄處看到了刻的劍名。她不由感嘆道:「這把劍原本是一把很不錯的靈劍寶器,這些符文設計得實在精妙強悍,畫符者更是修為極強,竟然將靈劍的靈力全部逆轉,從驅邪變為聚邪,而且可以以煞氣為力量。簡直就像……不周劍的翻版,魔主在嘗試打造一柄不周劍出來?」

  「可惜還是比不上不周劍,被一劈兩段,寧欽怕是被利用了來試劍的。」

  即熙顛顛這截斷劍,想遞給思薇看看,誰知思薇直接忽視了她從桌上拿起另外一截斷劍,不冷不熱地說:「我總覺得這劍上有什麼地方感覺很熟悉。」

  即熙的手僵在半空,她看向賀憶城,賀憶城搖搖頭,表示要不是討論正事思薇都不會跟你坐在一張桌子上。

  即熙又看向雎安,他如往常一般戴著面具遮住額上星圖,面色有些蒼白,看起來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你怎麼了?不舒服麼?」即熙靠近雎安小聲問道。

  雎安卻在她靠近的瞬間後退拉開距離,淡淡地搖搖頭說道:「我沒事。」

  語氣有些疏離。

  即熙怔了一瞬,還沒來得及說什麼便聽見思薇的聲音。

  「這把劍是玄鐵劍,但又有些不同。」

  思薇一邊說著一邊用手指敲擊這柄劍,又仔細端詳著劍被斬斷的切面,說道:「按照這柄劍的大小長度,應該會更重一點兒才是。聽聲音也比別的玄鐵劍清脆。」

  思薇一向是做研究的一把好手,即熙移過目光看過去,問道:「大概是混了什麼別的材料罷,你聽說過類似的工藝麼?」

  「我以前巡視梁州的時候,在白帝城見過,當地有種特殊的礦石可以混入玄鐵鑄劍,減輕劍身重量。」

  思薇皺皺眉頭,說道:「正好這次我原本就要去梁州巡視。翡蘭城的瘟疫已經找到對策日益平息,我便先動身去白帝城調查此事。」

  她說這番話的時候完全不看即熙,全是對著雎安說的,彷佛當即熙不存在一般。即熙鬱悶地撐著下巴跟她一起看向雎安,雎安點點頭說道:「也好,你注意安全。等翡蘭城事了,我就去與你匯合。」

  思薇要去白帝城,賀憶城當然是死皮賴臉地要跟著去。思薇承諾過會監管賀憶城,雖然還在生氣也不情不願地答應賀憶城與她同行。

  他們收拾了兩天就準備出發,出發前雎安破天荒地去找思薇談了一次心。

  在思薇的印象裡,雎安很少找她說話。其實她出生後沒多久雎安就進了星卿宮,當時師父給他們取名為雎安和思薇,原有居安思危之意。她猜測或許那時候,師父有給他們定娃娃親的意思。

  不過後來等她長大之後就再沒聽人提起過 ,或許是雎安並沒有同意,她那時候一門心思撲在學業上,也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不過似乎為了避嫌,雎安就很少與她獨處。

  「這幾天我看你和即熙似乎鬧得不開心。」

  雎安坐在她對面的凳子上,笑意淺淺,開門見山。

  說來這件事情思薇心裡對雎安也多少有點怨氣,雎安明明早就知道了即熙死而復生變成蘇寄汐的事情,卻一直沒有告訴她。

  雎安顯然很清楚這一點,他告訴思薇即熙並沒有向他坦白自己的身份,是他自己猜到然後去求證的。

  「我想,她是怕自己的身份會給我們帶來麻煩。」

  思薇咬咬唇,她惱怒地跟雎安說:「師兄,你說的我知道,我就是想聽她解釋。但是……你知道她是怎麼說的麼?她說我懷念她全是因為我當她死了,若我知道她還活著就不會如此。」

  「大概是因為你們總是針鋒相對,你對她的好她並不知情。忽然之間聽到你說信任她愛她,所以不太敢相信罷。」頓了頓,雎安說道:「畢竟她已經習慣於面對這世上的惡意,以至於不太能相信,也不怎麼懂得對待愛意。」

  這番話讓思薇不由得想起來寧欽,想起來翡蘭城的百姓們,她的怒氣稍稍被心疼沖淡了些,於是沉默不語。

  雎安便提起,思薇當時在昭陽堂說,後悔到最後還在和即熙說狠話,從來沒有告訴過她自己對她的珍重和信任。如今即熙回來了,她卻仍然在和即熙生氣,來日回想起來說不定又要後悔。

  「這是她的奇跡,也是你的機會。即熙當然有太多缺點,她在感情上相當粗糙不能體察人心,但是她畢竟是即熙,你等了很久尋了很久的即熙,不要浪費時間在賭氣上。」

  雎安輕輕笑著,心平氣和語重心長地說道。

  思薇咬著唇仍不說話,這種情形多半是她已經被說動了。

  「她於你,你於她,畢竟都是這世上僅存的親人。以後要好好相處,坦白些別留遺憾。」

  「……好罷。」

  思薇想,雎安師兄總是很擅長勸說別人。

  不過今天他的語氣很奇怪,就像以後見不著她們似的。

  第二天她和賀憶城便去和翡蘭城的眾人道別——其實主要是賀憶城在道別。

  他與傅燈如同相處不久的朋友般客套起來,他道傅大夫將來一定是懸壺濟世的一代名醫。傅燈便笑笑跟他說我永遠比不過你的刀法,你荒廢許久,還是這樣精準。

  在懸命樓時他與傅燈也不算熟悉,他總是流連青樓,而傅燈總是跟著他娘或即熙。

  最後他走的時候,傅燈說:「小賀哥哥,你多保重。」

  他便眉眼彎彎,以長輩的口吻說道:「你也是哦,阿燈。」

  別了傅燈,下一個人便是賀伯。

  傅燈在祠堂的那一番慷慨陳詞著實傷害到賀家的臉面和威望,但也不算是動搖根基。畢竟賀伯如他所說一般,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翡蘭城。

  「什麼時候撲殺滿城的翡蘭鳥啊?」賀憶城輕鬆地問賀伯道。

  賀伯臉色就不大好,他說:「就在這幾日了。」

  「哎呀,我們今日就要走,錯過了錯過了。」

  「……無論事實真相如何,你能把一城的苦難當成玩笑,你這般……」賀伯看見賀憶城的態度,不禁生氣起來。

  「誰把瘟疫當成玩笑了?他不過嘴上說說,無論是五年前還是五年後,他哪一次不是盡力救災?這段時間他幫傅姑娘驗屍,可曾有一刻懈怠?賀伯,若換你曾遭受那般污蔑,這次你還能心無芥蒂地幫忙嗎?」

  賀憶城還沒發話,思薇就先替他說了。她皺著眉頭一句句反問把賀伯問得啞口無言,難得地低下頭去沉默了。

  「賀伯,若不是當年你們誤會賀大娘和禾枷,瘟疫根本不會再來。今日我問問你,是非曲直,真相黑白究竟重不重要?你是不是欠他一句道歉?」

  思薇擲地有聲地說出這句話,賀憶城看向她,這主是非的星君,萬事非得辯個黑白對錯。

  賀伯沉默許久,他抬起眼睛看著眼前這個容貌改變,卻依然高挑俊秀,眼裡有著玩世不恭笑意的外甥,心想這雙眼睛可真像他母親。

  那也曾是他疼愛的,離經叛道的幼妹。

  他為了家族和翡蘭城犧牲的妹妹。

  「我並不後悔我曾經做過的事情,但我確實……對不起你和你母親,抱歉。」賀伯微微弓腰,肅穆地說道。

  思薇真的為他爭到了一句道歉。

  賀憶城眼裡的笑意淡淡,他想說我還以為您老永遠不會覺得自己錯了,最後卻沒有說出口。

  「再見了,舅舅。」他低聲說道。...<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1-12 02:53 PM

第二卷 翡蘭 第六十二章 躲避

  即熙很確定,雎安最近不對勁。

  思薇跟賀憶城還在的時候不那麼明顯,他們兩個人一走,只剩她和雎安朝夕相處時,他的疏離就格外明顯起來。

  雎安總是迴避她的觸碰,迴避她的話語甚至迴避與她見面。她這才意識到,從前每次觸碰甚至捉弄雎安時她總能屢屢得手,只是因為他從來不躲。

  其實他要想躲,也是可以躲的。

  即熙一開始有點慌,過了幾天這種慌亂就演變成色厲內荏。她終於氣勢洶洶地把雎安堵在客棧走廊上,問他道:「你最近為什麼躲我?」

  她一隻胳膊撐在雎安身後的牆上,雖然要仰著頭看雎安但也絲毫不輸氣勢,活像個調戲姑娘的小流氓。

  雎安皺皺眉,有些無奈地笑道:「你把手放下來罷,我又不會跑。」

  即熙卻不聽他的,反而啪地一聲把另一隻手也撐在雎安身側,以一種禁錮的姿態把雎安圈在她的手臂間。她微微靠近雎安:「以前你是不會跑,這兩天我可不確定。」

  果然她一伏身靠近雎安,雎安幾乎立刻向後貼緊牆壁讓出距離。即熙的動作頓了頓,她眯起眼睛,醞釀起風雨欲來的憤怒。

  「你看你!你明明就在躲我!」她踮起腳猝然逼近雎安,幾乎是眼睛對著他的眼睛。

  或許是因為剛剛她的那句話,這次雎安沒有躲避。他安靜地由她靠近,眼睫微微眨動,眼眸裡映著她氣憤的臉龐,呼吸輕輕地拂過她的臉頰。

  即熙愣了愣,她突然覺得這場景很熟悉,彷佛在哪裡發生過。

  並不是憤怒的,而是親暱而促狹的呼吸相聞。

  在她恍惚之際,卻看見雎安皺起了眉頭,他臉色愈發蒼白,呼吸有些急促,似乎在忍耐著什麼。

  「你有哪裡不舒服嗎?你這幾天氣色都不太好,是傷還沒好嗎?」即熙興師問罪的氣勢立刻煙消雲散,她與雎安拉開些許距離,有些著急地看向他的肩膀。

  似乎在她遠離時,雎安鬆了一口氣。

  「只是有點累。」

  「雎安……」

  「我去休息一會兒。」雎安這樣說著,就低頭急匆匆地走進了自己的房間,把即熙拒之門外。

  即熙怔怔地站在門外,心想他大爺的果然她一放下胳膊雎安就跑了。

  其實她的一雙胳膊哪裡能困得住雎安,只是雎安在遇到她的時候從來不掙扎罷了。

  她因為自己被雎安拒絕於他的痛苦之外而感到不安,卻不知道雎安在背對著她推開房門走進房間的剎那,血就從他面具下開裂的星圖中滲出,順著他的臉龐流下來。

  他撐在臉盆邊上俯下身去,那些血一滴滴落在了臉盆裡的清水中,慢慢暈染成朵朵紅蓮。

  他這次沒能抓住深淵邊的自己。

  心魔這種東西,只要為它的提議心動哪怕一次,都會一發不可收拾。在這個世界上它最了解你,它會死死抓住被打開的缺口,撕扯噬咬新鮮乾淨的血肉,直到一切都潰爛腐朽墮入黑暗。

  大多數時候,他並不介意在即熙表現出脆弱,但這一次他無法向她解釋。

  他被自己求而不得的嫉妒所動搖,在深淵邊搖搖欲墜。

  思薇與賀憶城在去白帝城的路上,聽到了星卿宮發出召聞令的消息。召聞令是星卿宮最高等級的通令,通常是向天下廣而告之星卿宮的大事。

  宮主之位交替,卜算出大災難,重要的獎懲之類。

  這次的召聞令,卻是替熒惑災星平反。

  思薇與賀憶城在酒樓裡吃飯,便聽鄰桌的路人議論紛紛,說召聞令上說星卿宮前宮主並非災星所害,是仙門百家連同星卿宮冤枉了她。還有關於災星在翡蘭城降下瘟疫災禍的傳聞,已被查明不實,災源實際上為翡蘭鳥,而災星當年下咒咒死翡蘭鳥,救了翡蘭城人。

  路人們說,這真是奇了怪了,星卿宮居然會替災星平反。

  不過這災星也會救人,她究竟是什麼樣的人呢?

  思薇沒想到柏清會同意雎安告知天下他冤殺了即熙,如此之後星卿宮就會受到無窮無盡的疑問——前宮主究竟是如何去世的?而這個問題永遠不可解答,因為星命書與災星的聯繫,是不可以為外人所知的秘密。

  更何況雎安師兄人還沒回星卿宮,怎麼這麼急著發召聞令?

  「大概是怕自己回不去了罷。」賀憶城半開玩笑地說道,被思薇瞪了一眼。

  他笑笑不語,拿起酒杯喝了一口酒,眼裡的笑意慢慢沉下去,變成若有所思的凝重。他並沒有開玩笑,這是雎安親口對他說的。

  ——我最近感覺不太好,可能沒有辦法再回星卿宮。但我會趁著我還是星卿宮主,發出為即熙平反的召聞令。

  那是他們離開翡蘭城的前一天夜裡,雎安少見地找到他,說想要和他聊聊。

  雎安向他問起即熙和寧欽的過往,賀憶城並不感到意外,實際上他以為雎安會更早來問即熙的那些桃花的。

  ——我知道我一定會很嫉妒,所以索性不問了。

  ——那你今日怎麼想起來要問我呢?

  ——從你這裡得到的故事傷人也好令人羨慕也好,總是完整的。省得我自己抑制不住拼湊細節,胡思亂想。

  賀憶城深以為然,看在雎安給他帶的兩壺好酒的面子上,便毫不猶豫把即熙給賣了。他仔仔細細地把即熙和寧欽的前塵過往講了一遍,還附贈了即熙許多沒名分的情債。正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他覺得雎安很需要這些知識。

  雎安安安靜靜地聽他講完那些故事,淡淡地一笑,拒絕了賀憶城給他倒酒的舉動。

  「我酒量不好,而且我最近感覺不太好,就更不能醉了。」

  「我可能沒有辦法再回星卿宮,但我會趁著我還是星卿宮主,發出為即熙平反的召聞令。」

  雎安說這話的時候,賀憶城不由地一愣。雎安的額上戴著面具,或許是因為受了傷氣色不好,面具泛著月光的銀白色看起來居然和他的膚色別無二致。溫柔低斂的眉目間有一絲疲憊神色。

  他扶著潔白衣袖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口茶緩緩說道:「若世人眼裡她是惡,那她做的所有事情都能被編排成合乎情理的罪過,即便鐵證如山也少不了流言揣度。我得在世人心中模糊她身上的善惡,這樣對於以往和以後發生的事情,人們才願意考慮真相。」

  「畢竟她將來打算離開星卿宮在外面生活,等哪天她不想做蘇寄汐想做回即熙時,才不至於太艱難。」

  見雎安輕輕鬆鬆跳過了最關鍵的部分,賀憶城不禁發問:「這些過會兒再說,你先說你怎麼了?什麼叫回不去星卿宮了?」

  雎安沉默了片刻,抬起眼眸目光彷佛落在賀憶城身後灑滿月光的窗台上,他指著自己的胸口淡淡笑道:「我有心魔。」

  賀憶城愣住了:「你不是……你不是以身鎮天下心魔的天機星君麼?」

  「是,我是,但我也有心魔。」

  「我聽說修士有了心魔,可以請你幫忙度化,那你自己的心魔……」

  「我的心魔或許是這世上除了魔主之外,最強的心魔。我度不了,亦無人能度。」

  賀憶城不由得放下手中的酒杯,望著雎安。

  便如他的母親醫者不可自醫一般,雎安可度千萬世人,但不可自度。

  「我把他關在我的身體裡,但最近我被他動搖了一次,就有些關不住他了。」雎安輕嘆一聲,語氣尋常得好像在說這並非大事。

  他從袖子裡拿出一張黃底紅字的符咒,交給賀憶城,說道:「我已經將我的性命與這張符咒相連,若這張符咒開始變黑,請務必在它完全變黑前催動符咒。這件事我想了想,唯有你來做比較合適。」

  賀憶城定定地看著這張符咒,又抬眸看著雎安,並沒有接。

  是什麼樣的符咒,不交給柏清思薇,唯有他才適合催動,這不難猜測。

  「如果你失格了,星命書自然會處決你。」賀憶城說道。

  「所以請你在星命書殺我之前,用這道索命符先將我殺死。」雎安笑笑,說道:「星命書殺我是用即熙的力量,不要讓她做這麼殘忍的事情。」

  賀憶城還記得那天的雎安看起來很鎮靜,從頭到尾說話的語氣都彷佛在談論天氣般自然,沒有因為自己有心魔而羞愧,對即熙也沒有任何怨懟。

  如今那符咒正折好了放在他的懷裡,他揣著這世上最負盛名的一位星君的命,不禁覺得沉甸甸的。

  他問雎安為什麼不肯告訴即熙他的感情,和他的心魔。

  雎安回答道若他說了即熙一定會感到非常愧疚,而那是他最不想看到的。

  無論是因為他生心魔而愧疚,還是因為沒能愛上他而愧疚。

  即熙確實很在乎他,或許這個世上最在乎他,所以會把他的情感和安好當做自己的責任。她若是知道了,一定會非常努力地愛上他,即便是不愛也要假裝愛上他。

  但是這不是她的責任。

  他不希望,這變成她的責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1-12 03:02 PM

第二卷 翡蘭 第六十三章 瘋狂

  即熙和雎安留在翡蘭城,最後見證了翡蘭城撲殺翡蘭鳥的全過程。

  此事頗為波折。之前雎安說要留下來等翡蘭城事了,思薇走之前還說瘟疫源頭和藥方都已經找到,翡蘭城還有什麼事情要處理?但事情遠沒有這麼簡單。

  翡蘭祥瑞是御賜的榮光,瘟疫緣由報上豫州知州後,官府並不願意張揚,認為此事會使豫州淪為笑柄,更使皇上龍顏大怒。

  所以第一道命令下來是要隱瞞真相,僅用對症的藥方醫治而不驅逐翡蘭鳥。日後再秘密撲殺翡蘭鳥,明面上製造祥瑞離開人間回歸神庭的假象。

  賀伯在這件事面前態度十分強硬,他主動把這件事告知了雎安和即熙,說這番操作下來不知還會耽誤多少時間,城裡還有多少人因此去世,決不能如此。

  即熙對於官府的這種反應見怪不怪,全在意料之中。從小就她身邊的人都是跟官府對著幹的,她早知這些官兒是個什麼德性。

  賀伯好歹也是真心為了翡蘭城好,看在賀大娘的面子上,即熙寬慰賀伯道:「或許它們一夜之間就全死了,倒省得你們撲殺鬧出大動靜,官府也沒法追究。」

  雎安偏過頭,淡淡地說一句:「你別動這個念頭。」

  「不然你有什麼辦法?」

  「我自有辦法。」

  在賀伯找上門來的五天之後,署有星卿宮主印和雎安姓名的召聞令就發出,昭告天下翡蘭城瘟疫的緣由,堵了豫州官府想隱瞞的路。不過即熙倒沒想到召聞令裡也承認了星卿宮冤殺她一事。

  「問命箭認我做凶手,你們又說我不是,以後你怎麼向世人解釋前宮主的死因呢?」即熙得知了召聞令的全部內容,擔憂地跑來問雎安。

  原本雎安正在和賀伯討論城中之事,被即熙火急火燎地拉到小角落裡,他笑了笑說道:「很難解釋,不過這不是繼續冤枉你的理由。」

  即熙擺擺手:「冤枉我的事情多了去了,債多不壓身。」

  「你說弱者對強者的欺凌被認作正義,那是錯的,欺凌還是欺凌,你有你應得的道義。」雎安微微低頭,原本這種時候他都會伸出手來揉揉她的腦袋,不過最近他總是迴避她,就更少觸碰她了。

  即熙看了雎安一會兒,長長嘆息一聲:「可翡蘭是皇帝自己認的祥瑞,星卿宮這般不是折了的皇帝顏面?他同意撲殺翡蘭鳥不是自打耳光?」

  其實這就是雎安這段時間信件不斷,連日斡旋的主要事情,朝廷與星卿宮的關係一向微妙,需要仔細把握,這次皇帝最後算是默認了。

  即熙不免疑惑,皇帝可是天下最好面子死不認錯的人,居然能吃這個啞巴虧?

  「這件事要多虧柏清師兄幫忙。」

  「柏清師兄?」

  「他進星卿宮前,姓趙。」

  當今這江山,便是屬於姓趙的一家。

  「柏清師兄是當今皇上的親侄。」

  聽雎安說完這話,即熙目瞪口呆,嘴巴張得能生吞雞蛋,她萬萬沒想到古板嘮叨的柏清居然還有這麼尊貴的身份。不過她隱約聽說書人說過,座上這位皇帝登基前兄弟間鬥得你死我活,皇子除了他之外基本都死絕,他才登上王座。

  這麼說來柏清的父親應該也死在了鬥爭裡,而柏清最初或許是為了活命才進星卿宮的。

  真叫人唏噓不已。

  翡蘭鳥也是,它們給這座名不見經傳的貧瘠村鎮帶來榮光和財富,數十年後又帶來苦難。即熙見證了這曾經最受優待的鳥兒在七日內被撲殺乾淨的全過程,最終她站在空蕩蕩的街頭,看著陽光從翡蘭鳥塑像的頭頂漫過來,只覺得命運這東西奇怪得很。

  風水輪流轉,時移世易,滄海桑田。

  戚風早拜別他們回去了青州戚家,寧欽消沉了很久,也說要離開。

  寧欽問即熙道:「你能送送我麼?」

  他眼裡有許多血絲,眼下一片青色,彷佛是許多天沒能好好休息了。不過情緒倒是沒有那麼激動,就是低沉了些。

  雎安正好在賀府還沒回來。即熙看著面前初秋乾淨的日光裡,清瘦落寞的青年,嘆息一聲抱著胳膊道:「好罷。」

  他們之間雖然是段孽緣,但也需好好結尾。

  於是寧欽牽著馬,他們出了翡蘭城沿著城外大路慢悠悠地走著。因為瘟疫斷絕交通,路上沒有什麼行人,唯有霜草野菊,兩人相對無言。

  「你今後打算去哪兒啊?」即熙打破了沉默,漫不經心地問道。

  寧欽意義不明地說:「你終於想起來關心我了。」

  得,又來了。

  即熙想寧欽這種一往情深,也不知幾分真假。

  寧欽卻沒有在意即熙的反應,他好像陷在自己的情緒裡,慢慢地說:「我三歲的時候父親過世,七歲那年母親改嫁,我就到了叔父家裡。叔母向來厭惡我,小時候我但凡出一點兒錯就少不了責打,堂兄們也跟著排擠我,唯有叔父對我視如己出處處維護。他是我唯一當親人看待的長輩,我想等我長大一輩子都要報答叔父的恩情,結果考中進士的那天,我得到了他死去的噩耗。」

  即熙看了他一眼,說道:「你也知道我不是什麼生意都接,你叔父那些斂財的勾當我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不過就算他再怎麼不是個東西,對你倒是挺好的。」

  寧欽沉默了一瞬,低低笑了一聲。

  「你到底喜不喜歡我,你愛不愛我,這個問題我想了千百次。你不喜歡計較也不挑剔,萬事追求愜意舒適,你覺得和我在一起很舒服又省心。可是我要忍耐脾氣,體貼懂事不讓你厭煩,我就像你養在籠子裡的金絲雀。若說你喜歡我,不過就是這種程度的喜歡罷。」寧欽牽著馬的手握緊了,還算得上平靜。

  他這一輩子總是孑然一身,父親、母親、叔父繼而是即熙,每次想要抓住什麼的時候都是鏡花水月,到頭來手裡空空如也,什麼都沒有。

  即熙有些無奈,她攤手道:「……那還不是因為你裝成金絲雀的樣子?那時候我可不知道你有這麼好的身手。」

  「如果我不裝,我告訴你我的不安和懷疑,你只會更厭煩我罷,你最討厭麻煩。」

  即熙想寧欽這說的倒是沒錯,有些方面他還是很了解她的,所以他們在一起愉快相處的兩年,實際上是寧欽的曲意逢迎?

  這聽來就更膈應了。

  寧欽不知怎的,卻突然提起另一個話題:「我從來沒見你哭過,你上次哭是什麼時候?」

  「日子開開心心的,幹嘛要哭啊?」

  即熙嘴上反駁著,心裡卻想她也不是很少哭。

  上次哭還是離開星卿宮前,雎安問她委不委屈。

  再上次是雎安失格的時候,再再上次……奇了怪了,她怎麼每次哭都是在雎安面前?

  她活著的最高信念就是快樂和自由,難過的事情絕不會記太久,也不需要人安慰。但是在雎安面前,她所有那些原以為忘記的委屈心酸就像是終於找到了可以托付的地方,紛紛跑了出來。

  天大地大,她似乎只願意接受雎安的安慰。

  「你說你以前很信任我,但是你從來沒有想過要依靠我。我陪你那麼久,賀大娘的事情還是聽賀憶城說的。對你來說,我背叛你的難過,要遠遠大於我與你決裂的難過。」寧欽淡淡地說道。

  「我是假的,你也是假的。不過我原以為自己是假意,卻動了真心;而你自以為是真心,卻一直沒有用情。」

  他們走到了城外長亭之處,這裡一段時間無人打理已是荒草叢生,頗有種淒涼之意。即熙停下腳步望向寧欽,說道:「或許是這樣罷。不過現在說這些,都已經沒什麼意義了,不管當初我們實質上是什麼,我們都已經回不去了。」

  寧欽定定地看著即熙,他這些天迅速地消瘦下去,寬大的衣服隨風飄揚,眼睛深陷神色憔悴。即熙卻從他平靜悲傷的眼睛裡,慢慢看出一點孤注一擲的瘋狂來。

  「可我愛你,我真的愛你,再也不會像愛你一樣愛別人。」

  「……所以呢?」即熙有種不好的預感,寧欽這種神情她好像在哪裡見過。

  好像……幾年前寧欽差點捅死她時,是不是就是這種神情?

  寧欽向前靠近她一步,說道:「如果你死了,我拼上命也會為你報仇……但如果你還活著,你不能愛上別人……」

  他在即熙耳邊一字一頓地說:「我不會活著看到你愛上別人,所以我們一起死吧,即熙。」

  即熙瞬間睜大眼睛,想要撤步遠離的時候腳下卻突然出現血紅色的陣法。她直接被壓得跪倒在地,抬眼便看見寧欽手裡拿著一張符咒,正是之前行刺雎安時用過的以命生祭的惡咒。

  「這符咒,我還有一張。」寧欽淡淡地說。

  從陣法裡中伸出無數紅色的藤蔓一樣的光,將即熙緊緊束縛住無法動彈,寧欽的臉很快失去血色,生命源源不斷地通過惡咒輸送到陣法中。

  即熙動彈不得,她抬眼狠狠地看著寧欽:「我知道你的生辰八字,我可以即刻咒死你!」

  「你現在咒死我,惡咒也停不下來了。」

  「寧欽你是不是瘋了!」

  「瘋了?」鮮血從寧欽的嘴角流下來,他哈哈大笑道:「我早就瘋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1-12 03:09 PM

第二卷 翡蘭 第六十四章 血陣

  即熙一看寧欽狂熱的眼神就知道,這家伙是聽不進去任何話了,她怎麼就一時心軟疏於防備?她怎麼就看走了眼,沒發現他是個貨真價實的瘋子?

  一個一輩子把自己生存的意義全押在別人身上的可憐蟲。

  天命誠不欺她,她不過多活了半年多還沒過二十五歲生日,這輩子就又要結束了。

  寧欽跪倒在即熙面前,他笑得豔烈又開心,隔著陣法猩紅的光芒說道:「黃泉路上,你總要和我一起走的。你永遠也沒法趕我走了。」

  即熙恨不得抬起手來抽他兩耳光,但是陣法壓得她根本動彈不得,抬起一根指頭都覺得困難。她並不覺得痛只是覺得冷,越來越冷冷得打戰,鮮明地感覺到自己正在慢慢死去。符咒懸在陣法之上,對面的寧欽身上的生氣源源不斷流進陣法裡,他顯然也快死了。

  以命取命,這麼厲害的陣法,這麼惡毒的符咒,不過十四年而已魔主的力量已經強大到這種地步了,他究竟怎麼做到的?雎安能贏過他麼?

  「即熙!」

  正在她想到雎安時彷佛有感召,即熙恍惚間聽到雎安的聲音,她極為艱難地回頭看過去,通向城門的那條荒無人煙的路上,雎安策馬而來衣袂飛舞,跳下馬朝她奔來。隔著陣法扭曲的光芒她看不清雎安的神情,聲音也聽不分明,她突然覺得很害怕。

  她不怕死,她和死打過交道。但她不想死在雎安面前。

  她從來都沒有能為他做什麼,她總是給雎安添麻煩,最後還要死在他面前。這豈不是他一輩子的噩夢?

  「你他娘的,你為什麼把雎安叫過來!」她對寧欽怒吼道。

  寧欽蒼白的臉上顯露出慌張和氣憤,好像被搶食的野獸般,他指著雎安道:「你來幹什麼?這裡沒你的事,你休想把她搶走……」

  「是我喊他來的。」一雙修長蒼白,黑氣彌漫的手放在寧欽的肩膀上。

  即熙抬眼看去,寧欽身後不知何時出現一個黑霧繚繞,面目模糊的男人,在初秋紛紛的落葉間彷佛從地府而來的鬼魅。這男人淡淡地對寧欽說道:「你只是小角色,這兩位才是今天的主角。」

  他話音剛落,剛剛踏上長亭台階的雎安突然跪倒在地,吐出一大口鮮血來。他撐著地面似乎想站起來,卻又搖晃著跌下去嘔出更多的血,鮮紅一片。

  「果然你又給她下了守生祝符。」黑衣人笑起來。

  守生祝符?

  即熙怔住了,她一瞬間腦子裡空白得如析木堂桌上經年不變的那些紙張,完全不能思考,只能聽見耳邊傳來寧欽奄奄一息的微弱聲音。

  「你怎麼還沒死……」

  寧欽已經力不能支地倒在地上,他臉色灰敗七竅流血,雙眼無神地喃喃道。

  「是啊,我為什麼……我為什麼……」即熙看著地面上的陣法,她剛剛還覺得冷極了,此刻身體卻又慢慢溫暖,好像有什麼替她的命在與惡咒相抵。

  她甚至沒有像寧欽這樣流血。

  黑衣人低下身來在寧欽耳邊說:「有人會替她死,黃泉路上或許有點擁擠,辛苦你了。」

  寧欽死死地抓住了黑衣人的手,然後漸漸鬆開,死不瞑目地咽了氣。

  在寧欽咽氣的瞬間陣法一時大盛,雎安彷佛被某種尖銳的痛苦集中,彎腰蜷縮著上身,用力地捂著心口,牙齒把嘴唇咬出血來,無法開口說話。

  他身前一攤鮮紅血跡,紅白相映,尤為刺目。

  相比於雎安的痛苦,即熙卻毫髮無損安然無恙。她看見雎安蜷縮下去的一刻爆發出驚人的力量,一下子跳起來撲向陣法邊緣,但立刻又被陣中的血一般鮮紅黏稠的藤蔓纏住。

  「你他娘的放開我!你要對雎安做什麼?你放開雎安!」即熙近乎聲嘶力竭地沖黑衣男人吼道。

  淹沒在一片黑霧裡的男人似乎笑了笑,他說:「是我對雎安做了什麼,還是你對雎安做了什麼?守生祝符你應該聽過罷,不如你好好想想,四年前你奇跡般生還的同時,雎安身上發生了什麼?」

  即熙的憤怒瞬間停滯,她愣愣地看著魔主,張張嘴卻沒有發出聲音。她看著魔主一步步走近她,在陣法邊緣說道:「他突然離奇地雙目失明了。他用一雙眼睛換了你一條命,倒也劃算。不過這次,他要拿什麼來換呢?」

  「你……你胡說,你住口!」

  「不願意相信?你害得他眼瞎,害得他差點失格,而這次……他能被這陣法耗死,也是拜你所賜。」

  「即熙……」雎安低吟一聲,撐在地上的手緊緊握成拳頭。

  即熙恍然回頭看向雎安,她腦子裡已經是一團亂麻毫無頭緒,而那亂麻上彷佛又生了荊棘,一旦她嘗試去理清就紮得生疼,扎得流出血來。

  當年她能活下來,並不是她運氣好,而是雎安替她承擔了後果。

  雎安的眼睛是因為這樣才看不見的。

  ——師兄剛剛失明時,日常活動很不適應,總是跌倒摔跤,他怕把這禁步摔壞了,才收起來的。

  ——師母現在看到雎安師兄舉止自然游刃有餘,那不知是多少日子練習之後的結果。

  ——不過說來奇怪,我覺得剛剛失明那陣子,其實雎安師兄挺開心的,一點兒也不難過。

  他的眼睛總是帶著一層溫柔水汽,眼角微微泛紅,像是三月流水飄著落花。跟人說話的時候總是專注地看著對方,能從她滿篇蠅頭小楷裡找到錯別字,能遠遠地看到穿雲而過的白鳥。

  那麼好看的一雙眼睛,雎安的眼睛。

  如今總是空芒無所著落的眼睛。

  理清的剎那她被那荊棘紮得茫然無措,痛哭出聲。脖頸下的星圖突然熱得發燙,也開始鑽心地疼痛起來。

  「這就受不住了,你可知道他現在為什麼會這麼虛弱,這樣沒有還手之力?因為他有心魔,關住心魔消耗了他太多力量。」

  魔主慢慢地笑著說道,他一揮衣袖雎安臉上的面具就碎裂掉落,即熙一眼就看見了他額上正血流不止的星圖。

  「他本是心魔的死敵,卻有了如此強大甚至於要吞噬他自己的心魔。他的心魔……」魔主蹲下來,在即熙身邊幽幽地說道:「……是你。」

  他的心魔就是你。

  「是你把他逼到今天這個地步,是你害死他。」

  即熙顫了顫,看著雎安緊緊閉著被血漬進的右眼,抬起臉來與她相對,另一隻眼睛彷佛正看著她,望進她的魂魄裡去。

  從他的身上流洩出極為強烈的煞氣,圍繞在他身體四周,越來越濃重窒息,彷佛黑色的羽翼。那羽翼間傳來嘈雜而放肆的笑聲和咆哮,時而清晰時而混沌,瘋狂可怖。

  ——只是會有點兒吵。

  即熙想起來他好像這麼說過。

  這就是他長久以來生活的地獄。

  「你不要聽他說的,他在誘導你失格。」雎安的聲音有些顫抖,但依然冷靜,好像從他身體裡洩露而出的瘋狂煞氣只是幻覺一般。

  「你到這個時候還在否認麼?」

  雎安卻完全不理會魔主的話,他堅定地說道:「即熙,即熙!」

  「我……在。」即熙顫聲回答道。

  「你閉上眼睛,不要看我。」

  「……」

  「你可信我?即熙。」

  「……我相信。」

  「聽話,閉眼。」

  雎安的聲音溫柔,就像從前在星卿宮每一次,她跟先生們和其他弟子們吵架,情緒激動怒不可遏的時候,他被叫來管教她時那樣。他常常會讓她先閉目冷靜一會兒。

  奇怪的是當她閉上眼睛時,在黑暗之中她就能很快平靜下來。

  雎安說,因為你睜著開雙目時目光所及都是別人的錯,但閉上眼睛時便只能看見自己。

  即熙慢慢閉上眼睛,大概只有一瞬,或者更短的時間,但是對她來說像是千年一般漫長的黑暗。

  她猝然睜開眼睛,跪坐在地割破手指,她回憶起剛剛看到寧欽的那張惡咒,依照著腳下陣法的氣脈比劃著。

  她染了血的手指就在陣中劃出一道又一道血印,在萬分險惡中小心地改變著陣法的走向。一根手指血盡了就換另一個根手指,用力過大甚至劈開指甲,直到十指都鮮血淋漓。

  這是不死不休的陣法,她還沒死是因為這個陣法耗的是雎安的命。

  雎安被消耗越大就越壓不住心魔,他要麼被耗死要麼失格,甚至都不用魔主親自動手。

  對魔主來說,他自然是想要雎安失格將雎安的力量盡數收歸己用,最好她也跟著一起失格。

  她不能上當,她不能崩潰。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即熙也不知道周圍發生了什麼,她只是瘋狂地破壞著這個索命的陣法,窮盡她畢生的天賦和能力,滿眼血紅。

  有人來拉她,被她一把掙開。她繼續撲在地上,那個人就從後面一把抱住她的腰,他的血落在她身上,她聽見他的聲音。

  「即熙,冷靜點,陣法已經被你破了。」

  即熙怔了怔。

  這是雎安的聲音,是雎安。

  她突然整個人沒有了力氣,開始不可抑制地顫抖起來,轉過身去抱住身後之人的脖子號啕大哭。

  「雎安!雎安……我差點害死你……我……」

  「聽我說即熙,好好聽我說,我接下來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心。」雎安拍著她的後背,輕聲說。

  「我喜歡你,即熙,我愛你。不是師友也不是兄長,而是戀慕。」

  「守生祝符是我私自決定的,這只能證明,若我愛上一個人便願意為她而死,而你只是恰好成為了我愛之人。便如寧欽要與你殉情並不是你的錯,我的決定你也不需要負責。」

  「我的心魔不是你,即熙,我的心魔是我自己。」

  即熙抬起頭來看著雎安,他的衣服已經被鮮血浸透,臉色蒼白如紙。

  她迷茫又不安地說:「魔主呢,你的心魔呢?」

  「我的心魔……」雎安抬手指向亭子下面,不周劍正懸在半空,如同一顆興奮跳動的心臟。

  「進了不周劍。」...<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1-12 03:18 PM

第二卷 翡蘭 第六十五章 表白

  雎安是先於即熙醒過來的,他彷佛做了一場混亂可怖的夢,睜開眼睛時他在熟悉又陌生的黑暗裡恍惚了很久。

  他知道自己醒了。

  因為夢裡的世界光怪陸離,醒來的世界才會是寂寂的黑暗。

  「星君!天機星君大人醒了!」念念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來,繼而傅燈就囑咐她小聲一點不要吵到雎安。

  陣破之後他強撐著安撫下激動的即熙,就不省人事了。想來是被傅燈和念念發現,救了回來。

  「我家師母呢?」

  「還在睡,你放心她受傷比你輕多啦,但是不知道為什麼睡了這麼久。」念念聽話地壓低了聲音。

  「多謝。」

  「不必,你們……發生什麼事了?」

  聽傅燈的語氣,想來他們那鮮血淋漓的場面大概把她們嚇到了。

  雎安沉默了一下,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而是說:「我一直帶在身邊的那把劍,你們看到了麼?」

  「沒有哎。」念念說道。

  魔主果然把不周劍拿走了。

  那時魔主用陣法困住即熙,又很耐心地等著他失格,他能感覺到自己身上洩露出的煞氣流向魔主的方向,成為他力量的一部分。

  才降世十四年的魔主,狩獵了前宮主與澤林,正在等著他這個獵物落網。顯然他並不是魔主最終的目標,只是他達成目標的手段。

  「你總是這麼冷靜,我真想知道你的極限在哪裡。」

  似乎是因為即熙聽了他的勸告,不再理會魔主的話,魔主就走到他身邊,刻意壓低沙啞的聲音帶著幾分戲謔之意。

  雎安低低地笑了一聲。

  「你不是很清楚,而且利用得很好麼?」

  「你的極限是她,可是你借給她一條命,又把這極限轉移回了自己身上。雎安啊雎安,你不覺得你擔著這天下和自己的擔子,其實很可笑麼?」

  響起腳步聲,繼而他的肩膀被拍了拍:「你應該察覺了,天機星君為何總是早夭?為何天機星君在世時,幾乎從不會出現魔主?」

  雎安想,看來魔主很好地研究過天機星君。

  這件個問題,他十幾歲的時候就已經明白了。因為在他之前,如果天機星君在世,那麼天機星君就會是魔主。如此荒唐又駭人聽聞的事情。

  他十三歲時第一次察覺到自己有心魔,普通人的心魔多半是無意識的煞氣凝結,若想培育出有意識的心魔,除非千萬人生祭屍橫遍野。

  可他的心魔從產生的那天開始,就有自己的意識,天然就是魔主的雛形。

  他不知道這是他的問題,還是對於每一位天機星君來說都是如此。那時他感覺到由衷的恐懼,他從小到大接受的教育是要成為至純至善,萬人表率的天機星君。可如今他卻一腳踏入深淵,稍有不慎就萬劫不復。

  在後來的歲月裡隨著他的成長,他查閱了許多關於前任天機星君的書籍記載,開始猜測正因為天機星君的心魔幾乎無可避免地會成為魔主,所以天機星君在世時,這世上才不會有第二個魔主產生。

  天機星君最後的善,或許是在從天機星君變成魔主的那一刻,因失格被星命書奪取性命,與魔主同歸於盡。

  這或許才是那句——以此身鎮天下心魔的真正含義。

  「若不是我的力量成長得太快,取代你的心魔成為了魔主,你早就失格了。你不該感謝我麼?」

  黑暗裡魔主低沉的聲音悠悠地說著,與雎安元嬰內心魔的聲音混雜在一起。

  「這是星命書的騙局,它看似給你榮光和力量,其實只是設計你成為平衡世間煞氣的工具。」

  「而你就像廟裡供奉的那些土偶,是填在天機星君這個土偶裡的人,從出生開始就活在殼子裡,按殼子的大小生長。就算發現了這一點,你還是承擔起這可笑的毫無道理的殼子,就像籠子裡的鳥兒,就算把門打開也不會飛走。」

  魔主的聲音頓了頓,他似乎很憐憫雎安,又滿是嘲諷,輕輕笑了兩聲。

  「我真討厭你對命運卑躬屈膝的樣子。」

  雎安笑了笑,他忍耐著從即熙身上轉移而來的尖銳疼痛,嘔出一口血來,繼而說道:「你剛剛說的沒錯,我確實要謝謝你。」

  他背上的不周劍突然出鞘,彷佛有靈魂一般自行劈向魔主,他聽見慌忙的腳步聲和金屬撞擊之聲,不周劍沾了他的血本就興奮,又因為得了他心魔的煞氣而力量大盛,幾乎狂熱地只想取魔主性命。

  從混亂的腳步聽來,魔主應該沒有料到會發生這種事情。

  「怎麼可能……你的心魔怎麼會進不周劍……他怎麼會幫你?」

  雎安擦著唇邊的血,低聲說道:「你不該把即熙扯進來。」

  方才他的心魔趁著他力量流失興風作浪,惹得他瀕臨失格,這些天他的心魔已經鬧騰了很久,他其實很清楚他的心魔究竟執著於什麼。

  他達成與心魔的談判,實際上只用了幾句話。

  ——你再這樣下去,即熙也會死。

  ——是的,我嫉妒寧欽,我憎恨寧欽,或許我心底裡也埋怨過即熙。但是無論如何即熙不可以死在這裡。

  ——那時候,我誤以為她已經死了的時候,你不是也非常難過麼?

  他的心魔也是他,他有多愛即熙,他的心魔就有多愛即熙。甚至於比起他自己,更在乎即熙的安危。

  基於這一點共識,他的心魔第一次答應了他的求助,暫時離開他體內去催動不周劍。

  回憶在此處告一段落,雎安沒有把這復雜的故事告訴念念和傅燈。

  ——後來發生了什麼?

  他問道。

  元嬰裡那個陪伴他多年的老朋友難得地安靜著,半晌才沒好氣地說——我用不周劍傷了魔主,他應該傷的不輕。催動不周劍對我消耗太大,我很快就離開劍身回來,之後他把不周劍拿走了。

  ——我該宰了他的。

  他的心魔陰鷙地說,並且警告道——不要以為我幫你這一次,就會站在你這邊。

  雎安低低一笑。

  傅燈看著面前這面色蒼白,容顏俊秀的星君在長久的安靜中笑起來,很淺的一個笑容,蜻蜓點水。

  好像有點無奈又有點寂寞。

  正在這時從隔壁房間傳來一聲驚呼,彷佛從噩夢中驟然驚醒般,那個聲音喊著「雎安!」伴著錯亂的腳步聲奔來,然後這扇的房門被大力地推開。

  突然流瀉而入的日光讓傅燈眯起了眼睛,她剛剛想說病人受傷了不好受風,就看見那逆光的身影風一般地跑過來撲進雎安的懷裡,肩膀細細地顫抖著。

  念念的眼睛瞪成了圓形,她捂著嘴看看他們,又看向傅燈。傅燈搖搖頭拉著她走出了房間,並且貼心地幫病人把房門關好。

  懷裡的姑娘沉甸甸地撲在雎安懷裡,他輕輕拍著姑娘的後背,說道:「怎麼了?」

  「我醒來的時候沒有看到你,還以為你丟下我走了。」

  她的聲音發顫,好像再說幾句就會哭出來。

  「我為什麼會走?」

  「我不知道……」

  她醒過來時滿腦子都是那天他跟她說出的話,一字一句平靜又震徹心扉,彷佛是訣別前的留言,無望地認命。

  即熙抬頭看向雎安,他額上貼著紗布,低頭彷佛在看她,那雙眼睛裡映著模糊的日光,清澈得讓她看見自己的影子。

  她伸出手,手指落在他的眼尾,他的眼睛顫了顫但沒有躲避。

  除了之前刻意避開她的那幾天,從以前到現在,他都不會躲避她的觸碰,不管這觸碰多麼大膽無禮。

  她知道這是她的特權,其實她也一直知道雎安偏愛於她,但是她以為那是因為她由他帶進星卿宮,他便對她更加用心些。

  「你的眼睛……」即熙說了一半,後面卻不知要如何繼續。

  雎安笑了笑,他握住她的手指從他眼角移下來,說道:「失明的時候我想著,你能因此活下來,感到非常值得和滿足。」

  「你並沒有要求我做什麼,其實是我任性地做了所有我想做的事情,也沒有問你想不想接受就給了你。」

  「所以你也不必為此內疚,還記得我說過的嗎?這不是你的錯。」

  雎安這麼說著,即熙那邊靜默了一瞬,世界安靜得可怕,連他的心魔都默然不語,像是等待著接受審判。

  突然一股大力推上他的肩膀,他栽倒在床上,繼而感覺到即熙壓在他身上的重量。

  即熙的胳膊撐在雎安頭側,她惱怒地把他壓在床榻之上,居高臨下地看著面露困惑之色的雎安,咬牙切齒一字一句地說:「為什麼要把你做的事情說得這麼低?你想說那些都是舉手之勞不必再提?就算我不知曉不回應也毫無關係?那你的心魔從何而來?雎安我問你,從何而來!」

  她突然俯身吻了他,唇齒相依間她近乎霸道地與他交纏,甚至於咬破他的舌尖帶來血腥氣息。

  瘋狂地,強硬地,不顧一切地親吻。

  雎安睜大了眼睛,他舉起手彷佛是想要推開她,纖長的手指僵在半空中停滯一瞬後,卻像是認命般慢慢放在她的後背上將她抱緊。

  一點點地抱緊,彷佛要把她融入骨血,放任自己沉迷。

  即熙的吻慢慢變得輕柔,她的手撫上雎安的胸膛,那顆心臟正劇烈地跳動著,熾烈的,渴望的。

  她放開他,在他耳邊憤怒地說:「你到這個時候了,是要騙我還是騙你自己?」

  「你才不是沒有關係,你才不是舉重若輕,你明明就是渴望我回應的!你想要我,你想要我是你的,就像天下所有愛人一樣,不是嗎?」

  雎安怔了怔,他的神情凝滯了片刻,然後他無奈地閉上眼睛。

  「不要……拿這種事情試我。」

  你不知道,我這許多年來與自己周旋,只為了不因為過於愛你而發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1-12 03:26 PM

第二卷 翡蘭 第六十六章 真心

  即熙低頭環住雎安的脖子,在他的頸側低聲嗚咽。她的身體壓在他身上有些沉,但是他卻覺得安心,這樣實在的重量,他懷裡抱著她這件事本身就已經能帶來安慰。

  「你能不能罵罵我?你罵我我還能好受一點。」她抱緊了他的脖子,長髮摩挲著他的臉頰,她咬著牙抽泣道:「你說我沒錯我就沒錯了嗎?從我離開到現在,這可是八年了啊!傷害你的人都不是東西,我害你這麼難過,我真不是個東西!」

  雎安輕柔地拍著她的後背。

  其實是十年,他喜歡她,已經有十年了。

  兩年的暗戀與七年的杳無音訊,還有她歸來後再次重復的暗戀,他沒有認真計算過時日 ,才發現居然已經這麼久了。

  他笑著,低低地說:「既往不咎,可你如今若是為了哄我開心假裝說愛我,才真的不是東西。」

  他這話的語氣淡淡的,有些沉藏不露的寂寥。

  即熙撐起身體,看向雎安,她認真地看著雎安蒼白的臉,他明亮卻空洞的眼睛,他剛剛被她咬破的殷紅的唇。

  彷佛受到某種蠱惑,她低下頭又親了他。他的唇濕潤柔軟,帶著血腥氣,但是吻起來卻甜,讓人著迷。

  雎安就躺在她的身下,任她親吻。

  這一事實讓她的心劇烈地跳動起來。

  「我以前從來不敢想……總覺得這樣想對你不敬,而且你肯定會厭惡。你對大家很好,但是你拒絕了所有人的愛意,我總想著你心懷天下沒有私心,所以更加心疼你,想替你自己多疼疼你。」

  即熙慢慢地說著,她的語氣有些茫然,好像是腦海中打撈飄過的句子,撈起哪句就說出哪句。

  「你可以是我的嗎?雎安,你可以是我一個人的嗎?」

  「我有點害怕。賀憶城說我知道無論我怎麼做,你都會一如既往地愛我,所以才不想改變我們之間的關係……可雎安,我的父母曾經也是很相愛的。」

  即熙低下眼睛,她的話停頓了一下,有些艱難地說:「我爹說他們那時非常相愛,只恨不能將對方融入骨血,刻入心扉。但是後來我母親發現被欺騙,他們就爭吵,互相傷害,互相失望以至於決裂。我們會不會也像這樣?相愛這種事情,是不是總是這樣?」

  或許真如寧欽所言,她沒有動過真心,因為她從不覺得失去誰會難以忍受。以至於她身邊人來人往,她卻從未傷筋動骨。

  可她絕不能忍受失去雎安,而她所定義的失去,就是有一天雎安對她失望厭惡。

  雎安安靜地聽著她茫然又真誠的疑慮,他抬起手試探著觸摸到她的臉頰,細細擦去她臉上的淚水。

  「天機星君是天下人的天機星君,但雎安只是你一個人的雎安,從來如此,以後也將如此。」

  「就算以後我們有爭吵,就算你離開我,我也永遠不會因此改變。一生並不太長,我很擅長等待。」

  雎安輕輕地笑著,他堅定的語氣震顫著即熙的心。她怔怔地看著雎安。

  其實她對愛意的了解,遠遠不及對惡意的。她從不知道愛居然是這樣的東西,被全心全意地愛著,毫無保留地交托。

  但是她想這就是世間上的極致了罷,這個世上不會有誰的愛意,能超過雎安。

  她以為雎安無私,可她正是一個無私者的私心。

  雎安收回手,笑意淡了些,他說道:「這件事不著急,你還是想清楚確定你的心意為好,我不需要憐憫。再者我終究還是天機星君,我肩上永遠有星卿宮,有天下的擔子,這對你來說太過沉重,會讓你失去自由。」

  即熙聞言似乎覺得可笑,她趴在雎安懷裡,長嘆一聲道:「我早就沒有自由了,從我十歲遇見你那天開始就沒了。」

  我為什麼偏要遇見你這樣最最溫柔又堅韌的人呢?

  為什麼你偏要教我辯善惡,明強弱,知苦難,查人心?為什麼你偏要教我不狠心,不忍心,不放心?

  讓我一個背負天下罵名,遺臭萬年的災星,做生意的時候還要挑挑揀揀怕殺了良善好人,被冤枉了氣得半死也做不來報復。

  只因為我在這個世上,也有不想辜負的人,不想辜負你對我的溫柔和耐心,不想辜負你的善意。

  也想證明你的心血沒有白費,你一手教導的姑娘,成長為了一個很不錯的人。

  就算那時遙遠的你永遠不會知曉。

  「現在說怕我不自由也太晚了吧?我這一生早就打上了你的烙印,去不掉了。你說不著急,我卻急得很。雎安,我完完全全真心實意地戀慕於你,男女之間,伴侶之間,是這種愛意。」

  雎安怔了怔,安靜片刻後他突然翻身而起,即熙猝不及防地落在床榻之上,雎安的臂膀就壓在了她的頭側,他們之間位置一時調轉。

  「哎哎……你的傷!」即熙急道,但是受傷的人似乎毫不在意。

  雎安的長髮落在她的脖子上,他輕聲說:「你不要騙我。」

  「我沒騙你。」

  「到昨天為止,你都沒有愛上我。」

  「到昨天為止,我都不敢想。但是我剛剛認真想了一遍,我對你早有鬼迷心竅的非分之想,只要你在我身邊我眼裡就只有你,你開心我也開心你難過我也難過,我總是暗自覺得世上誰也配不上你。」即熙伸出手去摟住雎安的脖子,在他的唇上蜻蜓點水地吻了一下。

  「從前我覺得我也配不上,但是現在我突然信心大增,我覺得我們天造地設,決定把自己許配給你。你看你收不收?」

  雎安低下眼眸,沉默了一會兒道:「這樣的話,你和幾個人說過?」

  即熙聽著雎安這句問話,一時反應不過來,她有些驚訝地問道:「你……你吃醋?」

  「嗯。」

  這可真是太新奇了,雎安居然會嫉妒?

  「我可不像賀憶城那樣,我很少花言巧語,這還是第一次許配自己呢。」即熙認真地解釋,覺得自己彷佛是一個從良的花花公子。

  良家少男雎安認真地判斷了一下她這句話的真假,他的眼眸顫了顫,彷佛有些茫然。好像沙漠行者看見苦苦尋找的水源,飢腸轆轆的旅人看見山珍海味。

  夢想了太久的東西,執念了太久的東西,就在他的臂彎之間。

  反而不敢相信。

  「你收不收啊?雖然我這個人是挺麻煩的,是個災星,又比較粗俗……」即熙在這種長久的安靜中感到非常緊張,她玩笑般說著話,聲音卻有點發抖。

  她還沒說完,雎安俯身下來堵住了她的聲音。

  這是他第一次主動親吻她,仍然是一個輕柔的,克制的吻。

  他在她耳邊說道:「收,我求之不得。」

  頓了頓,他說道:「你不要後悔。」

  如果她後悔的話,他不確定還能控制住自己的心魔。

  「我不後悔,你知道我的,我從來不後悔。」

  雎安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就像拉扯到極限的緊繃的線終於慢慢鬆弛下來。

  有道是情不敢至深,恐大夢一場。

  他竟然夢想成真。

  日光模糊地懶懶地照進來,他們經歷這一番情緒起伏之後太累了,就相擁而眠。即熙抱著雎安的腰把臉埋在他的懷裡,而雎安抱住她的後背。

  雎安的懷抱寬大溫暖,即熙呼吸之間全是雎安的氣息,這種感覺非常微妙,心裡癢癢的但又很歡喜。即熙想著完了,她總嫌棄賀憶城肉麻,她也要成為一個肉麻的人了。

  「你吃什麼醋呢,我可是眼見你拒絕了四十四次表白啊。」即熙翻起舊帳來。

  「沒有四十四次,只有四十三次。」

  「啊?」

  「你表白的那次,我接受了。」

  「嗨,你明明是說等我長大再說。」

  雎安抱住即熙後背的胳膊緊了緊,他下巴抵著即熙的頭,說道:「你終於長大了。」

  即熙笑起來,抱緊了雎安。

  她是他的命,其實他也是她的命。

  她是一個無私者的私心。

  他是一個多情者的鐘情。

  雎安這次受傷在翡翠城好生休養了一陣。期間照顧他飲食起居的所有事情即熙都一併承擔了,平時大大咧咧的人搖身一變變得細致無比。

  念念看出點不對勁來,她對傅燈說——這貪狼星君不是天機星君的師母嗎?他們之間看起來……好奇怪啊!

  傅燈眼觀鼻,鼻觀心,一邊寫信一邊悠然道:「很般配。」

  「般配?」念念大驚失色,但轉念一想,別說除了身份之外確實很般配。她小姐這麼說,大概就是讓她不要嚼人口舌。

  不過她的小姐總是跟戚公子寫信,都不搭理她了!

  雎安差不多養好傷準備去白帝城之時,即熙卻收到賀憶城一封飛鴿傳書,打開之後卻見賀憶城用工工整整的楷體寫了幾行字。

  「此去白帝,萬事小心,鬱樓小二,可問二三。」

  從前即熙跟賀憶城有個約定,越是危機四伏的重大事情,便用越工整的筆跡寫。

  她看著這四四方方端端正正的小楷,只覺得腦子裡警鈴大作。...<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1-12 04:20 PM

第三卷 白帝 第六十七章 機緣

  即熙和雎安終於啟程去往梁州,梁州位於從前的巴蜀之地,群山環繞物產豐富,且神巫之風盛行,以至於和豫州青州這些中原腹地修道之風大不一樣。在這裡幾乎換一個山頭就尊崇不同的神仙,修仙門派比較少也不怎麼成氣候,對星卿宮的崇敬也相對較少。

  也就是在這樣的地方,懸命樓才能存在長達百年,放在中原腹地早被群起而攻之了。

  天下九州,偏偏巨門星君對應這梁州,需要定期巡視,即熙覺得著實是為難思薇,也難為她過去的七年裡每次都要打聽思薇什麼時候來,好及時躲避。

  她和雎安一路行至白帝城附近的小鎮,此前賀憶城曾經在信裡提起過這座鎮上有一個鬱樓,鬱樓裡的小二消息靈通,有什麼事情可以問問這小二。

  即熙和雎安很輕鬆地找到了鬱樓,正是小鎮上最大的酒家兼客棧。這客棧雖說規模大,生意卻不太好,客人只有稀稀拉拉的幾位。即熙進門便報了賀憶城的名字,小二就恭敬地把他們引至最好的兩間廂房。

  「何爺與巨門星君半個多月前進了白帝城,何爺走前說每五天就會給樓裡一封信,讓小的寄出,但已有快十天沒有給小的信了。」小二是個近二十歲的年輕人,說話快而機靈。

  即熙算了算,她收到那封信應該是賀憶城進白帝城後第一次寄出的。他約好了每五天寄一次信,如今卻逾期未寄,這不是什麼好兆頭。

  「何爺還讓我跟您兩位詳細介紹一下白帝城的情況。」小二引雎安和即熙坐下,給他們二人倒好茶水,說道:「這白帝城三面環山,就咱這邊一條出口,周圍環境是挺封閉的。但是白帝城有鐵礦銅礦,冶鐵鑄劍工藝是一流,雖說交通不便但也有些修仙門派、江湖人士來此求劍。」

  即熙點點頭,她知道這個地方也是因為聽說白帝城產好劍,只可惜她擅長符咒對劍沒什麼要求,所以從來沒有去過白帝城。

  「我們這周圍信奉的神各不一樣,南邊兒的是太陽神,東邊兒就是山神,白帝城信目神。本來日子過得好好的,從我爺爺輩就這麼過了,誰知前些年地震時白帝城從天而降一位白衣神仙,靜坐一日地震平息,據說這位神仙目生重瞳,氣度非凡,是白帝再世。」

  小二這邊滔滔不絕地說著,即熙面露疑惑之色:「白帝再世?白帝是哪位?」

  「白帝是千年之前的古蜀國開明氏第六位皇帝,白帝城與古蜀國的範圍大致如此……」一直安靜聆聽的雎安喝了一口茶,手指在木桌上劃出白帝城和古蜀國的邊界,白帝城正是古蜀國的腹地。

  「白帝城交通相對封閉,所以古蜀習俗在這裡遺留最多影響深遠。比方說剛剛這位先生提到的目神,據說開明一世蜀侯蠶叢便是重瞳,古蜀崇拜眼睛,認為雙目可通神明。甚至於古蜀文字裡民眾的「民」,圖形含義便是盲眼之人,意為卑賤。」

  小二見雎安徒手畫出準確的地形已經是目瞪口呆,又聽到自己被他稱作先生,立刻有幾分羞赧。他豎起拇指道:「尊上真是厲害,巨門星君也是這麼說的,星卿宮裡果然都是無所不知的神仙。」

  「所以呢?」即熙敲著桌子道:「這位突然神仙下凡的白帝尊上,他鬧什麼幺蛾子了?」

  小二一聽這話立刻露出慌張神色,豎起手指走到門邊看是否有人,見四下無人才放輕鬆,回身對即熙道:「尊上在這裡說說也就罷了,出去可不能亂說啊。」

  他說這位白帝尊上現在已然是白帝城百姓心中不容侵犯的信仰,凡是從白帝城出來的人幾句話都不離他們的白帝尊上。

  他們的白帝容貌絕世,遺世獨立,博施濟眾。原本早已飛升成神,卻因上天意欲用地震毀滅白帝城,不忍白帝子民受此磨難所以下界阻止。白帝此舉有違天道,地震剛止上天便雷霆震怒,白帝一人扛下所有責罰,被剝奪了神力並囚禁於白帝城儲光殿中,不能再返回天庭。

  白帝子民感念至深,竭盡全力供奉白帝,望能感動上蒼,令他重返天庭。

  如今白帝便是白帝城人不容侵犯的真神,白帝城人聽不得一句冒犯白帝的話,方才即熙說的話,已然是非常不敬了。

  即熙無所謂地笑起來,她道就算周圍有白帝城出來的人聽見了又如何?翻臉又如何?他們還能衝上來跟她和雎安打一架?小二見即熙滿不在乎的樣子就有些著急,他湊近即熙和雎安,小聲說道:「兩位星君千萬不要大意,如今我們這周圍的城鎮都是戰戰兢兢,不敢提一句白帝,就怕周圍有白帝人聽見。白帝人說話口音,穿著舉止和我們都差不多,混在人群裡根本分不出來。」

  白帝城人維護白帝本也是件合情合理的事情,卻逐漸變了味道。白帝城人為了能給白帝爭取更多信眾,令他恢復神力重返天庭,開始給周圍的城鎮村莊傳教,希望他們也信奉白帝。

  這周圍百姓自古以宗族和信仰聚居,和白帝城人信仰大有不同,只有零星十幾人被說服信了白帝,更多的人反感以至於厭惡白帝。大家相互攻訐以至於上升到短兵相接的地步,這些年白帝城和周圍城鎮關係極差,但白帝城人善造兵器,打架從來沒輸過。

  「誰說了白帝的壞話被聽見,那整個村子都要遭殃,要不了幾天就會遭了「山賊」洗劫,死者過半不說,財物也全被搶走。那些山賊都蒙著面拿著白帝城產出的武器,白帝城人卻說他們的兵刃被四方來客販賣,早不知去往何處,絕不肯承認這些黑衣蒙面的山賊是他們。」

  「更有甚者,前幾日附近的一個村子,直接叫山賊屠了村,男女老少一個不留。」

  即熙有些驚訝地看著小二,又看向雎安,雎安微微皺著眉頭。

  這真是白帝城人做的嗎?

  那白帝究竟是何方神聖?自古以來就只有凡人飛升,從未聽說過神仙下凡的。

  人世間活著的,最接近神明的就是星君了。

  即熙感嘆著怪事怪事,雎安說道:「去一趟白帝城,自然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賀憶城之前的信裡提到思薇是以巡視為名進入白帝城的,算是明察;這邊即熙和雎安就準備喬裝暗訪。

  自從「白帝」再世後,白帝城便有了不成文的規定,以白為最尊貴的顏色,除了白帝之外其餘人等不可著白衣。

  即熙看著雎安這幾件白衣素裳,連連搖頭,拉著他就去鎮上的綢莊布店做衣服,親自選布料給雎安做了四五套衣服。

  說起來,她想打扮雎安可是很久了。

  「戴面具太明顯,我也懂一些易容手法,幫你把星圖遮一遮就看不見了。」即熙拿著畫筆,湊近雎安笑道。

  雎安已經換上了她給他新做的紅色衣裳,斜紋的綢布面料繡著金色的銀杏葉花紋,頭上也繫著金紅兩色的髮帶,完全是即熙大富大貴的審美。

  雎安就這樣坐在初秋的陽光裡,他輕輕笑著,髮絲眼睫都鍍上金色輪廓,配著一身紅衣明豔得勾魂奪魄。

  即熙的呼吸為此停滯了片刻,她想雎安這樣的容顏和氣質,能撐得起她所有俗氣的審美。

  嘴上說著要給雎安遮星圖,她卻蘸著朱砂在雎安眼尾畫了一抹紅,他抬眼無奈地笑起來時,彷佛眼尾開了一朵鳳凰花。

  「你這幾天就由著我隨意打扮你啊,你不怕我胡鬧嗎?你可知道你現在是個什麼模樣?」即熙調笑他道。

  這幾天雎安完全配合她,從來也沒有什麼異議。

  「不胡鬧一下你是不甘心的,所以由你去罷。」

  雎安淡淡一笑,溫和而寬容。

  他是光風霽月,溫文爾雅的星卿宮主,受萬人愛戴仰望,卻從來任她胡作非為毫不反抗。

  從小開始就是這樣,他比這世上的任何一個人都要寵愛她。

  即熙的心顫了顫,她看著陽光下雎安空洞卻含笑的眼神,眼角一抹紅色,清澈的一雙眼睛。

  他永遠看不見她,也看不見他自己的樣子。

  即熙那邊長久的沉默讓雎安微微皺起眉頭,他問道:「即熙,你怎麼了嗎?」

  他的手突然被握住,抬起來觸摸到溫熱的肌膚,即熙的聲音響起來:「這是我的臉……應該算是鵝蛋臉罷?」

  然後他的手指就碰到柔軟的絨毛。

  「我的眉毛是柳葉眉,細細的。眼睛呢是杏眼,比我之前眼睛的要圓要大一些。」

  硬硬的骨頭。

  「我的鼻子,不算高也不算低,比較小。」

  濕潤的唇。

  「嘴唇嘛,我也說不上算不算櫻桃小口了。這江南女子除了眼睛大,其他五官都很小巧嘛。」

  她說著話,嘴唇掃過他的手指,在一片黑暗中知覺尤為明顯,令人心顫。

  「我今天穿了紫色的衣衫,繡百蝶穿花紋,頭髮是墮馬髻插了兩支金步搖。你能……想像出我的樣子麼?」

  雎安笑著點點頭,這種打扮是她歷來喜歡的風格,他幾乎就能看見這樣一個她坐在他面前。

  「一定很美。」他這麼說道。

  然後他忽然被抱住,那個姑娘摟住他的肩膀在他耳邊說:「雎安,你才是最好看的。」

  「我是一個非常俗氣的人,喜歡美酒,喜歡美人,喜歡錢,喜歡所有金光閃閃的東西。在所有這些事物裡,我最喜歡你。」

  「你是我最金光閃閃的星辰。」

  這種熱烈的情話,也只有她能說的出口。無往不利的熒惑災星,此刻就像個抱著糖罐的孩子一樣。

  雎安安靜了一會兒,然後他伸出手來拍著懷裡姑娘的後背,輕輕笑道:「怎麼又難過了?要不要去買糖葫蘆?」

  即熙在他頸窩裡搖搖頭,像是小貓一樣蹭著他的脖子,過了一會兒她悶聲說道:「這時候說什麼糖葫蘆,當我是豬嗎?」

  雎安聽了這話,沒忍住低聲笑起來,笑得即熙掐他的臉警告他別笑了。

  鬧騰了一天,入夜之後原本即熙和雎安在討論進入白帝城的種種打算,她說著說著忍不住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雎安輕聲喊了幾次她的名字,見她沒有回應,便了然地開始收拾桌上的東西。

  阿海從外面飛回來,落在雎安的肩頭,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陣雎安,啁啁鳴叫兩聲,即熙在睡夢中應聲嘟囔道:「海哥饒命……」

  雎安捂著嘴無聲地笑起來,阿海十分詫異地瞥了即熙一眼。

  「我以前是沒這麼穿過,好看麼?」雎安小聲回應了阿海的問題。

  「啁啁。」

  「不好看?」

  「啁啁。」

  即熙翻了個身,迷迷糊糊地嘟囔:「沒關係,人長得好看就行了……」

  雎安聞言點點頭,撫摸著阿海的翅膀道:「說的在理。」

  阿海不屑地偏過頭去,飛到一邊專為他墊好的小窩裡,準備休息了。

  雎安把白帝城的地圖捲好收起來,想了想,便從懷裡拿出三枚銅錢,擲於特製的玉盤之上六次,而得六爻。

  這一卦是為思薇而算的,她和賀憶城如今下落不明,不知遇到了什麼事情。

  雎安手指一一摸過那幾枚銅錢,不自覺地皺皺眉頭,心中一沉。

  大凶,思薇目前尚且安好,但是近日將有血光之災。

  待即熙醒來得把這事兒告訴她,不過她應該會很擔心思薇。她們姐妹明明相互關心,可就在思薇離開翡蘭前往白帝的時候,她們都還沒有和好。

  在這世上有個家人,其實是非常幸福的事情啊。

  雎安這麼想著,正欲把銅錢一一收回去,動作卻突然頓了頓。他的手指停滯了片刻,再次把銅錢撒出去,銅錢與瓷盤相撞發出清脆的聲響。

  然後他有點猶豫地,一枚枚摸過桌上的銅錢,仔細地摩挲著銅錢上的紋路。

  如此六次,得到一卦。

  他又問了已經糾纏七年的那個問題,那個每一次答案都是等待機緣,不可深究的問題。

  最後一爻他摸了一遍,兩遍,三遍,才終於確認無誤,將銅錢收回衣袖。

  他走到桌邊摸索著觸碰到即熙的腦袋,然後左手放在她的頭下,右手將她抱起,她便乖乖地伏在他的懷裡。

  雎安走了幾步把她放在床榻上,沉默片刻後他輕輕地笑起來,俯身吻了她的額頭。

  卦象變了。

  七年以來第一次,他卜到不同的卦象。

  泰卦,機緣已至,應時而變。...<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1-12 04:42 PM

第三卷 白帝 第六十八章 進門

  機緣已至。

  七年的時間拆成零碎的一個個時辰,他彷佛已經等了一輩子那樣漫長。

  他經常會做一些不好的夢,但是幾乎不會覺得害怕,因為他知道它們是假的。

  可是唯有一次他覺得害怕,是他夢見自己白髮蒼蒼,坐在屋簷下和冰糖阿海一起看雪。

  他並非是怕衰老,星君是不會老的,這是個多麼虛假的夢。

  但他莫名地想到如果他好好地活到了該白髮蒼蒼的歲數,說明即熙也在這個世界上某處好好地活著,一生無災無憂並不需要他的庇佑。

  他們兩個人都活得很好,然而再也沒有見過面,甚至沒有產生過任何聯繫,結局是不可深究的緣淺。

  在那個夢裡,他第一次因為恐懼而落淚。

  他恐懼這與她失去關聯的漫長一生。

  他雖然很擅長等待,但時常也會覺得,他或許再也等不到了。

  但她終究歸來,她說她愛他。

  雖然只是不確定的機緣,只是應時而變,也足夠讓人歡喜。

  ——她真的愛你嗎?她真的懂得愛情嗎?她只是太在乎你了,知道你愛她便自以為對你的在乎就是愛。你其實不信她,不是麼?

  心底裡那個聲音懶洋洋地嘲諷道。

  這位老朋友總是看不得他開心,當然也看不得他太傷心。

  雎安淡淡地笑笑,其實除去那甚至令他動了殺意的嫉妒之外,他很能理解寧欽的不安。

  或許是因為早知道自己生命短暫的原因,即熙永遠活在當下,她的灑脫也意味著她把世上的這些事情看得很輕,並隨時做好了失去一切,包括生命的準備。

  意味著每個出現在她生命裡的人,對她而言似乎都無需執著,無足輕重。她不會去仔細計劃她的未來,所以沒有人一定會被規劃在她的未來裡。

  比起愛情,她擁有的更多是熱情,淺顯短暫而熾烈的熱情。

  即熙此時翻了個身,正好壓在雎安的胳膊上,讓他無法動彈。於是雎安嘗試著抽了一下沒有成功,便趴在床邊,任她枕著他的胳膊入睡。

  「我想要相信她。」雎安這麼回答道,頓了頓,他說道:「至少此刻。」

  第二天,崇山峻嶺環抱的白帝城門前就出現了一主一僕——還有一隻雪狼。

  即熙到底還是沒有真的讓雎安穿那招搖的紅衣,她給雎安換了一身穩重的墨藍色斜紋的衣衫,如水墨丹青般俊逸,又幫他仔細地遮住了額頭和眼睛上的星圖。

  白帝城人崇拜眼睛,順帶著就貶低盲者,認為失明是被神靈厭惡降罪,所以在白帝城裡盲者只能做下等人的活計。

  聽到這個消息時雎安便主動提出入鄉隨俗,他便暫時扮作即熙的僕人。

  此時即熙正咬著糖葫蘆偏過頭看著守門人,髮間的金穗隨之搖晃,她嘴裡含著糖葫蘆,口齒不清地說道:「什麼?狼是凶獸不能入城?誰告訴你它是狼了?」

  即熙揉揉正坐在地上打哈欠的冰糖,笑道:「冰糖來叫兩聲。」

  冰糖有些委屈地看了即熙一眼,它喉嚨裡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然後不情願地「汪汪」兩聲。

  這實在有損它的狼格。

  即熙揉揉它的頭。

  學得真像,進城了獎勵你肘子吃。

  守門人彎腰驚訝地看著這隻渾身銀白的大……大狗,這怎麼看也不像是狗,但是狼居然會這麼乖順?

  見守門人有所鬆動,但還是不肯相信,即熙便讓冰糖表演了一遍頂毽子,鑽圈,甚至於算算數,這些都是她和冰糖平時玩的小游戲,當冰糖準確地在地上劃拉出即熙讓它算的數字之後,守門人的眼睛都直了。

  「我家冰糖和普通的犬隻可不一樣,它可是天狗!」即熙拿出了她一本正經說瞎話的能力,煞有介事地說:「就像這白帝城的白帝尊上,人家是神仙下凡神通廣大,那是天人。我的冰糖呢也是神仙下凡聰明非凡,所以是天狗。這白帝城的大門走過這麼多凡人,想必拉低了大門的仙氣兒,就需要我們家冰糖這樣的天狗來撐撐場面。」

  守門人被即熙這一番話繞糊塗了,他嘟囔著:「麼麼天狗……」

  「難道你在別的地方,見過這麼聰明的狗嗎?」即熙說得理直氣壯。

  守門人愣了半天,搖搖頭。

  在即熙準備一鼓作氣說服守門人時,卻聽見一個清脆婉轉的女聲傳來。

  「師兄?」

  即熙轉頭看去,只見一位嬌小美麗的藍衣女子正驚訝地望著雎安,眼裡滿身驚喜。她二十多歲的年紀,背著行李站在城門邊,也是要進城的人。

  正在即熙努力思索這位眼熟的姑娘是誰時,雎安已經喊出了她的名字。

  「想容?」

  姑娘面色微紅,點頭道:「是的,我現在叫韓想容。」

  聽到這個名字即熙便想起來了,這是想容師姐。

  想容師姐大她三歲,在她剛剛進星卿宮時,想容是有名的美人和才女。後來想容師姐得知生母亡故的消息,痛不欲生,深感無法斷絕父母親緣關係,無法作為天下人的星君,便自請退籍離宮了。

  當時整個星卿宮都十分惋惜她的離去,她在當時是很有希望成為星君的。

  沒想到她的家鄉居然是白帝城。

  「小李,你認識她?」即熙把手放在雎安的肩膀上,裝作驚訝地說道。

  聽見即熙叫雎安小李,想容愣了愣,繼而意識到他們不想暴露身份。她轉向守門人,遞上自己的文牒:「孫大哥,這是我的文牒,這兩位是我的朋友。」

  顯然守門人認識想容,便大手一揮:「你的文牒我還用看嘛,既然是想容的朋友啊,來來來,進來吧。」

  借了韓想容的光,即熙和雎安便帶著冰糖順利地進入了這座白帝城,阿海早已飛進城中,見他們進來便飛到雎安肩膀上落下。

  白帝城位於山谷之中,青山環繞碧水東流,依山而建許多吊腳小樓,風景秀麗。韓想容同他們一起在街上走著,她的目光始終追隨著雎安,此時好不容易移到即熙臉上,好像終於想起來這裡還有個陌生人似的。

  「這位姑娘是?」她問雎安道。

  即熙背著手微笑道:「我是蘇寄汐。」

  這顯然已經是無人不曉的名字了,韓想容愣了愣,立刻就想要行禮:「原來是師母……」

  「別別別,你已經離開星卿宮了,不必叫我師母。而且我現在假裝的身份是個未婚的小姐,你就喊我蘇小姐罷。」即熙拉住韓想容,制止了她的行禮。

  頓了頓,她指指雎安:「你也別叫他師兄,一喊就暴露了。現如今他扮作我的僕人小李,你隨意些。」

  韓想容看看即熙,再看看雎安,有些艱難地說:「小……李大哥,我喊你李大哥罷。」

  雎安笑著點點頭。

  韓想容說她如今同兄嫂一起生活,她兄長便是開客棧的,若是雎安和即熙沒有定下住處,便可以隨她一起在她兄長的客棧歇息幾天。即熙和雎安來此處正需要和當地人打聽消息,便欣然應允了。

  韓想容在前面帶路,雎安和即熙在後面跟著她。即熙眯著眼看著韓想容的背影,覺得不太歡喜。

  她歷來是最喜歡美人的,像是韓想容這般的美女,她見了通常是心情舒暢喜笑顏開,但不巧她剛剛想起來一樁事。

  這位想容師姐,正是她見過的第一位向雎安表白情意的姑娘。

  那還是她入星卿宮的第二年,雎安還是十七歲的少年,某天晚上她偷偷去宮裡比屋簷還高的老梨樹上摘梨吃,吃著吃著卻看見旁邊的屋頂上坐了兩個人,借著月光她發現正是雎安和想容師姐。她叼著梨躡手躡腳地爬近,抱著樹幹偷聽二人說話。

  想容師姐在哭,淚珠一簌簌地從她的臉邊滑落,讓即熙想起文曲星君剛剛教過的「滄海月明珠有淚」,月光下的想容師姐彷佛真的泣淚成珠了。她說著她年幼時她母親如何疼愛她,如今母親死了她卻不能去奔喪,也沒有能見到母親最後一面。

  ——師兄,親緣在我心裡分量太重了,我沒法像你和柏清師兄那麼無私,我不能成為一個好星君,辜負了星卿宮多年的教導。

  想容師姐抽泣著說道。

  雎安專注地看著想容師姐,眼神如廣闊的海洋,即熙想她很少看雎安這麼專注地看著一個人。他給想容師姐遞上手帕,說道——別這麼說,想容你並沒有辜負什麼,掛念家人不是錯事。

  ——我們都很喜歡你,只是不捨得你離開罷了,並不是怪罪你。

  想容師姐拿著雎安的手帕,她怔了怔,小心地握緊了那繡了一個「安」字的手帕,抬眼看向雎安。

  ——師兄,我已經自請退籍離宮,過兩天就要走了,但我有件事情一直想要跟你說。

  ——我們一起長大……我喜歡你……我一直都喜歡你……你知道的罷?雎安沉默地看著想容,想容咬著唇笑起來說:「沒關係,你不用答復我。反正我也要走了,這輩子可能再也見不到你了。我就……想讓你知道而已。」

  說完起身抱住了雎安的肩膀,顫聲道:「再見了,師兄。」

  「以後多保重,想容。」雎安拍拍她的後背,這樣說道。

  當時的即熙對雎安了解還不深,還沒有這世上誰都配不上雎安的覺悟,只是靠著梨樹幹叼著梨子遠遠地看著這一幕,覺得這是話本裡才有的舉世無雙的一對璧人,般配極了。

  想容師姐大概是唯一一位,她曾認可與雎安相配的人。

  呔,誰讓她那時候少不經事見識淺薄,他娘的竟然會產生這種錯覺?

  「你還記不記得,想容說過喜歡你,她抱你你都沒有拒絕她,你是不是也喜歡過她的?」即熙靠近雎安,豎起手掌在嘴邊,小聲逼問道。

  雎安挑挑眉毛,笑道:「你怎麼知道她說喜歡我,還抱過我?」

  「……你甭管我怎麼知道的,你老實交代!誰還沒個過去,我很大度的。」即熙做出一副寬和大度的樣子,卻暗暗捏緊了他的手臂。

  「嘶。」雎安輕輕地吸了一口氣。

  即熙立刻鬆了手,有點著急:「手臂現在還痛嗎?你怎麼就讓我枕著你胳膊睡了一夜呢,胳膊肯定會被我壓麻啊,你把我叫醒嘛。而且你還趴在床邊睡,著涼了怎麼辦?你就上榻跟我一起睡啊,我們都這個關係了,有什麼好介意的……」

  「小姐。」雎安抓住她的手腕,簡單的兩個字裡卻有些制止的意思。

  即熙忽然意識到自己聲音有點大,她慢慢轉過臉去,便看見韓想容一臉震驚地看著他們倆,顯然關於雎安胳膊的那一番討論,她是聽見了。

  即熙哈哈一笑,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一般,指著旁邊的客棧說道:「想容姑娘,這就是你兄長的客棧?」

  韓想容怔了怔,她看看客棧的匾額,像是堪堪反應過來似的,有點磕巴地說道:「是……是這家。」...<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1-12 04:57 PM

第三卷 白帝 第六十九章 疑問

  韓想容的兄長名叫韓雲,是個白帝城裡少見的魁梧高大的男人,生得劍眉星目也很是俊朗,看來美人的家人也不會差到哪裡去。不過韓雲見了韓想容似乎並不開心,反而是劈頭蓋臉一頓數落,說她這些年出門在外的時間遠遠超過回家的時間,這次更是一走半年才回來,也不知待幾天就又要走了,已經是二十七歲的姑娘卻仍不肯議親嫁人,成何體統。

  韓想容似乎已經很習慣她兄長的數落,也不反駁什麼,只是在韓雲說話的間隙裡介紹了她的兩位朋友——蘇小姐和她的侍衛李大哥。

  韓雲看見雎安,臉色便更不太好,眼裡帶著白帝城人對瞎子固有的鄙夷。他似乎對韓想容的交友頗有微詞,不知怎的就怪到星卿宮頭上了:「依我看,你就是被那星卿宮教壞了。」

  「當時說什麼你有天份要帶你走,還得斷絕父母親緣關係,結果又把你趕回來,真是無情無義。最近那個巨門星君來此處,更是大放厥詞詆毀白帝尊上,不就是嫉妒我們這裡不供奉星君卻供奉白帝麼?那星卿宮,指不定是什麼糟污地方。」

  「我早就說過是我自己要回來的……」

  韓想容的話還沒說完,即熙就兩步上前打斷道:「那巨門星君現如今在何處?」

  雎安跟她說了思薇的卦象,她如今很是擔心思薇的情況。

  「她和她那跟班早被我們趕出城了,誰知道現在在哪裡。」韓雲不耐道。

  即熙咬咬唇,若有所思。

  他們說思薇和賀憶城被趕出城了,白帝城就一個出入口,可城外的小二說從沒見思薇和賀憶城出來,而且他們的書信也斷了。

  他們到底去哪裡了?

  在即熙思索的時候,韓想容終於忍不住反駁她兄長:「兄長,你別這麼說星卿宮,巨門星君的為人我知道,這其中一定有誤會,她絕不是你們說的那種人。」

  「那巨門星君詆毀白帝尊上,看不起我們白帝城人,我如何說不得?韓想容你可掂量清楚,你答應過我會做白帝的信徒。」

  韓想容被噎了一噎,她爭辯道:「我敬仰白帝尊上,也尊敬星卿宮。」

  韓雲一拍桌子:「哪有這種道理?你既然信仰白帝,心裡怎麼能還有星卿宮?」

  韓雲和韓想容的爭吵有愈演愈烈的趨勢,客棧大堂裡的客人時不時望向這邊。即熙胳膊肘撐在櫃台上,頗有種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架勢,以一種好奇的語氣道:「韓掌櫃的,我這外鄉人倒是好奇想問問,我們來之前聽說附近的村莊近來常遭山賊洗劫,更有甚者全村被屠。外面都說那山賊是白帝城人扮的,可我見了韓姑娘卻覺得白帝人善良可親,並不會如此。想請韓先生解個惑,這是怎麼回事?」

  聽了即熙這番話,韓雲怒氣先是更盛,繼而有所平息,他道:「這位小姐倒是明事理的,這都是因為附近許多城鎮的百姓受到感召信仰白帝,那些異教之人都不幹了,編造事實把什麼污水都往我們身上潑。好讓外人眼裡看來我們都是毒蛇猛獸,防止他們的信徒被我們吸引過來。」

  即熙恍然大悟似的點頭,笑道;「原來是這樣。」

  她說想要在韓雲這裡住下,說韓想容一路上誇韓雲的客棧不僅位置環境好,價錢還公道,說她這位哥哥做生意很是正派,童叟無欺,她親眼見了果然如此。

  「這世上事情大多說不清,你們何必爭吵呢,和氣生財啊。」即熙從容不迫地和稀泥。

  韓雲似乎也有些後悔在外人面前吵起來,看向即熙的時候就帶了些笑臉,說道:「那我給姑娘準備一間上房。」

  「要兩間上房,我和我的侍衛一人一間。」

  「不行,姑娘的侍衛是瞎子,要是讓別的客人知道這房間住過瞎子,之後我們這房間還賣不賣了?」韓雲立刻拒絕,指著門外說:「這位小姐,不是我為難你,你出了門在街上隨便挑一家店問問看,我打包票沒有一家會同意讓瞎子住客房的。」

  即熙說道:「我出雙倍銀子。」

  「那也不行!這是冒犯神靈的事情,不能幹。」

  即熙眯起眼睛冷笑著擼袖子,雎安拍拍即熙的肩膀,對店家笑道:「那一般像我這樣的失明之人,該住哪裡?」

  「柴房馬房之類的。」

  雎安花了好大力氣才阻止剛剛口口聲聲說和氣生財的即熙,沒讓她砸了韓掌櫃的櫃台。

  韓想容說讓雎安住她的房間,她去住客房,雎安婉言謝絕了韓想容的提議。最後他們勉強達成了一致,韓雲打掃出一間下人住的通鋪,專門給雎安一個人住。

  即熙餘怒未消,而韓想容十分愧疚,請他們在城裡最好的酒樓吃飯,點了一桌好菜賠罪。

  「入鄉隨俗,沒什麼好抱怨的。」雎安輕描淡寫地笑道。

  韓想容面露不忍之色,她嘆息著說:「我方才一直想問,師兄你怎麼會失明的?」

  即熙拿著酒杯的手緊了緊,雎安不動聲色地岔開話題:「是我自己不小心。我們這次來白帝,想在這裡有名的劍坊轉轉,還要麻煩你幫忙推薦。」

  「師兄太客氣了,有什麼用得著我的地方我責無旁貸。」

  雎安笑了笑,便向韓想容問起白帝的事情。

  韓想容說她們白帝城人一向信仰目神,儲光殿乃是古蜀的古宮殿,據說是白帝數百年飛升之前的居所,裡面的牆壁繪有白帝畫像,是供奉白帝之處。

  三年前白帝降臨時她也在白帝城,目睹了白帝從天而降,平息地震然後被上天降罰的過程。白帝長得便和儲光殿內的壁畫一樣,目生重瞳,俊秀高挑,除了一句「我願以神力為代價,被囚於人間,以抵一城百姓性命」之外,再沒有說過別的話。

  後來白帝便被囚禁在了儲光殿中,百姓進不去,他一年之間只能離開儲光殿三次,每次不過百步而返。

  「你覺得,他真是白帝下凡麼?」

  韓想容想了想,點點頭道:「我去看過儲光殿的結界,強悍至極,普天之下我想不到有誰能做出來,或許真是上天所設。此前從沒有神仙下凡的先例,或許就是因為神仙不能插手人間事務,不然就會像白帝一樣受罰罷。」

  飛升的修士們從未回來過,所以誰也不知道天界神仙們的法則如何。

  即熙給雎安夾了一塊排骨,悠悠道:「原來展示一下自己的力量,再講幾段悲慘經歷,就可以收獲這麼多信徒啊。我之前怎麼就沒發現被愛是件這麼簡單的事情呢?」

  韓想容有些尷尬地清清嗓子,即熙抬眼笑道:「嗨,我是開玩笑的,你別介意!」

  韓想容看著即熙幫雎安剝蝦挑魚刺夾菜,忙得不亦樂乎,幾番欲言又止,終究是沒說什麼。

  即熙察覺到了,心想很好,不知道當講不當講,那就別講了。

  第二天韓想容帶即熙和雎安去了附近幾家有名的劍坊,思薇和賀憶城也來過這些劍坊詢問鑄劍工藝相關的問題。這裡有特殊的銀白色礦石名為天珞,常用於混入玄鐵中進行鍛造,減少重量增加強度。賀憶城此前的信中說思薇已經仔細看過,確認魔主那把邪性的劍是出自此處。

  他們連走了幾家,即熙在其中一家鄭氏劍坊中,找到了賀憶城和思薇留下來的記號。

  他們當時調查時,大概是覺得這個劍坊有問題。

  即熙便和這家劍坊的主人以買劍為由閒談起來,才知道劍坊原主人和他的兒子最近都死於一場失火意外,如今劍坊主人是原來那位的弟弟。

  劍坊主人感嘆著,那本是場酒席,許多有名的鑄劍師傅都去了,誰知中途詭異地燒起大火,天乾物燥火勢迅速蔓延,席上一片火海無人生還,是最近一樁大災。

  「外頭總把山賊洗劫的帽子扣在我們頭上,這場莫名的火災肯定就是外面那些家伙報復搞的鬼。就因為白帝下凡怕搶了他們信徒,他們不僅加害於我們,還想著害白帝尊上,尊上是多麼好的神仙啊,以為我們都是好欺負的嗎?我去旁邊鎮上的時候,還聽見別人說風涼話,說火災是因為我們白帝城人圖財害命的懲罰。我呸!他們這些狼心狗肺的家伙才必得懲罰,死不足惜!」

  劍坊老板提起這件事就滔滔不絕地罵起來,看來是真的氣憤至極。

  即熙配合著露出憤怒的表情點頭附和,心想這和她在外面聽到的真是兩碼事,反正都沒有確切證據,由懷疑而生的仇恨卻是確鑿的,兩邊儼然已經是水火不容的一團爛賬。

  真是糟心啊。

  他們在別的劍坊詢問鑄劍情況時,也順帶著問了問火災的事情,得到的回答出奇地一致,便是賣糖葫蘆的師傅也是這麼說的。

  即熙拿著糖葫蘆一口一個,對身邊的雎安說道:「就這架勢,這兩邊發生什麼破事兒都能怪到對方身上,馬上就要成世仇宿敵了。」

  「這不太對。」雎安低聲說道。

  「怎麼?」

  雎安分析道,他們走了這一路下來,問的所有人對於白帝的看法,對於火災的看法,對於山賊的看法都是一模一樣的。

  完美無缺的白帝,因遭嫉妒被污蔑的「山賊」身份,因污蔑而被報復的火災。

  「在正常的環境下,每個人的想法多少應該有一些出入,不應該一致到這個地步。如果如此一致,千百人異口同聲……」

  即熙眼神嚴肅起來,接上雎安的話頭:「簡直就像有人刻意讓他們這麼想的,或者說,訓練他們這麼想。」

  頓了頓,即熙說:「鄭氏劍坊我查出來一點問題,明日我再去看看。」

  「我與你同去。」

  「好。」

  晚上回到客棧裡,大家原本都各自回房休息了,即熙剛剛點上燈火,便聽見自己的房門被敲響。

  「咚咚咚。」

  她回頭望去,門外映出一個女子婀娜的身影,即熙走過去把門打開,門外站著的果然是韓想容。

  美人眼含秋水,笑起來的時候尤為動人,只是眼神有些猶豫。

  「我有些事情想跟蘇小姐聊聊。」

  即熙心下了然,側身道:「別客氣,進來聊啊。」

  她讓韓想容坐下,給韓想容倒了一杯茶水,微笑著等韓想容說話。

  「蘇小姐……來白帝飲食還習慣嗎?」

  「嗨,這裡飲食偏辛辣,以前我就好這口,但如今這個身體受不了。想來還要適應一陣。」

  「啊這樣……那這裡住得如何?」

  即熙忍不住笑起來,這畫面十分熟悉,從前替賀憶城解決他的爛桃花時,那些找上門來的姑娘無不是如此。開頭是委婉,後面搞不好就要哭哭啼啼,破口大罵,賭咒發誓。

  這活兒她委實是輕車熟路了,決定跳過前面的鋪墊階段,擺擺手道:「想容,你也別拐彎抹角了,想問什麼就直接問吧,不過——我可不保證一定會回答。」

  韓想容咬咬唇,似乎是要說的內容過於驚世駭俗,需要些勇氣才能說出口:「蘇小姐你……對雎安師兄是不是……是不是……」

  「心存愛慕?」即熙看她這猶豫不決的樣子,索性替她說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1-12 05:13 PM

第三卷 白帝 第七十章 清白

  即熙的話過於直白,打破了韓想容繼續鋪墊的心思。她看著即熙半晌不能反應,有些難以置信道:「果真如此?」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即熙氣定神閒地喝了一口茶。

  「蘇小姐……怎麼能這麼說?是又如何?如何你難道不知道嗎?你和雎安師兄是師母和徒弟的關係,雖然前宮主已經去世,但是這關係不會更改,你對他存了這種心思完全是枉顧倫理綱常,讓星卿宮淪為笑柄!若傳出什麼閒話,你讓雎安師兄如何自處?」韓想容立刻急了,聲音也大了起來。

  即熙端詳著韓想容的神色,笑起來道:「你覺得是我痴心妄想,一廂情願?」

  「……我知道雎安師兄待人一向和善溫柔,可能會讓蘇小姐你誤會了什麼。但是雎安師兄是斷不可能喜歡你同你在一起的。他是天機星君更是星卿宮宮主,他心懷天下,不會做這種為世人不齒之事,更不會因為兒女私情而影響自己和星卿宮的聲譽。你們兩個沒有未來!」

  「好有道理,聽起來他和星卿宮的名聲,比他幸不幸福要重要得多。」即熙撐著下巴,眼裡映著燭火,明亮地笑著:「我已經二十四歲了,確實是沒太多未來可言。不過眼下的形勢若我沒有未來,雎安也不會有未來了。我之前不想他如此,可若我死之後世上只剩你們這樣的人,那還不如讓他來尋我。畢竟我娘死了之後,我爹也不過是多年心如死灰,行屍走肉罷了。」

  韓想容面露迷惑之色,她握緊拳頭回答道:「我不知道蘇小姐所言是什麼意思,但是星卿宮和他自己的聲譽也是雎安的幸福。我不信因為你對他的私情,毀了他和星卿宮的聲譽,失了星君的威信,他還能覺得幸福。」

  「你說的有道理啊……」即熙面露恍然大悟之色,若有所思道:「我最早的時候也是這麼想的,我對他來說就是個大麻煩,無論是之前的身份還是現在的身份,總之和他不是一路人,若跟他在一起肯定會讓他為難。」

  韓想容鬆了一口氣,以為自己終於勸說成功,說:「是啊……」

  「他這麼為難卻還要和我在一起,該有多麼喜歡我啊。」

  「是……什麼???」

  即熙沒有理會震驚的韓想容,她突然回憶起來好像在一起這回事是她提的,雎安只是接受了而已。他此前這麼多年默默無言,無論做什麼死也不肯告訴她,即便是她復生歸來了也是一樣,該不會其實從來沒有想過要和她在一起吧?

  或許喜歡是真喜歡,但是由於世俗眼光和肩上責任,所以其實沒有想過和她在一起,雎安難不成是這種葉公好龍?

  那邊韓想容還在為即熙的發言而震驚,憤憤道:「蘇小姐也不必拿這種話激我,我是不會相信的。你之前說的那些話我也一概不信。」

  即熙回過神來,有些疑惑:「哪些話?」

  「枕著胳膊……同床共枕的那種話……雎安師兄潔身自好,絕不會和您做這種事,無論你說什麼我都不信的。」

  即熙面露憐惜之色看了韓想容一會兒,然後哈哈一笑,拍拍她的肩膀道:「不信就對了,那都是我開玩笑的。今天我說的這些話也都是逗你玩的,我這人有點毛病,有時候喜歡說點過分的玩笑話,你看我追求前宮主那勁頭就該知道我有點兒瘋對不對?」

  韓想容怔怔地看著即熙,即熙站起身來對她道:「不過這些事兒和你實在是沒什麼關係,我會看著辦的,時間不早了早點休息吧。」

  說罷不管韓想容仍有話想說,即熙打開門把韓想容推了出去。

  然後不過半炷香的時間,即熙就抱著枕頭被子出現在了雎安的房門之外,夜深人靜四下無人,她敲響了房門。不一會兒雎安就打開了門,他穿著一件淺藍色單衣,看來是正準備睡了。

  暗黃的燈光溫暖地圍繞著他,他微微偏頭:「是即熙麼?」

  「是我。」

  「怎麼這時候來找我?」

  「來同你睡覺,污你清白。」

  「……」

  雎安面露困惑之色,即熙有些賭氣地看著他也不解釋。沒過多久,雎安便淺笑一下側過身:「小姐之命,莫敢不從。」

  雎安住的房間是個很大的通鋪,眼下只有雎安一個人住,寬敞得過分。即熙把枕頭放在雎安旁邊,大大咧咧地蓋好被子躺在他床鋪旁邊,雎安坐在通鋪邊,說道:「這裡床鋪很硬,你怕是睡不慣。」

  「那你就睡得慣麼?」

  「我試煉時住過比這更差的。」

  「……那我也能睡,你再說我就跑到你被窩裡去!」即熙威脅道。

  雎安笑著搖搖頭,他上床掀開被子躺在即熙身邊,側過身子面對著即熙,揉揉她的腦袋道:「怎麼啦?」

  即熙想她愛揉別人腦袋這個習慣,絕對是跟雎安學的。

  她沉默了一會兒,湊近雎安說道:「雎安,我喜歡誰都是光明正大的,才不會偷偷摸摸,在這裡是這樣,以後回到星卿宮也是這樣。而且我這個人懶得解釋,別人愛怎麼看怎麼看,可能會叫你為難。」

  雎安挑挑眉毛,說道:「所以?你要我放棄麼?」

  「滾犢子吧!我是要你做好心理準備!你要是敢後悔,我就和你同歸於盡!」即熙拎著雎安的領子前後搖晃。

  「哈哈哈哈……」雎安也不反抗地被她搖著,低聲笑起來:「你放心,我不會連這點心理準備都沒有的。」

  即熙突然扯著雎安的領子把他拉近,看著他的眼眸說道:「雎安,你就不想同我睡覺嗎?」

  「你是指……」

  「對,就是放蕩的那種睡覺。你該不會是葉公好龍吧?」即熙質疑道。

  「……」

  雎安無奈地笑笑,突然一個翻身壓在了即熙身上,他左手墊在即熙脖頸之下,右手撐在她臉側,慢慢俯身靠近她。

  從來都是即熙壓制別人,她被人這樣壓著,莫名有些心慌。

  她看著雎安微笑著慢慢靠近她,她從他敞開的領口裡看見他白皙精瘦而健壯的胸膛,他的長髮從後背滑落至她的臉側,眼睛裡映著燈火,如一片熾熱海洋。

  即熙覺得自己的身體不可抑制地顫抖起來,雎安握住她的手,與她十指相扣,然後吻了她的額頭。

  「明明害怕,幹嘛要逞強。」

  聽見耳邊的這句低語,即熙怔了怔,然後就見雎安吹滅了燈火,在一片漆黑裡抱著她拍拍她的後背:「睡吧。」

  管她害不害怕幹什麼!這時候就要一鼓作氣啊!

  ……算了,同床共枕也行吧。

  即熙於是妥協地扯了扯身上的被子,好蓋住雎安的胳膊,就在他溫暖的懷裡慢慢睡著了。

  第二天即熙醒得很早,一睜眼就看見了雎安敞開的衣領裡的白皙皮膚,簡直被亮迷了眼睛。她抬頭看見雎安的睡顏,安靜而乾淨,明亮的陽光落在他的臉上,他的眼睫泛著金色,與眉骨鼻骨一道投下小小的陰影。

  美得讓人覺得觸不可及。

  這是她的愛人。

  即熙吻了雎安,蜻蜓點水的一個吻,雎安於是悠悠轉醒。即熙說道:「我要先回房了。」

  「你不是要來污我清白的麼?」

  「已經污過了,也沒必要讓大家都知道。」

  雎安低聲笑起來。

  即熙再度抱著她的枕頭被子溜回了房間。幾乎是同時雎安提著一桶水敲響了她的房門,讓她梳洗收拾。

  即熙於是就著雎安打來的水開始洗漱,雎安在她的房間裡走兩步就會踢到東西,即熙刷牙洗臉之餘還含糊不清地提醒他地上有什麼。

  她弄亂屋子的能力還是一樣出類拔萃。

  雎安吹了一聲口哨,阿海的身影很快就降落在即熙窗台上。雎安便開始整理屋子,把散落在地上床上的東西都整整齊齊地收拾好,衣服被子一件件疊好,椅子歸攏整齊。

  即熙洗漱好回頭的時候,房間已經煥然一新,跟她住進來的時候別無二致。她吃驚地看著疊得四四方方的被子和衣服,心想相比於雎安她可能更像個瞎子。

  雎安拉開所有的窗簾,金色的陽光灑滿了屋子,即熙看著陽光下他的臉龐,突然跑過去抱住了雎安的腰。

  雎安低頭臉轉向她的方向。

  「小李啊。」她慢悠悠地喊著。

  「嗯?」雎安笑意淺淺。

  「你教我疊衣服罷,我總也疊不好。」

  他的姑娘從小就討厭疊衣服,總是攢成一團隨便亂丟,怎麼突然轉性了。

  「你不喜歡疊衣服的。」

  「我想跟你一起疊衣服,疊一輩子也有趣。」

  雎安怔了怔,他含笑低下眼眸,說道:「你說的,可記好了別反悔。」

  這天白天他們照例跟著韓想容在白帝城中熟悉環境,與各路鑄劍師父交談,到了晚上便趁著夜幕深沉,潛入了鄭氏劍坊。

  梁州平時總是雲霧繚繞,少見日光,這兩天好不容易出了太陽,家家戶戶都打開窗戶通風曬東西,大街上也都是曬太陽的人。可昨日他們去鄭氏劍坊時,從外面看見樓上幾乎每一間房間都開了窗戶,唯有一間房間窗戶緊閉。而且按白帝城房屋的一貫制式,這間房屋所處的位置,應當是一間主屋才對。

  即熙和雎安是從窗戶進去的,即熙輕車熟路地撬開了窗戶,和雎安悄無聲息地跳進了這個房間。

  這裡確實是一間不小的主屋,雖然燈火已經熄滅,但是有個人正坐在桌邊,喝著茶水吃糕點。

  即熙和雎安正是在他眼皮子底下跳進房間的,可是這個人卻什麼反應都沒有,借著月光即熙看見這是個相當年輕的男子,十四五歲的樣子,只是臉上有駭人的燒傷疤痕,眼神空寂沒有落點。

  他居然也是個盲人。

  即熙愣了一瞬,心思一動便猜到他是誰。看歲數和傷情,這應該是鄭氏劍坊原主人的兒子,據說是和他父親一起死在火海裡了,原來他還活著。

  她低聲跟雎安說了猜想,見這少年有些慌張地站起來,問道:「是誰?」

  「在下天機星君。」

  雎安走近他拉住他的手腕,額上星圖的光亮劃破黑暗,少年似乎想要掙扎卻一瞬間愣住了。

  他應該看見了雎安的元嬰內境,那浩瀚星辰。

  「你年紀輕輕,怎麼會有心魔?」雎安皺皺眉,低聲說道。

  即熙聽聞此言不禁十分詫異,普通人自然是有諸多求而不得,邪念執念,心中煞氣鬱結,但也就是煞氣罷了,若非修士極少有人能有心魔。

  黑氣從少年的身上渡進雎安的身體裡,少年逐漸流露出迷茫的神色,有些無力地癱坐在椅子上。雎安坐在他對面,閉上眼睛靜思了一會兒,再次睜開眼睛時星圖的光芒黯淡下去,少年立刻趴在桌上沉沉睡去。

  「你怎麼讓他睡了,不問問他嗎?」

  「不必了,我在他的心魔裡看見了。」

  雎安神色凝重,對即熙說道:「他曾參與那把邪劍的鍛造,準確地說,火災裡死去的所有人都曾經參與過鍛造,那場火災其實是一場殺人滅口。」

  「誰讓他們造的?」

  「……是他們自己。」

  這少年某天從他父親那裡聽說,可以鍛造一把神劍,助白帝尊上重獲靈力重返天庭。他便立刻加入了鍛造神劍的陣營,同他父親還有許多鑄劍師父一起,秘密研究如何製成神劍。古蜀國一直有活人祭祀的習俗,儲光殿的壁畫上也不乏此類記載,有人對他們說可以用符咒凝聚活人祭祀的力量,封於劍上,以至於製成一把威力無窮的劍。

  於是除了鑄劍師父之外,又有一批人被找了進來,他們負責扮成山賊去屠殺異教之人,他們殺人時隨身攜帶符咒,吸收力量再獻給神劍。

  最初他心裡也懷有不安,但是大家都說異教之人說盡白帝和白帝城人的壞話,原本就該死。時間長了他也覺得這話說的沒錯。

  白帝必定要帶著白帝城人的期望和未來,重回天界,繼續庇佑白帝城。

  一切都是為了白帝的榮光。...<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1-12 05:25 PM

第三卷 白帝 第七十一章 迷局

  後來那把集千百人活祭的劍就被奉給了白帝尊上,參與這件事情的人全部閉口不提此事。然而對於這個少年來說,心魔已生。

  一切都是為了白帝的榮光。

  為此殺人放火,只是不值一提的犧牲。

  在不久前聚會上的火災裡他死裡逃生,昏迷許久才醒來。或許是因為他的家人嫌棄他瞎了眼睛,傳出去名聲不好。又或許是覺得火災是外城人刻意為之,未免他再被加害,於是隱瞞了他還活著的事情。

  加害他的未必是外城之人,但他確實因為這隱瞞保住了性命。

  「可是顯然這把劍是失敗的劍,不能取代不周劍對於魔主的意義,淪為他試探我的工具。」

  即熙和雎安在走回客棧的路上,即熙疑惑道:「魔主想要不周劍,到底是要幹什麼呢?」

  「不周劍極少認主,更何況我還活著。魔主如今的力量還不足以讓不周劍向他低頭,他清楚這一點,所以一開始並沒有急於拿走不周劍,而是嘗試自己造一把劍代替不周。」

  雎安分析道,他微微皺著眉頭,神色鄭重:「其實我一直覺得,不周劍並不只是凶劍這麼簡單。我曾查過有關於不周劍的古籍,它並非人為鍛造,而是千年以前從天而降,直插於不周山上,引得人間大亂,故而被稱作不周劍。」

  即熙靈光一閃,家族流傳下來的古老故事突然在她的腦海中浮現出來。

  「我們家族……流傳著一些古老的傳說故事。」即熙一邊回憶著她爹按家族慣例要她背的那些句子,一邊說道:「混沌初開,萬物混生而後分天地。天者神居地者人居,有路於其間。陰極弒萬人,陽極救萬人,兩極合而天門開,過門可為神。」

  「若這故事是真的,這不周劍又是從天而降,它會不會就是陰極?按照故事所言,魔主是不是想要打開去天界的路,他想成神?」

  此時遙遠的青州,趙元嘉正趴在桌上喝得半醉。他此番從英雄跌落,又明白和傅燈再無可能,心中難過得很,便跑來青州散心,拜訪戚風早同他借酒澆愁。

  他拿著酒杯低低地笑著,淒苦地說:「果然世事輪迴。當年明明是你認出災星告知於我,只是家裡有急事匆忙趕回,我卻貪了你的功勞。這麼多年來你從未拆穿,我一人享盡榮光,終於是得到了報應。」

  他抬起朦朧的醉眼看向酒桌對面的人,有些迷惑地說:「不過今日伯母同我說……你那時並未回家,你去哪裡了啊,小戚?」

  戚風早一襲黑衣,他有著如夜幕一般深不見底的黑眸,臉色蒼白好像受了傷般,有些虛弱。

  聞言他沉默了一瞬,一貫冷若冰霜的臉上出現罕見的一個淺淺笑容:「這件事,你可同傅燈說過?」

  趙元嘉看見友人露出的笑容愣了愣,繼而搖搖頭。

  「天梁星君呢?旁人呢?」

  趙元嘉再次搖搖頭。

  戚風早拿起桌上的酒杯晃了晃,他沉默了一會兒,語氣平靜地說:「好,那你死便可以了。」

  趙元嘉睜大了眼睛,不明白戚風早在說什麼,戚風早淡淡地與他對視,身上慢慢洩露出極為純粹的煞氣,悄無聲息地將他們二人包圍在其中。

  他這個單純的朋友趙元嘉,總是不明白。

  不明白他為何將榮光拱手讓出。

  不明白為何惠娘出現的那麼及時,幫忙指證。

  不明白翡蘭城瘟疫死者生者的強大煞氣,最終都成為了誰的力量。

  「你起初以為自己是英雄,後來以為自己是失誤了的英雄。其實都不是,你是我造出來的英雄。」

  「如今,英雄也該退場了。」

  那煞氣源源不斷地匯入趙元嘉的體內,他本就是半醉,現如今更是無法掙扎,僵硬地感到自己的元嬰被煞氣包圍,慢慢吞噬。

  「我以為……我們是好朋友……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了的……」趙元嘉以手臂撐著桌子,勉強地看著戚風早。

  他不到十歲就認識了戚風早,在他眼裡戚風早一直是脾氣冷淡,品行端正的天才。多年來他自以為和戚風早是極好的朋友,以至於發現他與傅燈走近,心下難過卻也勸說自己釋懷。

  他怎麼也想不到會有今天。

  戚風早抬起眼簾,淡漠地說:「既然自認為是我的好友,怎麼連我什麼時候變的,都沒有察覺到呢?」

  「小戚!小戚……你為什麼!你為什麼?」趙元嘉悲憤地吼道。

  戚風早沉默了片刻,他喝了一口酒,慢慢地說:「我這裡有兩個故事,可以說給你聽。」

  「第一個故事裡,有一個孩子是孤兒,終日在街頭與野狗搶食,幾乎餓死,有一天有一個路過的修士救了他。那修士將他帶回了自家門派,後來又交給當地有名望的大族撫養,那孩子從孤兒搖身一變成了公子。他很有天賦,被譽為不世出的天才,偏偏修士算出來他不祥且早夭,活不過十八歲。他們於是很憐憫這個孩子,以為這個孩子不知道。其實這個孩子什麼都知道。」

  趙元嘉怔了怔,他說:「這是你?你……活不過十八歲?」

  戚風早並未回答他,他接著說下去:「還有第二個故事,在這個故事裡,有一位修士四處雲游,遇險時被當地的一個大戶人家所救。這家是書香門第官宦世家,對自家尚在襁褓中的長子寄予厚望,便請以神算著稱的修士替這個孩子算一卦。誰知修士算出來,這孩子不祥且早夭,活不過十八歲。他誠實地將這不幸告知孩子的父母,便告辭離去。幾年後修士故地重游,發現這戶人家因為他的預言丟棄了這個不祥的孩子,孩子淪落街頭奄奄一息,於是他心中愧疚,便把孩子帶回門派,交由名門望族錦衣玉食地撫養。他以為這個孩子不知道,其實這個孩子,什麼都知道。」

  趙元嘉愣愣地看著戚風早。

  戚風早淡淡一笑:「這個孩子剛剛出生,還沒來得及做對任何事,也沒來得及做錯任何事。他的一生就已經被確定,同時也被毀滅,你說這憑什麼呢?憑什麼人命天定?」

  他伸出手去拍拍趙元嘉的肩膀,深黑的瞳孔裡沒有什麼情緒。

  「所謂神明,所謂命運,不過是強權罷了,就像我對你做的一樣。只要有力量,我也可以成為神明。」

  「我要把那些隨意擺弄我的神,踩在腳下。」

  「再見了,元嘉。」

  白帝城儲光殿地下,黑暗的地宮裡幽暗潮濕,石壁上都有一層薄薄的水汽,牆壁上的夜明珠散發出幽暗的光亮,終日如此以至於無法計算時日。

  圓形石室裡幾個人面色驚恐地看著石室中間,那個雙手雙腳戴著鐐銬,被綁在架子上無法動彈的家伙。這個被綁著的家伙渾身布滿了各種各樣被刀砍,燒灼,劍刺的傷口,鮮血順著架子一滴滴地淌下來,他的胸前還插著一把穿胸而過的劍。只要是個人在這種狀況下,就該死透了。

  然而這個家伙慢慢地抬起頭來,一道鮮血從他的額頂流下,與狼狽的外表相反,他氣定神閒地說道:「跟你們說了多少次了,你們殺不死我,世上根本就沒人能殺我。」

  「你……你你!」

  那幾個大漢發出驚叫,彷佛活見鬼似的。他們這幾天用盡了所有辦法,可這個家伙無論如何就是死不了,他們已經從驚恐變成絕望。

  賀憶城翻了個白眼。他其實並沒有表面看起來那麼悠閒,他雖然不會死可也會疼,這些天這群家伙變著法兒地折騰他,他疼暈過去好幾次,每次醒過來還得接受他們刺耳的尖叫摧殘。

  好像被刀砍火燒的人不是他而是他們似的。

  「各位白帝城鄉親,大爺,祖宗,你們能不能給我個痛快話,你們想幹什麼?死我是肯定死不了的,別的事兒興許我們還能商量。」賀憶城歪過頭,認真地說道。

  那幾個大漢面面相覷,無人作聲。

  「如果你們不是話事人,可否請你們老大出來跟我聊聊啊?」

  賀憶城話音剛落,就見一個身影從黑暗中慢慢走出來,那「人」的裝扮是個道童,動作有些僵硬,一看就知道是被操縱的紙人。

  「你們退下吧。」紙人這樣說道。

  那幾個大漢立刻忙不迭地離開了,跟躲瘟神似的。

  賀憶城端詳著那紙人一陣,笑道:「你可終於露面了,魔主大人。」

  「本來想早點見你的,不過剛剛有些事情要處理,耽擱了。」

  「別這麼客氣啊,不然我會以為我們很熟的。你只敢假托紙人之身與我見面,我就更懷疑了,我們是不是認識呀?」賀憶城眯起眼睛,笑意盈盈。

  那紙人並不能做出表情,他只是上前幾步說道:「你不擔心巨門星君此刻的狀況麼,她和你可不一樣,沒有你的不死之軀。」

  賀憶城眼神一凝,笑容淡下去。

  紙人滿意地瞧了賀憶城一眼,淡淡地說道:「你該感謝我把你們分開囚禁,不然她就要看到你現在這副樣子。」

  頓了頓,紙人惡毒地補充道:「這副怪物的樣子。」

  賀憶城沉默了一下,笑起來:「她早知道我是不同常人的怪物了,有什麼好稀奇。」

  「哦?那她知道你在玉周城做的事情麼?懸命樓主身上三大惡行之一——詛咒玉周城使其淪為惡鬼之域的真相,她知道麼?」

  賀憶城皺起眉頭,沉默地看著紙人。

  「她早晚會知曉你究竟是怎樣的怪物。她會拋棄你,而災星活不長久,你終究會被所有人拋棄,你還要堅持什麼呢?」

  紙人靠近賀憶城,淡淡地說道:「你不會武功,也沒什麼修為,從前全靠懸命樓主保護你。如今她護不了你,你想從這裡出去,便只有一個方法了。」

  「召鬼。賀憶城,就像你在玉周城做的那樣。」

  賀憶城瞳孔劇烈收縮,他盯著紙人片刻,繼而大聲笑起來:「魔主大人應當知道,我身負巨門星君的祝符,比尋常人還要更明辨是非,所以同樣的錯誤我絕不會犯兩次。」

  「我此生,絕對不會再召鬼。」

  紙人握住他胸前的長劍,一瞬全部抽出來,帶出一路淋漓鮮血和賀憶城的痛呼。

  「這件事,可由不得你。」...<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1-12 05:41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4-1-12 05:45 PM 編輯

第三卷 白帝 第七十二章 慶典

  即熙和雎安到達白帝城的第五天,正好趕上白帝城一年一度的慶典,這慶典原本就是用來祭祀目神白帝的,白帝降世之後慶典的排場便越發壯觀。

  白帝城裡熱鬧非凡,整座城的人這天都不做別的事情,點燃爆竹奏響喜樂。家家戶戶都為白帝準備了禮物,沿著紅毯浩浩蕩蕩地送進儲光殿去。

  人群摩肩接踵地擁擠在道路兩側,即熙與雎安站在人群之中,即熙抬頭看著八十一級台階的盡頭,高聳恢弘的棕色儲光殿沐浴著晨光,晨光之中站著個面目模糊的白衣男子,身長玉立,衣袂飄飄,被完美地籠罩在結界中。

  能在這裡穿白衣,也只有白帝了。

  從儲光殿內走出許多身著青衫氣度不凡的童男童女,翩翩然走出結界拾級而下,站在台階前清點賀禮,有些禮物收下有些拒絕。

  那些禮物被收下的人家就爆發出歡呼甚至於喜極而泣的聲音,被拒絕的人家就面露傷心失望的神色,全城人的喜怒哀樂都繫在道童們的身上。

  即熙也很緊張。

  她家冰糖懶洋洋地站在一堆禮物之間,待道童叫到冰糖的時候,冰糖抬起眼皮看了那道童一眼,不情不願地抬腿走到他們面前,一屁股坐下了。

  ——你搖搖尾巴嘛!

  冰糖一擺頭,嚴正拒絕。

  即熙心中哀嘆。俗話說捨不得狼套不著孩子,聽說慶典之時白帝城百姓會準備賀禮,有些禮物會被收進結界裡。正好冰糖是隻雪白的「天狗」,這幾天在白帝城到處跑也小有名氣,她便讓冰糖作為禮物,進去結界裡做內應。

  白帝似乎遠遠地看了冰糖一眼,也不知道這麼遠能不能看清楚冰糖,然後他點了點頭,道童便在冰糖身上點了一下,冰糖就和那道童一道走進了結界中。

  即熙鬆了一口氣。

  方才那些道童經過的時候她仔細辨認了一下,若沒有意外,這些道童都不是真的人,應該是被符咒所操縱的紙人。

  待所有的禮物清點完畢,白帝終於從八十一級台階之上的儲光殿緩緩走下來,人們紛紛跪拜,人群中傳來呼喊白帝的聲音,有人說:「為了白帝尊上的榮光!」

  「為了白帝尊上的榮光!」

  「白帝尊上萬歲!」

  人群中爆發出此起彼伏的宣誓,熱烈而喧鬧。即熙環顧四周的民眾,他們揮舞著雙手幾乎聲嘶力竭地呼喊著,有些聲音甚至帶著激動的哭腔。他們的眼裡閃爍著喜悅而瘋狂的光芒,彷佛熊熊燃燒的火焰,即將化為灰燼而不自知。

  即熙抱著胳膊,嘖嘖搖頭。

  這大概是沒救了。

  白帝沿著台階走下來,走過人們鋪著的紅毯,身著月白長袍衣頭插白羽,他的衣服是價值不菲的絲質面料,繡著栩栩如生的仙鶴與雲朵,廣袖長袍,彷佛可以乘風歸去。白帝的眉目漸漸的清晰起來,平靜深邃,好看得不似凡人,便是畫也是絕世佳作。

  那重瞳雙目,更顯得美麗得攝人心魄。

  即熙卻愣住了,她瞠目結舌地看著這位白帝尊上片刻,然後快步分開人群走上去,在人們的驚呼聲中走向白帝,卻被結界擋了回來。

  即熙甩著被結界刺痛的手指,驚訝道:「商老板,你是商白虞對吧?」

  聽說白帝目生重瞳時,她腦子裡還閃過了一瞬這位故人的臉龐,但心中的懷疑一瞬間就被打消,她知道這位故人是多麼懦弱膽怯的性子。

  誰成想今日一見,這可不就是她曾見過的春梨班唱戲的武生,商白虞商老板麼?

  春梨班可以說是個名不經傳的草台班子,若干年前正好在賀憶城流連的青樓不遠處搭台子唱戲,即熙閒著沒事就去聽了幾次。

  不得不說,唱的是真不怎麼地,就即熙這雙飽經名曲熏陶的耳朵可是受盡摧殘。但凡事都有但是,雖然唱的不好,但商白虞商老板長得是真好看。

  他身高八尺,身材修長板正,穿著落灰的戲服也架不住那股英姿颯爽的勁兒,那張眉眼更是精致得像是工筆畫畫出來似的,更為奇異的是他有重瞳,遠看看不出來但近看就有種攝人心魄的感覺。

  光看容貌不論氣質,商白虞怕是比雎安還更勝一籌。奈何他唱戲實在是水平有限,即熙沖著這張臉去聽了兩天,實在是忍不下去了,給了班主一筆錢讓他們專門來給她和賀憶城演戲,只演不唱。

  期間賀憶城曾經忍不了這種詭異的場景,讓他們唱起來,結果他們剛一開嗓賀憶城就收了扇子誠心誠意地說——咱還是演吧別唱了。

  那段日子他們和春梨班的各位,尤其是商白虞處得還挺熟,也真誠地建議他們換個行當。後來班子去了別的地方,他們也就沒再見過。

  合著商老板是真聽勸改行,改當神仙了?

  這世間的事,竟然如此奇詭?

  白帝怔怔地看著即熙,眼裡流露出驚恐的神色,即熙想起他應該不認得自己這副面容,便貼心地解釋首:「我是你的戲迷,特別喜歡你的戲,我可是找了你好久!」

  白帝眸光顫了顫,眼裡的茫然有一瞬讓即熙懷疑她是不是真認錯人了,他抖著唇彷佛想說什麼,卻突然環顧了一圈周圍的百姓,然後轉過身去快步拾級而上,走回儲光殿去。

  「商老板!商老板!商白虞!」

  結界外的呼喊一聲聲傳進他的耳朵裡,慌得他險些絆倒。

  白帝——或者說商白虞一離開百姓的視線,就奔跑起來。他跑進這座以楠木建造的儲光殿,這裡白石鋪地,被打掃得纖塵不染,庭院的池水中央飄著白色蓮花,頗有仙境之感。

  他顯然無暇欣賞美景,只顧著大驚失色地跑到一個小道童面前,蹲下來搖著他的肩膀:「大人,大人!我被認出來了,有人知道我的身份了,怎麼辦啊大人?」

  那紙人神情麻木,雙眼無神地僵立在原地。商白虞怔了怔,鬆開握住道童肩膀的手,喃喃首:「他沒在看著我。」

  語氣聽起來既有因變故而六神無主的恐懼,又彷佛鬆了一口氣。

  這位方才還在接受萬人敬仰的白帝尊上垂頭喪氣地嘆息一聲,轉過臉去,卻又嚇了一跳——一隻雪白的大狼站正在他旁邊,似乎在上下打量他。

  這是他收到的禮物。

  愛戴他的百姓們總會送一些昂貴或者稀奇的東西。

  「你是狼罷?他們怎麼說你是什麼……天狗?他們看錯了罷。」商白虞出神地看了冰糖好久,然後自嘲地一笑:「就跟看我一樣。」

  他伸出手似乎想要摸摸冰糖的頭,冰糖避開且齜起了牙,凶狠地看著商白虞。開玩笑,老子的頭也是你能摸的?

  商白虞愣了愣,他收回手放在膝蓋上,目光就變得有些恍惚,他喃喃首:「這座宮殿裡已經很久沒有除我以外的活物了。」

  冰糖偏過頭,有些看不明白商白虞為什麼突然情緒低落。

  「你一天沒吃東西了罷?你餓不餓?」

  廢話,知道老子一天沒吃東西還不快搞點吃的來。

  「你會不會……把我吃了?」商白虞低低地說,語氣裡居然沒有一絲畏懼。

  「……」

  冰糖抬起後腿騷癢,心想這個家伙是不是腦子有什麼問題,它可不好吃人這一口。

  商白虞的眼裡卻浮現出某些類似於喜悅的情緒:「是啊,你是狼,狼是會吃人的。你餓了的話,就會把我吃了罷。」

  「你吃了我罷。」

  他伸出手去想摸冰糖,又被冰糖一嗓子低嚎嚇了回去。他原本含著喜悅的眼睛裡慢慢積累起憂傷,最後居然抱著膝蓋哭了起來。

  「我受夠了,我裝不下去了!反正他們馬上就都會知道我根本不是神仙了!」

  「我就是個窩囊廢!除了皮囊外什麼都沒有,唱戲也唱不好,裝神仙也裝不下去,幹什麼都不行。永遠都是失敗再失敗,最終讓所有人都失望,我活著一點兒意義都沒有……可死又不敢死。」

  「你吃了我罷,我不敢死你幫我罷,你就咬了我的脖子把我吃個乾淨好了。」

  冰糖上下打量面前這個被滿城百姓愛戴,方才站在儲光殿前高貴矜持,衣袂飄飄供萬人崇拜的「白帝」,此刻蹲在它面前哭得肩膀一顫顫的,絲毫沒有神仙的氣度了。

  這還是它第一次聽見有人求它吃了自己。

  冰糖想,按即熙和雎安的說法,這家伙應該不是什麼好人,可他怎麼看起來還怪可憐的?

  冰糖猶豫著伸出前腿,搭在商白虞肩膀上,商白虞顫了顫,突然抱住它的脖子放聲大哭起來。

  「我不想活了!你吃了我罷!嗚嗚嗚……」

  冰糖任由他抱著自己的脖子嚎哭,心中納悶,不知道這男人究竟在想什麼。

  待商白虞崩潰的情緒有所平復後,他低頭發了一會兒呆,像是反應過來什麼,以一種難以置信的語氣說:「我居然會有戲迷麼?」

  ——我是你的戲迷,特別喜歡你的戲,我可是找了你好久!

  商白虞想起那位姑娘篤定的語氣和激動的神情,臉上不由得恢復了幾絲血色,彎曲的後背也挺直了些,他淺笑著喃喃首:「原來我也是有戲迷的。這世上也不是沒人記得商白虞。」

  他好像憑空獲得了某種力量,從地上站起來,臉上閃爍著得到肯定和即將解脫的喜悅,似乎被戳破身份或者死亡都不再是令人畏懼的事情。

  他在大殿中來回踱步一陣,喃喃首:「巨門星君的食物應該吃完了,我得給她再送一點。」

  冰糖瞬間支棱起耳朵,跟著商白虞穿過殿門,見他從他堆積如山的禮物中拿了一籃子蘋果還有幾盒糕點,再返回到庭院中的蓮花塘邊。商白虞把那些食物用荷葉包了放入水中,那水面便呈現出符咒的紋路,食物飛快地下沉不見。

  「巨門星君!星君尊上!」商白虞沖著水塘喊首,語氣裡甚至帶著幾分討好。

  水面慢慢蕩起漣漪,如鏡子一般呈現出一個密室裡的情形,畫面中密室的地上出現了商白虞剛剛給的食物,淺杏色衣衫的姑娘抬起頭,皺著眉看向這邊。

  思薇已經被商白虞的反復無常煩透了。

  他們到白帝城不久後,賀憶城就發現了白帝的真實身份。一開始商白虞怕他們怕得不行,求他們別張揚,又奉承又巴結。結果沒過幾天就翻臉,把他們騙進儲光殿囚禁。都到這一步該殺人滅口了,偏偏又下不去手殺人,居然還在石室裡準備了水和乾糧。

  思薇不知道自己被關在儲光殿地宮中多久,賀憶城被帶走依稀是三天前的事情。這一間密室四四方方布滿古蜀符咒,威力強大,也不知是千百年前哪位高人留下的,連解法都失傳了,她嘗試許久也無法勘破。

  那儲光殿周圍強大如神跡的結界,大概也和這座宮殿內的古蜀符咒同宗同源。魔主確實是個擅長符咒的高手,能夠參透這些古老符咒並且收為己用。

  「商白虞,你究竟想幹什麼?賀憶城被你帶到哪裡去了?」思薇的聲音從水面上傳出來,憤怒之情溢於言表。商白虞瑟縮了一下,搖著頭忙不迭地說:「賀憶城不是我帶走的,是……是大人把他帶走的,我也不知道他在哪裡,我發誓!」

  頓了頓,商白虞俯下身,低聲對著水面說首:「星君大人,我今天是要跟你說個事情。就是……我馬上就要遭殃了,可能會被趕出去,也可能活不成了。我走之前會把解咒方法寫在紙條裡,用平時送食物的方法給你,等我出去之後你就自己出來罷。」

  畫面裡的姑娘面露疑惑之色,她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問道:「商白虞,你為你那位大人做事,是被脅迫的嗎?」...<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1-12 05:53 PM

第三卷 白帝 第七十三章 威脅

  商白虞愣了愣,面露羞愧之色地搖搖頭。

  「那你為什麼要幫他做事?」

  「我……」

  商白虞還沒來得及回答,就聽見旁邊傳來一個輕描淡寫的聲音:「榮華富貴,萬人敬仰,世人所求莫過於此。巨門星君養尊處優慣了,自然不知道這些對於尋常百姓的重要。」

  商白虞頓時嚇得面色發白,轉過頭去便看見先前還全無反應的道童不知何時被催動,神色淡淡地走了過來,手裡還抱著一把長劍。

  道童沒有理會商白虞,縱身一躍便跳入池塘,被池水淹沒。

  思薇看著密室頂部呈現出復雜的符咒紋路,然後那道童便自符咒中緩緩落下,站在她面前。

  思薇後退兩步,按住劍警惕地看著道童。

  那紙人僵硬地偏過頭看向她,說道:「其實我是來好意提醒你的,收回賀憶城身上的祝符罷,巨門星君。」

  思薇目光一凝。

  「你把他帶到哪裡去了?你要對他做什麼?」

  見紙人並不答話,思薇心中更加擔憂,她咬咬牙道:「他不是星君,不會武功也沒有修為,你為難他幹什麼?你不是想要力量嗎?你要我的力量就拿去,你放了他!」

  「看來巨門星君很擔心他,可你真的了解他麼?」紙人嘲諷地說道,他將那把長劍從劍鞘裡抽出來,劍身上沾滿鮮血,已經凝結成一片殷紅。

  他看著那劍身,漫不經心地說:「這把劍曾經從他的心臟穿過去,一直穿透他的脊背,然後再抽出來。」

  咣當一聲,那把劍被丟在了思薇腳下。思薇怔怔地看著那把劍,像是不明白紙人話裡的意思,她想要彎腰去撿,卻被那滿目鮮紅刺得頭暈目眩,手指顫抖得不像話。

  「可惜,都這樣了,他還是沒死。」

  聽見這句話,思薇猛地抬起頭來,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盯著紙人。

  紙人接著說道:「無論是什麼樣的神兵利器都殺不了他,他不能像正常人一樣活著,也不會像正常人一樣死去。你知道他是這樣的怪物嗎?」

  思薇眸光閃爍,沉默而懷疑地看著紙人。

  「啊,還有玉周那樁血債,你應該也不相信是熒惑災星所為吧。一夜之間上千惡鬼齊聚玉周,活人或逃或死,玉周淪為惡鬼之域,你猜猜這是誰做的呢?」

  紙人話裡的意有所指再明顯不過,思薇震驚了一瞬,卻又立刻搖頭。

  「我不信。」

  紙人彷佛看戲一般,戲謔地說道:「沒關係,你很快就會明白你護錯人了。你庇護的這個家伙手染鮮血,害死過成千上百無辜的人,他不僅是個怪物,還是個罪人。巨門星君,你自以為主是非,卻大錯特錯。」

  頓了頓,他背著手微微揚起下巴,似乎有些憐憫:「你看看你在乎的所有人,你的父親、母親、姐姐、師兄們還有賀憶城,他們每一個人都騙你、瞞你、誆你,卻又要你明辨是非,這星命便如此將你玩弄於鼓掌之中。」

  「它給你設下既定的痛苦,讓你遭受它準備的磨難,就為了把你塑造成它希望的巨門星君的樣子……」

  紙人走近思薇兩步,仰著頭以一副孩子的面容,天真無邪地看著她:「就像訓練一條狗。」

  思薇攥緊拳頭,拔出劍指著紙人:「你給我閉嘴。」

  紙人僵硬地笑出聲來,他悠然地迎著思薇的劍,慢慢說道:「狗並沒有察覺自己被馴化,把看家護院當成天性,卻不知道它真正的天性是狼。」

  「看看你們,天機星君,熒惑災星還有你,你們明明是狼,為什麼要像狗一樣活著?」

  思薇氣憤地抬手將那紙人攔腰斬斷,他僵硬的笑聲仍然在空中不斷迴蕩,戲謔而瘋狂。

  此時此時,儲光殿外的白帝城中,夜幕降臨卻是一片燈火通明,人們緊張地對峙著。

  雎安站在即熙身前,他們二人被白帝城眾人團團包圍在其中,白帝城百姓門拿著火把刀劍,虎視眈眈地看著他們。

  即熙扒著雎安的肩膀,探出頭來說道:「都跟你們說了八百遍了,這人不是白帝,更不是神仙,他就是個普通人,是個戲班裡唱戲的。」

  「住嘴!你膽敢衝撞白帝,還在此處大放厥詞!」一個舉劍的漢子嚷道。

  民眾們紛紛附和,此起彼伏的叫罵包圍了即熙和雎安,熊熊怒火呈燎原之勢,即熙嘆息一聲。

  這場景可真是太熟悉了。怎麼她換個身體換個身份遇到的這些破事卻一點兒不變呢?

  韓想容站在兩邊人之間,神色為難而猶豫,她說道:「這其中一定有什麼誤會……」

  她的兄長站在白帝城百姓之中,氣急地叫嚷:「韓想容!你在幹什麼,你快給我過來!」

  韓想容緊皺眉頭,無奈而憤怒地喊道:「哥!」

  「想容。」雎安發話了,他平靜而溫和地說道:「多謝,你不必護著我們。你和你兄長以後還要在白帝城生活。」

  韓想容轉頭看向雎安,眼神流露出猶豫和困惑,她說:「師兄,你相信她的說辭嗎?她說白帝出身梁州的一個小戲班,可是她是江南人,從小就是有名的大家閨秀,從未聽說她離開江南千里迢迢來過梁州。她究竟是怎麼見到這個所謂的梁州戲班的?」

  即熙心想這事兒她還真沒法解釋。

  韓想容一時沒注意喊了雎安師兄,她兄長聽見立刻反應過來,高聲喊道:「想容的師兄……這兩個是星卿宮的人!」

  人群中傳來恍然大悟的聲音,憤怒之情越發熾烈,有人提起之前來過白帝城的巨門星君,他們必定看不過去白帝城百姓不尊星卿宮而尊白帝,於是是串通一氣,趁著白帝神力受損,一明一暗中傷白帝。

  即熙挖挖耳朵,漫不經心道:「依我看,我們在這裡也吵不出個結果,不如我這就去儲光殿,闖了這所謂白帝尊上的結界把他揪出來,我們當面對質不就好了?」

  她此言一出,人群便炸了鍋。

  「你居然如此放肆!」

  「儲光殿是什麼地方!我們絕不允許你踏入半步!」

  「滾出白帝城!這裡不歡迎你們!」

  人們紛紛叫罵著圍過來,頗有刀劍相加的架勢。雎安額際的星圖穿透遮蓋的粉膏光芒大盛,他握著劍舉在身前,劍並未出鞘,但已經隨著星圖蕩起強烈的靈氣,劍身散發出遠超燈火的明亮光芒。

  劍穗隨風飄蕩,如同蕩漾在一片銀白的靈氣湖泊中。

  這樣的架勢就足以震懾住大多數普通百姓,若是有點修為的人就更應該明白眼前這個人功力多麼深厚,不可招惹。

  周圍的百姓一時間有些畏懼退縮。

  即熙有恃無恐地站出來活動筋骨,微微一笑:「說得好像你們攔得住我似的。」

  說罷她一個健步衝入人海,借著幾個人的肩膀躍起,笑道:「我來讓你們把白帝尊上看個分明。」

  雎安身上的靈氣一奔向即熙,瑩瑩發亮如同一條路,眼看她就踏著路向儲光殿飛去,人群中突然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

  「你們要傷害白帝尊上,就踏著我的屍體去吧!」

  那年逾古稀的老人滿頭白髮,顫顫巍巍地奪過旁邊小伙兒手裡的刀,就朝自己脖子揮過去。

  雎安微微皺眉,老人手裡的刀就被靈氣震落。

  似乎反應過來似的,許多人把手中的刀劍指向自己。

  「就算你們殺害白帝,我們也不會信你們的!」

  「你們得不到人心的!」

  「你們要傷他,就先從我們的屍體上踩過去!這裡就算變成空城,也不會背棄目神白帝!」

  那些火光和劍光交相輝映,那些劍光指著無數脆弱的肚腹脖頸,人們被光芒照亮的眼睛憤怒得發紅,如同一片灼灼的直刺人心的海洋。

  雎安舉著劍的手緩緩放下,他喚道:「即熙,回來罷。」

  早已停下腳步的即熙默默凝視著人群,回到雎安身邊,落在方才那個想要自盡的老人面前。

  她冷冷地看著那老人,看著他蒼老混濁,似有激憤淚水的眼睛。即熙輕輕一笑,她撿起落在地上的刀,塞進老人手裡,老人拿不住,她便幫他握好。

  「好一個以命相脅,就你們有命,就你們會死是怎麼著?是不是只要你們死了就是有理,我就得讓著你們?這就是你們最喜歡的伎倆,裝成弱者再把自己當成英雄,把愚蠢當犧牲?」即熙笑眯眯地拍拍那老者的肩膀,把他手裡的刀對準自己。

  「就算你們殺了我,就算你們把全天下不信白帝的人,說白帝壞話的人都殺了,他也依然是個冒牌貨,是個偽神!是你們一廂情願的心魔!」

  「你們若還要繼續執迷不悟,還要繼續信他,就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吧!」

  即熙把他們的話全數還給他,然後扶著老人的肩膀上前一步,老人猝不及防地看著自己的刀穿透即熙的肚腹,血順著血槽染紅了他的手。

  老人驚叫一聲鬆開刀柄,連連後退摔倒在地。周圍所有舉著刀劍的百姓都驚呆了,四下裡一片死一樣的安靜,只有火把還在熊熊燃燒著。

  即熙的腹部插著刀,向後倒去落在雎安的懷裡,她彷佛感覺不到疼似的,笑容明豔地從周圍圍觀的百姓臉上一一看過去。

  「怎麼樣,逼死人的感覺很不錯?這就是你們的神一直教你們做的事情。他是惡神,你們就是惡徒。」

  她抬起手指,指向驚恐不安的人群:「你們每一個人,全都是。」

  然後她高懸的手指頓了頓,落在地上,她的臉轉向雎安的懷抱,悄無聲息。

  雎安沉默著,一言不發。然後他左手放在即熙的頭下,右手將她抱起。她便被他圈在懷抱裡,胳膊無力地垂落。

  他背著劍,抱著即熙往城外走去,剛剛還擁擠著喊打喊殺的人群默默讓開道路,他們面面相覷,不能理解剛剛發生了什麼。

  雎安就這樣抱著即熙在眾人的注視下一路走出了城外,消失在人們的視線裡。

  「他們都這樣了……白帝不會真的……」

  「別瞎說!別被他們騙了!」

  依稀傳來這樣的對話聲。

  待走出城外,走到空闊無人的郊野時,那一直在雎安懷裡寂靜無聲的姑娘突然伸出手抱住了他的脖子,嘻嘻笑道:「我剛剛要是再吐一口血會不會更逼真?這可真是出了一口惡氣!非要做個絕的才能讓他們醒醒。」

  她從懷裡拿出一個被刺破的紙人,那截斷刀應聲落在地上,她的肚腹安然無恙,並沒有任何傷口。

  雎安長長地嘆息一聲,抵著她的額頭說道:「你剛剛把我嚇到了。」

  雖然只有一瞬間,他就意識到她在演戲。

  即熙哈哈笑起來,她摟著雎安的脖子不放手,晃著腿道:「不會吧,我雖然是個短命鬼,但也不至於被這種老家伙手裡的破銅爛鐵殺死吧!」

  雎安微微皺眉,他把她放下來,眼眸深深映著月光。

  「不要這麼說。」

  即熙愣了愣,她回想自己的話,難不成是因為她說自己短命鬼?於是她有些小心地說:「但是我確實……」

  「走吧,我們得去儲光殿,冰糖還在等我們。」雎安少見地打斷了即熙的話,轉身向城裡走去。

  即熙應下,她走上前去走在雎安身邊,正在猶豫該不該道歉討饒的時候,她的手被雎安握住了。

  他修長的指節,因為常年用劍有了薄繭,觸感溫暖粗糙,一根根手指嵌得嚴絲合縫,十指相扣,把她的手握得很緊很緊。

  彷佛怕她丟了一般。

  即熙笑起來,心知不用討饒了,便也緊緊地握住了雎安的手。

  有句老話怎麼說的來著,「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說得真不錯。...<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1-12 06:18 PM

第三卷 白帝 第七十四章 神仙

  儲光殿裡,紙人被思薇攔腰斬斷之後,池塘水面上密室裡的畫面便消失不見。商白虞有些不安地等待了一會兒,試探著小聲喊道:「大人?魔主大人?星君尊上?」

  皆無回音。

  商白虞更加憂慮,他不知道魔主大人聽見了多少,有沒有聽見他打算偷偷把巨門星君放出來。

  又或者魔主大人並不關心此事?這些年他總是來無影去無蹤,商白虞完全無法揣測他的心思。

  他在原地發了一會兒呆,依稀聽見宮殿外傳來吵吵嚷嚷的聲音,似乎是在叫罵討伐什麼。商白虞回過神來,心想大概是人們知道他的真實身份,來找他算賬了。

  他們進不了結界……但是一個失去威信的假神,對於魔主大人來說也就沒有利用價值了,他會被如何處置呢?

  商白虞看了一眼不知道什麼時候跑到他身邊的白狼,抱住它的脖子說:「謝謝你,你也走罷。」

  然後他站起身來,理好身上華麗高貴的衣服,梳好頭髮戴上髮冠,然後慢慢地走出宮殿大門,走到八十一級台階的邊緣,往下看去。

  台階上還鋪著紅毯,他今天便沿著紅毯走到結界的邊緣,遇見了那個戳穿他身份的人。

  他的戲迷。

  商白虞肅穆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幸福的笑容。他看著台下一片舉著火把,手裡還拿著刀劍的人們,整整衣領平靜地走下去,就像他這些年偽裝的那樣清傲高潔,遺世獨立。

  隨著他走下台階的步子,那些百姓們卻突然紛紛拜倒,呼喊著白帝尊上,聲音竟然是喜悅的。

  「白帝尊上知道那些人說的全是謊話,於是現身要我們安心!」

  依稀有人這麼說道。

  商白虞愣了愣,往下走的步子就停住了。

  「白帝尊上不要擔心!污蔑您身份的賊子已經被我們就地正法!」

  「我們絕不會讓任何人傷害您!」

  跪倒在宮外的百姓們中傳來這樣的聲音,商白虞呆立當場,腦海裡一片空白,彷佛聽不懂百姓們在說什麼。

  就地正法。

  他沒有被戳穿身份。

  可他的戲迷被殺了。

  從來沒有過的,第一次出現的,他僅有的一個戲迷,記得商白虞的人,被殺了。

  商白虞眼中那些火把的火光,人們喜悅的眼睛,白帝城中的萬家燈火,漸漸模糊而無法分辨。那些鮮紅的,熾烈的,不知道是愛他之人捧出的心臟,還是蟒蛇張開的血盆大口。

  他往後退了兩步,然後轉過身沒命地沿著台階朝宮殿跑回去,他覺得恐懼,恐懼到渾身顫抖,但是卻不知道自己在恐懼什麼。

  他是被深愛被銘記被需要的,這就是他一直渴望的,魔主找到他時他毫不猶豫就答應了,為何他會如此恐懼。

  甚至於絕望。

  商白虞急促地喘息著停下腳步,抬起頭看著自己面前巍峨的宮殿,仙境一般美麗的花園和陳設,堆積如山的禮物。

  他驀然拿起一個包裝精美的玉像,不管不顧地砸在地上,碎成一地碎片。他瘋狂地把那些禮物摔壞,毀掉,待白石鋪就的地面上滿是禮物的殘骸時,他捂住自己的頭,慢慢蹲在地上痛哭流涕。

  白帝城尊貴的神,倒在一地碎片上,如同最軟弱無力的凡人一般嚎啕大哭。

  夜深人靜,原本擁擠在街上的人群漸漸散去,從白天持續到夜幕降臨的那場騷亂已經平息。這對於白帝城人來說是個好日子,雖然有些不愉快的插曲,但是白帝尊上兩次走出儲光殿來到人們面前,這實在是少見的盛事。

  即熙和雎安用了障眼法隱匿了身形,在白帝城安靜的街道上往儲光殿走去,這次再沒人阻擋他們了。

  「就算商白虞承認了他是假的,這裡的人會不會還說我們脅迫他?」即熙拉著雎安的手,轉過頭看向他。

  雎安想了想,回答道:「很有可能。」

  即熙長長地嘆息一聲,轉過頭去卻冷不丁地看見了韓想容,她站在街邊愣了愣地看著他們,目光再落在他們相握的手上。

  像韓想容這樣修為不錯的人,能夠看出來剛剛那場鬧劇只是演戲,也能看穿他們身上這簡單的隱身術。

  她難以理解地盯著他們交纏的手指,眼神迷茫而不可置信。直到她的兄長喊她的名字,帶著怒氣地說道:「韓想容!你穿得那麼少還站在風口,是上趕著要生病嗎?你在看什麼?」

  那個高大的漢子從屋子裡跑出來,韓想容回過神來,立刻轉身對她兄長說:「沒什麼,我這就回去了。」

  說罷便推著她兄長走回客棧裡,踏入房門時她腳步頓了頓,似乎想要回頭看看即熙和雎安,卻最終是沒有。

  即熙想,對於想容師姐來說家人終歸是最重要的,她兄長嘴上沒有一句好話,但心裡有她這個妹妹。

  這樣也挺好的。

  待雎安和即熙來到儲光殿偏僻角落的結界邊時,冰糖已經在結界裡等著了。它十分無聊地用爪子在地上拍蟲子,看見他們走過來,喉嚨裡發出呼嚕呼嚕的不滿聲。

  雎安微微一笑,他向結界那邊走近兩步,喚道:「冰糖。」

  冰糖低聲回應了他。

  雎安抬起右手,中指食指並攏放於眉間,他額頭上的星圖就開始瑩瑩發亮,如同星辰。

  他早些時候留在冰糖身上的符咒就開始顯露出銀色的光輝。

  只見雎安身上的光輝與冰糖身上的光輝互相吸引,漸漸接近繼而觸到結界,那光輝悄無聲音地慢慢溶解了一片結界的區域,破出一個一人可過的漏洞出來。

  即熙感慨著對雎安肩上的阿海說:「你看看雎安和我家冰糖,我和你什麼時候能有這樣的默契?」

  阿海高傲地看著即熙,頗為不屑。

  即熙一邊穿過那漏洞一邊回頭對阿海說:「嘿呦喂,海哥你可要對我好點,我是你主母哦!」

  阿海撲棱著翅膀氣急地叫喚兩聲,雎安忍不住笑出來。

  他們進入之後那結界又自動合上,一切風平浪靜,並沒有驚動白帝城人。

  即熙拉住雎安的手跟著往宮殿走去,笑道:「今天動手的事兒你幹,動口的事兒我幹,看我一會兒不罵醒丫的商老板。」

  他們跟從著冰糖的指引,穿過偏門走到宮殿之中,路上時不時遇見些道童,卻都沿既定軌道來來回回無意義地行走,看來確實是空置的紙人。

  為了防止魔主操縱他們,雎安一律封了紙人的七竅再將他們定住。

  待走到殿中,只見白石地面的庭院裡有著堆積如山的賀禮,地上卻一片狼藉,散落著被摔碎的瓷器珍寶。商白虞正在這一地碎片中練功,白衣翩翩,手中的槍舞得煞是好看。

  他從前唱戲的時候是武生,學了許多招式,雖然多半是花架子,但在台上看還是很像那麼回事的。

  即熙站在他身後看了一會兒,鼓掌道:「白帝尊上的身段是真不錯。」

  這聲音嚇得商白虞一激靈,倉皇轉身看過來,手裡的槍都落了地。

  即熙噗嗤一聲笑出來:「不過還是花架子,怎麼還能被嚇掉兵器。」

  商白虞看見即熙的時候目光是驚喜的,甚至可以說是大喜過望。他在一片狼藉的地面上跌跌撞撞地跑過來,高興地說道:「你沒死!你還活著!」

  話音未落他就被地上的一個盒子絆倒,摔倒在即熙面前,手被地上的碎片紮出血來,這疼痛似乎讓他清醒了些,他怔怔地抬起頭看著即熙:「不對……你們是怎麼進來的?」

  即熙笑而不語。商白虞看著即熙,雎安還有他們身邊的冰糖,恍然大悟。他低聲說道:「你……你是來抓我的,你根本不是我的戲迷。」

  即熙嘆了口氣,她蹲下來看著商白虞,微微一笑:「這個問題過會兒再說,我有幾個問題想問問白帝尊上。」

  「白帝城人曾經秘密造了一柄劍獻給你,你可知那柄劍是怎麼造的?」

  商白虞臉色立刻變得慘白,他搖搖頭說道:「我……我不知道……」

  即熙仔細觀察著他的神情,然後從懷裡拿出一張符咒:「商老板,這張符咒你可眼熟吧?為了給你鍛造神劍,白帝城人偽裝成山賊去殺人洗劫,他們隨身攜帶這個符咒,以吸取怨煞之氣。這些年死於祭劍者成千上百,你知道嗎?」

  商白虞的身體開始哆嗦起來,他顫巍巍地抬頭看了即熙一眼,很快又低下眼睛。

  「我……我不知道它們是用來做這種事情的……我……我一向是魔主大人讓我做什麼我就去做……他讓我鍛劍……給我符咒……我從來不敢問緣由……」

  即熙偏過頭端詳了他一會兒,輕輕一笑:「是嘛,這麼說來,你什麼都不知道?好可憐,真是無辜啊。」

  即熙站起來走到那堆成山的禮物邊,隨手拿出幾個打開看看,嘖嘖稱讚道:「好東西,真是好東西,品相極佳的玉,足金的塑像。看著滿地的寶貝殘骸,可惜了他們為你盡心盡力地準備,扮作山賊殺人的時候也不忘搜刮珍寶獻給你。」

  「對了,你不知道,你不知道當然就沒有錯啦。畢竟那只是他們一廂情願的瘋狂,誰叫他們這麼蠢,相信了一個假神,為他惡事做盡掏心掏肺,結果只是工具罷了。」即熙的眼神移過來,她面上笑著,眼裡卻沒有一絲笑意,她冷冷地說道:「你是不是想聽我這麼說啊,商老板?」

  商白虞慌亂地轉過頭去,向後挪著身體,他有些崩潰地說:「我只是個普通人……我什麼也不會做……魔主大人那麼強……就算我知道又能做什麼?」

  「知道又能做什麼?對,你什麼都沒做!你他娘的當什麼神仙!」即熙終於爆發,她扯過商白虞的衣領,一字一頓地說:「我已經說得那麼清楚了,到現在你他娘的還只急著撇清自己嗎?你為什麼什麼都不做?你為什麼不說話?你其實明知他們曾經為你做過什麼,將來還會犯下更大的錯,你為什麼始終一言不發?明明他們這麼愛戴你,這無論你說什麼他們都會相信你,都會照做,你為什麼不阻止他們?你知不知道……」

  你知不知道有人想在這個世界上發出一句自己的聲音,都舉步維艱。

  沒有人傾聽,不被任何人相信。

  明明有這麼多人愛你,這麼多人相信你,你發出的聲音會被放大數萬倍,成為金科玉律,你為什麼不說話!

  即熙咬著牙,她狠狠地看著商白虞。商白虞被她看得崩潰,嚎啕大哭起來:「我不敢說……我不敢忤逆魔主大人,我怕他們對我失望……要是他們不愛我了怎麼辦……那這個世上就再沒人需要我了!」

  很久以前那個人找到他,那個人強大又神秘,籠罩在黑霧之中不辨眉目,說要幫助他成為萬人愛戴,錦衣玉食的神明。他心動不已卻也迷惑,像他這麼懦弱的人,也能成為神明麼?

  那個人卻說懦弱很好,他正需要一個懦弱的神明承擔失控的愛戴,醞釀一座城的心魔。

  幫他當上「白帝尊上」之後那個人就很少來此,除了要求他「不許說話」之外,便放任不管。

  雖然那時候商白虞不太明白,若是愛意,再失控又能如何?

  但最近他已經懂得了。

  愛意與惡意的界限如此模糊,甚至比惡意更加可怕。...<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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