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府天 -【春宮繚亂】《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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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vil936 發表於 2011-12-16 10:56 AM

第二卷 長安亂 第一百四十九章 三個人的密謀,第四個人的圖謀

    李千里走了好一會兒,凌波方才再次從房間裡頭走出來。這一回她雖然仍是披散著頭髮,身上的衣服卻整齊了許多。她也不理會屏風後頭的勾當,打開門朝外頭張望了一下,見白髮蒼蒼的楚南笑瞇瞇地打了個手勢,她便安心地關上了門。

    「好了好了,人都走了,這戲也演完了!」

    此時,角落裡頭的那扇門再次打開,李隆基和裴願一前一後地走了出來。對於剛剛這一場鬧劇,饒是李隆基素來膽大,此時仍不免心有餘悸:「十七娘,你這戲也演得太驚險了,難道就不怕李千里氣急敗壞之下上前看個究竟?其實,讓我和裴兄弟混在下人之中更加穩妥,那些金吾衛軍士可不比李千里,決不會在你這家裡上竄下跳胡亂指認人。再說,你用人假扮安樂公主,若是李千里醒悟過來派人去打聽她的行蹤,豈不是一切都要拆穿了?」

    凌波自顧自地走到妝台前,拿起一把梳子便旁若無人地梳理起了頭髮,等到李隆基把話說完,她方才轉頭嫣然笑道:「三哥,李千里是什麼人你還不知道?他既然敢大剌剌地闖進我家裡,若是我對他好言好語,指不定他盛氣之下,還會真的盤查我這家裡的每一個下人,到時候若把你們矇混在裡頭只怕更加糟糕。至於醒悟……剛剛李千里落了這麼一個大面子,必定會咬牙切齒。再說,這原本就是安樂公主素來的做派,沒有半點破綻,而安樂公主本人此時還正在大慈恩寺快活,少有人知道她的行蹤!」

    大慈恩寺這四個字一出,李隆基的臉色頓時異常難看,而裴願如今也是粗通男女之事,面上忍不住一紅。大慈恩寺可不比尋常寺院,那可是長安四大名剎之首,也算是皇家寺院。這安樂公主平素不檢也就算了。居然會跑到那種寶象森嚴的地方胡天胡地?

    終於。李隆基強壓下心頭的鄙夷和憤怒,輕輕咳嗽了一聲:「那若是她知道你狐假虎威又如何?」

    凌波扔下梳子,輕輕巧巧挽了一個慵妝髻,漫不經心地答道:「以安樂公主的脾氣,若是知道這麼一件事頂多開懷大笑一場,決不會責怪我一個字。她若是知道她的虎威能把人嚇跑。指不定還會洋洋得意。」轉頭看了一眼那兩個大男人,見一個無可奈何中帶著難以掩飾的憤懣,另一個則是恍然大悟,冷不丁又補了一句。「當然,若是我有心再燒上一把火,不妨添油加醋地說成王明知道我招待的人是安樂公主還往裡頭硬闖,自恃尊長出言不遜云云,若是真能惹得她聽了大怒。少不得另有手段收拾那一位。」

    即便和凌波不是第一次打交道,即便深知這丫頭心思縝密智計百出,此時李隆基仍是聽得心底直冒涼氣。果然,要是誰不長眼睛惹到了她地頭上,確實得做好被反算計一把地準備才是。雖然他看不上成王李千里只憑著阿諛奉承就爬上高位,但想到那畢竟是皇族中所剩無幾的尊長,若是被安樂公主折辱。這皇家更沒了上下尊卑,他沉吟片刻便想出口勸上兩句。

    然而這時候,裴願卻搶在他前頭說話了:「小凌,那位成王雖得罪了你,可他畢竟是長輩,既然讓他吃了啞巴虧,不妨就這麼算了。借刀殺人這種伎倆固然是可以讓你自己置身事外。畢竟有傷陰鶩。對你不好。」

    凌波沒料到竟會是裴願出口攔阻,瞅了他一眼臉色便沉了下來:「成王李千里和太子李重俊向來走得近。他今天會這麼不留情面,正是為了給李重俊出氣!李重俊這個人從來就是睚眥必報的性子,李千里雖則庸碌卻也並不光明正大,難道你要我一直被人算計?」

    想到當初那件事,裴願的臉色刷的白了。沉默良久,他方才一字一句地問道:「小凌,你真打算一定要扳倒李重俊這個太子?」

    「不錯!」凌波冷笑一聲,斬釘截鐵地說,「雖說是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可還有一句話叫做最毒婦人心!什麼有傷陰鶩,昔日則天大聖女皇殺了多少人,還不是壽逾古稀!李重俊既然差點將我逼到了絕路上,就一定要付出代價!況且……」她斜睨了李隆基一眼,面上露出了意味深長的微笑,「三哥也不希望李重俊安安穩穩地佔據東宮寶座,異日登基成為天子,不是麼?」

    四道目光倏忽間交擊在了一起,迸射出無窮無盡地火花,但很快雙方便若無其事地移開了目光。李隆基並沒有否認,而凌波也沒有再追問下去。而另一邊的裴願則是在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會之後,又開口說了一句話。

    「既然這樣,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大唐立國以來廢太子多次,其中有好些固然是子虛烏有的栽贓之罪,卻還有好些是貨真價實地起兵謀反。今天幾個賊黨尚且能夠造反謀逆,李重俊已經把手伸到了羽林軍和金吾衛,誰知道他是否會真的悍然起事?若是不預先準備,到頭來若是讓他成功……」

    「那我便死無葬身之地。」

    凌波打斷了裴願地話,看著他的目光中多了幾分讚許。裴願剛剛站出來反對是存著幾分對尊長的厚道心思,如今提出這個,無疑代表著他真的看清了最重要的關鍵。武三思看似權傾天下,韋後看似掌握了所有地權柄,甚至被人稱為天後第二,但只要他們沒有兵,一切就都還有變數,說不清道不明的變數。

    李隆基被裴願剛剛說的這席話給震住了,好半晌才啞然失笑道:「裴兄弟果然是目光如炬。古往今來,要以下克上,必定是兵諫,先頭張柬之他們逼迫皇祖母退位就正是用了羽林軍。實話實說,雖然當初王同皎那張名單我已經拿到了,而且也頗做了一些安排,但左羽林大將軍李多祚為人謹慎,除非他不掌羽林,否則我很難把手伸得更深入。只可惜裴兄弟你武藝高強,卻不能出仕,唉!」

    王同皎的事情裴願只是隱隱約約聽相王提過,此時見凌波面色黯然,也不好多問。一時間,房間中一片寂靜,三個人全都陷入了沉默。也不知過了多久,角落中方才傳來了一陣嘎吱嘎吱的響聲。

    這時候,三個人同時想起了一件剛剛完全忽略的事----這房裡還有一個瑞昌!

    李隆基一向是謹慎慣了的人,一想到自己剛剛地那許多機密要緊話都落在了一個底細不明的人耳中,他頓時殺機大盛。裴願望著那扇屏風,面上的表情頗有些複雜。儘管知道那絕非是什麼「男寵」,可是他對這個面如桃花的俊秀男人總有一種說不清的敵意,更何況剛剛某些極其要命的話都被人家聽到了,這該如何是好?於是,兩個人同時把目光投在了凌波臉上。

    凌波卻只是眉頭一挑就沉聲吩咐道:「瑞昌,你出來!」

    不多時,那屏風後頭便閃出一個人來。那一件齊膝對雉蜀錦衫子穿在他身上,搭配著他那艷若桃李的容貌,愈發顯得光彩奪目,休說裴願,就連錦衣華服地李隆基也被比了下去。出來之後,瑞昌並不抬頭,畢恭畢敬伏地下拜道:「拜見縣主,臨淄郡王,裴公子。」

    「剛剛我們說地話你都聽見了。」

    「是,小人一字一句都聽見了。」

    「今天你看見了不該看見的,聽見了不該聽見地,你知道該怎麼做?」

    「小人本應該刺瞎眼睛刺聾耳朵割掉舌頭,永絕洩露機密之患,但小人對縣主還有用,所以應當把這一切都爛在心裡,留得有用之身將來再圖報效。」

    這番話說得李隆基眉頭一皺,他才想說話,卻不料凌波竟是點了點頭:「你很聰明,我花那麼多功夫向安樂公主要了你,又花了那麼錢裝扮你養著你,自然不是只當一個玩物,更不是只用你這麼一次就算了。所以,想要長時間地享受榮華富貴,你就照你剛剛說的那些好生去做,以後必定還有好處。好了,你出去吧。」

    瑞昌恭謹地答應一聲,隨即起身出了房間。李隆基看著他步子穩當雙肩絲毫不動,待到他關上房門的時 。



第二卷 長安亂 第一百五十章 昨日座上客,今日階下囚

    大慈恩寺位於長安晉昌坊,始建於大隋開皇九年,到了唐高宗的時候又再次擴建,共有數十個院落,近千房間,重樓復殿,佛像萬千,成日裡香火繚繞,最是善男信女上香朝拜的去處。然而,就是這麼一處寶象森嚴的地方,就是在一處高僧坐禪的禪室之內,卻傳來了一陣陣嬌喘呻吟。路過的小沙彌不安地瞅了一下門前挎著腰刀的高大護衛,還有那兩個綺年玉貌的侍女,面上全都露出了難以抑制的紅色,至於年長的僧人則是本能地改道走。

    阿彌陀佛,這真是褻瀆佛祖----也不知道多少僧人在心裡默默念叨著這句話,同時在腦海中想像那妖精打架的艷麗場面。

    那是一間破為寬敞的禪室,靠牆處擺放著一座滿是蠟燭的木架子,另一邊的葦席上原本安設著兩塊蒲團。然而,此時那兩塊高僧坐禪的蒲團卻已經被扔到了角落裡,它們原先所在的位置則是被兩個死死交纏在一起的人給佔據了,旁邊的地上赫然是無數凌亂的衣物。男人的喘息聲,女人的嬌吟聲在禪室中飄來蕩去,讓這個原本該是空靈脫俗的地方顯得異常詭異。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那劇烈的翻滾動作才告一段落,相比那個已經癱軟下來一點都動不了的男人,那個嬌艷的女人卻是尤有餘力地坐直了身子,赤裸的上身峰巒起伏,小腹上一絲贅肉也無,哪裡看得出曾經生育過一個兒子?她隨手拿起一件衣服披上身。轉頭瞧了瞧那個比丈夫更俊俏更年輕的男人。面上露出了幾分得色。

    她這衣服還不曾完全穿好,外頭就傳來了侍女低低地呼喚聲:「公主,時候不早了,是否起程回去?」

    安樂公主眉頭一挑,本想發火,可身後忽然有人抱住了她地腰肢。當下她立時轉怒為喜。重重拍了一下那雙不安分的手,她便懶洋洋地嗔道:「來日方長,你還怕將來沒有機會不成?趕緊收起你這副猴急相,讓那些奴婢們看到算什麼意思!」

    武延秀哪肯放手,又涎著臉抱得更緊了些:「公主,我真是羨慕五哥的好福氣,能得公主為妻。也不知道他是幾世修來!」

    「既是如此,將來他死了,我納了你為婿又如何?」安樂公主回眸一笑,見武延秀臉上又驚又喜,不覺更加得意,遂想也不想地調笑道。「也不知道突厥那個默啜究竟是怎麼想的,放著你這般美男子居然不要,硬是要那些姓李的傢伙!好了好了,我今兒個還要進宮給母后問安,你且放開。」

    武延秀這才戀戀不捨地放了,眼看著安樂公主的那兩個侍女進來,他卻恬不知恥地依舊光著身子。仰頭看著那兩人為安樂公主更衣。他雖然因為結親突厥而耽誤了婚事,但男女之事上卻閱歷豐富,可是,像安樂公主這樣身份高貴偏偏又嫵媚妖嬈地女子卻還是第一次上手。想想剛剛那肢體交纏時的緊致滋味,他只恨不得跳起來扒下她的衣服再來那麼一次----只不過,那僅僅只能想想而已。

    即使當安樂公主在穿好所有衣服後,像是驅趕玩物一般吩咐他可以走了。他也不敢露出半點怒色。三兩下胡亂穿戴好就先行溜了出去----儘管他的父親曾經是比武三思更接近至尊寶座的武承嗣,但武承嗣已經死了。他的兄長武延基也已經死了。要是讓武三思武崇訓知道他居然私通安樂公主,那兩父子絕對不會輕易饒過他。

    他只有希望武崇訓早點死了,這樣他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成為駙馬,他才可以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在頭上戴上了最後一支點翠嵌珠寶簪,對著銅鏡端詳了好一會兒,又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裙,安樂公主這才披上了大氅,施施然出了禪室,絲毫不去理會那邊完全沒收拾地一地狼藉。拾級而下和幾個護衛會合,她便在眾人簇擁下徐徐朝外頭走去。走到半道上,她忽然看見一個放在寺外望風的護衛引著一個黑衣漢子走來,頓時眉頭一皺。

    「公主,永年縣主派了人來,說是有要事稟告。」

    羅琦雖說跟著裴願也算是見著了不少貴人,但素來聽聞安樂公主喜怒無常,此時在朱顏面前耍嘴皮子的盛氣早就沒了,只想著趕緊完成任務溜之大吉。按照凌波的吩咐把該說的話全都說了,他正盼望著人家打發他走路,誰知安樂公主在沉默了良久之後,忽然冒出了一句讓他亡魂大冒的話。

    「你家縣主和我情同姊妹,這一遭狐假虎威也不過是小事而已,區區成王李千里算什麼東西!對了,你且抬起頭來讓我看看!」

    鬼使神差地想到了朱顏臨走前地譏嘲,羅琦在心裡狠狠罵了一句烏鴉嘴,極其不情願地抬起了頭。這一回,他終於看清了這位聲名遠揚的驕奢公主,還來不及品評就聽到了人家的一聲冷哼,慌忙低下了頭。

    發現羅琦膚色黝黑其貌不揚,意興闌珊的安樂公主再也懶得多費口舌,揮揮手便帶著大群扈從揚長而去,臨走時還不忘丟下了一句異常刺人的話:「十七娘居然用你這樣的醜漢,這品味真是越來越糟糕了。」

    丑?這年頭長得俊俏的小白臉全都被你們幾個公主搶回家了,他要是長得俊秀些,這次還不被連皮帶骨吃了個乾淨,少爺那位最會算計地心上人怎麼會把他派了來?滿腹火氣的羅琦從地上爬了起來,沒好氣地吐了一口唾沫,這才如釋重負地舒了一口氣。

    長安城中金吾衛羽林軍齊齊出動的景象僅僅維持了一個下午,到了晚上宵禁時分,一切就風平浪靜了。只是左羽林大將軍李多祚和左金吾大將軍李千里在最初曇花一現似的露了個面,便都把事情交給了下屬,到最後收拾殘局的竟多半是雍州廨和長安萬年兩縣的差役。百姓們只是聽說有人謀逆,當賊黨被抓獲之後,人們方才恍然大悟。

    敢情就是不久前以天師道傳教的那幫人,可內中似乎還有一位得到朝廷敕封地術士,這年頭真是官越大越折騰!

    和百姓們地漠不關心不同,凌波原本就憋了一肚子火氣,因此當安樂公主從大慈恩寺回來就氣咻咻地來到了她家,她便半推半就地跟著上了厭翟車前往大明宮。路上,她少不得問了問今天這賊黨是怎麼回事,誰料安樂公主竟是一問三不知。

    「我今兒個在大慈恩寺參禪呢,誰知道都在折騰什麼!反正都已經壓下去了,諒也不過是三兩個跳樑小丑上竄下跳地折騰,都殺了也就完了!李千里純粹是吃飽了飯瞎折騰,居然敢跑到你家裡頭逞長輩親王的威風,你借我地虎威罵他一頓那還是輕的……」

    兩人就這麼一路閒話,最後在大明宮前下了馬車。由於這丹鳳門距離含涼殿有老長的距離,再加上安樂公主癲狂了整整一個下午,此時根本不想走動一步,遂招手叫來一個內侍吩咐了一聲。不一會兒,就有四個身強力壯的內侍滿臉堆笑地把肩輿抬了過來。見著這光景,安樂公主頓時沒好氣地訓斥道:「蠢才,沒看到這裡有兩個人麼,怎麼就一架肩輿?」

    凌波一想到要穿過中書門下兩省和諸多內朝,便趕緊從旁把話頭岔開了,從旁陪著安樂公主這麼篤悠悠地往內宮行去。等到過了崇明門,又有身著緋衣的兩個高品內侍前來相迎,問候之後便滿臉地媚笑道出了一番話。

    「這陛下待鄭普思仁至義盡,封了他從三品秘書監,又冊了他的妻女一個郡夫人,一個才人,誰知道這鄭普思居然大逆不道謀圖造反。鄭才人和她的母親平涼郡夫人現如今還在含涼殿門口跪著呢,都整整兩個時辰了!皇后發火了,直到現在還是閉門不見,待會公主和縣主經過的時候,她們倆少不得還會哭鬧一番。為求清靜,不如……」

    「不如什麼,難道我堂堂公主還要繞道走不成?」安樂公主沒好氣地打斷了那內侍的嗦,旋即便笑吟吟地沖凌波眨了眨眼睛,「十七娘,這下子那母女倆沒了憑恃,看她們以後還敢胡說八道!既然是謀反,那大逆罪人的家眷怎麼還能在宮裡晃悠,難道不該立刻下獄治罪!還跪在含涼殿門前,難道是想要挾母后不成?」

    對於這種戲劇性的變化,凌波也頗覺得瞠目結舌。她先頭還在煩惱平白無故多了一對對自己不懷好意的母女,這會兒人家居然自動撞上了刀口自尋死路?謀反……那可是要株連九族的!

    及至到了含涼殿前,她便看到了那一對素服跪在地上的母女。比起上一次見面時兩人的盛氣,今天這母女倆只是穿了一件單薄的白衣,直挺挺跪在冰冷的青磚上,看上去竟是說不出的可憐。從兩人身側走過的時候,她忽然感到有人抓住了自己的裙子下擺,一轉頭,卻見那鄭盈盈正梨花帶雨,目光中帶著深深的祈求之色。...<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devil936 發表於 2011-12-16 10:57 AM

第二卷 長安亂 第一百五十一章 女人之間的博弈

    相比衣裳尚紅尚紫的安樂公主,凌波在穿戴上雖說精緻,卻很少選用那些艷麗的顏色,今日便只是著了一條曳地藕色繡鷓鴣長裙。此時,那裙擺被鄭盈盈死死拽住,她心中不禁著惱,面上便露出了難以掩飾的怒色。

    現在出了事知道央求她,早先纏槍夾棒地諷刺,甚至還叫你老娘說我有血光之災,這又算怎麼回事?要真有那樣的神機妙算,怎麼不曾算出鄭普思圖謀造反卻落得一場空?

    「放開!否則我就要叫人了!」

    鄭盈盈露出了幾分絕望,但卻咬咬牙沒有鬆手,反而更低聲求懇道:「我知道我和母親先頭出言無狀得罪了縣主,那時候是我們一時糊塗不知好歹,只一心想著榮華富貴。如今父親謀逆下獄,若是縣主落井下石,我們自然只有一個死字。但縣主莫要忘記了,若是皇后真的有心處死我二人,又怎會容我們跪在這含涼殿門口祈求?若是縣主能雪中送炭,我母女二人一定會竭力報效!縣主雖說有安樂公主倚靠,有上官婕妤照拂,但若是有我在皇后身邊多說些好話,難道不是錦上添花?」

    凌波本是滿心厭煩,但鄭盈盈這麼一說,她不由心中一動。雖說此女話中討巧,但有一點確實很明確----如果韋後真是厭憎了兩人,直接下令打入大牢,或是乾脆三丈白綾賜死,也不用演出如今這麼一幕。由此看來,她們倆活命的希望竟是極大。

    轉頭瞥了一眼已經走進含涼殿的安樂公主,她便壓低了聲音:「你就算此番逃得性命,這才人名分也未必能留得下來。還奢談什麼替我在皇后面前美言?」

    鄭盈盈發覺凌波口氣鬆動,連忙伸手拉了拉身旁的母親第五英兒,又賭咒發誓道:「我進宮之後就曾經對皇后提過不願為妃嬪,只想貼身侍奉,皇后那時不曾答應。如今我既然身為罪人,必定要自請為宮婢。我母女二人精通鬼道,皇后異日必定還有用我們地地方,縣主若是今日肯援手,我和母親願結草啣環以謀報答。日夜以鬼術為縣主祈福。」

    「鬼術就免了!」凌波可不願意沾染巫蠱那一套,曬然一笑便輕輕把裙擺從鄭盈盈的手中掙脫了出來,「總之我盡力就是。」

    舉步正要前行,她忽然回頭嫣然一笑:「你剛剛說皇后未必想要你們母女性命,其實還不如說,皇后如今也正在猶豫之中。只要有人在旁邊說你們母女是禍害該殺,那你們就沒命了。這命懸一線的場面,希望你們母女日後不要忘了。」

    遙望凌波施施然入了含涼殿。鄭盈盈彷彿沒聽見那語帶雙關的話,僵跪在那裡動彈不得。許久,她才長長吁了一口氣,心中生出了一抹希望。這時候,她只覺旁邊的母親輕輕拉了拉她的袖子。

    「盈盈,將來若非有必勝的把握,決不要和這位永年縣主為敵。」第五英兒慘白的臉上露出了異常凝重的表情,那雙小眼睛一下子射出了異常懾人地神采,「自打我們跪在這裡。路過的有長寧公主和定安公主,還有聯袂而來的太平公主和上官婕妤,誰都離我們遠遠的走,偏偏她和安樂公主從我們旁邊走過。她原本極其討厭我們,這次卻答應盡力而為,這種人最難對付。」

    「娘。倘若她失敗,我們就沒有將來了。」鄭盈盈悠悠長歎一聲,面上寫滿了難以名狀的恐懼和憤懣。

    都是那個慾求不滿的老匹夫,安安分分的秘書監不當偏偏要造反,否則她們母女怎麼會陷入如今的死地!

    外頭淒淒慘慘慼慼,含涼殿中卻燈火通明暖意融融,好一派熱鬧景象。這一切並不是因為今天朝廷又粉碎了一樁謀反地陰謀,也不是因為韋後的兩個嫡親女兒都來了。也不是因為上官婉兒送來了好幾幅精品字畫,而是因為難得一見的太平公主來了。太平公主和韋後年少時就有交情,但自從去年玄武門之變李顯登基冊封了韋後為皇后,兩人之間的關係便漸漸冷淡了下來。就比如說這作為中宮的含涼殿,太平公主此前就不曾踏入一步,就是上官婉兒的長安殿她也不曾去過幾次。

    然而,今天這位鎮國太平公主卻是揮灑自如地談笑風生。觥籌交錯間神采飛揚。連帶得原本心中嘀咕的韋後也心情大好。上官婉兒原本就和太平公主交情深厚,見這兩位心無芥蒂的模樣。便也湊趣似的即席賦詩一首,博得滿堂喝彩。剛剛改嫁地定安公主更是妙語連珠,竟比長寧公主安樂公主這兩位嫡女更加出彩些。凌波坐在安樂公主下首啜飲著杯中美酒,暗歎鄭盈盈母女運氣不佳,看這光景,她這回什麼話都插不上。

    韋後太平公主上官婉兒,這三個女人合在一起,跺一下腳整個長安城便相當於一次地震,這幅盛況已經好久不曾有了。

    「對了,我剛剛和婉兒過來的時候看見外頭跪著兩個人,這是怎麼回事?」太平公主彷彿忽然想起了這檔子事,眉頭一皺便對韋後問道,「縱使是宮婢犯了錯也都是宮闈局處置,那兩人一身素服跪在那裡,看上去實在是太扎眼了。」

    韋後面色一沉,心中很有些不痛快。她如今篤信鬼道,所以對第五英兒和鄭盈盈頗為優容,平素也覺得兩人很是知情識趣,為她解了不少煩惱,誰知道一轉眼間,那個該死的鄭普思竟是做出了這樣驚天動地的事!即便李顯先頭對鄭普思極其信任,這一回罪證確鑿,難道謀逆大罪還能輕輕放過?

    「那是今天謀反的鄭普思的妻女。」

    「就是那個術士?」太平公主眉頭一挑,輕笑道,「怪不得我覺得那個年輕地頗有些眼熟,原來就是他的女兒,先頭我還在蓬萊殿撞見過一次,妖妖嬈嬈地侍奉在七哥身邊,赫然還是一個才人。要我說,皇后也太有容人之量了,如此出身低賤的人當作小狗小貓養在腳底下倒是不錯,抬舉冊封什麼才人就太過了。那個老的看上去顯得神神鬼鬼,更不是什麼好東西!小狗小貓的角色也要有非份之想,還留著她們做什麼?」

    凌波聞言心中大奇,這太平公主和外頭兩個人似乎無冤無仇,這會兒怎麼似乎要置兩人於死地?她正暗歎那兩母女當初不知道什麼地方得罪了這位她也不敢惹的煞星,卻不防身邊的安樂公主嬌笑了起來。

    「姑姑說得極是,只不過小狗小貓的角色就敢蹬鼻子上臉,上回還敢在十七娘面前大放厥詞,說什麼她將來有好些躲不過去地血光之災,實在是不知天高地厚!這次鄭普思謀反,她們母女還敢跪在含涼殿前頭,這是要挾還是怎麼的!諒母后氣性好,這種事還能容忍不成?」

    安樂公主提起這緣由,太平公主立時起了興致,訝異地朝凌波看去:「這兩人竟然居心如此惡毒!要是別人指不定暴跳如雷了,十七娘你倒是穩當,這當口竟是還不想著落井下石?」

    凌波見話題又扯到了自己身上,只得放下酒盞笑道:「是火上澆油還是雪中送炭,這都是皇后一言決定的事,我拿自己的喜惡摻和在當中豈不是僭越?我只是想皇后既然曾經喜歡她們兩個,如今也容得她們在外求懇,心中大約總有那麼一絲仁恕之心。再說了,不過一句戲言而已,我頂多躲她們母女遠些,何必喊打喊殺的?」

    韋後這才記起當初確實還有這麼一件事,又覺得凌波一句話說到自己心坎裡,面上登時大悅,當下就連連點頭稱讚道:「十七娘雖說年輕,這話卻說得滴水不漏,而且為人也仁厚。長寧,定安,還有裹兒,你們三個也得好好學學。」

    長寧公主只是答應了一聲,定安公主就笑道:「十七娘的心腸自來就是極好的,這話母后不說我也知道,以後自然得學學。」安樂公主卻看不得這位庶出地姐姐那副樣子,冷冷瞪過去一眼,這才趾高氣昂地說:「人善被人欺,我可不願意這麼濫好心,十七娘,心腸該硬地時候就得硬,別讓人家都騎到你頭上才想著反擊。」

    此時此刻,看到太平公主也點頭附和,凌波頗有些哭笑不得----她仁厚善良?她即便還不算心狠手辣,但怎麼也不算是仁厚善良吧?可憐她在那些炯炯目光下,還只能做出謹受教的唯唯諾諾模樣。於是她只得在心裡安慰自己,善良地小白兔一向都是討人喜歡的。

    果然,不多時,韋後就對身邊的柴淑賢吩咐道:「你出去讓第五氏和鄭盈盈都起來,這國有國法,如今還不曾下旨捕拿她們這一對母女,跪在外頭成什麼體統!讓第五氏暫時住在鄭盈盈那裡,且待陛下發落!」

    這便是寬縱的意思了。柴淑賢躬身答應,旋即朝凌波投去了意味深長的一睹。而韋後下首的太平公主則是微微一皺眉,旋即就露出了若無其事的笑容,但捏著酒盞的手卻微微用了一點力。

    想不到韋後連這樣的大逆犯人也要維護,她這番試探倒是失算了。



第二卷 長安亂 第一百五十二章 婚事試探終破臉

    夜宴之後,長寧公主和定安公主早早地請辭離開,安樂公主和韋後嘀咕了好一陣子,終究是捨不得家裡頭的那些絕妙人兒,也就起身預備離開。她本想和凌波同行,誰料韋後忽然開口,說是讓凌波留在上官婉兒的長安殿過夜,她只得嬌嗔地一跺腳,來到凌波低聲說:「今兒個母后心情好,成王李千里的事情我暫時就不提了,遲些幫你報仇。」

    這三位金枝玉葉的公主一離開,大殿中便顯得有幾分冷清寥落,可身在局中的凌波卻不敢這麼看。要說真心話,她實在是想和安樂公主一起溜之大吉走了乾淨,誰知道韋後居然會使出這麼一招。如今,她只能眼巴巴地看著那三個身份高貴的女人毫不在意杯盤狼藉,仍在繞著圈子說那些雲裡霧裡的話,差點忍不住想打個呵欠。

    這都已經月上樹梢了,這三位究竟準備折騰到什麼時候,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就在她強忍昏昏欲睡那種感覺的時候,冷不丁耳邊傳來了一聲十七娘,她一個激靈驚醒過來,卻見三人全都在笑吟吟地看她,這一驚頓時出了一身冷汗。不怕貴人發火,就怕貴人笑瞇瞇,這光景絕對不是什麼好兆頭。

    率先開口發話的卻是韋後,她上上下下端詳了凌波一會,忽然搖了搖頭:「要說你這年紀也老大不小了,人家都是及笄之後便定下了婚事,偏生你這多災多難的,左一樁右一樁的事情,硬生生耽擱了婚事。過了今年你就要十七了。如果換成別的縣主,指不定就連孩子也有了。你沒爹沒娘,我和婉兒也看著你和自己地女兒似的,總不能讓你成了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自打上次明明白白回絕了崔家的婚事,已經好久不曾有人在自己耳邊囉嗦什麼嫁人的事,所以凌波想當然地認為此事已經淡了,再加上裴願的那番話讓她欣喜了好一陣子,因此根本不曾料到韋後會在這個節骨眼上舊話重提。強自壓下心頭不安,她正想開口先矇混過去再說。誰料太平公主也附和著點了點頭。

    「皇后說的不錯,武家雖然人口眾多,卻左一個右一個都是庸才,那些閨閣千金有的沒相貌,有的沒性情,驕縱地驕縱刁蠻的刁蠻,或者乾脆就是謹小慎微得連一句話都不會說,竟是挑不出一個好的。哪怕連我家那幾個也都算上。十七娘也還是武家千金中最出挑的,這婚事除了門當戶對,自然也得看對方的品行相貌,不是我誇口,長安城哪個貴婦人不想讓你當兒媳婦?」

    若不是如今已經是深秋,凌波的腦門上只怕就要滲出汗珠來。她雖然和驕縱任性搭不上邊,但要說人家都想爭搶她當兒媳婦……那些人只怕首先得想想她那名聲吧?都說人以類聚,物以群分,能和安樂公主性情相投的她。除了那些趨炎附勢想當官想瘋了的人比如崔湜,這長安城哪家豪門真個樂意娶回家去供著?

    「公主,你再誇下去,十七娘只怕就要找一條地縫鑽下去了!」上官婉兒此時心情極好,忍不住出口打趣道,「如果我記得沒錯。你那次子崇簡正好今年便要行冠禮,卻還不曾定下親事。公主若是那麼喜愛這丫頭,怎地不要回去當兒媳婦?」

    此話一出,這主殿之中頓時安靜了下來。下頭的凌波剛喝了口茶潤嗓子外加壓驚,此時差點沒一口茶噴得老遠----她怎麼會想到,上官婉兒會在這當口也插上這麼一腳,這不是越發把她往死路上逼嗎!想當初她住在太平公主家裡頭的時候也曾經見過薛崇簡,模樣也還算是不錯。讀書騎射也相當有一手,似乎和某李三郎也有那麼一些交情……可退一萬步說,這要是真的攤上了太平公主這麼一位婆婆,她還要活命不要?

    所幸在這時候,韋後開口道出了一句解圍的話:「雖說公主家的二郎姓薛,可畢竟駙馬還是十七娘的嫡親叔父,這親上加親太多了也不好。」然而。就在下一刻。她又加了一句,「我那侄兒韋運剛剛加冠。卻是和十七娘正好合適。」

    「我家崇簡老實巴交不善言辭,確實配不上十七娘。」太平公主面上雖然帶笑,口氣中卻漸漸多了幾分疏冷,「只不過定安剛剛和衛尉少卿韋濯成婚,皇后可別把好的都留給自己家了。」

    凌波聽著只覺心中咯登一下,果然,轉眼間,剛剛賓主盡歡那種熱絡氣氛就不見了,上頭的韋後和太平公主之間彷彿瀰漫著一股難言地敵意和僵硬。儘管上官婉兒居中多為轉圜,這氣氛卻沒有絲毫好轉,沒過多久,太平公主便借口喝多了幾杯酒起身告辭,而韋後敷衍著出口挽留了一句,竟是沒有起身相送。見此情景,上官婉兒這個客人只好僭越幾分,親自把太平公主送出了門。

    發覺只剩下了自己一個,凌波頓時感到有些坐立不安。看這情形,原本上官婉兒似乎是找機會在韋後和太平公主之間牽線搭橋,卻不料她這樁婚事橫在當中,一下子把事情給鬧僵了。她本想找個借口避一避,卻不料主位上的韋後忽然重重哼了一聲。

    「可惡!她分明是沒有把我放在眼裡!」

    儘管只是區區一句話,凌波卻已經是坐不住了。站起身看看四周,見宮人內侍都早就避了個乾淨,她只好認命。可是,這當口,饒是她平時嘴皮子利索,卻硬是想不出任何可以拿來勸解的言辭,這一愣就是好半晌。就在她異常尷尬的時候,韋後終於又發話了。

    「十七娘,你前頭住在太平公主那裡的時候應該見過薛崇簡,莫非是對他情根深重,所以讓婉兒來提這件事?」

    情根深重……這下可好,韋後居然懷疑到她頭上來了!此時此刻,哭笑不得的凌波只好把心一橫,雙膝跪下把話給說絕了:「皇后明鑒,上官姑姑也就是隨口那麼一提罷了,薛崇簡我統共只見過兩次,怎會有什麼私情?就算我有了私情,倘若要穩妥,自然應當讓公主去和陛下提,怎會在眼下地時候說起?總之,這樁婚事萬萬不可,我是寧死不肯嫁的!」

    聞聽此言,韋後這才面色稍霽。恰好上官婉兒也回轉了進來,瞧見這一幕不由心中歎氣。她也沒功夫理會那一頭咬牙切齒的凌波,走到韋後身側跪坐了下來,低聲說道:「皇后,如今太平公主在外開府招攬官員,但凡對我們有所不滿的人,如今都已經投到了她那一邊。再加上人人都說她酷肖昔日則天大聖皇后,在民間也頗有英果之名,就是陛下也對她言聽計從。若是十七娘嫁給了薛崇簡,便可代為緩和中間關係。皇后,雖說這話我不該提,可若是單單論謀劃策略,我和皇后確實遠遜於太平公主……」

    「不用說了!她試探我,我何嘗不是在試探她!」韋後怒氣沖沖地站了起來,面上儘是森然怒色,「她就算是陛下的嫡親妹妹,那也是臣子!她能夠開府置官,難道還能動搖朝廷大事不成!十七娘的事情我自有打算,婉兒你今後別再這麼自作主張!哼,她不是要殺鄭家母女麼?我偏偏就要留她們性命!我才是母儀天下的皇后,這宮中的事情還輪不到她做主!」

    眼看韋後氣咻咻地拂袖而去,上官婉兒不由露出了無奈地表情。良久,她方才轉頭看向了下頭可憐巴巴的凌波,沒好氣地嗔道:「皇后都走了,你還擺出那幅模樣做什麼!自從那一次宮變之後,太平公主就和我提過多次,說是你聰明伶俐,誰得了你做兒媳不啻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你遲早是要嫁人的,以太平公主的本事,必定能一輩子護著你,將來我也就不必操心了!不但如此,皇后和太平公主之間的關係也好歹能彌補一些。長安城的貴胄子弟,論身份論文武沒有幾個能及得上薛崇簡地,你怎麼就那麼死心眼!」

    面對上官婉兒這惱怒地責問,凌波著實無言以對。難道她能明明白白地說,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要是她敢這麼說,明兒個裴願那愣小子就會被人隨便找罪名趕出長安城,指不定連命都會沒了。

    離開含涼殿前往長安殿的途中,上官婉兒一改往日地關切溫和,竟是自顧自地一個人走在前頭。凌波三番兩次沒話找話地搭訕,卻無一例外都討了個沒趣。直到進了長安殿,上官婉兒在侍女的簇擁下前去沐浴,她只好孤零零地坐在空曠的大書房中歎氣,直到珠兒前來送茶水,她才百無聊賴地問道:「姑姑最近還好麼?」

    這原本只是一句隨隨便便的問話----畢竟,她和上官婉兒三天兩頭碰面----然而,珠兒猶豫了一會,卻忽然迸出了一句她意料之外的話。

    「陛下已經至少有一個月不在長安殿過夜了……那一位也只是去皇后的含涼殿。婕妤白日裡草詔忙碌得腳不沾地,夜晚一人獨宿常常失眠,所以常常念叨縣主。說是縣主如今年輕的時候貪玩不知道收心,到老來獨居寂寞的時候就知道苦楚了。」

    直到這時候,凌波方才恍然大悟,繼而生出了一種難以名狀的愧疚。原來上官婉兒是因己度人,這才急著安排她的婚事。這確實是好心和關切,可要是讓她就這麼嫁了,她怎麼能甘心?...<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devil936 發表於 2011-12-16 10:58 AM

本帖最後由 chenliping3410 於 2012-1-8 04:06 PM 編輯

第二卷 長安亂 第一百五十三章 和親只要李家人,你還不夠資格

    一場謀逆大案倏忽間變成了一場鬧劇。

    皇帝李顯鐵了心要保主謀鄭普思,韋後則是一門心思要保下鄭家母女,於是乎,這一連幾天,朝上亂成一團。武三思覷著光景不對,乾脆告病在家,他旗下的那幫黨羽也同樣是一個個偃旗息鼓作壁上觀,只看著一群忠心耿耿的大臣和皇帝皇后打擂台----要說這謀逆大罪倘若也能既往不咎,豈不是天底下最大的怪事?

    一邊為了國法,一邊為了人情,剩下韋後則是因為心裡頭憋的那股氣。當消息傳到民間的時候,庶民百姓議論紛紛,但凡只要稍有見識的無不搖頭歎息。而凌波一連幾天被上官婉兒耳提面命地教訓「逼婚」,最後她實在怕了這種溫情的好意,乾脆只得找了個機會故意從馬上跌下來,終於得到了閉門靜養的機會。

    雖說勉強躲過了一劫,但由於韋後上官婉兒太平公主安樂公主常常打發人來探望,她竟是不能再像以前那樣偷偷溜出去,百般無奈之下只得指點紫陌和喜兒讀書,順便和不時悄悄來串門的裴願李隆基聊天散心,日子過得雖無聊,但還算悠閒愉快。終於,在她「摔斷腿」半個月之後,曠日持久的大爭吵終於塵埃落定。

    李顯終究拗不過大臣們的堅持,尤其是老魏元忠一錘定音似的發言,只好把鄭普思遠遠打發到了海島儋州去數星星,卻把餘黨全數斬首;而韋後如願以償地保住了第五英兒和鄭盈盈母女的性命,即便是一個被削去了郡夫人的誥命,一個被褫奪了才人名位,全都被貶入掖庭為奴婢。可對於掌握了六宮大權的韋後來說,只是在詔命下達的次日,她就把人提出了掖庭放在了自己身邊。

    這些事情卻和閉門家中坐的凌波沒有什麼關係,除了不能出門的滋味實在不怎麼好受。轉眼間秋去冬來,她的「腿傷」尚不曾養好。長安城就飄起了第一場大雪。那鵝毛大雪紛紛揚揚下了一天。屋簷上樹梢上地上就鋪了厚厚一層,屋簷下頭甚至凍出了無數的冰稜。一時興起地她索性命下人在地窖中藏冰貯雪,可等到大雪一連下了十幾天不曾停,她就有些意興闌珊了。

    這一天大雪剛剛止歇,裴願就拉了李隆基前來探望。才一坐定。凌波還不曾和裴願好好說上兩句貼心話,李隆基忽然就冒出了一句話:「前幾日我遇到薛崇簡表弟地時候,他玩笑似的提起姑母最近很是發了一陣脾氣。拐彎抹角地打聽之後。方才知道是因為姑母有意促成他和你的婚事,結果卻被皇后給推了。這幾天韋家的年輕子弟常常進宮,十七娘你若是單單憑腿傷,想要拖延下去只怕不容易凌波聞言面色一變,再見旁邊的裴願也是臉色難看,不禁嗔怪地瞪了李隆基一眼----這種事就算知道也應該單獨說,非拉著裴願幹什麼!

    李隆基一眼便看透了凌波地心思,暗歎她身在局中不知醒悟:「十七娘。不是我潑你和裴兄弟的冷水,就算除卻我姑母和皇后那一頭,另外吐蕃使節也是剛剛抵達長安,正向陛下提出和親。自從論欽陵死後,吐蕃和我大唐之間的關係好歹算是有所緩和,此次吐蕃贊普派人求親,陛下多半會允准。歷來和親雖都是公主。可誰都知道。那都是李唐宗室縣主,你也是縣主。所以我不得不提醒你一聲。」

    和親吐蕃!

    這一回,凌波貨真價實倒吸一口涼氣。這和親可不提什麼自願與否,若是上頭一句話,她別說摔斷了一條腿,就是胳膊腿全都折了,那也得上了和親地馬車。一時間,她不覺心亂如麻,就連裴願悄悄拽住了她地手也沒發覺。由於先前武後的濫殺,李唐宗室幾乎凋零殆盡,如今的宗室縣主幾乎不剩幾個了。即便韋後上官婉兒安樂公主還算向著她,但若是有什麼變故……

    「小姐,安樂公主來了!」

    陳莞氣急敗壞地衝進來,瞧見內中的三個人全都是一片呆相,也來不及分說其他,上前一把抓住了李隆基的袖子:「安樂公主來得急,眼下已經過了中庭,再不躲避就來不及了,郡王快跟我來!」

    李隆基見凌波面色怔忡,裴願也是同樣光景,不禁暗自後悔路上不曾和裴願早些提起這些事,也能讓他有個心理準備。然而此時不容他多想,因此他只得咬咬牙一把拖了裴願跟著陳莞便朝外走。跨出門檻的時候,他忍不住回頭瞧了一眼,見凌波嘴角上翹露出了一個譏誚和戲謔的笑容,忍不住又是心中一跳。

    聽父親相王說,如今和親的人選尚未擬定,她只是備選之一。可是,這丫頭看似圓滑,其實性情卻如同爆炭似地,會不會做出什麼意料之外的舉動?一時間,他心頭愈發後悔,匆匆走過一段積雪路面的時候腳下一個踉蹌,險些摔了個四仰八叉。

    李隆基和裴願前腳剛走,不多時安樂公主便來了。她人還沒進門,喜氣洋洋的聲音就傳了進來:「十七娘,我可是給你帶好消息來了!先頭那個膽敢闖進你這裡逞威風的李千里被父皇訓了一頓,罰了三個月俸祿,那個左金吾大將軍險些也沒保住!」

    儘管根本沒心情為這種無謂的消息而高興,但是眼見安樂公主進了門,凌波還是強打精神露出了一個笑容,心中還在惦記著剛剛李隆基的話。直到安樂公主氈毛斗篷上抖下來地雪花沾了少許在她地臉上,那種冰涼刺骨的感覺方才讓她恍然驚覺了過來。她不由暗笑自己亂了方寸,眼下不是明擺著有一個最好地救星麼?

    然而,今天的安樂公主心情極好,坐定喝了一口熱茶,她根本沒注意凌波欲言又止的表情,洋洋得意地說:「這幾天我一連讓父皇簽了好幾道詔命,委出去十幾個官員,你猜猜我從中得了多少錢?」她炫耀似的比劃了一個手勢,臉上洋溢著喜不自勝的笑容,「一個六品官七百貫,十個就是七千貫,以後再賣出去幾個,就是我那安樂佛廬也有錢修建了!李重俊這個賤奴算什麼,他征辟東宮官還不如我爽利……」

    安樂公主這一說就是滔滔不絕老半天,心中有事的凌波只能耐著性子坐著,眼睛從這位金枝玉葉的髮髻落到了她的衣裳,又從衣裳轉到了她的長裙。見那條長裙五彩斑斕艷麗無匹,花卉鳥獸比先前那條更栩栩如生,想必就是所謂的成品,不禁在心裡頭歎了一口氣。聽李隆基說,太平公主是拿著金帛資助寒士,雖也一樣賣官,卻因為懂得收買人心,人人稱頌其賢明。這安樂公主賣官鬻爵也就算了,居然全都拿來享樂充門面。

    想到安樂公主雖一心要取李重俊而代之,一心要倣傚昔日武後君臨天下,可畢竟曾經屢次幫過她不少忙,她沉吟良久,終於覷了個空子勸道:「公主,這賣官的事情固然是一本萬利得錢無數,可是公主想廢了太子當皇太女,總得籠絡一些人才。我聽說太平公主頻頻用金帛招攬有才之士,不若……」

    「十七娘,你怎麼這麼迂腐!」安樂公主沉下了臉,繼而嗤笑了一聲,「姑母那不過是惺惺作態罷了,這論豪富,她在興道坊、興寧坊、禮泉坊有三座宅第,其中兩座還在大興土木,我算什麼?她不過是仗著萬戶實封,比我有錢,這才敢這麼揮霍!她以為我不知道她的心思麼?不就是想學皇祖母那樣當女皇罷了,可她也不想想,論親疏,她是父皇的妹妹,我可是父皇的嫡親女兒。這就算真要再出一個女皇,首先也得是母后,然後是我,什麼時候才會輪到她!再說了,等我君臨天下的時候,這人才不就全都有了!」

    安樂公主說得振振有詞,凌波哪裡還不知道自己再勸只怕要激得人家拂袖而去,只得打消了這主意。這皇帝李顯如今還在春秋鼎盛之年,只要他在一日,安樂公主便穩若泰山,再加上還有韋後在,她操心這些做什麼?有這個功夫,還不如好好打聽一下吐蕃和親的事。於是,她岔開話題閒聊了幾句,便漸漸地引到了這件事上頭。

    「和親?我只聽說朝中那些大臣吵吵嚷嚷爭執個不停,也沒怎麼注意,反正再怎麼也不會是我去!」安樂公主眉頭微皺,歪著頭又思量了片刻,猛地恍然大悟伸手一拍桌子,「啊呀,你不說我竟是忘了,那幾天斗草會,我一時起意就去揪父皇的鬍子,恰好看見有一份奏疏,上頭有好些個宗室縣主的名字,其中就有你的!」

    聞聽此言,凌波頓時面色雪白。雖說還有別人,但某些事情是說不准的,誰能擔保最後要走這條路的不是她?就在她悄悄握緊拳頭的時候,安樂公主卻又道出了一番如同仙樂般的話。

    「不過,據說吐蕃那一頭學了當初突厥的默啜,指名說即使是宗室女,那也得是李家宗室女,十七娘你多半是要落選的。再說,實在不行還有我和母后呢,怎麼也不會讓你去那個冰天雪地的鬼地方!」

    和親只要李家人,你還不夠資格----聽懂了這一層言下之意,凌波終於把心放回了肚子裡。她第一次覺得,姓武總算還是有一點好處,至少用不著和親。



第二卷 長安亂 第一百五十四章 天真爛漫小公主

    上元節的三日狂歡之後,這正月也就過了一大半,百姓們漸漸止歇了玩樂的心思,各自繼續著自己的吃飯營生,而朝廷官員們自上而下也忙碌了起來。那些有爵無官的世家公子們卻還能縱馬長街晃蕩度日,時不時哄騙什麼小家碧玉,勾搭什麼大家閨秀,頗為享受這種永遠不會缺美人的日子。總而言之,在隆冬即將過去,春天即將到來的時候,春心蕩漾的人絕不在少數。

    在家裡整整養了一個冬天的凌波也終於再次露面了。這一天,她帶著武宇等幾個護衛抵達大明宮望仙門時,恰好戍衛的正是一幫熟識的羽林軍衛士。兩邊笑著說了好一會的話,她又想到上次老彭帶人給自己解了好大的危難,於是少不得出手大方,隱晦地道了一番感謝。老彭這回也不客氣,接過一袋子錢就丟給屬下們去分了,這才嘿嘿笑了起來。

    「就憑縣主您先頭對一眾兄弟的照看情分,那種事情我又怎能袖手旁觀?說實話,要不是正好遇著竇使君,我這麼點人也沒那麼大本事。」他說著便四下裡看了看,旋即壓低了聲音,「竇使君原本說是奉了太平公主的口信,這才帶了我們硬闖了太子第,結果我之後出來才知道,那一位竟然是假傳令諭,他壓根就沒在半道上遇著太平公主。聽說這竇使君是最最油滑不過的人,大約是要賣縣主一個人情,還請縣主心裡有個數。」

    凌波還是剛知道有這麼一層關系,一怔之後便點點頭謝過,心想竇從一這家伙居然敢冒這麼大的風險,想必也是看出了太子儲位不穩。過了望仙門,她便把坐騎交托給了前來迎候的內侍,正打算吩咐其他人在此守候,身後就傳來了一個清亮的叫喚聲。

    「十七姨!」

    這個稱呼凌波素來很少聽到,這一驚非同小可。抬眼一看。卻見是一個粉妝玉琢般的小女孩從望仙門外一駕馬車上跳下,一陣風似的朝她奔了過來。只見她頭梳雙鬟,身上穿著彩蝶郁金裙,外頭罩著一件裘衣,臉上稚氣未脫。一雙黑亮的眼睛顯得精靈而又跳脫。雖說之前才見過數面,話也不曾說過幾句,但凌波一見是這位主兒。還是立刻笑吟吟地走上前去。

    「哎呀。金城公主今天又溜出宮去玩了?」

    「宮裡就那麼一塊地方,一直憋著我都快悶死了,好容易才求了皇後阿娘讓我出宮溜達了一趟!」金城公主的臉上仍然蕩漾著興奮喜悅的紅潮,拉著凌波地手便求懇道,「十七姨,你替我求求皇後阿娘,讓我以後也能常常出宮好不好?」

    面對這麼一位軟言哀求地小公主,凌波一時竟是想不出拒絕的法子。只好暫且答應了下來。瞧見金城公主那喜滋滋的模樣,她只覺得心情也好了起來,忍不住伸手在她的鼻尖上輕輕捏了一記,旋即便任由對方挽著她的手並肩往裡頭。

    雖則是公主,但金城公主並不是皇帝李顯地女兒,而是雍王李守禮之女,也就是先頭廢太子李賢的嫡親孫女。李顯當初和兄長李賢感情最深厚。因此一直都將金城公主這個侄孫女當作女兒一般養在膝下。就是韋後也喜愛她天真爛漫,對她和諸公主無異。按說她才十二歲。在外頭甚至已經開府置官,卻仍是猶如尋常小女孩一般。

    這一路上,凌波只聽金城公主喋喋不休興奮不已地說著在外頭看到的趣事,時不時點頭微笑,心中卻思量著李顯和韋後會為她定下怎樣地婚事----雍王李守禮雖然居住在長安,但是他比相王李旦更加低調,除了必須出場地場合之外幾乎看不到人影,平常養花種草更像一個農人。擁有這樣的親生父親,難怪韋後這樣挑剔的人也會對金城公主視若己出照拂備至。

    當然,這皇帝皇後把侄孫女當作女兒撫養,其他人的輩分也就全都亂套了。金城公主叫韋後皇後阿娘,稱呼安樂公主八姐,卻總喜歡叫凌波十七姨,叫上官婉兒姑姑。凌波一開始很是窘了一陣,最後也懶得在這種細枝末節上計較。

    前往含涼殿的半路上,凌波和金城公主便看到了上官婉兒。許久未見,上官婉兒似乎豐潤了些許,一見面就沒好氣地瞪了凌波一眼,隨即拉著金城公主的手噓寒問暖,又親自將圍在她脖子上的毛領子拉緊了一些,這才嗔怪道:「這望仙門進來也有老長一段路,你怎麼就不知道坐肩輿,這麼冷的天居然就一步步走了過來?十七娘你也是地,也不知道提醒一聲!」

    面對這樣嘮叨的上官婉兒,凌波滿臉無奈,而金城公主卻得意地偷笑了一聲,撒歡似的跑出去老遠,然後回頭做了個鬼臉:「是我拉著十七姨要說話的,上官姑姑你怪錯人了!我先去含涼殿佛堂,不等你們啦!」

    「這丫頭!」上官婉兒瞧見那人影一溜煙跑得無影無蹤,後頭四個宮人追得氣喘籲籲,不由搖了搖頭,「都快要嫁人了,居然還是這幅做派,以後怎麼當家?皇後信佛,她居然也就跟著信佛,心地也太良善了……」

    見上官婉兒絮絮叨叨地說個沒完,凌波不禁撲哧一聲笑出聲來,緊跟著卻感到幾分黯然---想當初上官婉兒年輕的時候傾心於李賢,最終有情人沒法成眷屬不說,相反更是上官婉兒親手為武後擬定了那道廢太子詔書。這中間的恩怨情仇,她這個局外人自然是難能體會。如今上官婉兒對金城公主這般關切,除了愛屋及烏,大約也是想到了當年舊事。

    於是,她罕有地不曾出口調笑上官婉兒,只是默默地聽著。直到含涼殿門口,上官婉兒方才停止了這猶如尋常婦人一般的嘮叨,換上了一臉溫婉卻又傲然地笑意。

    看到許久不曾到這裡來地凌波,含涼殿中好些宮人內侍都上來請安問好。有的說縣主休養這麼些時日,如今更添風韻;有地說韋後安樂公主成天念叨,誇贊連連;有的則是不動聲色地遞過只言片語的消息……總之是甜言蜜語中夾雜著各種心意手段。旁邊的上官婉兒笑看凌波應付裕如,直到撇下那群人往裡頭走,她方才嗤笑了一聲。

    「你人不曾來,這名字皇後和安樂公主哪天不嘮叨個十幾遍。你可得感謝安樂公主,若不是她,你和韋運的婚事就定下來了。不過就算有她也拖延不了多久,皇後一心想讓韋家多一個能干的兒媳,大約再過幾個月你就得嫁過去。」瞧見凌波那張臉一下子僵了,上官婉兒何嘗不知道凌波面上巧笑嫣然,心底裡卻是極其倔強的一個人,便又加上了一句勸解,「韋運是皇後如今僅存的幾個嫡親侄兒之一,人還算本分,至少沒有姬妾成群,只是身體不算太好。有皇後和我在,你嫁過去也不敢有人小覷了去。」

    凌波這些天在家「養傷」已經想明白了,雖覺得意興闌珊,面上仍是擠出了一絲笑容。過了正月她就十七了,這要是她那位嗦而老實的爹爹還在,只怕就算用大棍子攆了也會把她嫁出去。能拖一天是一天,真要是不能拖了……阿彌陀佛,那就得看天意了!

    發覺凌波罕有地不曾用話岔開或是拖延,上官婉兒以為她已經想通,總算是舒了一口氣。她自己的花樣年華葬送在那段從不曾開始就已經結束的愛情中,自然不希望凌波重蹈覆轍----所謂愛情永遠是靠不住的,平平淡淡的夫妻未必就不好,她深信凌波總有一天會明白這一點。

    韋後卻不在後殿或是水榭,而是在佛堂。大唐原本重道,但自從武後推崇佛教之後,這信佛就在達官貴人中間風行了起來。而韋後在軟禁房州那些年之後,如今兼信佛道,同時還偏信術士,誰也不知道她真正信什麼。當凌波跨進那四處都懸掛著明黃帷幔的佛堂,看到香煙繚繞中那個肅然下拜的人影,心中不由生出了一種極其微妙的感覺。

    這位半輩子戰戰兢兢的皇後如今掃清了一切障礙,幾乎再無一個對手,無論拜佛信道或是寵信術士,不過是僅存的一丁點敬畏之心作祟罷了。

    韋後的旁邊跪著滿臉虔誠的金城公主。這會兒她的臉上倒不見了在外頭時的稚氣和天真,而是和長安城那些大寺廟中的善男信女一模一樣。叩拜完了隨韋後站起身,見韋後和上官婉兒在一起說話,她便悄悄地上來抓住了凌波的手,低聲問道:「十七姨,皇後阿娘說吐蕃贊普向大唐求婚,皇帝阿爹要讓我嫁過去,吐蕃在哪裡,離長安遠麼?」

    吐蕃有多遠?一時間,凌波只覺得頭皮發麻,甚至不知道該說什麼。她先頭盤算過好些正在婚齡的宗室千金,卻壓根沒想到這金城公主身上。那雖然不是李顯和韋後的嫡親女兒,但既然是先前開府的七公主之一,足可見其寵愛。這和親吐蕃怎麼會輪到她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devil936 發表於 2011-12-16 11:00 AM

第二卷 長安亂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不可測的未來

    自從韋後移居含涼殿以來,這座宮殿便又經過了一次大修繕,不但乃是妃嬪拜見皇后的處所,韋後還在此地頻頻接見外官,諸如武三思這樣的親近臣子也是常來常往毫無顧忌。此地內侍宮婢雖多,但懾於皇后威嚴,向來倒也整肅,再加上有尚宮柴淑賢和賀婁閏娘兩人操持,更是猶如鐵桶一般。休說尋常妃嬪就是使再多的錢也休想買到任何消息,就是背地裡嚼舌頭的也很少。

    只是韋後畢竟出身關中豪門,待下嚴厲有餘寬和不足,尋常宮婢她素來不正眼瞧,只有自己喜愛的那幾個得青眼相加。尤其是去歲因鄭普思謀逆而被貶奪尊位的鄭家母女,雖則名為奴婢,其實進進出出就是尋常妃嬪也不敢慢待,和從前的威勢一般無二。

    「都用心些,千萬別把這些符紙貼錯了!」

    韋後寢宮之內,鄭盈盈指揮著幾個宮人在樑上架子後頭以及軟榻下頭等各處貼著符紙,不時還疾言厲色地呵斥幾句。她如今住在含涼殿,日日侍奉韋後身邊,比起當初當才人的時候竟是更加得寵,此時韋後不在難免露出幾分傲色。忽然,她看到近門口的一個宮人彎下腰去,眉頭一皺正想喝問,卻瞧見一個人影跨過了門檻,滿面寒霜和傲色立刻化作了如沐春風的笑容。

    「哎呀,原來是永年縣主!」她滿面含笑疾步迎上前,又深深拜了下去,「自從縣主養傷之後都不曾來過含涼殿,奴婢還不曾拜謝……」

    「什麼拜謝?當初赦你們母女的是皇后。我不過是白說道兩句罷了?」

    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雖說當初不曾火上澆油,凌波可不認為自己就真的做了什麼雪中送炭的好事,一把就將鄭盈盈攙扶了起來。四下裡一瞧,發現這寢室中還有好幾個宮婢,她略一沉吟便反身又出了房門。果然,下一刻鄭盈盈便追了出來。

    「不管怎麼說,奴婢都不會忘了當日地承諾。」鄭盈盈卻不信凌波會無端來到自己跟前,斟酌片刻便問道,「縣主有什麼想問的?」

    又是一個聰明的女人……這宮裡頭要找一個愚蠢的還真難!凌波在心裡歎了一口氣。可她剛剛那個疑問不問出來實在憋得難受,而這也不算是什麼大秘密。

    「陛下和皇后怎會願意將金城公主許配吐蕃贊普?」

    鄭盈盈聞言一愣,呆了好一會兒方才啞然失笑道:「我還以為縣主要問什麼,卻原來是這個。皇后年前剛剛將成安公主許配了侄兒,本就在張羅金城公主的婚事了。吐蕃贊普求親,原本該是在宗室中遴選,誰知所剩無幾的李家宗室女不是年紀不合適,就是實在出身太低。要知道。如今可不是太宗皇帝以天可汗威凌四方的時候,大唐在西域的勢力漸漸式微,河西也已經是岌岌可危。吐蕃原本指名了一定要天子之女,後來知道諸公主都嫁人了,這才稍稍鬆了口,說即便是宗室那也得是身份貴重。」

    說到這裡,她微微一頓,忽然意味深長地說:「原本德靜王曾經建議。說是縣主和皇后的親生女兒差不多,不若賜姓李和親吐蕃,皇后也曾經意動過一陣。可一來拗不過安樂公主的嗔怒,二來皇后覺得縣主聰慧還有別地用場,這才忍痛決定讓金城公主和親吐蕃。雖然金城公主是陛下和皇后養大的。可畢竟不是嫡親女兒,再加上公主天真爛漫,除了身份貴重別無其他強處,所以才是她。縣主留在長安可以為韋家臂膀,遠走吐蕃於國是否有利暫且不提,至少對皇后來說並無裨益。」

    一番話聽完,凌波只覺得彷彿一桶冰水當頭澆下,渾身冷得直想打寒顫。安樂公主說和親也要李家人,她毫不懷疑地相信了。卻原來她幾乎只差那麼一點就要遠走雪域冰原。她還問為什麼是金城公主要和親吐蕃,如今知道的理由竟是這樣赤裸裸的利益算計!

    鄭盈盈瞧見凌波面色數變,心中不禁有些得意,退後一步微微屈膝一禮便轉身又進了那寢室。過了一會,她又探頭出去張望,沒發現凌波卻瞧見了自己的母親第五英兒,連忙上去把剛剛的事情說了。

    「你的嘴太快了!」第五英兒陰沉了臉。張口就訓斥起了滿面得色的女兒。「之前你我一時糊塗已經得罪了她,雖則她不曾在危急時刻落井下石。心中總有疙瘩在。你剛剛與其說是提醒,不如說是炫耀皇后對你地寵信,若是她醒轉過來玩弄些手段,我們母女名分上究竟是奴婢,怎比得上她這個永年縣主?你可別忘了,她是安樂公主的手帕交,是武三思的侄女,是上官婕妤的半個弟子,也算是皇后的半個義女,這樣的人我們之前不知天高地厚惹過一次也就罷了,你以後說話小心些!」

    說完這個,第五英兒轉身就走,直到鄭盈盈追上來問她去哪,她方才頭也不回地冷冷答道:「你回去做你的事情,我正好要送清心符給皇后和上官婕妤,順帶把多畫的兩張給她送去。你那時候倒知道急中生智求人,剛剛怎麼不知道收斂一些。」

    凌波素來在含涼殿中出入慣了,和鄭盈盈說完話後心中煩躁,索性到臨太液池地水榭去轉了一圈吹了吹冷風,感覺腦袋清醒之後方才回到了佛堂。一進門,她就看到了第五英兒那張陰森森的臉,本能地心中煩躁,竟是不敢去看金城公主,上前見禮之後就躲在了上官婉兒身後的陰影處。這時候,恰好有宮人急匆匆地進來,說是太子李重俊前來拜見。

    「他幾天沒來,我還以為他記不得我這個嫡母了!」韋後此時惱火地冷笑連連,繼而不耐煩地說,「不過是東宮那幾個老頭子把他勸來的,他才不會那麼有孝心!就說我沒工夫見他,讓他自己好好回去讀書,看看昔日則天大聖皇后那本臣軌是怎麼寫的!」

    此話一出,凌波只看到前頭地上官婉兒雙肩一顫,繼而也想起了那段往事。當初李賢繼李弘入主東宮之後,性格飛揚的他和武後更加不合,武後甚至為此親賜《臣軌》給兒子閱讀,結果母子仍是不可避免地走向了決裂。甚至武後在廢了第三個李顯之後,仍不忘逼死了李賢。如今韋後說讓李重俊回去讀臣軌,未必沒有提醒這個庶子儲位還不牢靠的意思。

    那宮人下去之後,韋後方才怒哼了一聲:「還僅僅是太子就敢這樣,將來登基為帝,他更不會將我放在眼裡!早知當初,我趕走譙王李重福的時候,就應該連他一併攆走,省得如今生氣!」

    發了好一陣火,看到金城公主站在那裡滿面迷茫,她方才想起這個養女是第一等不懂事的,連忙喚來宮人將她帶下去。等到人走了,她方才收起了剛剛勉強擠出的一絲笑容,沉著臉示意凌波上來,口氣中不見了以往的溫和:「我已經和你伯父提過,過幾日就讓韋家去你家下聘,到時候我會親自為韋運主婚,由陛下為你主婚,讓你風風光光地出嫁。韋濯和韋捷都是尚主,以後你就算是萬年韋氏這一輩的長媳,我那幾個堂兄弟都不爭氣,就看你的了。」

    韋後如此不由分說,凌波便知道此事再無轉圜餘地。在別人看來,比起即將遠嫁吐蕃地金城公主,她怎麼也算是幸運之至,而且這形同天子嫁女皇后娶婦的盛況,她有什麼資格,有什麼條件拒絕?然而,俯身下拜的時候,她的指甲已經深深掐進了肉中,幾乎是竭盡全力才壓下那劇烈的心跳。

    忍!無論怎麼樣先忍下來!

    好容易撐到韋後把該吩咐的吩咐完了,瞧見上官婉兒還有事和韋後商量,凌波便先行告退出來。走出含涼殿,被那撲面寒風一吹,她只得拉緊了身上斗篷,暗自告誡自己如今一定要冷靜。可她才走出去幾步,後面就傳來了一個叫喚聲。

    「縣主!」

    轉頭看見是第五英兒,凌波頓時沉下了臉,可人家那恭謹的模樣卻讓她無法貿貿然發火。端詳著這個丈夫流放萬里之外,自己卻仍然活得滋潤地女人,她便淡淡地問道:「有什麼事麼?」「奴婢奉皇后之命畫了幾張清心符,正好又多了兩張,看縣主神思不屬地樣子,指不定用得著,便想給縣主兩張試試。」第五英兒看見凌波眉頭微皺,便自信滿滿地笑道,「皇后和上官婕妤都是心思重的,用了奴婢地清心符向來有效,縣主何妨試一試?至於縣主的煩心事,恕奴婢多嘴一句,那位韋公子奴婢見過一次,固然是一表人才,只似乎……有些壽夭不永之相。」

    這巫婆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凌波陡然心中一凜,見第五英兒低眉順眼地遞上兩張符紙來,卻沒有伸手去接。她可不認為自己先頭的人情大到這種程度,以至於這個巫婆出身的女人會避開韋後提這些。

    「奴婢只是想說,皇后也知道韋家人不中用,所以有意為韋家留一個能幹的兒媳。即便沒有這位韋公子也有那位韋公子,如今這位對於縣主來說許是最好的選擇。」

    最好的選擇……凌波若有所思地接過那清心符,瞅著第五英兒倒退著離去,她方才低頭看了手中那鬼畫符似的東西一眼,忽然一把將其捏成了一團----隱忍才有未來,比起李重俊那一次,這一次她至少還有時間,還有條件隱忍。



第二卷 長安亂 第一百五十六章 急速進展的婚事

    三月三原本就是六事皆宜的好時節,因此在韋後授意之下,在問名之後,韋家的納采之禮便是放在這一天。由於凌波父母雙亡,武三思作為伯父,這一天便鄭重其事地充當了這個主人。按理說韋運的爵位只是開國縣公,在朝中也只是擔任了一個閒官,這納采的使者由家中長輩前來也就行了,誰知韋後一句話,竟是宰相韋巨源親自前來,除了執雁的使者之外,巨大的扈從以及排場隊伍把整個小巷塞得滿滿的,居住在平康坊的人家更是把外頭堵得水洩不通,一面觀看這難得一見的盛況,一面在嘖嘖稱羨。

    就是公主下降,也不過如此吧!

    儘管還不到最後塵埃落定的時候,但一想到這麼一來自己的終身大事就給敲定了,凌波只覺得心裡說不出的惱火,坐在自己的房間裡聽著外頭的喧嘩不斷,她恨得把衫子下擺揉了個一團糟。恰好此時陳莞閃了進來,瞧見這幅模樣不禁歎了一口氣。

    「小姐,這只是納采,之後還有問名納吉納徵等等,說不定還有變數。」

    「這就是沒有變數,我也非得造出變數來!」凌波惱火地迸出一句話,見陳莞抿嘴偷笑,她不禁投過去沒好氣的一睹,這才冷笑道,「我那伯父今天在前頭得意得很吧?把我家裡的下人支使得團團轉,真當自己是我爹爹了!當初我爹娘還活著的時候,也從來沒見過他登門!今次倒好。皇后一句話,他就樂顛顛地來了。就是自己地女兒也不見他那麼操心過!」

    「那是當然,誰叫皇后親口答應,說是異日她主韋家,陛下親主武家?」陳莞鮮少看見凌波這樣氣鼓鼓的表情,此時忍不住又調笑了一句,發現凌波地眼神一下子變得異常可怕,她悄悄吐了吐舌頭。這才換了鄭重的表情,「好教小姐得知,今天在外頭觀禮的除了太平公主和上官婕妤安樂公主,就是相王也派了臨淄郡王過來。既是臨淄郡王來了。裴公子當然也一樣來了。」

    「他來做什麼!」

    此時此刻,凌波終於勃然色變。雖說這事情她知道瞞不過裴願,但卻不想在這種時候讓他看見。相王李旦不是老好人麼?他又不是不知道裴願這愣小子的死心眼,就是拖也得拖住他,怎麼會讓這小子一起來!還有那個李三郎那個該死的傢伙,他分明是老三,這種場合讓壽春郡王李成器出面就好,為什麼要親自跑來。難不成是為了看她的笑話!

    陳莞看到凌波這般大怒的模樣,心中原本那股因為看到「某人」地喜悅立刻煙消雲散,醒悟到自己一不留神說錯了話。訕訕地站在那裡默然了一會,她便小心翼翼地說:「我瞧見裴公子面色沉靜,似乎不像是有什麼惱火的意思……」

    「別說了!」凌波頹然坐了下來,無精打采地說,「相王既然會讓李三郎把他帶來,應該把事情都說清楚了,只希望他真的不要鑽牛角尖就好。反正就算真的嫁過門。我也不會讓那個病秧子碰我一下!」

    看到凌波那鐵青地臉色,陳莞毫不懷疑這位主兒會說到做到。自然,站在她的立場上,絕對不會站在韋運那一邊----這年頭哪位世家子弟婚前沒碰過女人,活該他碰不到小姐一根手指頭!

    前院的納吉之禮已經進行到了一半,前來觀禮的賓客多半是各家長輩,例如太平公主武攸暨夫婦便是雙雙蒞臨。兩人俱是滿臉笑容。彷彿先頭薛崇簡的婚事彷彿從來沒有提過。而在他們旁邊不遠處,李隆基和裴願並肩而立。裴願雖然沒有死板著一張臉,但那表情絕對不好看。

    即便李隆基曾經說那個韋運是病秧子,指不定還熬不到成婚那一天,但他還是心裡憋著一股火氣----他的小凌怎麼能嫁給別人!

    李隆基臉上雖然帶笑,但看著武三思的眼神卻很有些冷。他本能地對裴願隱瞞下了先頭武三思提出讓凌波改姓李氏和親吐蕃的事。此時,他心想韋後明知道韋家沒有什麼人才,居然會想出這麼一遭,難道她就以為那丫頭是隨便揉搓地性子,給點好處她就會賣命一輩子?凌波的聰明在於審時度勢進退有度,卻沒有權握天下的野心,確實是男人的賢內助,但那也得要她願意才行!

    他斜睨了一眼身邊的裴願,再一次生出了某種莫名的感慨。

    心頭同樣惱火的並不僅僅是這邊的兩個人,遙望著那條水洩不通的巷子和人頭攢動地景象,李重俊那張臉上也佈滿了烏雲。那個即將出嫁的女子並不是他的心上人,甚至可以說是他的仇人,在他那些橫七豎八的傷口上狠狠撒了一把鹽的仇人。一想到她就要無比風光地嫁入韋家,他就覺得五臟六腑有一股邪火在燃燒,在肆虐。儘管他已定下中眷裴氏女為太子妃,但為了報那一箭之仇,他還是曾經向李顯提過,說是他想納凌波為良娣,誰知道他那父皇竟是想都不想就拒絕了,甚至連一個理由都不曾給他。

    他這個太子究竟算是什麼?婚事不能自主,政事不能過問,甚至還要受人羞辱,他受夠了!

    「走!」他勒轉馬頭厲喝了一聲便拍馬離去,一幫扈從忙不迭追了上去。同行的陳珞回頭望了那喧鬧地豪宅一眼,慌忙也縱馬跟上,心中卻有些不妥當地感覺。

    這些天李多祚和李千里兩人頻頻出入,和李重俊在書房一商量就是老半天,彷彿在謀劃些什麼。偶爾參加的人甚至還會多幾個,似乎不是羽林軍軍官就是金吾衛將領。看剛剛李重俊那怒極地模樣,以及他隱約從僕婢下人中聽說的隻言片語,這位剛愎的太子似乎還不曾斷了對凌波的企圖----儘管這企圖並非為了什麼愛慕,而是出於憤恨和嫉妒,但也足夠讓人警惕的了。

    這熱熱鬧鬧喜氣洋洋的納采之禮終於到了尾聲,等韋家之人以及韋巨源告辭離去之後,武三思少不得攜夫人紀氏到後院去探望了一番凌波,露出了老懷大慰的神情,像煞了真正的父親。而太平公主沒有親自過來見凌波,而是讓侍女送來了一對精心雕琢的翡翠雙鳳手鐲。倒是上官婉兒趕了過來,當著紀氏的面便嗔著武三思說了置辦嫁妝的事,一張口就是林林總總一堆物事。

    看到自己那位完全被人忽視的伯母露出了尷尬而又不敢言的臉色,凌波不由曬然一笑。她這伯父在家裡頭就是美艷姬妾無數,在宮裡還要和韋後上官婉兒偷情,也不知道紀氏這日子是怎麼過的。這個王妃站在風韻猶存的上官婉兒身邊,竟是猶如老了一輩的人。

    「十七娘,你那嫁妝就不用操心了,我自然會讓你伯父把一應物事都備齊。」上官婉兒和武三思商量了片刻,這才轉頭端詳著凌波。她看也不看旁邊木頭人似的紀氏,笑著上來在凌波肩頭輕輕一按,又從自己的髮髻上拔下一根雙鳳銜珠寶釵,鄭而重之地插在了凌波的秀髮上,「這支寶釵是先頭皇后賜給我的,如今就當是給你添妝裹,到時候我再挑幾盒金珠首飾讓人送過來!對了,娘親對我說竇從一曾經提過要給你制一些楠木紫檀木傢俱,到時候索性多做一些,你陪嫁一套,放在這裡一套,你若是嫌那邊憋悶就住回來……」

    武三思見上官婉兒絮絮叨叨,又瞥見妻子神色尷尬,便索性借口說家裡有事先告辭走了。而上官婉兒等他一走,剛剛還陽光燦爛的臉色倏地陰沉了下來。

    「這個該死的混球,如今越來越無法無天了!十七娘你大約不知道,他一下子在中書門下安插了十幾個人,又把但凡逢迎他的那些人一個個都提拔到了高位,甚至連那些好地方的刺史也打算一個個換過來!如此張揚,難道他還嫌皇后疑忌他疑忌得不夠?我為了他屢屢在詔書裡頭拔高武氏貶抑李家,可他也應該有個分寸才行!安樂公主羞辱太子也就算了,武崇訓居然也敢這麼幹!」

    凌波心中一動,見四下無人,沉吟片刻便低聲問道:「如今伯父是否還常常去姑姑你那裡?」

    「他如今在含涼殿過夜都少了,還說什麼長安殿!」一提起此事,上官婉兒便嗤笑了一聲,「這天下美男子又不止是他一個,皇后貴為中宮,就是陛下也從不違逆她的意思,要什麼絕色美男子沒有?就在前幾日,聽說皇后還召見了兩個羽林軍軍官,都是英偉的美男子,左右不過是聊解空曠之意罷了。武家對皇后來說已成尾大不掉之勢,所以你這時候嫁到韋家,異日那混球有什麼事情也不會連累到你。」

    難道上官婉兒已經預見到武三思的好日子不長了?可若是如此,她為什麼不提醒一下他?

    「丫頭,有些男人直到碰得頭破血流才知道後悔莫及,你那伯父就是這麼個態勢。他如今地位穩固,對皇后對我都不若從前了,既如此,我又何苦煞費心思還要惹不是?天底下的男人又不是死絕了,女人何必在一棵樹上吊死?你出嫁之後,一定要施展手腕把丈夫牢牢攥在手心裡,若是能像皇后那樣將陛下揉搓自如,那今後做什麼事情還不是任你心意?...<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devil936 發表於 2011-12-16 11:01 AM

第二卷 長安亂 第一百五十七章 泥潭深陷

    納吉行過奠雁禮之後,沒過幾天便到了納徵的日子,民間俗稱送聘禮。比起先頭不少達官顯貴前來觀禮,這一天圍觀的多半是百姓。遙望著那一車車一擔擔的東西送進那深宅大院,所有圍觀的婦人們都在暗自撇嘴,心中又是羨慕又是嫉妒。有的在計算這韋家究竟送了多少抬東西,有的則是在計算那些物事的價值,到最後,還是有一個老婦人歎了一口氣。

    「送的聘禮再多,這位永年縣主又沒有兄弟姊妹,到時候還不是一併陪嫁到韋家?不說別的,她自己的家產少說也有幾十萬貫,這樣豐厚的陪嫁哪個男人不樂意不喜歡,這會兒就是送再多也是心甘情願的!」

    這老婦這麼感慨一句,眾人登時都默不作聲了。不說別的,聽說這位縣主在長安洛陽還有好幾處房產,單單平康坊的這座宅院便是價值不菲,再加上平日造訪的那些大官送的禮,還有宮中的賞賜,再加上其他各式各樣的俸祿錢糧……不管是哪家男人娶到了這樣的媳婦,等於平空賺了一座金山,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足足花了一個上午,韋家的人方才將聘禮全都抬了進去。等到他們告辭回去,芳若帶著陳莞親自整理清點,核實單子上的東西明白無誤,兩人便一起到書房中報說。

    「玉鏡台銅鏡台各一架,黃金白銀各百兩,金銀首飾二十盒,上好南珠十盒,玉質屏風兩件,玉擺設十件,蜀錦一百匹。雲錦一百匹,越州輕容一百段……」

    聽到那長長的清單,凌波本能地一陣煩躁。這聘禮多寡她又無所謂,再說了,她上無高堂下無兄弟姊妹,就自己這麼孤零零一個,這要是嫁到韋家,連帶這些聘禮和她的家產,豈不是都成了韋家的?擺擺手示意芳若無需再念下去。她便意興闌珊地吩咐道:「把東西扔到庫房裡頭去。我不缺穿的戴的。用不著這些!」

    陳莞早知道凌波不樂意這樁婚事,連忙答應一聲去了。而芳若雖是新來沒多久,但這等察言觀色地本事卻還有,心中不由得嗟歎了一聲,也默默跟著去了。兩人這麼一走,諾大的書房中頓時顯得空空蕩蕩。凌波站起身在書架上隨便取了一卷書,只是翻了幾章便沒興趣繼續往下看,索性支著下巴在那裡發呆。不知不覺地,她又想到那天納吉之禮後裴願的眼神。

    儘管那個愣小子什麼都沒說,但她又怎麼會瞧不出那眼神中的堅定之色?所幸有李三郎在旁邊打岔。說什麼那韋運是個天生的病秧子,現如今還躺在床上靠參湯續命云云,反正很是鄙薄了她那位「未婚夫」一通。雖然這麼做很有些不厚道,但如今之際,除了詛咒韋運纏綿病榻或是乾脆死了,她還有什麼辦法?

    「小姐,宮中派人來了。是那位高內丞!」

    門外紫陌咋呼呼的聲音打斷了凌波的遐思。高內丞這三個字讓她愣了一下,旋即便站起身來。雖則她如今常常入宮,但身份際遇不同,受到的關注自然不同,想要像以前那樣和高力士談笑無忌就成了奢望,連覷著空子單獨說幾句話也是難上加難。比起昔日女皇的寵信,高力士算不上深得韋後上官婉兒信任。但好歹也是賜緋地高品內侍。總不能明目張膽地和她這麼一個超級大紅人往來。

    上前打開房門,見紫陌滿面促狹地站在那裡。她立時沒好氣地在那小腦袋瓜上敲了一下:「什麼高內丞,裝神弄鬼地!」

    「可是,他是奉了上官婕妤之命來送東西地,自己說是宮闈丞!」紫陌捂著腦袋撅了撅嘴,隨即便一溜煙跑出去老遠,這才回轉身吐了吐舌頭,「朱顏姐姐已經帶他進來了,我知道小姐肯定有事情和他商量,我到外頭去望風!」

    「這個死丫頭!」

    凌波嗔了一聲,一抬眼就看到院門那邊,朱顏正引著高力士進來,後頭卻還跟著一個雲娘。瞧見高力士那身光鮮的緋袍,等到人近前,她便忍不住打趣道:「看你穿著這身官皮在外頭招搖過市,不知道有多少苦熬資格陞遷的人得羨慕。就是狀元入了仕途也不過從八品開始,竟還是不如你!」

    「小凌你這話分明是別有所指,莫非是指崔家的那位狀元?」高力士嘴上功夫何曾含糊過,立刻原封不動地反擊了回去,「崔湜既然是你那位伯父的得力爪牙,崔家老三水漲船高,早就不單單是八品了。你捨了這麼個前途遠大的不嫁,結果攤上了韋運那麼一個病秧子,這些天宮裡不少人都在暗地裡說你聰明反被聰明誤。」

    聰明反被聰明誤……話是這麼說,可她寧可嫁給一個病秧子,也絕不希望嫁入崔家那種陰險的豪門!要是她得日日面對崔湜那張如沐春風的俊臉,心中卻得想著怎麼和這傢伙鬥來鬥去,她非得瘋了不可!

    朱顏如今雖隱約知道這高力士和凌波的交情不一般,但覷著他們似乎有話要說,便悄悄退了下去,臨走時還看了雲娘一眼。發覺這位雲姑姑似乎還打算杵在這裡,她不禁有些訝異,想到人家也是上官婕妤送來的人,這才釋然了。

    書房大門一關也就不存在什麼禮數,當下高力士和雲娘一左一右都坐了。甫一坐定,高力士便先把今天地官方來意說了。不外乎就是上官婉兒先頭提到的送首飾,雖只有四盒,卻都是千里挑一的珍品。這正題撂下,他便嘿嘿笑道:「也就是今天,那位准太子妃的納徵禮也已經行了。我特意繞過去瞧了一次,送過去的聘禮也就是禮制上規定的那些,不多一分不少一分,總之還不及你這邊光鮮。之前我還混在納吉的人裡頭進了一趟裴家。嘖嘖,那裴小姐人固然是長得不錯,可惜就是和一根木頭似地,什麼情趣也沒有,和你差遠了。」

    什麼人也拿來和我比!

    凌波惡狠狠瞪了高力士一眼,見他舉手打了個哈哈,這才冷哼了一聲:「我恨不得李重俊明天就被廢黜,後天就給流放嶺南!那種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誰嫁了他誰倒八輩子霉,說起來那位裴家千金倒是怪可憐的!」

    「十七娘的心腸太好。」一旁的雲娘忍不住笑了起來,「中眷裴氏指不定高興成什麼樣子,那畢竟是太子正妃,異日的皇后,目光短淺的人可看不到那麼遠。皇后如今瞧不起李重俊,只要熬得陛下殯天,李重俊登基,誰還敢瞧不起他?」

    凌波聽得眉頭大皺,暗想某些人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從大唐立國到現在,這太子橫死地被廢地難道還少麼?

    「不說這個了,我這次來,還有另外一件事。」高力士輕咳一聲,打斷了凌波的沉思,「你也知道,我在宮裡地位置很尷尬。除了雲前輩和芳若姑姑,昔日侍奉則天大聖皇后的那些人都被閒置高高供起,我雖然活動了一下還陞遷了一點,畢竟不如一直跟著皇后和上官婕妤的人。可是前幾天,我在宮外正好遇見臨淄郡王閒聊了一陣,他流露出籠絡之意。那一次你在李重俊那裡遇險,他也曾經恰好在場,這些巧合未免過分了,你看……」

    這李三郎還真夠會鑽營的,這不,連一個在宮中還不怎麼起眼的高力士都「勾搭」上了!一想到那個待人接物無懈可擊,其實卻野心膨脹的傢伙,凌波就忍不住想歎氣----人家好歹幫過好幾次忙,她如今倒不覺得他討厭,可是總覺得這麼個人挺讓人心悸的。想想裴願和李隆基義結金蘭的交情,她這次貨真價實歎了一口氣。

    「那位臨淄郡王雄心壯志雄才大略,跟著他大約是沒錯的。」之所以用大約,在於凌波實在搞不懂李隆基究竟打算怎麼做。畢竟,就算當今天子李顯死了,父死子繼才是正理,李旦怎麼也不可能兄終弟及,這要輪到李隆基就更離譜了。「只不過,你和他打交道可別給他那種豪俠仗義的表面給騙了,他這人最是精明不過,若是你陷得太深,到時候可別後悔。」

    不論是為了裴願還是為了自己,她都已經泥潭深陷拔不出來了。腳踏三隻船的戰戰兢兢,這滋味別人決計無法體會。

    「果然,臨淄郡王確實和小凌你深有默契。」驗證了自己心中的判斷,高力士的臉上頓時露出了陽光燦爛的笑容,「我就知道,以你的聰慧,絕對不會一條道走到黑。若是皇后嫡子尚在,我必定會毫不猶豫地站在她那一邊,可惜重潤殿下已死,昔日呂後前車之鑒尚在,我不得不多做一層打算。對了,你最近小心些,皇后似乎對德靜王深有不滿,指不定什麼時候就會尋由頭髮作。」

    武三思……一想到那個兩面三刀的伯父,凌波就不由感到心中有氣。她對韋後還有那麼一點小小的價值,而武三思在消滅了張柬之等人,掃除了朝中反對勢力之後,其利用價值已經完全消磨殆盡了。



第二卷 長安亂 第一百五十八章 暴亂的開始

    四月裡,金城公主和吐蕃贊普的婚事就這麼定了下來。三個月的時間足以讓這位天真爛漫的金枝玉葉明白吐蕃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也足以讓她的性情發生天翻地覆的轉變。她不再大聲笑大聲說話,或是露出俏皮的鬼臉,取而代之的則是一種淡然而溫婉的笑容,一如那些金枝玉葉在人前的笑容一樣。無論是誰拉著她的手問些什麼,她的回答永遠是那麼溫文恭順有禮。

    儘管等到金城公主及笄出嫁少說也有三年,但這是已經昭告天下的婚事,再也沒有改變的餘地。

    這段日子中,凌波被婚事中那些層出不窮的禮儀給絆住了,幾乎再也沒機會和金城公主好好說話。雖說韋後在含涼殿賜宴的時候,她也見過金城公主好幾次,可她再也沒有聽這位金枝玉葉叫過十七姨,取而代之的是和別人一樣的十七娘,那一成不變的笑容中永遠流露出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漠然。而其他公主則是照舊在長安城圈地皮蓋房子,幾乎沒有人注意到金城公主的變化。

    用上官婉兒的話來說,那就是女人總要長大的,早懂事總比晚懂事好。

    這一年夏天,由於乾旱,谷價又從前年李顯剛剛登基時的幾十文一石陡然漲到了百文一石,而在部分鬧饑荒的州縣,據說谷價甚至漲到了兩三百文。富商囤積大米以待高價,官倉大門緊閉。長安城中的權貴人家照樣是笙歌曼舞錦衣玉食。安樂公主和長寧公主新落成地兩座宅第極盡奢華之能事,根本沒有注意到同坊之中那些平民都在勒緊褲帶過日子,甚至有人活活餓死。

    到了初秋時節,由於米價仍然居高不下,大慈恩寺這樣地大寺廟都擺開了粥鋪向貧苦的百姓施捨粥。雖然那粥看上去極其稀薄,甚至還散發出一種難聞的霉米味道,但能夠填飽肚子,人們也就顧不上那麼多了。而在幾家寺廟舍粥三天之後,相王李旦也讓人給幾家道觀送去了數千石米,以供捨粥所用。一時間激起無數百姓感恩戴德,人人都道是相王體恤民生。

    這天傍晚,隨著太陽的落山,大街小巷的行人也漸漸少了。一騎快馬在平康坊永年縣主第門口停下,一個風塵僕僕地人影利落地跳下馬背,隨手把韁繩丟給一個門子就匆匆進了門。連臉也來不及洗一把,她就徑直來到了凌波的下處,面上儘是憂心忡忡的神情。

    「小姐。今天在粥鋪那邊排隊的人足足有好幾百人,其中好些人都說家裡完全斷糧了!可朝廷一不曾平抑物價,二不曾賑災勸農,竟是就那麼些官樣文章。相王因為主動捨粥,引來了不少人的稱讚,大家都說相王宅心仁厚,就連今日親自前往崇聖寺送米的臨淄郡王也有好多人跪拜稱頌。小姐你既然讓我暗中送一千石米給景雲觀,為何要匿名,為何不讓人家知道是小姐你資助地?」

    「長寧公主安樂公主都不曾理會這米價高漲。我盡些綿薄之力為什麼要讓人家知道?」凌波微微一笑,見陳莞恍然大悟,便站起身遞了塊帕子給她,「看你這一頭塵土的,快擦擦臉!至於相王……其實要是按照相王的本意,決不會張揚這捨粥之事,只怕這是李三郎的主意!他一向主意大主意多。可就不知道想想。這名聲固然是好聽了,可是讓皇后武三思他們聽到是什麼光景?」

    陳莞最初還流露出一絲不服。但聽到最後一句,面上頓時有些訕訕的。恰在這時候,朱顏推門進來,瞧見陳莞灰頭土臉的樣子不禁嗔道:「就是忙著奏事你也不用那麼急,看你的頭上身上這灰撲撲的塵土。趕緊去換件衣裳,今天晚上德靜王開家宴,我身上不爽快,你還得陪伴小姐走一趟,這樣子成什麼體統?」

    這時候,陳莞方才記起晚上還要忙活一趟,認命地哀歎一聲便趕緊退出去梳洗換裝。而朱顏也叫了喜兒和紫陌進來,把林林總總地衣服和首飾擺滿了案桌,一樣樣地給凌波裝扮了起來。雖然極度不情願,但一想到自己的「未婚夫」如今正好還病著,她要想拖延婚期,很可能還要指望武三思,她只能耐下性子隨便三個侍女折騰。

    半個時辰後,凌波就帶著陳莞出了門。上了馬車,瞅著那條裙裾曳地的簇新紫色繡牡丹長裙,再看看身上行動極其不便的紅褐色窄袖衫子,還有那一條繡花帔子,她只覺得說不出的累贅。一旁的陳莞也換上了白色衫子和束胸石榴色長裙,佩戴了好幾件價值不菲的首飾----俗話說背靠大樹好乘涼,她陪著凌波進宮幾回,也得了不少好東西,甚至是以往當千金大小姐的時候都不曾見過的----可現在習慣了輕便裝束地她戴上這些,也是渾身不得勁。於是,主僕兩人坐定之後,竟是不約而同地歎了好幾口氣。

    見陳莞也歎氣,凌波不禁心中好笑,乾脆把手上兩個沉甸甸的鐲子先卸下來擱在一邊,這才笑道:「你學我什麼不好,偏偏學我不喜歡穿女子的衣裳!對了,你跟著我也已經有兩年了,可曾有什麼看得上的人麼?」

    瞧見陳莞那臉色一瞬間變得通紅,那紅霞甚至直接蔓延到了耳朵根上,她頓時愣住了。她本是隨口一問,怎知道人家竟是真的有了心上人?想起每次提到男女之事,朱顏總是淡然地說這輩子就在她身邊終老,而紫陌和喜兒都是懵懵懂懂情竇未開,誰知陳莞不顯山不露水竟是看上了別人,這可真是太令人驚訝了。

    「快說說,那個人是誰?」見陳莞平日的爽利都不見了,期期艾艾不知道說什麼是好,凌波越發覺得好笑,連聲催促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有什麼好害羞的!甭管是你看中了誰,只要兩情相悅,我一定給你做主,這脫籍也就是一句話地事!」

    對著凌波那好奇地目光,陳莞只恨此時沒有一條地縫可以鑽下去----早知道小姐只是隨便問問,她那麼慌張做什麼,這不是不打自招麼?深深吸了一口氣,她正準備咬咬牙說出那個名字,誰料疾馳中的馬車忽然停了下來,兩邊地護衛中甚至有人發出了陣陣驚呼。

    好容易找到這麼個機會,陳莞急忙探出頭去,厲聲喝斥道:「怎麼回……」

    一個事字不曾出口,她就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這分明已經是宵禁的時節,但那邊紅光滿天的景象,不是有房子著火,就是有數十人乃至數百人拿著火炬在行走。此時,寂靜的夜裡還有一陣陣馬蹄聲和喧嘩聲傳來,那沉悶的聲響讓人聽得陣陣心悸,她本能地生出了一種不好的預感----德靜王武三思的宅第便在那個方向,不會是出了什麼事吧?

    凌波也跟著從馬車中探出了身子,她只是瞥了一眼那滿天紅光的方向,臉色立時凝重了下來。她那馬車剛剛從春明大街駛上了景耀門大街,前方便是武三思所住的休祥坊。據她所知,那裡除了一個武三思並沒有住著其他了不起的權貴。望著前後空蕩蕩的春明大街,她幾乎是第一時間做出了判斷。

    「不去休祥坊了!快馬加鞭,立刻打道回府!」

    一干護衛都是訓練有素的人,聞言立刻喝令調轉馬頭。坐回馬車中的凌波只覺得心裡壓了一塊大石頭,無數種可能性從腦海中閃過,她卻無法確定其中任何一種。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休祥坊那邊肯定是出事了!馬車一路風馳電掣,同時帶來了無窮無盡的顛簸,當重新叫開平康坊坊門,來到了自家門前下車之後,她只覺得頭暈目眩,就連腿也是軟的。陳莞也好不到哪裡去,踉踉蹌蹌一下車就險些摔倒在地。

    朱顏看這光景不對,連忙問道:「小姐,這究竟是……」

    凌波不等朱顏說完就厲聲下令道:「別問了,傳令下去,四門緊閉,去庫房把兵器拿出來分給所有青壯,今天晚上誰也不許合眼!」

    接下來,她也顧不得滿臉驚愕的朱顏和楚南,拖著猶如散了架子的身子強忍驚懼進了大門,又吩咐人去找雲娘。不多時,四下裡的大門就被人關得嚴嚴實實,所有已經睡下的下人都被一叫了起來。面對主人這樣古怪的命令,從上到下都有些慌了手腳,甚至有膽小的根本拿不住人家遞上來的鋼刀。倒是聞訊而來的雲娘問明情況後還算鎮定,只眉頭卻緊鎖了起來。

    「縣主的措置沒錯,若是不曾半道上打住而是去了休祥坊,只怕就連這點應對的時間都沒有。甭管是不是有亂,先作好準備總是好的。」雲娘說完這個,又找來武宇武宙武洪武荒吩咐了幾句,隨即便把凌波拖進了正廳。看也不看跟進來的朱顏陳莞和楚南,她一字一句地問道,「若僅僅是一時暴亂,就靠這些護衛和家丁部曲自然便可應付裕如,但我有一句話想問縣主,若是兵變該當如何?換句話說,倘若有人縱兵逼上門來,縣主準備怎麼辦?」...<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devil936 發表於 2011-12-16 11:02 AM

本帖最後由 devil936 於 2011-12-17 12:33 PM 編輯

第二卷 長安亂 第一百五十九章 群英匯聚

    怎麼辦?

    雲娘暗示的某種可能讓凌波不寒而慄。如果是武三思起兵造反,那麼事成之後,她這個父母雙亡的孤女決計享受不到什麼美好的結果;如果不是武三思造反而是別人舉兵,那休祥坊的火光指不定預示著武家父子遭劫,那麼倘若人家事成,她更是別無幸理。思來想去,她竟是感到這是一個解不開的死局,一時間頭痛欲裂臉色蒼白。

    「所以,歷朝歷代對武將的提防遠遠大於文官,便是這個道理。所謂的權臣只要沒有兵,那麼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蹦不起來。都說昔日女皇陛下殺人太多,尤其是殺了程務挺黑齒常之等武將,致使我大唐武將凋零殆盡,卻不知道為十七娘,我雖然不知道你今晚遠遠看到的究竟是什麼光景,但是,能夠在休祥坊鬧出那麼大的動靜,絕對不是普通的暴亂。」

    「小姐……」

    這時候,陳莞和朱顏忍不住同時叫了一聲,面上露出了難以名狀的驚懼。而白髮蒼蒼的楚南則是忍不住低低歎了一口氣,暗想好容易過了這兩年多的安生日子,誰料轉眼間就有這麼大的變故。

    凌波深深吸了一口氣,忽然轉身對雲娘鄭重其事地一躬:「我方寸已亂,還請雲姑姑指點。」雲娘沒料到這一遭,一愣之後便伸手將她扶了起來。相比別人的驚懼慌張,她卻仍然露著漫不經心的笑容:「指點談不上,我當初在陛下身邊只是個隨侍。比不得上官時刻贊襄國事,也比不上太平公主常常預謀機密。再說,陛下那麼大的氣魄手段,臨老還不是敗在張柬之他們手中,還不是看錯了自己地兒子?只要是人,總會判斷失誤,你如今要判斷的只有一件事。」

    「倘若此事並非德靜王之謀,而是有人想要剷除武氏一黨。你是留在這裡和一大家子人共存亡,還是先躲避開去,保得自身平安再說?」

    這一句話猶如炸雷一般,將這廳堂中一主三僕的惶然和猶豫擊得粉碎,尤其是凌波更是感到心頭透亮。若是剷除武氏一黨,那麼除了武三思父子就是武攸暨,可武攸暨是太平公主的駙馬。而且行事又低調,並沒有惹得天怒人怨。在剩餘的其他武家人當中,還能有誰比她這個時時刻刻和韋後上官婉兒安樂公主聯繫在一起的人更加張揚?

    這深更半夜的,倘若她躲到其他地方避風頭,她這家裡上上下下幾百號人只怕都會淪為別人一怒之下的犧牲品。再說,她能躲避到哪裡去?雖然太平公主曾經向她暗示過,雖然她和李旦李隆基父子有那麼些交情,可這麼慌慌張張躲避到人家家裡去,今天興許能夠僥倖躲過。日後怎麼辦?難道她以後就那麼當喪家犬?

    把心一橫,凌波曬然笑道:「如今就算倉皇而逃也無濟於事,我就在這裡等好了。」

    朱顏和陳莞同時大驚,楚南更是搶在前頭說:「小姐,事不宜遲,還是盡快躲避為上!」

    「這宵禁之時地進出,坊門金吾衛巡行衛士都有記錄,你以為我能跑到哪裡去?」既然想通了,凌波便沒了起初的惶惶難安,胸腔中怦怦直跳的心彷彿也安定了下來。「再說,休祥坊鬧出這麼大的動靜,春明大街上卻是連個響動都沒有,甚至我們回到平康坊的時候,那些金吾衛的士卒都一如往日。如此情景難道你們不覺得詭異?金吾衛司職京城治安。晚上遍佈全城巡邏,既然他們不動,那就表示此事有金吾衛高層將領涉及其中。再這麼一層層推算下去,難道你們還想不到某個人?」

    下一刻,陳莞脫口而出道:「是太子李重俊!」

    凌波讚許地點了點頭,見朱顏和楚南亦是恍然大悟。她又苦笑道:「撇開我和李重俊的恩怨不談。今天地事只怕也是難以善了。遼陽郡王李多祚乃是左羽林大將軍,成王李千里乃是左金吾大將軍。只要這兩人假傳聖旨,金吾衛和羽林軍至少一半的人便會聽從調動。而他所謀亦不會只有剷除武氏這麼簡單,倘若他想要倣傚兩年前張柬之等人的玄武門之變再來上一場兵諫……」

    她的話還沒說完,一個人影就忽然竄了進來,還沒站穩就嚷嚷道:「小姐,臨淄郡王……臨淄郡王和裴公子來了!」

    一瞬間,凌波只覺得一股無名火從心頭直竄腦際,衝著那兩個跟在紫陌後頭跨進門的男人咆哮道:「這種兵荒馬亂的時候,你們兩個人來湊什麼熱鬧!」

    李隆基一身尋常士卒的打扮,聽到這怒吼不禁瞅了一眼裴願,然後才臉色凝重地說:「我也是半個時辰前剛剛接到羽林軍中暗線的報信,說是羽林軍有異動,所以就帶著裴兄弟以父王的名義去了左羽林軍地駐地,結果幸好碰上熟人……大明宮所有出入口都已經被金吾衛分兵看住,據稱羽林軍千騎已經氣勢洶洶趕往了休祥坊,料想武三思在劫難逃。所幸長樂坊的金吾衛巡行衛士我都換上了自己人,這才得知為防父王出現攪局,成王李千里已經另派百人前往父王宅第四周戍衛,就是太平公主那裡也已經有人看守。」

    此時此刻,他也顧不得自己每說一句,凌波的臉色便黑上幾分,又加上了最後一句:「興慶坊那一頭靠近春明門,戍衛猶為森嚴,所以我和裴兄弟不便回去。看這情形,有人是準備縱兵逼宮了。」

    廳堂中頓時又是死一般的寂靜。儘管已經猜到了那麼**分,但李隆基這麼一層層掰開來剖析,無疑帶來了更深層次的驚懼和失望。然而,在沉默良久之後,凌波卻忽然眼前一亮。

    「雖說李多祚乃是左羽林大將軍,李千里乃是左金吾大將軍,但金吾衛和羽林軍並不是他們兩個人的!相比當日張柬之等人兵諫迫則天大聖皇后退位,尚有復李唐擁立太子的大義名分,現如今他們那麼做,未必就真的是一呼百應!」

    「話是沒錯,但此次兵變也至少有七分成功的可能性。」李隆基卻不如凌波這樣樂觀,他雖然並沒有涉足過軍伍,但結交了不少下層軍官,深悉此中門道,「下層軍官和士卒往往是聽命行事,決不會思索奉的是否為亂命。等到一切塵埃落定地時候,還有誰會深究那麼多?畢竟,擁立之功足以安撫他們事成之後的焦躁,勝者為王敗者為寇,誰都不會質疑這一點。」

    發現這兩位主兒居然有空在這種時候針鋒相對,陳莞頓時再也忍不住了,連忙提醒道:「這節骨眼上就別說這麼多了!郡王,你既然知道小姐和太子之間的恩怨,還來這裡幹什麼,難道不知道這裡是通往大明宮的必經之路,太子隨時可能會帶兵前來!小姐不肯走,你和裴公子趕緊勸勸她一同離開,至少先躲過了這風頭再說!」

    李隆基聞言啞然失笑:「這是兵諫,這種關鍵的當口,李重俊怎麼還會有時間來理會十七娘?若是他真地殺了武三思父子報仇雪恨,那麼此時應該正在一門心思攻打宮城篡取皇位,和十七娘糾纏什麼?等到他李隆基的判斷對於一般人來說自然是沒錯地,但對於一個素來不受重視一直被人侮辱小覷的皇太子來說卻不合適----從某種程度來說,李重俊當初立足未穩就敢強擄她,眼下變成一個瘋子也不奇怪。

    這時候,失神的陳莞忽然喃喃自語道:「這麼大的事情,為什麼就不見大哥傳回隻言片語來?大哥,你究竟在幹什麼!」

    旁邊的李隆基沒想到自己剛剛信誓旦旦地說了那麼些話就被人找上了門,想要苦笑卻又笑不出來,聽到陳莞說這話,眉頭登時一挑。原來凌波也早就預備著李重俊的事,也伏下了暗手!他作為皇族子弟,平日和李重俊維持著不鹹不淡的往來,也曾經在那邊安插了幾個人,誰能想到那個號稱英果實為粗疏的太子,在這種要命的勾當上居然能瞞住大多數人!

    儘管知道接下來很可能便是難以預料的危機,但事到臨頭也就沒什麼好怕了,因此凌波頭也不回地吩咐道:「陳莞,你帶三哥和裴公子去換一身衣裳。只要我在這裡,諒李重俊也不會對其他下人大開殺戒。」

    然而,對於她的這句話,身後的一女兩男採取的動作卻大相逕庭。

    陳莞伸手想去拽李隆基的袖子,卻不防對方面色肅重地伸出一隻手按在了凌波的肩膀上。幾乎同一時間,裴願也伸出了手去,卻是動作慢了一步,只好訕訕地抓住了凌波的手。

    「我和裴兄弟兩個大男人躲開,難道就放著你一個女人擋在前頭?若是見著李重俊,我就說是奉了父王之命,和裴兄弟這個相王府典簽正好在你這裡閒聊喝酒。父王當日對他多有照拂,至少還有那麼幾分情面在。當然,他能夠那麼有心計命人圍住父王和姑母的宅第,想必也有過某種打算。如果真到了那危機時刻,那就只有冒一下險了。」

    聽到這所謂的冒險,凌波心中一動,瞧見雲娘微笑點頭,裴願滿臉毅然,她只好歎了一口氣。如今之際,也惟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第二卷 長安亂 第一百六十章 一擊致命

    無數掣著火炬的騎手將這座平康坊中最大的豪宅團團圍住,那通紅的火光照映著一張張興奮得幾乎變形了的臉,襯托著眾人身上或多或少的血污,愈發顯出了幾分猙獰可怖。看著那緊閉的黑漆大門,李重俊忽然得意地哈哈大笑了起來,那刺耳的笑聲劃破夜空,驚起了不少人家中的宿鳥,更引來了不知哪家的小兒夜啼聲。

    「十七娘,你想不到會有今天吧?」

    李重俊止住了笑聲,陰惻惻地喃喃自語了一句。緊跟著,他就對左右下令道:「踹開大門,給本太子開道!」

    這時候,陪侍在他身側的一個羽林軍郎將連忙上前勸阻:「太子,事不宜遲,此地不過是羽林軍千騎三百人,既然已經斬殺了武三思父子,不如趁勢進逼宮城以清君側。倘若在這麼一個小人物身上浪費時間,實在是得不償失,何不如……」

    然而,他這話還不曾說完,就有心急的軍士上前揮著刀柄砸門,那砰砰砰的聲音隨風飄來,他聽得心裡一悸,本能地把剩下的勸說都吞了回去。而李重俊側頭微微一笑,旋即那笑容倏地斂去,取而代之的則是一種異常凶狠的表情:「李多祚和李千里已經率兵堵住了宮城,無論是誰都是插翅難逃,早一些晚一些又有什麼打緊!這賤婢素日裡從來都瞧不起我,若不能拿著她羞辱一番,怎消我心頭之氣!誰給本太子將大門砸開,賞錢五百貫!」

    這優厚的賞格頓時激起了軍士們的血性。很快,那兩扇黑漆大門不堪重負,嘎吱嘎吱響了一陣,最後轟然倒下。眾人發出了歡呼和大笑,有一個士卒更是興奮激動地衝進了門。還不曾抽出佩刀張牙舞爪就忽然前撲倒地,背後赫然釘著一支長箭。前此情景,在他之後蜂擁而入地其他軍士不約而同地停住了腳步,不安地看向了自己的身後,見是高踞馬上的李重俊手持硬弓,頓時都愣了。

    「本太子吩咐的只是把門砸開,誰許你們蜂擁而入亂了章法?」

    李重俊冷笑一聲,隨手將硬弓遞給了身後的隨從,面無表情地跳下馬。他緩步走進門,也不理會身後牽馬地隨從。見那十幾個軍士噤若寒蟬地分立兩邊控背彎腰,他不禁越發得意,口氣更冷峻了些許:「想要榮華富貴便需得事事聽從本太子吩咐,否則本太子便可如剛剛那般隨時取他性命,爾等可明白?」

    「謹遵太子令!」

    站在宅內高樓之上,凌波清清楚楚地瞧見了剛剛發生的這慘烈一幕,心裡對李重俊這做派鄙薄得很,遂曬然輕笑道:「在這種時候李重俊居然還不忘擺架子,敢情是腦袋糊塗了!那些軍士看上去俯首帖耳。心中卻已經種下了不服和憤怒的種子,要知道。他們平日可不是李重俊的忠誠下屬,不過是為了榮華富貴才跟著幹了這麼一場!可榮華富貴沒得手就先死了一人,誰心裡會沒有猜忌?」

    李隆基已經認出了熊熊火光中的幾個人影,也不由得也心有所動。他從未像眼下這樣希望自己的爵位更高一些,自己的權力更大一些。至少,如果他有一個大義名分,那麼他一定會比李重俊做得更好,因為他決不會在這種緊要關頭裝模作樣不分輕重。

    一瞬間,他的心裡甚至閃過了這樣一個念頭----只可惜父王不在這裡,否則轉眼間便能策反了這些羽林軍千騎!

    最初發下去的那些鋼刀凌波已經讓人都收回了庫房。而那些被驚醒的下人也已經被楚南趕了回去繼續睡覺,至於睡著睡不著,這就不是顧得上地事情了。畢竟,羊就算武裝到牙齒也決計抵擋不了惡狼,當發現自己面對的是羽林軍最精銳的千騎,凌波深幸自己的腦袋還算清醒,否則這裡就要血流成河了。

    李重俊在幾個將領的簇擁下穿過幾重庭院。終於來到了他想見得人跟前。他看也不看那十幾個手拿腰刀如臨大敵的護衛。趾高氣昂地在凌波面上掃了一眼。發現她的臉色鐵青,眼神中似乎還流露著一種驚惶。他不禁更加得意了起來。目光不經意地往旁邊一瞟,他卻看到了一個滿面陰沉的男子,那面目容貌竟是異常熟悉,一瞬間,他只覺心裡咯登一下。

    那是相王李旦的兒子臨淄郡王李隆基,他怎麼會在這裡!

    「太子殿下憊夜來此,而且還這麼興師動眾,不知有何貴幹?」

    見李隆基搶在凌波之前率先發話,李重俊愈發覺得蹊蹺,同時亦感到頗為棘手。相比他那個偏聽偏信地父皇,相王李旦這個叔父反而對他更熱絡更親切,李隆基幾兄弟也向來還算和他處得好。若是換成別人在此,他當然能夠百無禁忌,可這一回……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心中猛地湧起了一股暴戾的衝動。都已經到了這個地步,見神殺神,見佛殺佛,還有什麼好顧忌地!

    恰在此時,他只覺忽然有人抓住了自己的袖子,轉頭一瞧卻是剛剛那個羽林郎將。

    「太子殿下,萬不可衝動行事。相王高義天下皆知,就是臨淄郡王也素來以豪俠仗義聞名,在羽林軍中頗受擁戴。倘若殿下對臨淄郡王有所不利,只怕這三百千騎少不得要嘩變了!」那郎將見李重俊面色極其難看,可有些話若是不說更可能出大事,於是只得硬著頭皮道,「李大將軍遣我等來襄助殿下,可殿下剛剛卻已經射殺了一人,士們面上不說什麼,心中保不準有忌恨,若是此時再生嘩變,這煞費苦心的謀劃興許就會生出無窮變數,殿下千萬三思!」

    「別和我提什麼三思!」

    李重俊怒喝一聲,狠狠一鞭子抽在了那郎將的肩頭。見對方面露痛苦之色踉蹌後退,他方才冷笑連連,面上佈滿了無窮無盡的戾氣:「武三思的狗頭已經懸掛在了他那豪宅的大樑上,這天下沒有人能再和我李重俊做對!什麼嘩變,誰敢,哪個人敢!」

    他的聲音忽然變成了咆哮,目光有如刀子一般朝四面望去,彷彿要在這些千騎的身上挖出幾個洞來:「全都給本太子記住!今日本太子奉天子詔,清君側誅殺武氏賊黨,這對爾等來說乃是名垂千古流芳萬世的壯舉!若有違者,當如此馬!」

    見李重俊霍地抽出腰中佩劍,竟是閃電般地朝他那匹坐騎當頭劈下,李隆基只覺得心頭湧起一股難以名狀地驚悸。倘若說他原本只是以為李重俊不去大明宮而跑到這裡來僅僅是為了瀉一時之憤,那麼,此時此刻他完全相信這個人已經瘋了。面對一個瘋子是完全沒有道理可講的,難道說真的要不得不施展最後一招?

    凌波自始至終沒有說話,她知道自己要是一張口,十有八九是譏誚或嘲諷,到時候事情反而更糟。此時,她只覺得自己的手被旁邊的裴願拽得緊緊的,忍不住心裡一緊。誰都知道亂軍之中取上將首級有多困難,更何況還要拿住活的李重俊作為人質?雲娘藝高人膽大也就算了,可裴願這個該死地愣小子怎麼就會答應李隆基這樣荒謬地提議!

    立威之後,提著血淋淋寶劍的李重俊長身而立,盯著李隆基一字一句地問道:「三郎,你剛剛那句話分明是明知故問。相叔對我地情分,你和我的交情我都記著,事成之後必定不會虧待你們父子幾個。我只問你,今天這件事你一定要橫插一腳麼?」

    「太子殿下也已經說了,什麼都得等到事成之後。」李隆基已經用眼神聯絡了幾個素日裡有往來的羽林軍軍官,此時聽得李重俊口氣有所緩和,便伸手排開幾個護衛走了上前,「我知道你和十七娘之間有恩怨,但今日我正好奉了父王之命來此,稱得上恰逢其會,總不能袖手旁觀看著。你若是大事已成,那我拂袖便走,不能管也不敢管你這閒事。但太子殿下不要忘了這輕重緩急,你在這裡和我們幾個扯皮的時候,你那大事還未成!」

    這傢伙是瘋了,他這話要是讓別人聽去了,分明就是鼓動李重俊趕緊造反,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凌波只覺得腦袋一團亂,第一次覺得男人的心思是那樣難以預料難以捉摸。然而,讓她更覺得詭異的是,分明是已經瘋狂的李重俊竟是隨手丟下血淋淋的寶劍狂笑了起來,笑完之後拋開了大隊扈從大步走上前。面對這樣一個絕妙的機會,她本能地想向雲娘打眼色,可目光一轉,剛剛還站在身邊的人竟是不見了!

    「三郎,你既然這麼說,待會大明宮之行,那我可就得勞動你和我同去了。」李重俊在李隆基面前五六步遠處停了下來,揚著下巴笑道,「若是我帶上你和十七娘一同去,到時候事成之後,那就不存在什麼輕重緩急了。只要人家都知道連相王都支持我,必定是一呼百諾應者雲集,你說是不是?」...<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devil936 發表於 2011-12-16 11:04 AM

第二卷 長安亂 第一百六十一章 上官婉兒的機智,糊塗天子的決心

    唐因隋制,最初採用的是十六衛府兵制。然而,十六衛乃是朝廷之兵,嚴格意義上並不屬於天子,因此貞觀十二年便形成了真正意義上的北衙禁軍,屯駐宮城以北拱衛宮城。歷經高宗武後兩朝,左右羽林軍中已不再有府兵,所有衛士都是吃朝廷俸祿日日操練,成了天子的專屬禁軍。而原本貞觀時作為天子騎衛的羽林百騎也升格成了千騎,成了羽林軍中戰鬥力最強最彪悍的一支軍隊。

    大明宮和太極宮一樣,北面都有玄武門。作為宮城的北大門,這裡歷來是北衙禁兵屯駐的場所,平日裡禁衛森嚴閒雜人等全都不許靠近。然而這一天,這裡卻呈現出一片亂象。數百個衛士將整個玄武門樓護得嚴嚴實實,雖則如此,人人的臉上卻充斥著一種說不出的驚惶。城樓之下如此,城樓之上更是如此。四處可見團團轉的內侍,至於宮人綵女則更是狼狽,不少人連髮髻都是亂糟糟的。

    左羽林大將軍劉景仁在城樓下來回踱著步子,臉上露出了難以掩飾的憂色。他雖然號稱執掌左羽林軍,但是和身負擁立之功的李多祚比起來,他的權力小得可憐。剛才他還是憑借天子的旨意,這才好容易召集了數百人,但如果真的打起來,這上百人如何能抵擋李多祚的刀鋒?或者說,他憑什麼抵擋那位已經瘋狂了的太子?

    「大將軍,陛下和皇后她們已經來了!」

    聞聽屬下此語,劉景仁大吃一驚,慌忙整整衣冠匆匆迎候。及至看到那一行十幾個人,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為首的皇帝李顯一腳高一腳低,面上與其說是驚慌,還不如說是睏倦和糊塗。那袍子的腰帶似乎都是胡亂系的。一旁的韋後面色鐵青咬牙切齒,頭上的髮髻顯然是倉促之間沒法打理,看上去很有些滑稽。上官婉兒和安樂公主也都有些衣衫不整。一個是憂心忡忡,一個則是睡眼惺忪地樣子,彷彿仍然沒有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他拜倒下去正要行大禮,就聽得頭頂上傳來韋後的聲音:「事出非常,陛下和我等的性命就全都交託給劉卿了!羽林軍雖然出了李多祚那樣地逆賊,但料想劉卿必不會讓陛下失望!」

    「臣必定拚死護衛,決不讓逆賊得逞!」

    劉景仁硬著頭皮說了這麼一句話。站起身後心中卻仍是沒底。他這裡一共有飛騎百餘人,也算是羽林軍中一支頗為驍勇的精銳,但是和千騎比起來,人數和質量遜色了不止一星半點。可是,難道他能對韋後說,一旦硬碰硬就有可能玉碎,沒有多少期望?而且,李重俊勾結羽林金吾謀圖造反固然是有錯,可把他逼到這份上的難道就不是韋後上官婉兒安樂公主?

    韋後卻沒顧得上劉景仁此話是真情還是假意。命身後兩個健壯內侍將李顯先行攙扶上了玄武門樓,便轉頭示意安樂公主也趕緊上樓。等到身邊只剩下了上官婉兒,她便深深歎了一口氣:「想不到李重俊居然會發動得那麼快,今次著實是失算了。」

    上官婉兒聞言沉默不語。事實上,她最近連番擬詔都是偏向武家而抑李氏皇族。這其中並非都是武三思的緣故,而是出自韋後的授意。廢太子的意思早就有人暗地裡向李顯提過了,然而,這個往日一向耳根子軟的天子在這件事上卻是猶豫不決,無論怎麼勸諫始終是那句話---無非就是太子並無分明劣跡,倉促廢黜百官不服。於是,安樂公主變本加厲地羞辱李重俊,武三思一黨地官員從來不將李重俊這個太子放在眼中,這一步步走到現在。原本就是激太子犯錯以便廢黜,誰知道竟是會演變成這樣的局面!

    「如今李重俊既然已經縱兵圍困了大明宮,想必長安外城已經盡入他手……」

    韋後斜睨了上官婉兒一眼,忽然輕笑道:「婉兒,我知道你在擔心武三思的安危。如今到了這一步田地?你還有心思顧及那個混球?比他英俊有才體貼的男人天底下多的是,偏偏他自命不凡自以為是,可以說今天的事情有一半就是他惹出來的!否則若是按照你的計算。我們怎麼會這麼倉促。怎麼居然會沒有一點準備?」

    上官婉兒聽韋後說得如此絕情,不禁倒吸一口涼氣。心知武三思這次就算逃出生天也完全失了韋後歡心。而如果武三思死了,那麼往日依附於他門下的官員,比如宗楚客紀處訥崔湜鄭愔等人便會作鳥獸散,大多數人更會直接投身於韋氏旗下,於韋後自然有利無害。然而,武三思固然是咎由自取,可今天韋後能如此輕易拋棄武三思,異日怎知不會在必要地時候拋棄她上官婉兒?

    相比武三思,她可是什麼都沒有!

    正在此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地傳來,韋後和上官婉兒同時舉目望去,只見赫然是一騎黑衣衛士。那人被幾個羽林軍衛士擋在外頭,只能急匆匆地嚷嚷了幾句話。不多時,劉景仁就親自帶著人前來拜見,臉上的憂色已經化作了難以掩飾的慌張。

    「皇后,上官婕妤,太子殿下已經率羽林千騎從肅章門斬關而入。因為打的是奉陛下口諭誅除叛逆地旗號,之後各道宮門無人敢攔阻,而且……」劉景仁不安地瞥了上官婉兒一眼,聲音變得有些吞吞吐吐,「而且太子殿下……殿下放言說,他已經殺了武三思武崇訓父子,只要陛下和皇后肯殺了……肯殺了上官婕妤以謝天下,或是交出上官婕妤,他立刻勒兵歸營,並向陛下和皇后謝罪。」

    聽到武三思之死,上官婉兒神色微動,及至聽到李重俊居然直接點名要自己,她立刻搶在韋後之前,泰然自若地冷笑了起來:「什麼太子!李重俊膽敢勒兵逼宮,便是逆賊叛黨,劉大將軍若是還稱他為太子,這忠孝節義何在?他要我上官婉兒不過是小事,只不過,興師動眾煽動金吾衛和羽林軍謀逆,卻只為了我這麼一個小小的婕妤,豈不是笑話?」

    她一面說一面轉身向韋後拜了下去,語調沉靜,不帶一絲一毫的慌張:「皇后不妨將婉兒交給她,能拖延多少時間便是多少時間。只不過,李重俊既然已經走到了這一步,決不會善罷甘休,得了婉兒之後必定會索要安樂公主或是其他人,或者乾脆就會威逼陛下廢後。皇后交出婉兒便罷,千萬不可再聽他之言交出其他人。」

    韋後盯著上官婉兒伏拜於地的身影看了老半晌,這才傲然笑道:「若是以為此計便能使我和上官婕妤離心,李重俊那賤奴也太小看我了!」她說著便親自上前扶起了上官婉兒,旋即對目瞪口呆的劉景仁斥道,「若是再有這等狗屁話,無須向我多言!傳令下去,眾羽林軍飛騎若是能護陛下和我等不失,超遷兩品,拜爵一級!李重俊不過是矯詔發兵,不用懼他!」

    「是!」

    劉景仁慌忙彎腰答應,抬起頭看見韋後和上官婉兒已經上了城樓,他不由得抹了一把頭上大汗轉身就走,再也沒有理會旁邊那個黑衣衛士。而那個黑衣衛士遙望著城樓上那兩個錦衣華服的女人,忍不住揉了揉眼睛,良久才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

    「什麼,要朕交出婉兒?這個該死的逆子,他以為他是什麼人!」

    玄武門樓上的廳堂中,乍聽得韋後轉述李重俊的要求,李顯又驚又怒,劈手就將一個茶盞狠狠地砸在了地上。緊跟著,他也不顧滿地地碎片,來來回回地踱著步子,時不時狠狠一跺腳罵上一句。旁邊的韋後和上官婉兒交換了一個眼色,冷不丁又加上了一句。

    「陛下不是一直誇讚太子仁孝麼?剛剛那衛士傳信說,說太子已經殺了武三思武崇訓父子,這份狠辣照我看決不遜色於祖母當日,和陛下的仁孝可是天差地別……」

    「別說了!我沒這樣的混帳兒子,那種畜牲不是我的兒子!」

    鮮少動怒的李顯忽然厲聲咆哮了起來,那聲音中既有驚怒,隱隱之中還有幾分恐懼。他的壯志早就在房州磨得一乾二淨,剩下地就是一種得過且過縱情享福地心理,誰知道現如今連他的兒子都要倣傚他那個狠辣地母親,連最後一點安生日子都不讓他過!一瞬間,那種驚怒和恐懼化作了無窮無盡的怨恨,在他的面上逼出了一種詭異的艷紅來。

    城樓之下的羽林眾飛騎已經全數腰刀出鞘,如臨大敵地戒備了起來,恐懼之外還有一種難以名狀的興奮。剛剛主將宣佈下來的優厚賞格讓所有人都紅了眼睛,既然已經將身賣給了帝王家,若是這一次能夠平安地度過,他們今後就不用發愁了。

    若是沒有風險,那還叫什麼搏一個封妻蔭子?



第二卷 長安亂 第一百六十二章 大明宮的不眠之夜

    長安城的夜晚原本應該是漆黑一片的。然而,這一個夜晚卻是火光沖天血光四射,殺戮從宮外一直延續到宮內,四處都可以看到原本該是袍澤的軍士們紅了眼睛廝殺,只為了那上頭許諾的酬勞和封賞。軍人從來就無須有自己的判斷,長官的命令便是他們的判斷,因此,即便對面擋路的是和自己喝過酒的酒友,是和自己換過帖的兄弟,抑或是和自己有著遠親近鄰的好友,已經殺到勁頭上的他們也不可能停下自己的腳步,放下自己的鋼

    太極殿之前已經屯兵數千人,正好在宮中的楊再思等三個宰相和宗楚客紀處訥站在一處,眼看著這些禁軍力抗一波又一波的進攻,就猶如在驚濤駭浪中飄蕩的小船似的四處不著力。這時候,滔天的權勢赫赫的聲名都沒有任何用處,每一刻都有死傷的禁軍倒在最前頭,又有從後方的人衝上去抵擋缺口,彷彿永不疲倦地在那裡拚殺著。

    然而,這只不過是假象,相比可以隨時矯詔徵調軍隊的叛軍來說,他們這點子人遲早有耗光的時候。可即便知道這一點那又如何,難道能下令前方將士繳械投降?楊再思等三個宰相自忖就是服軟也沒有好果子吃,而宗楚客紀處訥更是明白,他們是貨真價實的武三思一黨,就算肯改旗易幟,李重俊也絕對會殺了他們出氣。

    不遠處,一支數百人的黑衣騎隊從太極殿前的廣場馳過。儘管這邊激戰正酣,儘管只要再加上一把柴火。這太極殿便能完全拿下,但那幫人卻看都沒有朝這裡看上一眼。宗楚客冒著冷箭地危險在台階上持劍督戰,看到那一支馬隊不禁臉色大變,定睛瞧了一會,他悄無聲息地從台階上反身進入大殿,再也沒有出來。

    凌波正是被裹挾在那數百名羽林千騎中,雖然手腳都還自由。但四周那些明亮的刀鋒卻異常磣人,然而她仍舊努力直直地坐在馬背上,時不時用手輕輕摩挲身下坐騎的頸子。值得慶幸的是。當時的情形還允許她帶走自己的初晴,而有了這麼一匹訓練有素的坐騎,她至少仍舊保留了一絲希望。這一路上她始終在心裡想著那個李三郎,她實在不明白那個狡猾地傢伙葫蘆裡究竟賣什麼藥----李重俊分明是已經造反了,這還需要多此一舉地撩撥?再說了,也不知道李隆基究竟和李重俊嘀咕了什麼,她和裴願兩個人被一起裹挾了來。那個人卻還好端端地呆在她的家裡----當然,那裡還有三十名全副武裝的羽林軍千騎衛士看守著。

    李隆基究竟想要幹什麼!還有,雲娘究竟跑到哪裡去了?

    馬隊順利地通過了興安門和右銀台門,她只看到到處都是明晃晃地刀鋒和鮮亮的甲冑,甚至沒費心叫喚什麼----看這個架勢,縱使是傻瓜也應該知道李重俊已經完全控制了各大宮門要道。兵變的成功可能性少說也有七八成。她就算再有本事,也不可能光憑藉嘴皮子就讓這些羽林軍和金吾衛的將士偃旗息鼓,還不如省省力氣的好。不知不覺間,她頗有一種心灰意冷的感覺。

    「報----」

    一個響亮的聲音將她從渾渾噩噩地狀態中拉了出來,循聲望去,她就看到了一個全身甲冑的將領從馬上矯健地一躍而下,疾步走近單膝跪下道:「羽林中郎將野呼利拜見太子殿下!陛下皇后和上官婕妤等已經登上玄武門樓,臣命人詳加探查過。四周拱衛的不過只有飛騎上百人。只要以千騎衝擊,則對方必定潰敗無疑!」

    「只有百多人?這怎麼可能?」李重俊皺起了眉頭,旋即對身旁剛剛加入的李多祚道,「李大將軍對此怎麼看?」

    「兵不厭詐,小心為上。」

    就在兩年前的正月,李多祚親自率領羽林軍從洛陽宮玄武門將當時還是太子的李顯送入宮城,得到了武將中地擁立第一功。甚至還在張柬之等人之前被封為了郡王。然而。這份人臣極致的榮耀卻在之後逐漸黯淡。眼看張柬之等人落馬,武三思一黨如同彗星一般閃亮崛起。他終於按捺不住了,於是才會義無反顧地跟著李重俊再次行兵諫逼宮之事。可越是到萬事順遂這種節骨眼上,他越是覺得心下不安應該小心謹慎。於是,再做出了謹慎進兵的決定後,他又看了李重俊身後的凌波一眼。

    「殿下,在羽林軍千騎之中夾帶一個女人,這實在不是什麼好兆頭!殿下不是一向討厭武家人嗎?這個丫頭姓武,而且向來和阿韋上官婉兒安樂公主交往密切,不若殺了她祭旗,也好振奮

    這一路上凌波面對著一道道飽含殺意的目光,早就不在乎李多祚這樣一句殺氣騰騰的話了。然而,她不在乎卻不代表她身後的裴願不在乎,他幾乎用盡全身力氣才按捺住了心頭驚怒和殺氣,低垂著眼瞼彷彿不動聲色一般----李隆基對他悄悄分說的那幾句話他都記得清清楚楚。今天確實是萬中無一地危局,他要做的不但是保護好他的小凌,還有另外一件同樣至關重要的事。

    可是,他躁動的心卻明白無誤地告訴他----比起他由來已久的願望,他更不希望身前的少女受到任何閃失。

    李重俊回過頭來看了看凌波,見其照舊用平靜地目光直視著自己,登時想起了自己家那個木頭人似地太子妃,還有那些妖嬈多姿五顏六色,唯獨缺少了幾分生氣的妃妾。再說,他費盡心思先跑了平康坊那麼一趟,何必這時候殺了她?

    「李大將軍,如今之際只要攻下玄武門樓便萬事大吉,其他地事情都可以往後放放!」見李多祚還要再勸,李重俊便拉著韁繩挪過去一步,低聲說道,「我知道李大將軍昔日曾經說過父皇后宮美女眾多,父皇卻不知道享用。事成之後,我封你親王,那些美人任你挑選,我這點子小事你就不要再計較了。」

    李多祚從不是什麼潔身自好的君子,聞言之後登時眉飛色舞,也就不再轉頭去瞧那個礙眼的女人,而是意氣風發地朝身後的眾屬下一揮手,一馬當先地朝玄武門方向馳去。李重俊拉了一把韁繩正預備跟上,猛地又回頭朝凌波陰惻惻地一笑。

    「十七娘,大勢已定,你就認命吧!」

    被人裹挾著不由自主地縱馬前行,凌波心頭大恨,卻沒注意斜裡有一個黑衣衛士正在瞧他。而落在最後頭的幾個軍士則是一面急行一面相互打手勢,最後齊刷刷地點了點頭。至於裴願則是目不斜視,一門心思只注視著前面人影,左手舉重若輕地拉著韁繩,垂下的右手則是死死扣著兩枚黃銅彈丸,等待著某個一閃即逝的機會。

    也不知道又拐過了多少重樓別殿,凌波終於望見了那座玄武門樓----太極宮有玄武門,洛陽宮有玄武門,大明宮同樣也有玄武門----太極宮的玄武門事變中,太宗皇帝誅殺了建文太子和齊王李元吉;洛陽宮的玄武門事變中,張柬之等人成功將一代女皇拉下了馬,擁李顯登基,李唐復國;而今天這最後一關赫然又是玄武門!

    她看見了玄武門樓上的那幾個人。事實上,只要從那些人的穿著上她就能認一個差不離。一身明黃袍服的人必定是皇帝李顯,旁邊那個高髻華服的必然是韋後,再旁邊兩個大約就是上官婉兒和安樂公主。至於周圍簇擁的其他人,她也沒心思一個個猜明白。望著玄武門樓下的那些衛士,再對比這邊人多勢眾的情況,她的心更是漸漸沉了下去。

    就算裴願能夠擒賊擒王,能壓下局勢的可能性也只有一半。那個該死的李隆基,這樣事關重大的當口,他居然留在她家裡優哉游哉!當初是誰說不能袖手旁觀,眼下卻根本連人影都看不到!

    玄武門樓上的眾人居高臨下看著那多出幾倍的羽林軍,同樣是個個臉色不好看。上官婉兒竭力分辨著李重俊身邊的人,忽然面色大變。就在這時候,安樂公主忽然驚呼了一聲:「那不是十七娘嗎!」

    這下子李顯和韋後也注意到了那個和羽林軍的黑衣完全不同的人影。李顯此時恨極了李重俊,當下便又罵了一聲逆子。韋後情知凌波多半是為李重俊裹挾,想到之前聽到的某些傳聞,心中更是大怒。然而,此時她自身難保,也無暇在一個昔日寵愛過的丫頭多費心思,遂瞪了安樂公主一眼,這才輕輕拉了拉李顯的袖子。

    「陛下,賊勢太大,不若先入城樓躲避,否則若是有人搭弓射箭誤傷了陛下,那臣妾就萬死莫贖了。」

    「朕不走!」從來對韋後言聽計從的李顯這一次卻犯了執拗,瞪著樓下趾高氣昂的李重俊等人,他也不知道從哪裡生出了一股子豪情壯志,「不過就是逆子作亂而已,朕既然是天子,怎麼能在那些忠心將士拚死作戰的時候避到城樓之中?來人,取劍來,朕要和朕的將士們共存亡!」...<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devil936 發表於 2011-12-16 11:04 AM

本帖最後由 devil936 於 2011-12-16 09:06 PM 編輯

第二卷 長安亂 第一百六十三章 風云突變

樓上雖然有動靜,但是在底下的人遠遠看來,不過是上頭的皇帝等人見兵勢浩大驚慌失措而已,因此李重俊勒馬觀望了一會,就帶著眾千騎緩緩前行,及至玄武門樓下百步遠處方才停住了。遙望著城樓上的李顯,他只覺得心頭郁氣一下子全都發洩了出來,深重的恨意和複仇的暢快交織在一起,他竟是險些拔出腰中寶劍。旁邊的李多祚冷不丁插了一句話,他這才如夢初醒。

    “太子殿下,如今雖勝券在握,但切不可造次。若是對陛下刀兵相向,難保麾下不生變數。不如由我帶人先到玄武門樓下請求謁見,若是能迫陛下殺了韋皇後上官婕妤安樂公主以謝天下,則大事可成!”

    雖然李重俊早已連李顯這個父親一起恨上了,但李多祚的這個意見他仍然痛快地采納了,當下便分了一半人過去,自己則是帶著剩下的百多人大搖大擺地站在玄武門樓前頭的廣場上。雖人人刀不出鞘槍不見鋒,但卻帶出了一種難以掩飾的殺氣騰騰。李重俊冷眼望著那邊的交涉,尤有閑暇轉過馬頭看著後頭的凌波,嘴角流露出一絲得意的戲謔。

    “好好的太子妃你不肯做,今夜之後,我便是天下之主,到時候你就死心塌地一輩子當我的人吧!”

    看到那張張狂可惡的臉,凌波恨不得暴起一腳狠狠踹在他的臉上。雖然身上的匕首等物早就被李重俊使人搜檢了去,但她那只帶鉤仍在,況且裴願就在她身後,要挾持李重俊少說也有六分的把握。可是。這一切都得見機行事才行。于是,她強自忍下心頭的憤怒和憋在嘴邊地反唇相譏,只是低頭不語。

    李重俊見凌波不說話,誤以為她已經服軟認輸,不禁愈發得意。此時,他完全忘記凌波身後還有一個李隆基塞進來的人。徐徐轉過身去傲然注視著那邊的玄武門樓,眼神中露出一種赤裸裸的狂熱。第一次太極宮玄武門事變,太宗李世民殺了建成太子和李元吉,逼迫高祖李淵退位;第二次洛陽宮玄武門事變。張柬之等人擁立他的父親李顯進宮,將那位權握天下的女皇拉下馬來;如今這是第三次,他同樣掌握了絕對優勢,這難道不是代表著他也將會把自己那個昏庸地父皇推下皇帝的禦座,然後君臨天下?

    帶著毫不掩飾的野心,他一字一句地說道:“父皇,你已經老了糊塗了。這個天下早就該換主人了!”

    這聲音並沒有刻意壓低,因此不但周遭的千騎將士聽得一清二楚,凌波和裴願也同樣聽見了。凌波不敢輕易回頭,遂用眼角余光四下里瞥看了一眼,見不少將士露出了錯愕慌張地表情,心頭登時一喜。剛剛這一路上。她聽見李多祚等羽林軍將領始終對麾下說這是奉天子令誅除奸佞,現如今李重俊按捺不住暴露了野心,自然有那麼一絲空隙可趁。

    恰在這時,一聲淒厲的慘叫竟是從玄武門樓那邊倏地傳來。凌波再也顧不上什麼暫時隱忍,慌忙抬起頭來凝神看去,卻見那邊樓下已經騷亂了起來,甚至能遙遙聽到一個驚天動地的怒吼。

    “太子李重俊與左羽林大將軍李多祚謀逆犯上,某先斬此獠。再為陛下誅除叛賊!”

    聽到這一聲暴喝,李重俊登時大怒,再也顧不上什麼原地觀望,大罵一聲可惡便拍馬上前。眾千騎將士你眼望我眼了一陣,慢了數拍方才先後跟上。而凌波瞧見大多數人那遲疑的模樣,不覺看到了一絲曙光。趁著此時沒那麼多人注意她,她有意雙腿一夾馬腹放慢了速度。看到和裴願相差只有一個馬頭。她正想遞上一句話去,旁邊的幾個黑衣軍士忽然馳近了來。將她牢牢裹在了當中。

    凌波陡然心中一凜,以為他們看出了什麼破綻,誰知其中一個騎著棕黑馬的衛士又靠近了她些許,一個熟悉的聲音清晰無誤地在她地耳畔響起:“這些都是平日受過李三郎恩惠的千騎衛士,等一下會全力助你逃走。待會瞅准時機,我會設法拿下李重俊,只要你的心上人能保住你就成了!”

    這居然是云娘的聲音!

    正想瞧個仔細,凌波卻不防那黑衣衛士突然往側里一帶缰繩,倏忽間就離了自己有好幾步遠。而隔著那一層和其他人一模一樣的黑盔黑甲,她怎麼也無法從那一身裝束中認出那個自己熟悉的人,只得暫時把疑問擱在了心里,盤算起了待會地脫身之計。

    到了玄武門樓下,她終于看到了那染血的一幕。只見一個黑袍將領的無頭死屍橫躺在階梯前不遠處,一邊是某個提刀大漢和十幾個羽林飛騎,另一邊則是滿面驚駭的李多祚和眾多目瞪口呆的羽林千騎,至于剛剛趕到的李重俊則是面色鐵青高聲喝罵,那罵聲卻沒什麼章法,而且全然沒有注意到麾下眾將士的沮喪表情。

    “那是李大將軍的女婿,羽林中郎將野呼利,平素也頗為悍勇,怎麼會忽然就死了……”

    “我們明明是幫助太子誅除奸佞,怎麼這似乎是逼宮兵諫?”

    “造反是要殺頭誅九族地!”

    人群中不斷傳來竊竊私語,不少人的臉上都流露出後悔和憂心忡忡的神色。而凌波注意到剛剛把自己圍在當中的那幾個衛士恰恰是歎氣最起勁,抱怨最多的人,登時心有所悟。情知此時乃是扭轉時機的天賜良機,她不由自主地抬頭看著那高高的玄武門樓,很想大聲嚷嚷一句,讓那位垂拱九宸地天子能夠站出來說些策反地話。可就在她深深吸了一口氣預備發聲的時候,忽然只覺得頸項上一涼,渾身不覺顫抖了一下。

    順著那一汪明亮地劍鋒,她看見了自己周圍那幾人都已經被人排開,云娘更是不知去向,此時,一個黑衣衛士正站在側前方。細細辨認之下,她更是大吃一驚,因為那赫然是原先始終隨侍在李重俊身邊的護衛之一。眾目睽睽之下,他的劍尖穩穩地指向她的咽喉,那只持劍的右手沒有一絲一毫的抖動,而那雙寒光四射的眼睛正死死盯著她。

    “太子有命,若是縣主稍有異動,休怪某劍下無情!”

    這時候,凌波方才發現李重俊已經調轉馬頭,那臉上赫然掛著陰惻惻的笑容,心中本能地一緊。由于先前的幾次交鋒,李重俊都給他一種沖動無謀的感覺,她更不曾看見什麼厲害人物,因此除了李多祚和李千里之外,她自然而然地忽略了其他可能性。而如今這個拿劍指著她咽喉的人,她竟是從來都沒有見過,也沒有聽陳珞提起過。

    “霍九是我身邊最得力的護衛,十七娘你當然不會見過,就是我那些東宮的屬官也都沒有見過。”李重俊此時笑得愈發得意,那笑容既有暴戾也有陰森,顯得格外可怖,“我當然知道有武家人擋在前頭,我收羅不到什麼有用的人才,所以那些東宮官我根本就不在乎,權當養著一些小狗小貓了!所以,我真正的殺手锏便是我身邊的這十二衛士,單單靠他們,我便能夠立于不敗之地!”

    這樣的人竟然有十二個!

    直到這時候,凌波方才感覺到一種深重的危機,同時亦生出了一絲悔意。若是早知道李重俊有這樣的心機,她必然不會如此托大,必然還會早做其它安排----她早就察覺到李重俊和羽林軍金吾衛兩大主將交往甚密,怎麼就沒有想到提醒韋後注意這種趨勢?

    正當她後悔的時候,那原本寂靜毫無聲息的玄武門樓忽然傳來了一陣萬歲的呼聲。這聲音讓所有人都忘了底下剛剛發生的血腥一幕以及這邊的詭異情景,就連凌波也忘了脖子上還有一把劍指著,也抬起頭向上望去。看到戴著高冠的皇帝李顯探出頭來,她只覺心中咯噔一下,心中生出了無窮希冀。

    “爾等都是朕的宿衛勇士,朕向來以真心待之,為何要從李多祚謀逆犯上?若是爾等能斬殺主謀反叛者,朕非但不究今日之責,從上至下一律官升三等拜爵一級,何愁不富貴!”

    此話一出,樓下頓時一片嘩然。倘若說直到剛剛眾人還能用清君側之類的借口來糊弄一下自己,那麼這時候天子親口道出謀逆犯上這四個字,這無疑就揭示了他們的反叛事實。想想自己聽從上司之命聚集起來的時候,分明聽到的是奉天子詔誅除奸佞,人群中更是群情激奮,仿佛只要一個火星就能完全炸開來。李重俊見勢不妙,慌忙聚心腹親衛自保,即便是在這時候,他仍然不忘讓霍九用劍挾持凌波,與此同時更聲嘶力竭地拼命壓制人心。當發現那些羽林軍將士的聲音比自己更響時,他登時有些驚慌失措。

    就差一步,就差一步他就能夠成功了,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就在這時,人群中忽然暴起一聲呼喝:“我們受了這幫家伙的蒙騙,我們才不是反賊,殺了他們向陛下贖罪!”



第二卷 長安亂 第一百六十四章 真正的暴亂

    凌波一直都認為李顯不是一個英明的君主。哪怕和他的父親高宗皇帝李治比起來,他在某些地方都相差甚遠,就更不要提那位英明神武的太宗皇帝了。他在眾望所歸的情況下登基,結果卻任由張柬之等五人被貶被殺,任由武三思一黨做大,任由韋後干預朝政,任由上官婉兒隨心所欲擬旨,任由妹妹和女兒在政事上指手劃腳……可即便是這樣種種昏庸的跡象,他仍然是百姓和臣下心目中的真命天子。

    所以,比起先頭兩次成功的玄武門政變,李重俊具有天然的劣勢。太宗殺建成元吉並迫父退位能夠成功,那是因為他昔日南征北戰深得人心,而且還手握軍權;李顯能夠受張柬之等人擁立登基,那是因為女皇晚年倦政只信男寵不信大臣,再加上牝雞司晨這樣的觀念深入人心,逮著大好機會擁立名正言順的太子,用腳趾頭想那也是眾望所歸;而李重俊這太子當了一年還不到,雖然因為李多祚和李千里的關係獲取了足以逼宮的兵權,但這樣一支原本忠於皇帝的軍隊哪裡是那麼容易掌握的?

    於是,當有人嚷嚷出贖罪兩個字的時候,李多祚等人登時面色大變。他們周圍原本都簇擁著自己的親近部屬,可這些平日俯首帖耳恭謹聽命的軍士們,此時此刻的眼神中卻流露出了無窮凶光和戾氣。還不等李多祚做出任何反應,右側忽然閃出了三道閃亮的刀光,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劈向了一位倉皇四顧的將領。一瞬間,那將領發出了一聲慘呼,一個倒栽蔥從馬背上栽了下來,一頭紮在地上沒了聲息。

    那赫然是左羽林將軍李承況!

    凌波清清楚楚看到了這血腥一幕,儘管五內翻騰得厲害,但心頭卻奮起了一絲希望。恰在這時候,她只聽到錚地一聲。那把架在她脖子上的利劍忽然向旁邊盪開了少許,緊接著又是噗地一聲悶響。正疑惑的時候,她竟是看到那劍從黑衣衛士霍九手中掉下,看到那個始終沒有表情的漢子一把摀住手腕,面上露出了掙扎痛苦的表情。她還來不及反應,就只聽另一頭李重俊彷彿慘叫怒罵了一聲,而耳邊忽然傳來了呼呼風響,本能的抬頭時卻只見一個黑影忽然當頭而至。他劈手撒出了一把寒光,矯健地落在了她的身後,一把搶過了她地韁繩。

    「你……」

    凌波一個愣神後方才醒悟到那是裴願。慌忙用力一夾馬腹。剎那間。身下的初晴猛地前縱身一跳,竟是躍出去幾丈遠。儘管耳邊尚能聽到李重俊的怒聲喝罵,儘管能聽到那邊傳來了驚呼聲,但她卻一下子把什麼危險危局全都拋在了腦後。因為,此時此刻她正被一雙堅實的臂膀緊緊地擁在懷裡。

    這種堅實可靠的安全感只是讓她茫然了片刻,一看見前方亂成一團的殺場,她陡地心中一緊。在如今千騎倒戈一擊的境地下。最安全的便是靠近玄武門樓,但料想那些忠心耿耿拱衛天子的軍士未必肯因為她被李重俊挾持就輕信而放她登樓,身份不明的裴願就更不用說了。而那些開始屠殺自己上司地千騎已經殺紅了眼睛,已經不知道有多少人倒落馬下,看到她十有八九會提著刀氣急敗壞地殺上來。

    李多祚不但是統管羽林軍多年地大將軍。還是遼陽郡王。她剛剛都看到這傢伙被一群人亂刀砍翻在地,她這個縣主算什麼?

    情急之下,她無暇多想,用力一拽韁繩便掉轉了方向,向斜裡三清殿方向的九仙門衝去。儘管那邊肯定也有羽林軍或是金吾衛駐守,但這邊既然也已經亂了,那邊絕對也有機會。她這麼想著,身下的初晴也撒歡似的邁開了四蹄飛奔。就在九仙門遙遙在望的時候。她忽然只覺得背上傳來了一股大力,遂不由自主地伏在了馬背上。剎那間。她只覺耳邊傳來了嗖嗖風聲,眼角餘光竟是瞥見幾支長箭從頭頂身側飛過。發現那長箭竟是從後頭飛來的,她立時醒悟到後頭尚有追兵,背後立刻出了一身冷汗。

    「小凌,抓緊了!」

    她聽到這麼一個渾厚的聲音,便本能地抱住了初晴地脖子。這時候,她已經能看到越來越近的九仙門,還有那邊亂成一團的數十軍士。說時遲那時快,身後猛然又響起了一聲猶如炸雷般的暴喝。

    「陛下有命,太子聚羽林眾將謀逆犯上,斬殺主謀者一律有功,否則以反賊論處!」

    羽林千騎這些精銳都被李重俊李多祚調走了,負責戍守九仙門的只不過是左羽林軍地尋常軍士。剛剛玄武門地喊殺聲叱喝聲已經讓他們六神無主方寸大亂,此時聽到有功和反賊,大多數人都更加慌亂了起來。看到那越來越近的一騎雙人,有幾個執迷不悟的本能地舉起了手中佩刀想要阻截,卻不料旁裡更多的人朝他們舉起了兵器,一時間那情勢亂得無以復加。

    「是永年縣主!」

    就快要到九仙門的時候,凌波陡然聽到那邊一團混亂的羽林軍衛士當中傳來一聲驚呼。百忙之中,她抽空往那邊瞥了一眼,一看到是自己熟識的老彭等人,她登時大喜過望。此時,她顧不上身後傳來叮叮噹噹的聲音,連忙高呼道:「李重俊謀逆,千騎已經倒戈為陛下前驅,爾等若是截下李重俊,陛下重重有賞!」

    倘若說原本還有人在猶豫,那麼千騎倒戈這個事實足以熄滅所有人蠢蠢欲動地野心。凌波看見老彭舉刀不知道呼喝了一些什麼,就只見黑壓壓地幾十個人齊齊舉刀向這邊衝來。當兩邊廂擦身而過的時候,她緊張得渾身發抖,手心裡更捏了一把冷汗,直到毫髮無傷地通過九仙門,她方才有餘暇長長舒了一口氣,更回頭瞥了一眼,見那邊廝殺成一團,她抱著馬頸地手也微微一鬆。

    「他們擋不住多久的,別放鬆。我們要盡快出宮。」

    聽到身後裴願甕聲甕氣的聲音,凌波不禁心中一跳,慌忙問道:「你剛剛也看見千騎已經倒戈,李重俊的部下分明士氣已奪,這九仙門的羽林軍所部也有好幾十,怎麼會擋不住?」

    「正是因為要奪路而逃,所以才會迸發出最大的殺意和實力。」裴願一邊操控著韁繩,一邊詢問凌波沿路宮門的配置情況,一邊調整著馬速。由於後頭暫時還沒人能追上來,他便抽空解釋說。「草原上最可怕地是狼。而且是成群餓慌的狼。像李重俊那樣自忖必死的人都會拚死逃出皇宮,也就和惡狼差不多,所以說絕對不止他身邊這麼幾十個人。再加上那些九仙門守衛都是步卒,倉促之下決計無法阻攔住騎兵。他們確實已經敗了,可那只是九仙門,其他各門的守將兵卒還不知道陛下的旨令。」

    話說到這個份上,凌波心裡透亮。自然無需裴願再解釋下去。出了九仙門就是廣闊的禁苑,這是皇家的狩獵場和遊樂場,並不像宮城那樣巍峨壯麗殿閣成群,此時空蕩蕩根本沒人,視野一片開闊。考慮到此時還是夜晚。長安城中必定是坊門緊閉大街小巷都看不見人。兩人一騎跑出去太過醒目,而且十有八九會撞見金吾衛----李多祚多半是死定了,可左金吾大將軍李千里是死是活還未必可知---因此凌波絲毫不敢冒這樣的風險。

    「先在禁苑裡頭躲一躲,實在不行伺機就躲到芳林園裡頭去!」

    裴願素來對凌波言聽計從,遂開始尋找躲避的地方。很快,兩人便到了宣武廄。看到空無一人的馬廄,看到那幾十匹各色駿馬,對視一眼。凌波和裴願異口同聲地說:「李重俊他們必定會來這裡換馬!」

    儘管考慮到了這麼一個可能性。但凌波卻不知道該如何下手。要說在馬地草料中下毒什麼已經是來不及了,而且這是御馬。萬一玩得太過火也會惹來大麻煩。她正在那邊愣神地時候,卻見裴願彎下腰來逐一拍打著各匹馬的腿,時不時還掀起馬蹄來看看,嘴裡不知道在嘀咕些什麼。看到這種詭異的光景,她一下子就想到了當初這小子說要為她醫治馬的話題,忍不住噗嗤一笑,竟是忘了這會兒還遠遠沒有到安全的地步。

    裴願卻沒有注意到那邊偷笑的凌波,用最快的速度查看了馬廄中地二三十匹馬之後,他便立刻回轉了來,示意凌波上馬之後便朝另一邊某個林木茂密的地方馳去。等到離開老遠找到了躲藏的地方,藏好了初晴拉著凌波一同躲了,他才露出了一個輕鬆的笑容。

    「李重俊若是不來換馬便罷,若是來換馬,到時候必定有的是苦頭吃。我用特製地工具弄鬆了那些馬蹄上地鐵掌,他們跑不了多遠。」說到這裡,他忽然露出了憨厚的笑容,「我跟你一起過來的時候,李三哥悄悄說讓我設法建下奇功,到時候陛下說不定能淡忘當年的事,讓裴家重新登上朝堂。只不過,事到臨頭我還是覺得你最重要,說起來還真是對不起李三哥一片苦

    一提到某李三郎,凌波的臉色一下子陰沉了下來。直到現在,她仍然不明白李隆基為什麼要當著那麼些羽林軍說那樣的話。這次李重俊大敗虧輸,事後若是朝廷窮究罪責,李隆基那些話的文章就大了。可是,她只是往那方面稍稍一想,目光便轉到了裴願那張滿頭大汗的臉上----雖然他不夠聰明不夠狠辣,但對她來說卻是最好地,不是麼此時此刻,她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還有那麼一位名義上地未婚夫。...<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devil936 發表於 2011-12-16 09:07 PM

第二卷 長安亂 第一百六十五章 李三郎的牽掛

    大明宮中上演驚天大逆轉的時候,平康坊永年縣主第的騷亂卻已經順利平息了。

    李重俊留下了三十名羽林軍千騎軍士,再加上原本環衛這座宅第的六十名衛士,總共九十個人,論理足以把這家裡上上下下看得嚴嚴實實。然而,他考慮到的卻是這近百名士卒都不會質疑上司命令的情況,壓根沒想到自己有失敗的可能,於是更不覺得單單一個李隆基會翻出什麼風浪來。只不過他此時此刻人不在這裡,看不到此間井井有條的景象。

    凌波的大書房已經被「徵用」了,外頭守著十幾個滿臉警惕之色的衛士。書房之中也擠了不少人,周邊的架子上點著十幾盞油燈,搖曳的燈火中,每個人的影子似乎也在地上微微跳動著。一幅上頭畫著橫七豎八線條的白絹攤開在桌子上,好幾個隊正一類的低級軍官正頭碰頭地圍在桌子旁邊,居中的李隆基則是用炭條指著上頭的某些位置,低聲解說著什麼。

    忽然,有人冷不丁冒出一句話來:「郡王,您這些佈置都是防著太子謀逆失敗之後逃竄,可大明宮那邊情勢不明,是否要派人打探一下再做決定?」

    李隆基丟下手中炭條,目光逐一在眾人臉上掃了一個遍。看到其他人也紛紛點頭附和,他便曬然笑道:「各位中間,有昔日就信得過我李三郎的,也有今日才結識我的,但各位卻不約而同信了我的說辭,這是何故?這朝中有奸佞人盡皆知,太子憤而清君側,這才能夠一呼百應,可是,武三思等人分明已死,還要率兵逼宮又是何緣故?各位對大唐,對陛下忠心耿耿。所以才會做出正確的選擇,那麼隨行太子的其他軍士又如何?我可以斷言,太子兵諫的成功可能最多只有兩分,有八分的可能失敗。只要陛下能免除眾人之罪,號令誅殺賊首,各位以為羽林金吾會怎麼做?」

    「他們必定會倒戈一擊。」

    說這話的時候,果毅陳玄禮的臉上頗有些凝重。他是此時眾人當中官階最高地軍官,一想到自己差一點就在縱兵圍宮的羽林軍中,他就感到後背汗津津的。就算皇帝李顯真的會赦免眾人的罪行,可一旦事後算起總帳來。誰能擔保他們這些「叛軍」能有好下場?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對李隆基躬身行禮道:「今日郡王算是救了我等一次,總之郡王怎麼說我們怎麼做。」

    「那好,按照先前的佈置,你們立刻前往長安各門,盡力散佈太子謀逆失敗的消息。同時在各門都留幾個人,務必打聽到李重俊逃竄的方向,然後設法追擊。你們雖然不在逼宮的人當中。可畢竟曾經追隨太子,這污點就只能用同樣的功勳來彌補。不過,你們務必知會今日到過這裡地所有軍士,不得洩露我曾經在此地。」

    「這又是什麼道理?」一個隊正心直口快地問道,「郡王今次也算是功勞不小。為何偏偏不欲人知?」

    李隆基好容易拉攏了這麼一批人。此時自然希望他們能夠在今後更貼近自己,遂深深歎了一口氣:「我只是覺得各位都是羽林大好健兒,因為盲從而獲罪實在可惜,這才大費周章幫各位一把,至於功勞和其他並非我所求。再者,皇后深忌我父王,若是知道今日之事,我未必有功。卻必定有過。倘若因此牽連父王。那便得不償失了。」

    「相王仁厚人盡皆知,卻偏偏被人投閒散置。重用地偏偏是武三思那一幫傢伙,實在令人惱火!」

    「唉,太子這麼一折騰,只怕我羽林今後再不得信任,日子更要難過了。」

    「郡王放心,今天之事我等必定會吩咐眾人禁口,可太子身邊那些人若是畏罪而把郡王說出來,那又怎麼辦?」

    陳玄禮伸手打斷了那些七嘴八舌的聲音,這才解釋道:「太子進來的時候除了他身邊的十幾名護衛,其餘人幾乎都在這裡,所以這件事只要我們這邊的人不多說什麼,只要太子的那些護衛都死絕了,也就不用擔心有洩露的可能。」說到這裡,他沉靜地臉上忽然露出了一絲冷笑,「太子為什麼會把我們留在這裡,還不是因為他在我們面前射殺了一個莽撞人,料想我們噤若寒蟬不敢有異心!大家想想,他在需要用我們千騎的時候就敢殺人立威,若真的成了天子又會如何?」

    一想到那驚鴻般的一箭,眾軍官紛紛陰了臉。這兔死狐悲的心情誰都有,別說他們都認識那個被射死地軍士,就算不認識,好端端一個人就因為那麼一點小事喪了命,誰心裡沒有疙瘩?這下子,原本還對倒戈一擊有些顧慮地人紛紛下定了決心,不論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李隆基這位救他們出了火坑的恩人,少不得豁出去了!

    不多時,書房大門就被人推開,一個個面色陰冷的軍官從裡頭魚貫而出。那靴子踏在地上的悶響讓幾個探頭探腦的僕人都嚇了一跳,全都躲了回去。陳玄禮放慢腳步和幾個親信走在最後,等到其他人都看不到了,他方才轉身向李隆基再次深深一躬。

    「若是我等能平安度過今日之厄,將來必定報答郡王恩德。」

    「玄禮言重了。」李隆基連忙伸手將他扶起,爽朗地笑道,「你既然不曾出現在大明宮,這災厄就談不上了。只要你能夠帶人截住太子以及其他叛逆,這便是一大功勞。不過……」他頓了一頓,又低聲提醒道,「不到萬不得已,切不可下殺手。陛下如今盛怒之下動了殺心,但這於臣子來說並不是什麼值得炫耀的勾當……我這麼說你明白了嗎?」

    陳玄禮原本就是膽大心細的角色,當下心領神會地點點頭,當即便帶著幾個下屬走了。他很清楚,這個晚上對於羽林軍和金吾衛來說都絕不是機會,而是一場諾大的風暴。能否從風暴中安然脫身,便得看他之後地表現了。

    等到院子中重新恢復了那種空蕩蕩地景象,李隆基方才有餘暇痛痛快快伸了一個懶腰。望著頭上的明月群星,想想今天這異常緊張地一夜,再盤算一下所有的舉動,他很是無奈地發現了好幾個破綻。萬幸他沒有犯關鍵錯誤,這就已經夠了。畢竟,在這麼一丁點時間裡要做出一個接一個的選擇,即便對於他也是一個莫大的考驗。

    別看他在那幫軍官面前侃侃而談,其實他此時極其想知道大明宮中究竟怎麼樣了。要是那些人按照他的吩咐前往長安各門煽動遊說,到頭來李重俊卻真的兵諫逼宮成功,那就成了天大的笑話……算了算了,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若真是那樣他也沒辦法……

    「郡王。」

    聽到這聲輕輕的呼喚,李隆基這才回過神,見是陳莞,他便點點頭道:「已經沒事了,你讓大家都不用擔驚受怕,說不定一覺醒來明天早上就還是那個朗朗乾坤。」

    陳莞見李隆基神情間那自信滿滿的模樣,不由心生敬慕,但旋即便想到另一件更重要的事,趕緊壓下了這些亂七八糟的心思:「郡王,我家小姐被李重俊裹挾,這如今生死未卜,我實在放心不下。若是太子兵諫失敗到頭來……」

    「你放心,裴兄弟勇冠三軍,必定不會讓她有半點損傷。」李隆基一口打斷了陳莞的話,用那種彷彿是安慰她,又彷彿是安慰自己的語氣說,「再說,雲娘也已經跟過去了,我也已經囑咐了幾個熟識的衛士隨時保護。十七娘又是最最聰慧的人,必定能抓住每一個機會……」

    他越說聲音越低,最後竟是莫名心慌了起來。就算羽林千騎倒戈一擊,可如果那些人連同凌波一起當作叛黨呢?如果裴願想要拚死保護卻有心無力呢?如果雲娘寡不敵眾呢?如果那些羽林衛士事到臨頭退縮了呢……無數的可能性一下子源源不斷地冒了上來,他的臉色一下子變得煞白,最後竟是不由自主地捏著拳頭,那拳頭甚至發出了卡嚓作響的聲音。

    陳莞擔心的人除了凌波,還有自己的兄長陳珞,但隨著那些軍士的離開,朱顏和楚南已經讓武宇和武宙去設法把陳珞弄回來。在這種兵荒馬亂的時候,雖然有些困難但還有可能做到。然而,身在大明宮的凌波就不一樣了。瞧見李隆基的面色越來越不對,她心頭的不安越來越深重,甚至忍不住合掌默默祈禱了起來。

    許久,李隆基方才從那些雜亂的思緒中抽身出來,看到陳莞閉目合掌的動作,他深深吸了一口氣便匆匆往外走。這時候雖然已經有些遲了,但應該還能夠想出什麼辦法補救一下----不,是一定要想出什麼辦法盡力補救!



第二卷 長安亂 第一百六十六章 峰迴路轉

    長安禁苑東有灞,北有渭水,西為皂河,內中還有漢長安未央宮尚存的十幾座宮殿。雖則這些宮殿早已傾頹朽敗,但依稀尚能看出昔日壯觀巍峨之象。夜晚的月光照在這片廣闊的禁苑之中,頗有一種清冷寥落的感覺。然而,是夜這幽靜的氣氛卻被大明宮太極宮兩邊不斷傳來的喊殺聲和喧囂聲給沖得一乾二淨,最後,一陣急馳的馬蹄聲更是踏亂了這一片長安最後的靜地。

    為首的李重俊身上的大氅已經不知道跑哪裡去了,臉上還有幾處血污,身上的甲冑也顯得零亂而狼狽。他左右四顧,見身邊已經剩下了不足百人,氣急敗壞地冷哼了一聲,旋即又露出了慘然的笑容。

    這樣難得的好局,他明明只差最後一步,居然會這麼莫名其妙地敗了。他一向看不起自己那位懦弱的父皇,一個皇帝居然被一群婦人蒙蔽,是非不分忠奸不辨,這樣的人如何坐得皇位?可是,他今天卻只敗在那輕飄飄的一句話裡。李顯就只是指斥他為叛逆,那些羽林軍居然會倒戈一擊!若不是他見機得快,只怕會和李多祚等人一樣橫死當場。

    這時候,那個手腕受傷的霍九見眾人士氣不振,便低聲勸道:「太子殿下,由禁苑就可離開長安城,之後只要尋著地方安頓下來,便可圖東山再起……「什麼東山再起!」李重俊倏地轉過頭來,惡狠狠地瞪著霍九。眼神中露出了毫不掩飾的凶暴,「要不是你丟了十七娘,我好歹也有個籌碼在手上,怎會如此狼狽!我平日如何待地你們。事到臨頭你們又怎麼報效的我?」

    此話一出,四周頓時鴉雀無聲,不少人都低下了頭。倘若李重俊有心細看,便會發現他們臉上的表情絕非愧疚,而是憤怒和痛心----剛剛為了通過九仙門。兩百多號人已經只剩下了這麼一點,這才拚死護了李重俊逃到了已經沒有羽林軍駐紮的禁苑。他們還不夠拚死報效,還不夠忠心耿耿?李重俊簡簡單單一句話,讓大多數人地心底都生出了那麼一絲不值的念頭。

    將身家性命賣給這麼一位絲毫不知輕重。絲毫不懂得體恤人的太子,究竟是否值得?

    李重俊說完這話便轉過頭凝視著前方,依稀看到那邊似乎是馬廄,頓時眼前一亮,遂忘了自己剛剛還訓斥過人,用馬鞭指著眾人厲聲喝道:「前頭應該是宣武廄,既然要出長安城,自然要有腳力補充,我們把裡頭的馬全都拉走。」

    事涉逃命。眾人自然絕無異議。當下便一陣風似的向前馳去。發現還有二三十匹馬,李重俊登時大喜,遂命人將馬一一牽出,甚至來不及查看便呼嘯而去。這麼一群人離開才一小會兒,凌波和裴願就露出了身形。

    「都這種時候居然還要擺太子地威風,難道不知道這時候恰恰是人心思變,就不怕出了長安城人家丟下他這個已經成了叛逆的太子?」凌波曬然一笑,將兩根手指放在嘴邊打了個忽哨。見裴願一臉若有所思地站在那裡。不覺奇怪地問道,「喂。你在想什麼?」

    「玄武門樓下我護著你逃走的時候,似乎看見有幾個軍士暴起發難想要對李重俊動手,看如今的情形大約是失敗了。他這麼擺威風,那些人在出城之後倒未必會丟下他,只怕會殺了他向陛下贖罪。」

    凌波微微蹙起了眉頭,旋即苦笑道:「想不到你這個時候忽然變聰明了。確實有那種可能,只不過已經和我們沒什麼關係了。等等,雲姑姑到哪裡去了?」

    她這麼一問,裴願不覺撓了撓頭,也想到了最初混亂之中耳邊傳來地提示。要不是那一句,他也不會暴起突襲,把凌波從最危險的境地下救了出來。半晌,他才囁嚅道:「剛剛我躲在樹叢中,似乎看到那位雲姑姑就跟在李重俊身後……」

    「該死,你怎麼不早說!」凌波狠狠一跺腳,見初晴已經一溜小跑地奔了回來,慌忙上前抓住了那韁繩,原打算翻身跳上去,可一隻腳踏上馬鐙,她又忽然停止了動作。李重俊已經是喪家之犬,雲娘跟下去指不定有自己的打算,她那麼慌張幹什麼?而且,既然人都已經跑了,無疑預示著這一晚上的暴亂已經接近了尾聲。

    話說回來,裴願在玄武門樓下飛身救她的場景,上頭那些大唐頂尖的貴人們會不會看到了?天哪,這暴亂固然是結束了,可是她還有一樁未了結的婚事,再過三個月她就要出嫁了!

    想到這個,凌波頓時覺得五雷轟頂,雙腿本能地一軟。就在她幾乎站不住的時候,身後卻忽然多了一個堅實的倚靠,穩穩地將攬住了她地肩膀。她心下一鬆,勉力看了一眼那張焦急驚慌地臉,露出了一絲掙扎的笑容便一頭暈了過去。

    「小凌,小凌!」

    裴願這一驚端的非同小可,叫了兩聲發現沒反應,他本能地想要伸手去掐人中,最後躊躇了一會兒卻又縮回了手。沉吟片刻,他便咬咬牙將凌波抱上了馬背,扶著她躺好,便牽起了韁繩。然而,這時候他方才發現了一個最重要的問題----這裡可是皇宮禁苑,他雖然能分得清東西南北,但對內中的一應情況都不熟悉,根本不知道哪裡通往城外,難道要原路返回?凌波還可以說是被李重俊挾持的縣主,他又怎麼解釋自己這個相王府典簽會出現在這裡?要是讓人知道他是,豈不是會連累李旦李隆基父子?

    正在此時,寂靜的夜空中又傳來了一陣馬蹄聲。心亂如麻的裴願登時大凜,沉吟片刻便決定稍稍冒一下險----畢竟,他現在穿地是正牌羽林軍地裝束,要想蒙騙一時應該並不困難。於是,他便牽著馬稍稍往旁邊避了一避,凝神往馬蹄聲響的方向瞧去。

    不多時,一支百多號人地騎兵出現在他的面前。見這些人從上到下都是玄衣玄甲,在火炬的照耀下,甚至還能看到衣服上馬上的斑斑血跡,他自然知道這是剛剛從大明宮中拚殺過一場的羽林軍。為首的將領一看到路邊有人便掣馬停住,居高臨下地打量了一會,很快就把目光轉向了馬背上的人影。

    「咦?這是……永年縣主?是你救的永年縣主?」

    裴願鎮定了一下心神,控背躬身道:「某不忿太子殿下叛逆之舉,伺機救了永年縣主,正準備將她送回宮去。某和縣主剛剛藏身此地,太子一行便是從這邊過去的。」

    「好,好!真是老天庇佑!」

    劉景仁做夢也沒有想到一場氣勢洶洶的兵變居然會以這樣的結局收場,因此得到縱兵追擊的任務,他更是喜出望外,知道這是帝后對他今夜殊死保護的一種酬謝。而臨行前,韋後上官婉兒安樂公主又一起召見了他,鄭重其事地囑咐他務必救回永年縣主。他最初覺得這有些強人所難,等到上官婉兒說起曾看見李重俊一行人自相殘殺,有一個人劫了永年縣主逃走,他這才稍稍鬆了一口氣。沒想到,這才到半道上,他就遇見了正主,而且還得到了李重俊的行蹤。

    端詳著那個羽林衛士模樣的年輕人,他想起自己最重要的任務還是追擊李重俊,既然找到了人也不必耽誤時間,遂解下腰牌扔了過去:「我乃左羽林大將軍劉景仁,本當親自護送縣主回宮,無奈身負追擊叛黨的要務無暇分身。我予十個人給你,你拿著腰牌便可在禁宮中通行無阻。」

    撂下這麼一番話後,他便朝身後分派了幾句,隨即帶著部屬縱馬揚長而去。不消一會兒,原地就只餘下了十個黑衣騎士。這些人今晚都立了大功,原本還想著追擊叛黨再建功勳,結果卻被留了下來,人人臉上就都有些不忿。再加上這救護永年縣主的功勞都是眼前這小子的,他們不過是隨行護送,一丁點功勞都撈不到,更不會給裴願什麼好臉色看。

    在洛陽長安轉了一圈,裴願雖然不至於八面玲瓏,但也不再是原先那個愣頭青。奈何這樁功勞就是他有心想分也無從分起,只能裝作沒看見那些赤裸裸的嫉妒目光,沒事人般地牽著馬緩行。大約走了一刻鐘工夫,前路上忽然又來了百十個人,為首的將領問明了這邊的光景,便蠻橫不講理地對那十個黑衣衛士道:「這永年縣主由我等送去大明宮,你們既然是劉大將軍屬下,趕緊去追擊叛黨來得正經!」

    那十個黑衣衛士見為首的軍官似乎是位階級較高的軍官,雖憋著一肚子氣,卻也沒膽子反駁,只能怏怏策馬離去。等到他們一走,那將領忽然跳下馬背,走上前來在裴願的臉上瞅了一會,這才低聲問道:「敢問可是裴公子?」

    見裴願面上一驚,他又加了一句話:「裴公子莫慌,我受臨淄郡王所托尋找縣主和裴公子的下落。如今既然二位都安然無恙,我也就可以向郡王交待了。郡王還說……」他微微頓了一頓,聲音又低了幾許,「郡王還讓我轉告縣主和裴公子,據報縣主的那位未婚夫今夜受了驚嚇,已經去世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devil936 發表於 2011-12-16 09:08 PM

第二卷 長安亂 第一百六十七章 好消息和壞消息

    清晨旭日東昇的時候,長安城一夜的騷亂終於接近了尾聲。儘管昨夜裡馬蹄聲陣陣喊殺聲不斷,但對於不少勞累一天倒頭就睡的人來說,直到現在,他們才愕然發現這彷彿是又換了青天。至於那些戰戰兢兢根本不曾合眼的權貴們,面對滿街面容肅重咬牙切齒的軍士,全都從心底生出了一絲寒意。尤其是住在休祥坊的官員們,看著武三思那赫赫豪宅被燒得只剩下殘垣斷壁,那是連頭皮都發麻了。

    誰都能猜到那大約是太子李重俊所為,但是,這兵諫到最後究竟是成功還是失敗,他們卻都是心裡沒底。大唐自從立國以來,這京城裡頭的兵變是一次又一次,成功失敗都有,要是這當口一句話說錯,那可是要掉腦袋的!

    正當滿城的人們滿腹狐疑舉棋不定的時候,一騎快馬卻從朱雀大街上飛也似地馳過,口中高聲叫道:「太子夥同李多祚李千里謀逆,陛下天威赫赫,已平息叛亂!」

    在人們或驚喜或歎息或憤怒的表情中,那一騎人從朱雀大街轉到春明大街,繼而又是景耀大街延興大街。總而言之,當那嘹亮的呼喝傳遍了長安城中每一條大街小巷的時候,大多數人的心都終於落回了原位。

    一宿不曾合眼的太平公主丟下了手中玉梳,怔怔看著銅鏡中的自己,忽然冷笑了一聲;晚上被驚醒的相王李旦在聽到僕人地報說之後,深深歎了一口氣。喃喃自語了一句「可惜了」;老魏元忠面無表情地聽完了消息,卻丟下一屋子慌張失措的下人,獨自回到房中老淚縱橫;崔湜鄭愔等人在乍聞恩主故去的惶恐後,卻都看到了另一種希望……而一夜勞心勞力回到家裡的李隆基。卻再沒有精神面對妻子徵詢地目光,逕直回到寢室中一頭紮倒在床上。

    凌波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這才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睛。一抬頭看見那紅綃帳和玉帶鉤,她不由得打了個激靈,所有睡意全斗煙消雲散。支撐著坐起身來。她這才發覺渾身又酸又痛,胳膊腿連動彈一下彷彿都是折磨,頓時忍不住呻吟了一聲。這時候,她旁邊的帳子忽然被人挑了開來。她順著那纖纖素手往上一瞧,赫然是一張又心痛又關切的臉。

    「丫頭,你可總算是醒了!」上官婉兒在床頭坐下,見凌波滿面茫然,到了口邊的嗔怒責怪立時化作了一聲輕歎,「還好你福大命大,關鍵時刻居然有人肯挺身救你。若不是這樣,只怕李重俊受挫之後惱羞成怒會對你不利。唉,千算萬算。我就是沒有算到李重俊會這麼快這麼狠。若不是陛下天威,昨晚如何收場還難說得很……」

    上官婉兒嘮嘮叨叨說了老半天,凌波卻始終沒聽到自己想要的消息,只能咬咬牙打斷了她地話:「姑姑,昨晚……昨晚那個救了我的人呢?」

    「你倒是惦記著報恩。」上官婉兒唏噓了一陣,想到如今雲開霧散雨過天晴,心情不覺大好,莞爾笑道。「不就是羽林軍的一個小小隊正麼?皇后和安樂公主都見過了他。早就有了恩賞頒下去,官升果毅郎將。拜驍騎尉,賞錢五百貫。昨夜我們幾個在樓上看得驚心動魄,真難為他能在那種危急時刻飛身救人,而且還知道帶著你從九仙門殺出去躲在禁苑裡頭。對了,丫頭你大約還不知道他的名字,他是長安韋君節,和皇后同姓又有一個好名字,故而皇后很是另眼看待。」

    聽到這裡,凌波明白裴願不知道借什麼名頭遁走,雖是安心,但卻仍有一絲莫名悵惘和埋怨----她昨夜暈過去不過是因為連驚嚇帶心力勞損過度,裴願把她弄醒就完了。兩人若是商量商量,說不定能讓裴願能夠更光明正大地獲得一些賞賜。如今讓另一個人領去了功勳,這想頭算是白白落空了!而且,她還有一樁婚事……

    「昨夜李重俊在休祥坊縱兵行兇,你伯父武三思和堂兄武崇訓都在亂中被殺,連帶你伯母還有其它幾個正在那邊赴宴地武家人也沒逃過這一劫。」說這話的時候,上官婉兒的面上露出了一絲感傷,但這些微感情很快便無影無蹤,「武家經此一事元氣大傷,而且也沒有什麼出色的人才,再不可能恢復之前的風光了。這個天下……」

    「姑姑的意思是,這個天下將是皇后的天下?」凌波接上話頭,見上官婉兒微微頷首,她不由得心中冷笑,但面上卻露出了輕鬆之色,「反正我沒那麼多雄心壯志,只要依舊能夠安享富貴就好,武家興盛也罷頹敗也罷,只要我能夠討得皇后和安樂公主的歡心,只要姑姑還能護得了我不就成了?」

    「狡猾的丫頭!」上官婉兒屈指在凌波額頭上輕輕一彈,忽地想起了另外一件事,臉色漸漸陰沉了下來,眉間蹙起了深紋,「還有一個壞消息我不得不和你說一聲,昨夜李重俊雖然只是燒了休祥坊武三思地家,但同時還派兵在皇后地同宗親戚家門前戍衛,據說很是恐嚇了一陣。你的未婚夫韋運……他本就體弱,禁不起這威嚇,結果病故了。」

    聽了這消息,凌波幾乎一個倒栽蔥掉下床去,眼睛瞪得老大。她一直對這樁婚事心有不滿,而且也沒少詛咒那個病秧子早死,可此時貨真價實地驚聞那死訊,她感到的卻不是驚喜,而是一種荒謬。

    她這會兒居然成了望門寡……這下可好,她先是父母雙亡,然後未婚夫也沒了,以後什麼命硬剋夫的帽子往頭上一戴,看還有誰敢把她娶回去!

    「丫頭,丫頭!」上官婉兒瞧見凌波那面色變幻不定,時悲時喜的,誤以為她受了刺激,連忙在她背上拍打了好幾下,好容易等到她回魂方才鬆了一口氣,「我還以為你一直都懷著勉強,想不到你這麼在意。你也別太往心裡去,我和皇后商量過了,決不會讓你守望門寡,只不過韋家沒了適婚年齡的子弟,短時間內也就不提這事了。你昨夜受了那麼大驚嚇,好好調養一段日子再說。」

    謝天謝地!凌波巴不得以後再沒人理會自己的婚事,連忙裝作可憐巴巴的模樣答應了。待得知這裡是上官婉兒地寢殿,她地腦袋又是一陣陣發脹,喝了一碗紅棗蓮子羹倒頭又睡。期間迷迷糊糊似乎有好些人來探望過,她也都不曾理會。

    等到她再一次醒來的時候,卻已經是晚間掌燈時分了。在幾個侍女地張羅下梳頭更衣,她一出去就看到了陳莞和朱顏,頓時又驚又喜,還來不及打一聲招呼,卻只見一個人影一頭竄進她的懷中歡喜地嚷嚷了起來。把人拎開發覺是眼淚汪汪的紫陌,她不禁又好氣又好笑。這小丫頭如今也已經十五了,卻彷彿總是長不大的孩子,這樣下去可怎麼許配人?像哄小貓似的哄完了紫陌,她少不得又隱晦地問了問朱顏和陳莞家裡的情形,得到一個萬事平安的答覆,這才真正如釋重負。

    雖然兵諫已經失敗,李多祚李千里父子都已經被殺,但由於主謀李重俊仍然在逃,所以上官婉兒彼時正在韋後的含涼殿商量正事。留在長安殿的珠兒等幾個心腹宮人看到凌波主僕那親密無間的模樣,都有些羨慕。上官婉兒固然不是個苛刻的主子,但在宮中浸淫三十年,要想像這位主兒這般親切寬厚地待人,卻是不可能的。

    凌波一想到自己如今終於又恢復了自由身,便無視珠兒等人那種又羨慕又驚訝的表情,心情大好地捏了捏紫陌胖嘟嘟的臉蛋,又拉著朱顏和陳莞的手很是噓寒問暖了一通。還不等她表示出更進一步的關懷,門外便傳來了一個爽朗的笑聲。

    「我還以為十七娘你受了那麼大的驚嚇,怎麼也得在床上躺個幾天,誰知道你還是這麼大大咧咧的!」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凌波一愣之下立刻恍然醒悟來者何人,慌忙迎了上去。果然,下一刻就只見太平公主含笑跨進了門檻。從這位金枝玉葉的臉上,凌波看不見任何有關昨夜動亂的影子,那衫子上熠熠生輝的金鷓鴣襯托著那猶如春風一般和煦的笑容,讓人心底裡生不出半點防備。只不過,凌波對這一位的忌憚更甚韋後,決不敢小覷了去,連忙上前行禮。

    「雖說你一向打熬得好筋骨,但也不能逞強,這就算是換了我被人劫持了這麼一遭,也不會像你現在這樣活蹦亂跳。」

    戲謔了幾句之後,太平公主便拉著凌波的手坐下,彷彿主人一般揮退了長安殿眾宮人內侍,旋即語重心長地說:「十七娘,還記得我先前對你說的話麼?武三思自取死路,這如今已經驗證了。」她擺擺手示意凌波不要打斷自己的話,這才面色陰沉地說,「李重俊昨天謀逆,今天就有人暗示八哥和李重俊謀逆的事情有關。我別的不多說了,此事還需得你多多轉圜。」



第二卷 長安亂 第一百六十八章 人生自古誰無死

    凌波只在上官婉兒的長安殿住了兩個晚上,第三天大清早就不得不落荒而逃。雖然這長安殿裡的宮人都侍奉周到極有分寸,雖然上官婉兒關懷備至妙語連珠,雖然她自己的三個侍女也都趕到了這裡……但是,面對那一撥撥前來「探望」的人們,她著實是吃不消了。自打太平公主來過之後,緊接著就是安樂公主、韋後身邊的柴淑賢和賀婁閏娘、定安公主等等,再加上宮中那些稍稍有些臉面的妃嬪還有鄭家母女,總而言之她是一時一刻都不得消停,對這大明宮中的人口自然是歎為觀止。

    這兩天之中,她只去了一次含涼殿,如今經韋後特許坐了肩輿出宮,這才發現四處都還留著兩天前的夜裡那場兵諫的痕跡。有的是尚未來得及除去的血跡,有的是被煙火熏燎得漆黑一片的牆壁,甚至還有一兩處被完全燒燬的偏殿,令人一望而觸目驚心。回想到那一天夜裡的驚險,她竟是有一種不那麼真實的感覺,而心中竟是找不出多少恨意。

    出了建福門,瞧見一邊等候著的一輛馬車,凌波不由看了朱顏一眼。果然,不等她開口說什麼,朱顏就笑著勸道:「我知道小姐不愛坐這氣悶的馬車,可如今長安城誰都知道小姐被李重俊劫持,受了好一場驚嚇,若是騎著高頭大馬招搖過市實在不太合適。再說……」她略一遲疑,還是把話接了下去,「雖說太子兵敗,長安城這幾天也盤查嚴密,但已經有好幾位官員上朝的時候受驚了。雍州廨和長安萬年兩縣的大牢裡頭,如今已經塞得滿滿當當。」

    朱顏既這麼說,再看到家裡一共出動了十幾個護衛跟車。凌波也尋不出什麼反駁之辭,沒奈何只得登上了馬車。等到馬車駛離了建福門,她便吩咐不忙著回家,先在長安城裡頭轉一圈。朱顏苦勸無果,也只得探出頭去吩咐外頭一眾護衛警醒一些。

    挑開車簾端詳著外頭啟夏大街上的行人和各坊門的景象,凌波忽然想起一件事。遂轉頭對陳莞問道:「你大哥可是順利脫身了?」

    一提到這事,陳莞便露出了心有餘悸的表情:「虧得武宇和武宙去得及時,虧得小姐還另外派了一個人保護,否則大哥這次怎麼也不得脫身。他其實一早就知道了李重俊要謀反,但因為他司職機要文書,李重俊始終把他禁在密室之內,這次事到臨頭更是如此。那天亂起來之後。李重俊把所有能用的家丁等等全數調走,卻把一群東宮官全都關了起來。武宇他們把大哥弄出來之後,還順手牽羊拿走了不少機密文書,如今都藏在大書房之內等小姐審閱。」

    「就是沒有這些文書,李重俊也是死定了。」凌波曬然一笑,可轉念一想。這怎麼也是陳珞在李重俊身邊地大收穫,指不定能發現其他什麼端倪,遂點了點頭,「你大哥的事情我會和安樂公主說道一聲,有她擔下來,這件事也就能擼平了。」

    陳莞放下了這一樁心事,頓時輕鬆了許多。這一路閒坐悶得慌,她便說起了那天李隆基留下之後的情形。由於中間摻雜著她的一絲少女情懷,少不得添油加醋形容了一下某人的英明神武。竟是沒有注意到凌波越來越黑的臉色。

    聽到李隆基三下五除二就策反了那近百名羽林軍。聽到李隆基把一群人拉到她地大書房密謀,聽到李隆基如臂使指地把那些軍士派出去執行「秘密使命」……總之,得知某人處變不驚地把所有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條,凌波只覺得咬牙切齒。她就知道這傢伙留下來是有陰謀的,把她和裴願丟在那種險地,自己卻在這邊蹦得歡快----裴願怎麼會攤上這麼一個結拜大哥,她怎麼會相信這麼一個狡猾的傢伙!

    滔滔不絕說了老半天,陳莞終於發現凌波臉色不對。她原本就是聰明絕頂的人。稍一訝異就明白了事情原委。為了補救。她連忙又解釋道:「臨淄郡王把那些事情安排妥當之後,想起小姐和裴公子尚在險地。結果冒險偷偷帶人出去了一次,過了一個多時辰方才回來,說是已經安排了果毅校尉葛福順前去接應。他整整一宿都不曾合眼,直到天快亮了,得知李重俊已經倉皇逃竄,這才……」

    凌波聽著聽著,心裡好歹怨氣少了些----至少某人雖說狡猾,但好歹還是採取了那麼些行動----此時此刻,她完全忘記了自己當初還讓某人和裴願一塊離開,不要留在這裡陪她受過。可越是往下聽,她就越感到一絲不對勁。這陳莞說話的時候面露紅霞眉飛色舞,眼睛熠熠發亮,說的話更是變著法子為李隆基開脫,這算是怎麼一回事?

    莫非就是打了那麼幾次交道,李隆基就陷落了她這個心腹侍女的芳心?

    這一絲訝異來得快也去得快,因為就在這時候,她忽然聽到了馬車外傳來了一陣哭喊聲。她往外一望,只見那赫然是一座面向延興門大街而開地宅第,鮮亮的門楣上龍飛鳳舞地刻著中書令魏元忠第。再看看那送到大門口的一具棺材,她更是倒吸一口涼氣。

    她和老魏元忠統共只打過兩次正面的交道,卻已經隱隱感覺這位三朝元老的心灰意冷時日無多,如今這麼一副光景擺出來,莫非是老人再也無法經受那麼一場驚天動地的兵變,人已經死了?

    「停車!」凌波不由自主地厲聲叱喝了一聲,停下馬車把身子探出來一瞧,卻見到剛剛以為已經去世地魏元忠在兩個家人的攙扶下顫顫巍巍地走到了棺材跟前,用手敲了幾下棺材板,忽然痛哭失聲。這時候,旁邊便傳來了幾個路人的竊竊私語聲。

    「老相公老來喪子,可憐啊!」

    「太子謀逆的時候,居然裹挾著老相公的愛子相隨,結果兵敗卻連累得那位魏大人被亂兵所殺,真是造孽!」

    「白髮人送黑髮人……」

    亂兵所殺!凌波猛地感到腦際炸響一顆驚雷,省起那時候千騎倒戈亂成一團的時候,她和裴願不敢留在原地,從九仙門倉皇而逃。倘若不是那時候她還算聰明,只怕如今也已經化作枯骨了。遙望著那白髮蒼蒼的老魏元忠,她無聲無息地歎了一口氣,又坐回了馬車裡頭,許久才淡淡地吩咐道:「走吧,直接回平康坊。」

    經過這麼一鬧,她也沒心思再繼續在長安城內再轉圈子,更不想去休祥坊那邊湊熱鬧,只想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呆一會。然而,事實證明,樹欲靜而風不止,當她回家之後推開門進入自己的大書房時,卻看見雲娘正笑吟吟地等候在裡面。

    「李重俊死了。」

    聞聽此言,凌波原本想要追問雲娘這兩天的行蹤,此時那滿腔疑問全都煙消雲散。深深吸了一口氣,她一字一句地問道:「莫非是姑姑殺了他?」

    「我還沒有愚蠢到殺一個太子,儘管是謀逆地太子。」說這話地時候,雲娘的臉上淡然不驚,彷彿死的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傢伙,「李重俊空有野心卻無與之匹配的才幹,縱使真的能夠登基為帝,憑他那剛愎的個性也未必當得好皇帝。這一路上眾人忠心耿耿地護他逃走,他卻遷怒於別人,甚至還鞭笞士捽髮洩怨氣,我不過撩撥了幾句,那些既擔了謀逆之罪,又落得如此下場的傢伙立刻就嘩變了。只有當初挾持你地那個傢伙還算忠心,擋在李重俊前頭殺了好幾個人,最後卻被他昔日地同伴從背後一劍刺死。」

    「李重俊這樣的人,就是有國士也不能用。」

    儘管凌波並不會同情那個拿劍指著地人,但是想到刺死那霍九的一劍恰恰來自他的背後,她還是一種莫名的沉重。她甚至無心追問雲娘更多的細節,只想盡快把這段絕對談不上愉快的經歷趕出腦海。然而,她的這點希望卻還是落空了。

    「算算時辰,那些嘩變的傢伙應當已經把李重俊的屍首帶回來了。為了爭搶這份用來贖罪的功勞,百多人只剩下了十七個。當然,事先悄然遁走的我不算。」輕描淡寫地提了提內訌,雲娘便站起身來徑直走到凌波面前,伸手在她的肩膀上輕輕一按,「那位太子生前做著春秋大夢,死後卻被人斷了首級,只怕他做夢也不會想到有那一日。他固然對你是仇人,但從深處來說,也不過是個……」

    「雲姑姑想說他是個可憐人?」凌波仰起頭,臉上露出了譏誚和嘲諷,「陛下看不起他,皇后不喜歡他,安樂公主討厭他……作為皇子他確實很可憐,可是我呢,難道我這個父母雙亡的孤女就不可憐?一個人總要為自己做的事情付出代價的,我如果走錯了路,自然也要付出代價。」

    見凌波頭也不回氣咻咻地出了大書房,雲娘不禁莞爾----雖說聰敏卻畢竟還年輕,只怕是這丫頭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生什麼氣吧?話說回來,那天晚上裴願英雄救美,還真是威風帥氣,她一把年紀了也看得目弛神搖,就別提死到臨頭還在痛心疾首咬牙切齒的李重俊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devil936 發表於 2011-12-16 09:09 PM

第二卷 長安亂 第一百六十九章 雙贏的好局

    對於長安城的官員百姓來說,七月十六無疑是恐怖的一天。當太子李重俊死不瞑目的頭顱被獻祭太廟,被祭奠武三思父子,被高懸在大明宮丹鳳門前的木柱上時,原本已經從記憶中漸漸淡去的那場血腥殺戮又在人們面前血淋淋地重現。所有人都感到一陣陰風從腦門上刮過,甚至有兔死狐悲的官員乾脆告病在家。

    就算是當初太宗皇帝襲殺建成太子和李元吉,但怎麼也不曾辱及屍首。再說了,李重俊畢竟曾是大唐太子,哪有用儲君首級去祭奠一個臣子的?

    接下來的吵吵嚷嚷則更荒謬了。安樂公主為了丈夫武崇訓的枉死在朝堂上大吵大鬧,繼而乾脆提出,要倣傚永泰公主成例將武崇訓墓造成陵的規制。然而,朝中大臣雖說平日裝聾作啞的多,在這種事情上卻毫不含糊,一個接一個地站出來反對,到後頭好容易把安樂公主這份心思給壓下去,誰知道這位最是驕縱跋扈的金枝玉葉竟是上書自請立為皇太女。這下子,朝堂上更是鬧得不可開交。

    朝堂上吵吵鬧鬧的同時,韋後又授意心腹窮究李重俊謀反一案,作為主謀的李多祚李千里等人雖然已經死了,但同樣遭到了梟首示眾的下場,同時株連三族。除此之外,東宮屬官以及往日和李重俊親善的官員一個個落馬,長安城中天天都有豪宅被查封,天天都有昔日權貴零落塵埃。天天都上演著妻離子散哀號陣陣的悲劇。可憐這些人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縱使求到昔日故舊地頭上,別人也是不理不睬。

    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在這人人自危的節骨眼上。這一條格言被貫徹得淋漓盡致。

    雖然於公於私都不能拒絕太平公主的要求,但是凌波自有自己的行事準則。要是她敢大搖大擺地去和韋後上官婉兒分說相王李旦決不可能參與李重俊地謀逆,那麼她還不如一頭撞死算了。若是沒有韋後的授意,誰吃飽了撐著敢陷害當今天子碩果僅存的弟弟?她能做的頂多也就是旁敲側擊探聽些虛實,同時幫著李隆基那個傢伙把上次的某些痕跡掃乾淨。

    大書房中。凌波一面漫不經心地瀏覽著陳珞從李重俊地家裡順手牽羊帶出來的機密要件,一面聽武宇和武宙匯報著掃尾工作的進展,不時點點頭。一來當初那傢伙和裴願是夜裡熟門熟路從後門溜進來的,沒驚動大多數僕人;二來那一夜李重俊直奔她那書房。動靜雖然不小,但知道某人在她這裡地人只在極少數。確認這一工作已經順利完成,她便示意武宇和武宙暫時退下。

    然而,當她再次把目光投到手中的一封信箋,匆匆瀏覽了其中內容時,卻忽然臉色大變地站了起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李重俊有野心,也有一定的手段,可是。他居然曾經備下這樣的後手。他竟然曾經私通了這樣一個了不得的女人!

    儘管一場兵諫在中宮含涼殿內外都留下了諸多醜陋的痕跡,但韋後根基穩固大權在握,只是一聲令下,不消十幾天的工夫,這含涼殿內外就煥然一新,照舊是富麗堂皇。這裡雖則是內宮,如今進進出出的卻是官員多於妃嬪,其中一多半都是昔日武三思地黨羽。這風波一過。便思量著要拜倒在韋後那石榴裙下。由於這個緣故,侍奉韋後地兩位尚宮柴淑賢和賀婁閏娘自然是炙手可熱。

    凌波趕到含涼殿的時候。恰逢賀婁閏娘送宗楚客出來。她眼睛尖,看到宗楚客下台階的時候微微躬身,趁著賀婁閏娘伸手攙扶的時候,不動聲色地將某樣東西塞在了那位尚宮手中,當下心中便冷笑了一聲。見宗楚客下來,她本想側身讓路,誰知那位相貌堂堂的宗尚書大人竟然在她面前停了下來,笑容可掬地含笑點頭。

    「那一夜動亂,我在太極殿遙遙望見你被李重俊那廝挾持,也為之擔心了好一陣子,所幸十七娘你福大命大。梁王雖說去世了,但將來你若是有事盡可來找我,畢竟,我也算是你的表叔。」

    人家連表叔這一層關係也搬出來了,凌波惟有道謝了一聲。等到宗楚客施施然從身旁走過,她便轉頭望了望那背影,若有所思地蹙起了眉頭。要說宗楚客還確實是她的表叔,人家是則天大聖皇后堂姐的兒子,這一層親戚關係貨真價實擺在那裡。可這傢伙堂堂正正出入含涼殿,其中總有隱情。他可比武三思長得白淨英偉,莫非是填補了某人死後地空白?

    帶著這一抹恍然大悟,她拾級而上,看到仍然佇立在那裡地賀婁閏娘,便笑吟吟打了聲招呼,臨進含涼殿前卻轉過頭又笑了笑:「前時安樂公主早就看出李重俊懷有叛逆之心,所以讓我找了個人安插在李重俊身邊,這回也拿到不少東宮機密文書。皇后這些天忙著大事,未必有空看這個,改日我送來給賀婁姑姑先瞧瞧。」

    和出身豪族的柴淑賢相比,賀婁閏娘地姓氏並不顯赫,在柴淑賢面前便往往矮上一截,可對外卻趾高氣昂,最是兩面三刀媚上傲下。當初她看凌波不曾顯達的時候也是愛理不理,及至安樂公主和她交好,這才多了幾分虛偽的客氣。此時此刻,聽到機密文書四個字,她只覺得心中一緊,瞧見凌波已經邁進了含涼殿大門,咬咬牙便追了上去。「縣主留步!」

    當身後傳來這麼一句叫喚時,凌波便完全確認了那份信函的真實性,遂打點了一下臉上表情,帶著那麼一絲訝異轉過身。見賀婁閏娘滿臉堆笑,就連眼睛都笑得瞇了起來,慇勤地上來攙扶她的胳膊,她也就聽之任之,淡然等著對方開腔。

    「縣主最是聰穎,皇后和安樂公主往日就稱讚不斷,現如今我看看果然是如此。」賀婁閏娘一面說一面朝四下裡打了個凶狠的眼色,見宮人內侍紛紛退避,這才安心了些,遂拐彎抹角地試探道,「縣主若是早安插了人,怎麼會不曾及時遞出消息來?」

    「別提了,李重俊事到臨頭倒是有急智,也不知道是誰教的他,東宮那些文官全都給他以喝酒的名義扣在家裡了。」

    凌波故作忿忿然,見賀婁閏娘也是露出了一幅咬牙切齒的表情,不由得暗歎薑還是老的辣,除了剛剛的急躁之外一點馬腳都不露。於是,略一沉吟,她便打消了原先的打算,一路上顧左右而言他,再不提這話茬。

    然而,眼看要到韋後內殿的時候,賀婁閏娘忽然說有要緊事和凌波分說,愣是把她拖到了另一間房裡。一進門把門一關,她心下稍安,把凌波按著坐下便咬牙切齒地說:「有一件事我早就想和縣主說了,那鄭家母女不過是罪余之人,皇后仁厚赦免了她們的罪行,她們卻不知好歹欺上瞞下,背地裡也不知道做了多少齷齪事,甚至還在皇后面前幾次三番地詆毀縣主,我早就看不過去了。不但如此,我還瞧見那鄭盈盈打扮得狐媚惑人,和李重俊說過好些話,或許有暗中傳遞信息過去也不一定。」

    儘管對鄭家母女並不怎麼待見,但鄭盈盈上次好歹給她遞過消息,第五英兒的清心符咒也確實還算管用,昔日那一點芥蒂凌波早就扔到九霄雲外了。然而,賀婁閏娘既然舊事重提,她也就順勢皺起眉頭露出了鄙薄之色,卻沒有出言附和。

    末了,她才輕歎一聲道:「賀婁姑姑就是說這個?橫豎有賀婁姑姑和柴姑姑鎮場子,諒她們也不敢胡作非為。她們都是皇后身邊的人,我就算不喜歡也不好多說什麼。至於她們是否勾連李重俊,這沒憑沒證的怎麼能作準?」

    碰了這麼個不軟不硬的釘子,賀婁閏娘頓時有些訕訕的。她平素看凌波年輕,雖說在韋後上官婉兒安樂公主面前得寵,但感覺就是善於奉承嘴皮子伶俐罷了,誰知道真正打起交道來竟是那麼難對付。想到自己的命根子很可能就在對方手心裡攥著,她不禁愈發驚懼慌張,可這事情萬一只是人家詐她一詐,她倘若求懇豈不是不打自招?

    一向自負的她頭一次感到彷徨無措,正懊悔著居然會錯估了形勢聽了李重俊的蠱惑,耳邊驟然又傳來了一個聲音:「賀婁姑姑一向都是皇后的心腹,難免有忌恨的人,難免有人假借你的名義筆跡幹些什麼,可這些就是說出去也不會有人相信,皇后更不會相信。如今李重俊人都死了,有些事情該過去的就都讓它過去好了,倒是我有事情要求賀婁姑姑幫忙。」

    這話說得婉轉妥貼,即便賀婁閏娘心中本紮了根刺,這時候也覺得那傷口不怎麼疼了。而凌波先出口說幫忙,無疑更讓她覺得這丫頭討人喜歡,盤算片刻便滿口應承了下來:「縣主但說無妨,只要是我能幫的,決不推三阻四。」

    一刻鐘之後,兩個笑意盈盈的人便從房間裡頭轉了出來。一個了卻了一樁任務,一個則是放下了一樁心事,恰恰是雙贏的好局。



第二卷 長安亂 第一百七十章 風雲再起

    人在危境下的潛力是無窮無盡的,因此,從朝堂到民間,都在津津樂道於皇帝李顯在玄武門樓上衝羽林軍千騎吼出的那段話。雖也有人背地裡嘀咕那是否出於上官婉兒抑或是其他女人的授意,但朝臣們更願意相信那是皇帝的英明神武。於是,當這一場由東宮太子掀起的叛亂真正結束之後,大唐至高無上的皇帝和皇后陛下又得到了新的尊號。

    應天神龍皇帝,順天翊聖皇后。

    除此之外,那座被當成最後堡壘的玄武門樓也受到了深厚的優待。玄武門被改名為神武門,以彰顯皇帝李顯的英明神武;玄武門樓被改名為制勝樓,以紀念李顯一聲吼,千騎齊倒戈的壯麗景象。在百官的稱頌聲中,得意洋洋的李顯完全忘記了之前被兒子逼得山窮水盡的窘境,完全忘記了兒子的首級仍然在丹鳳門前高懸,完全忘記了那大明宮血流成河的慘劇。

    那一刻,他感到了比登上帝位更華美的風光----作為皇帝,還有什麼比被人當作聖明天子更值得自豪的?

    然而,在李顯的意氣風發之下,曠日持久的株連仍在繼續,倒是原本作為叛亂主力軍的羽林軍千騎風平浪靜。一來是李顯金口玉言地說過只要倒戈就不算叛逆;二來是羽林軍那些郎將中郎將將軍之類的高級軍官都被殺得差不多了,誰也沒心思和小卒子過不去。至於陳玄禮葛福順等等「僥倖」不曾完全捲入叛亂的軍官則是早早上書請罪,再加上又有將功補過的功勞,所以這事情也就輕輕揭過了。

    抄家滅門的風潮在長安盛行一時,興慶坊卻是少有得以倖免的幾座裡坊之一,因為這裡除了住著相王李旦五個有職無權的兒子,並沒有其他權貴,在這場風波中竟是毫髮無傷。然而。水面上古井無波,水面下卻是暗流洶湧。位於興慶坊右町的臨淄郡王第大門緊閉,側門和後門常有人進出。這一天書房中地坐墊上,便是盤膝坐著好些人。

    「郡王,武三思已死。宗楚客一心想著取武三思權位而代之,冉祖庸等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讓人構陷相王,要是再這麼下去,陛下非得動心不可!」

    「不錯,武三思死了又冒出一個宗楚客,早知如此,不若我等藉著太子謀反的機會,把武氏餘黨殺光了還來得痛快!」

    「羽林軍左右大將軍如今都已經空了下來。劉景仁又不是個管事的材料。萬一來了苛刻的上司,我等千騎本就背負了叛逆之名,到時候豈不是任人魚肉?」

    聽到四周傳來了七嘴八舌的聲音,看著那一張張憤慨地臉,李隆基不由歎了一口氣。機不可失時不再來,他原本希望李重俊能看清形勢先把那些黨附武三思的傢伙都殺了,誰知道這位太子捨本逐末,居然會跑到凌波的平康坊去。實在是豎子不足與謀。如今朝局重新穩固,再談這些已經是沒用了。所幸那些構陷他父親李旦的人不知道他那一夜也在風口浪尖上飄蕩。否則事情就更糟糕了。

    「父王為人寬厚恭謹,除了那些奸徒之外,百官對此事都不會撒手不管,料想應該是有驚無險。」

    口中說著有驚無險,他的心中卻極其難安。想到那天告知了李重俊的死以及頭顱高懸丹鳳門前旗桿,李旦那種震驚鐵青的臉色,他不由得有些後悔。早知道如此,他興許不應該瞞著父親之前的事。要是父親知道李重俊曾經對凌波意圖不軌。只怕此時也會好受一些。如今李旦犯了心悸地老毛病臥病在床。若是知道還有人用那種子虛烏有地罪名構陷,只怕是更加不好受。

    「郡王容我說一句。前太子李重俊造反固然是叛逆,但也可以說是被逼得走投無路,這才會出此下策。陛下今日可以梟親生兒子的首級祭奠武家父子,明日安知不會殺親弟以取悅皇后……」

    「夠了!」李隆基勃然色變,站起身來面沉如水地瞪著口無遮攔的葛福順,「陛下豈可容你如此指摘?」其他幾個人不似葛福順這麼莽撞,當下連忙欠身稱是。正在這個時候,門外傳來了一陣叩門聲。這突如其來的聲音讓書房中的人都嚇了一跳,而李隆基更是皺起了眉頭。他親自來到門前,沉聲問道:「什麼事?」

    「郡王,凌公子來了。」

    李隆基這才舒展了眉頭,本想吩咐把人先帶到另一邊的書房等一等,但轉念一想,陳玄禮和葛福順都曾經見過她,便改口吩咐道:「直接把人請進來,以後不管他什麼時候來都照此辦理。」

    轉過身,見室內眾人神情各異,裴願赫然是喜不自勝,他不由得莞爾一笑,輕描淡寫地解釋道:「除了李果毅,其他人都見過這一位,算來是老熟人,我也就不避忌大家了。」

    「你李三郎一個謀劃我就得擔驚受怕,這一回差點磨破了嘴皮子跑斷了腿,這豈是一句老熟人就能搪塞過去的?」

    凌波推門而入,冷冷丟下了一句話。發現這書房中除了裴願還有好幾個其他人,她這才醒悟到自己的抱怨太急了些,遂朝李隆基投去了嗔怒地一睹----這傢伙生怕人家不知道她腳踏兩隻船還是怎麼的,這會兒這裡可是坐著羽林軍千騎碩果僅存地三個果毅!

    雖則來人一身男裝打扮,但李仙鳧細細這麼一瞧,還是認出那是現如今最炙手可熱的永年縣主,不由暗歎這臨淄郡王李隆基果然是神通廣大。而陳玄禮和葛福順交換了一個眼色,同時證實了心中的判斷----李隆基那一夜出現在平康坊永年縣主第,後來又沒來由地讓葛福順幫忙找人,果然表示兩人之間關係密切----當然,這種密切究竟是政治上的聯盟還是別的,那就不好說了。

    凌波對陳玄禮三人微微頷首,便毫無顧忌地在裴願身側的一個坐墊上坐下,開門見山地道:「相王的事情各位暫且不必操心了,雖則宗楚客命人反覆構陷,但一來陛下惦記著相王的讓國之功和兄弟友愛之義,二來朝中又有大臣千方百計地上書勸阻,總之這件事是按下去了。」

    她說得輕描淡寫,但在場除了裴願全都是人精----別看陳玄禮等人都是武人,但能在羽林軍中官居果毅,自然不會是蠢笨地人----誰都知道韋後等人把相王李旦視作為眼中釘肉中刺,決不會輕易放過這大好時機。一句輕飄飄地「按下去了」,也不知道背後花費了多少苦功。當下,李隆基這個為人子的便衝著凌波深深一躬身。

    「大恩不言謝,我在此謝過十七娘地費心了。」

    凌波盤算了半晌,還是決定隱瞞這也是太平公主的托付。要是讓這幫兵油子知道明白她同時還勾搭著太平公主,還不知道人家怎麼看她。她站起身漫不經心地還了一禮,旋即笑道:「我還想三哥那個總管對我遮遮掩掩說話不盡不實的,原來是有要緊客人在。趁著各位都在,我也有一件事要預先知會一聲。羽林千騎此次救駕有功,陛下預備增千騎為萬騎,只是倉促之間難以從各地折衝都尉府調人,所以會先從左右羽林中挑選驍勇之士補入其中。各位這果毅都尉很快就要名副其實了。」

    果毅在軍中也算是五品高官,而千騎果毅隨侍天子左右,原本更是炙手可熱,只不過因為當今天子並不喜遊獵,千騎之中總共千人,果毅卻有好些,要說實權其實還不如各折衝都尉府的果毅都尉。所以,聽說千騎將增為萬騎,葛福順固然驚呼一聲喜形於色,就連陳玄禮李仙鳧這兩個穩重的也是露出了笑容。

    這時候,倒是始終一聲不吭的裴願開口問了一聲:「這若是千騎增為萬騎,那空缺的大將軍將軍等職是否也已經定了遞補的人選?」

    一語驚醒夢中人,剛剛還在盤算自己有多少兵權的葛福順三人頓時恍然大悟,喜悅的臉色一下子僵在了臉上。李隆基早料到事情不會那麼順遂,看了裴願一眼,這才沉聲問道:「十七娘,究竟是怎麼個章程你就直說吧。」

    「我在紫宸殿恰好看到了已經擬好的詔旨。以皇后侄兒韋播為長安令,以韋為衛尉卿,以韋灌為左千牛中郎將,至於羽林則是暫時仍歸劉景仁統屬,畢竟他先頭立了大功,總不能把立功的人撤換下來。」說到這裡,她瞥了一眼李隆基,隨即語氣一肅,「雖然陛下不信相王參與謀逆,但因為別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蠱惑,所以三哥你們幾兄弟大約不能在長安城多呆了。早則今年年底,遲則明年年初,只怕是要出長安任職。」

    這樣一個消息對在場的每個人來說都無疑是當頭一棒,裴願原本想開口說什麼,但腰上軟肉被凌波狠狠掐了一下,不明所以的他只得把話頭吞了下去。凌波悄悄收回了手,環視眾人一眼,又道出了一句語破天驚的話。

    「魏老相公的兒子屍骨未寒,可他今天又被人彈劾了。他自從陛下復位為相以來,已經一再收斂了鋒芒,卻還是招人忌恨。所以說,如今這風口浪尖上,留在長安城並不是一個好主意。」

    書房中頓時鴉雀無聲,不同於那幾個武將的若有所思,李隆基卻是眼睛大亮,心中更是又冒出了一個主意。...<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devil936 發表於 2011-12-16 09:10 PM

第二卷 長安亂 第一百七十一章 圍爐賞雪上元節,卻逢帝后奇襲來

    老而喪子原本就是人生大痛,然而,魏元忠在兒子的棺材運回家的時候,卻只是扶柩痛哭了一小會。回朝任相之後從來就是哼哼哈哈隨大流的他破天荒在人前再現當年強諫風采,竟是直言不諱地說但惜太子隕落。於是乎,那些時時刻刻想著抓這位老相公把柄的人不由得喜出望外,彈劾條陳上了一個又一個,赫然是捨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的勢頭。

    八月,魏元忠辭去右僕射,以特進、齊國公致仕。

    九月,魏元忠貶渠州司馬。

    十月,魏元忠再貶務川尉,行至涪陵鬱鬱而卒。

    凌波和老魏元忠並沒有什麼深厚的交情,而且站在她的立場,魏元忠離京的時候她也不可能虛偽假惺惺地前去相送,於是只命人在城外候著,匿名送去了一駕堅實的馬車。如今聽聞魏元忠的死訊,她免不了有所嗟歎,但更多的卻是想到此事背後皇帝李顯表明的態度。可以說,倘若不是李顯那種不遺餘力也要保下魏元忠的立場,只怕這位老相公不但要挨上一刀,就是三族也難以倖免。

    望著窗外花園中秋風掃落葉的蕭瑟景象,望著那灰濛濛的天空,她真真切切地感到了一種寒意。曾經不可一世權傾天下的武三思死了,歷經三朝的傳奇人物魏元忠也已經死了,從此之後,曾經興盛一時的武周便永遠成了隕落的星辰,再也不會猶如夕陽那般仍可東山再起。

    腥風血雨的景龍元年很快走到了終結,大唐天下又迎來了景龍二年。正月初一大朝會一過。滿長安城便為了即將到來地上元節張燈結綵了起來。平日都是幾家歡喜幾家愁,但這一年一度的大好節日將近,誰都不願意擺出愁眉苦臉來。

    然而,上元節那一日,平康坊永年縣主第的下人們放了不少出去看花燈,而朱顏陳莞等幾個心腹的卻全都在忙忙碌碌張羅著遠行要準備的東西。因為一直以來從不曾離過洛陽長安這兩座城池的凌波要去原州「休養」!

    然而,那位據太醫診斷鬱結過甚需要休養的永年縣主,此時卻懷抱溫暖的手爐,穿著厚厚的裘皮大衣。正坐在臨花園地小閣中賞燈賞雪,那紅光滿面眉飛色舞的模樣,哪裡像是精神不振?而她的興致高昂也帶動了旁邊的幾個男子,裴願素來是凌波高興他就高興的,此時將溫熱的酒斟了一盅遞給凌波,又在李隆基和陳珞面前的酒盞中滿滿斟了,這才凝神端詳著那一抹柔和的側影。

    李隆基拿起酒盞啜飲了一口,見凌波猶在憧憬那塞外風光,再想想自己要去潞州當一個小小的別駕,這心情怎麼也好不起來。他當然知道父親李旦招人忌恨。他們這幾個已經長成的兒子惟有遠遠離開這個是非圈子,這才有機會解開困局,而且還能夠讓人家放鬆警惕。可即便這樣,事實上他就是被流放,被投閒散置了。

    「十七娘,我在潞州大約會時時刻刻有人關注,這一次就都得靠你了。」

    凌波正在興頭上,陡然聽到這大煞風景地一句,心情哪裡好得起來,於是回頭惡狠狠地瞪了某人一眼。瞥見陳珞神色萎靡地坐在那裡。她不由心中一動,遂開口說道:「陳珞,李重俊的下場固然太過嚴酷,但那不關你的事,你原本就不是真心投靠他的東宮部屬,而且也不曾出賣他。這次你跟著臨淄郡王去潞州。別忘了記下他的一言一行。事無鉅細都報給我,省得我為他拚死拚活地賣命,他卻在笙歌曼舞地過著逍遙日子!」

    見李隆基流露出哭笑不得的尷尬模樣,裴願忍不住笑了起來。他在長安一直都住在李隆基家裡,對這位結拜兄長的作風自然是深有瞭解----除卻王妃王寧之外,其餘的鶯鶯燕燕多得他根本記不過來,這好色風流四個字絕對是半點不冤枉。

    而陳珞聽了這話連忙欠身稱是,抬起頭來見李隆基也朝自己微微點頭。他心下稍安。然而。那一次在丹鳳門前瞧見李重俊死不瞑目的首級時,那種從心底冒出來的涼意和衝擊。他這一輩子無論如何也忘不了----比起他昔日地遭遇來,在這帝闕之下,生與死,榮與辱,全都是瞬息萬變,這是何等的驚心動魄?

    窗外的綵燈照耀著白茫茫的雪地,花園中那些松柏的枝頭上也都壓了厚厚一層雪,幾乎看不出那綠意來。小閣的屋簷下頭也結了一根根地冰稜柱,在燈光地照耀下泛出五彩的顏色,光芒流轉煞是動人。喧嘩不斷的人聲和歡笑聲從高牆外頭一陣陣地傳了進來,為這個清冷的夜晚帶來了一種難以名狀的溫暖。

    「難得上元節解除宵禁三日,民間倒是樂陶陶的。」

    李隆基冷不丁想起自己和凌波裴願結緣便是在三年前的上元節,心裡登時生出了一種惘然,情不自禁地在凌波的臉上又打量了幾眼。大唐地富貴千金多半是及笄便嫁人,十八歲地年紀早就侍奉公婆當家管事,或是乾脆已經有了孩子。可是她卻依舊巧笑嫣然,依舊獨身一人,依舊我行我素,那種爽利和安樂公主那些女人的驕縱跋扈不一樣,和自幼教導得溫恭儉讓地世家千金也不一樣……

    「小姐!」

    一聲突如其來的嚷嚷完全打斷了李隆基的思緒,也完全打斷了裴願對未來的美好憧憬。出人意料的是,這氣急敗壞的嚷嚷居然不是平素毛手毛腳的紫陌,而是素來最穩重的朱顏。這個已經差不多挑起了總管擔子的心腹侍女一陣風似的衝了進來,來不及喘氣就緊趕慢趕地說道:「陛下……陛下和皇后來了!」

    李顯和韋後?

    凌波起初還沒反應過來,待到想明白這件事意味著什麼,心裡立刻就是咯登一下。這上元節李顯韋後要出巡,必定不可能是大張旗鼓,可就算是微服,少說也帶著不少羽林軍隨行,這會兒她這宅子肯定是被圍得嚴嚴實實,連一隻蒼蠅都跑不出去!這回和成王李千里上次縱兵堵門不一樣,那虛張聲勢的一套怎麼也行不通,於是,她一面急急忙忙準備往外趕,一面吩咐朱顏把裴願和李隆基帶下去躲藏。

    老天保佑,這兩位至尊千萬別大發遊興在她家裡亂逛!

    帝后已經臨門,凌波自然不可能有工夫再去整理什麼儀容,匆忙往前院去了。這原本溫熱的身子被寒氣一激,到了地頭是手腳冰涼臉色蒼白。畢恭畢敬地拜見之後,她就被韋後親自攙扶了起來。

    「我還以為你這病是太醫誇大,想不到你這臉色竟是白得這個樣子,人也瘦了。」韋後如今忙著抓大權,平日也顧不上好好端詳凌波,抓著那冰冷的手不由生出了幾分憐惜,「運兒沒福份配不上你,你就到原州好好將養。陛下已經令原州刺史好生保護你的安全,你這家裡頭自有人照顧,你盡可放

    此時此刻,凌波方才醒悟到自己還是個病人,暗自慶幸這一路跑來吹了些寒風,否則就要全部露餡了。垂首謝過韋後關心之後,她一抬頭卻看見李顯正在若有所思地盯著她直看,於是頗覺得有些莫名其妙。

    「朕看十七娘面善,這前頭的磕磕碰碰過去之後,將來必定是一路坦途,阿韋你就不必擔心了。」

    「陛下什麼時候竟學會了看相?」

    看到韋後白了李顯一眼,竟罕有地露出了幾分小兒女嬌態,凌波不由看得怔住了。只不過這一絲嬌嗔剎那間就從韋後臉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則是那種居高臨下的雍容華貴。讓她更加吃不消的是,韋後竟是當著李顯的面說是要召見瑞昌,她雖然倍感狼狽,卻還只得硬著頭皮把人給叫了過來,心裡卻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什麼叫做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什麼叫做玩火自焚……她眼下這情形就是了!

    好在瑞昌一如既往地溫順恭謹,韋後端詳了人之後也只是吩咐他要恭謹侍奉之類的閒話,而李顯更是彷彿不知道這是男寵似的,充分展示了皇帝的闊氣,一下子賞了十匹蜀錦和雲錦。然而接見完了瑞昌,這兩位至尊卻絲毫沒有要離開的意思,愣是興致勃勃地遊園賞雪賞燈,足足逗留了一個時辰方才離去----離去前又有旨意留下,永年縣主第上下各賞錢絹若干。

    送走這兩尊大神,儘管是數九寒冬,凌波還是一頭汗。剛剛引著李顯和韋後滿宅子亂逛的時候,她就怕他們指著一個僕人說那怎麼是臨淄郡王,那時候就是糟糕透頂了。接過手巾擦了擦額頭,她這才對朱顏低聲問道:「那兩個人躲到哪裡去了?」

    「郡王和裴公子都在馬廄呢,諒陛下和皇后不會往那邊去。」

    「還好,算你聰明。」

    凌波舒了一口氣,見瑞昌猶站在那裡,想起今日那驚險一幕,她便決定此次去庭州把他一起帶上----即便是裴願不高興她也顧不得了。因為不管他表現得如何優良,丟在長安城她實在是不放心。這樣一個可用卻又得提防的人,還是拴在身邊來得安心。



第二卷 長安亂 第一百七十二章 她就是我娘

    要求以武崇訓墓為陵沒有成功,自請為皇太女又遭到重重阻力,要說安樂公主現如今惟一的樂趣,大約就是和美少年調調情,同時和武延秀三天兩頭地私通。當然,由於韋後地位日漸穩固,她也就把朝臣那點子反對拋到了九霄雲外,外出遊玩時只要看到自己喜愛的人,無論男女都會強掠為奴。而由於武三思武崇訓父子都死在休祥坊那座豪宅之內,她認為此宅不吉,索性又在金城坊大興土木,安樂佛廬也最終完工----至於她會不會在這寶象莊嚴的地方幹什麼別的,這就只有天知道了。

    由於日子實在太舒心太愜意,她兩次來探望凌波的時候,都鬧得有些不痛快。

    什麼仗義疏財,什麼結交士子,什麼籠絡人心……她可是高高在上的金枝玉葉,那些人自當伏拜在她腳下懇求她垂憐,為什麼要她自降身份?想當初那個不滿她自求皇太女而上書勸諫的官員,太平公主還想要籠絡,結果人家卻乾脆辭官逃了,鬧了好一個沒臉。那些道貌岸然的官員看不上她,她還看不上他們,何必拿熱臉去貼人家的冷屁股!

    眼看眼中釘肉中刺一個個拔去,縱使一向低調做人的上官婉兒也漸漸得意了起來。一改往日只充當一個內相的角色,她甚至還陪著李顯和韋後在紫宸殿召見官員,甚至親臨麟德殿飲宴,為帝后代筆賦詩。原先只在宮內盛行的才女之名漸漸在長安城流傳了開來,無數風流才子傳抄其詩賦,更有人盛讚此乃上官體重現。正在風頭上的她自也聽不進凌波的提醒,反而嗔怪對方年紀輕輕思慮太多,連及時行樂的道理都不懂。

    連碰了兩個釘子,滿肚子好心的凌波也就懶得費嘴皮子了,打點行裝便在一片笙歌曼舞的盛世氣象中離開了長安城。那排場與她在長安煊赫的名聲完全不符,整個馬隊上下加在一起不過百人。前來送別的也都是各家貴人的使者,倒是送來地各色用品價值不菲。高力士最後一個離開,除了低低道了一聲保重之外。躊躇片刻又加了一句話。

    「倘若有可能,你還不如在原州別回來了。」

    登上馬車緩緩西行,凌波在心裡頭回味著這句話,忽然自嘲地笑了起來。當初是希望日子過得精彩一些,這才跟著上官婉兒鞍前馬後,攀附著這一層關係在韋後面前站住了腳跟。如今想想這如履薄冰的日子還真沒意思。可是,過慣了那種被人捧到了雲間的日子,倘若再讓她去當那個無權無勢沒人理會的虛名縣主,只怕她又要不習慣了。

    這做人還真是得隴望蜀永無滿足之日!

    在路上的第二天,她便不耐煩再坐馬車,索性換了男裝騎馬。由於隨行的都是精挑細選出來地可靠人,就連五十個羽林軍扈從也都是她親口指定,由陳玄禮等人暗中設法調來的熟人,因此她自是毫不避忌地和裴願並馬而行,談笑風生無拘無束。偶爾還會在大道上風馳電掣來一場賽馬。而在她遠遠拋在身後的馬車中。瑞昌掀開車簾望著前頭那一抹明快的身影,那雙桃花眼中亦露出了熠熠神采。

    「頭兒,看縣主那高興的模樣,那個憨頭憨腦的傢伙難道是她的相好?」

    「這也忒古怪了!縣主的模樣在長安那些千金中間也是頂尖的,怎麼會尋著這麼一個其貌不揚的?」

    「人家安樂公主可是左一個右一個都挑地是美男子,如今的入幕之賓武延秀那也是相貌堂堂。」

    聽到四周這些七嘴八舌的議論聲,老彭不禁又好氣又好笑。伸出馬鞭遙指眾人的鼻尖呵斥道:「好容易有這樣優厚的差事,你們居然就知道多嘴。這縣主挑上什麼樣的人關你們什麼事?前次大家全都升了一級,又得到了豐厚的賞錢,這可都是托了別人地福。要不是我們倒戈得快。只怕這時候就和其他各門的衛士一樣到嶺南去數星星了。」

    一想到某些同僚地悲慘下場,眾人頓時心有慼慼然,也就沒了談笑的心情。雖說原州肯定沒有長安城那麼繁華,可只要能避開是非圈子,總歸應該是好事。再說了,他們護送的這位金枝玉葉素來就是福星----李重俊裹挾了那麼多人,偏偏只有凌波能逃出生天,這是什麼樣地好運氣!他們跟著這樣的福星。不也能沾染一點運氣?

    等到了原州在一處早就安排好的豪宅住了下來。凌波卻拋下所有羽林軍衛士,把滿心不情願的朱顏留在了那裡當替身。自己則使了個金蟬脫殼之計,和裴願帶著雲娘武宇武宙以及羅琦瑞昌等人連夜就走了,甚至連原州刺史的拜見都不曾理會。

    這樣才像是一個休養也沒忘了擺架子的驕縱千金!

    一行人都有貨真價實的通行文書,路過涼州時,少不得又在這座扼守河西走廊的重鎮逗留了一番。拿出李隆基不知從哪裡弄來地關文,裴願親自往涼州大都督府拜見,調兵五十隨行護衛。凌波原本覺得這安排有些多餘,可裴願執意如此,又把李三郎搬了出來,她也只能默認了這麼一件事。等到夜晚沒有閒雜人在周圍,她才露出了彪悍本色,耳提面命地教訓裴願不要凡事都聽人家地。

    「其實這不是三哥的主意,是我執意讓他弄到了這樣一份東西。」說到這裡,裴願不禁心虛地看了凌波一眼,「西域如今不太平,西突厥各部、葛邏祿、吐蕃等等大小國家不僅有內戰,而且還常常騷擾大唐各州鎮,尤其是扼守西域和中原地河西走廊更是常有騷亂發生。庭州固然有一望無際的牧場,有數不盡的牛羊,但大小戰事也是從來沒斷過。」

    凌波聞言不禁沒好氣地白了這個愣小子一眼----她早就知道天下不會有那樣的世外桃源,可裴願就不能讓她多一點幻想?得知裴願的繼母如今還在庭州經營著裴家的產業和牧場,憑著這一層關係,裴家的商隊在河西走廊幾乎從不會遇襲,帶上這五十兵卒的護衛主要是為了威懾四方和以防萬一,她又嗤笑了一聲。

    「有你這個裴少爺在西域的赫赫威名,還不能保住我這個小女子的安全?」

    「爹爹說過,什麼事情都要萬無一失才好,不能隨意逞匹夫之勇。再說……」裴願的目光漸漸柔和了下來,竟是忽然伸手把凌波攬進了懷中,「在長安我沒有辦法,但是在西域,我怎麼也不會讓你受到半點損傷。」

    一句戲謔卻得到了這樣的溫存,被擁在那堅實的臂彎中,凌波不禁愣了一愣,到了嘴邊的另一句話不由得吞了下去----裴冑先她已經見過了,彼此之間也留下了不錯的印象,庭州的那位雖然只是裴願的繼母,可要是成了婆婆……

    她都在胡思亂想什麼,這一切還八字沒一撇呢!

    過了玉門關和沙州,天和地便換了另一幅景象。不再有高牆環繞的城池,不再有衣著鮮亮的富人,只有駝鈴陣陣的商隊,只有逐水草而居的牧民牛羊,只有用於買賣物品的小集市,只有大聲談笑佩著腰刀的牧族勇士。而在看到這一行全副武裝的中原人時,大多數人選擇了漠視和無視,只有牧民中的孩子們好奇地一路圍觀,最後也被遠遠拋在了後頭。

    一路上足足走了將近兩個半月,浩浩蕩蕩的馬隊方才抵達了庭州。一路上看慣了沒有城牆的小鎮,以及數百帳篷的部落,乍一看到這高牆鐵壁,凌波竟是以為自己又回到了中原。入城的時候盤查極其嚴格,即使她這樣有最高等級的通行公文,那些軍士們又都認識裴願,仍少不了一通仔細的盤問。倘若再把庭州周圍開墾出的無數良田結合在一起來看,這地方就更加不像是西域了。而遠行護送到此的涼州軍則是告辭而去,臨行前裴願又出手闊綽,他們雖說一路辛苦,倒也心滿意足。

    見凌波入城之後彷彿對什麼都是好奇的,裴願便充作了主人,一路耐心地解釋道:「庭州東連伊州、沙州,南接西州,西通弓月城、碎葉鎮,統轄西突厥十姓部落的好幾個羈縻府州,一向就是大唐在西邊的要鎮。這裡既有佛寺道觀,也有商舖集市,有很多西域商人來這裡做生意。爹爹當初沒用幾年就蓋過了本地的巨商,成為了庭州第一。」

    「就連雲姑姑也說你爹爹是英雄豪傑,你就不用幫他吹噓了!倒是你裴公子夠風光,這庭州城似乎誰都認得你!」

    看到這一路上碰見的人裡頭,甭管男女老少都熱絡地和裴願打著招呼,凌波頭一次發覺自己眼中的愣小子還有不為人知的一面,故而酸溜溜地丟出了一句話。可話音剛落,大街另一頭便傳來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她抬眼一看,入目的赫然是一匹毛色鮮亮的大紅馬,馬上的女子一身火紅,那種美艷眩目的風情竟是迎面而來。

    「願兒,你可是回來了,我都想死你了!」

    隨著一聲喜悅的呼喚,那女子勒著馬頭在眾人面前五步遠處堪堪停住,一個縱身躍下馬就疾步衝了過來,竟是不管不顧地抱住了裴願,親暱地在他的頭上揉了揉。面對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凌波不由得瞠目結舌。

    裴願手忙腳亂地掙脫了那女人的懷抱,尷尬地對凌波一笑:「小凌……她就是我娘。」...<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devil936 發表於 2011-12-16 09:11 PM

第二卷 長安亂 第一百七十三章 雷厲風行的准婆婆

這位就是裴願的繼母!

凌波瞧著那張美艷絕倫的臉,心中不由得生出了一種極其荒謬的感覺。那種火辣奔放的性格確實像是一位牧族公主,可是,她怎麼看都覺得對方年輕得很,倘若裴願不說那是他的娘親,連同剛剛那親暱的動作,她還差點把人家當成是裴願的情人。就在這時候,她的耳邊又傳來了裴願的聲音。

「娘,她就是小凌。」

「喲,這就是願兒你一直念叨的心上人?」

那美艷女子登時露出了驚喜交加的表情,丟下裴願便興沖沖地走到凌波面前。她比凌波高出了大半個頭,這居高臨下打量了一會,竟是忽然出手在凌波的面頰上輕輕掐了一記:「怪不得願兒看不上尼婭,這庭州方圓幾百里,大約沒人能比得上你的心上人。我還怕你這憨厚脾氣在中原吃虧,想不到你居然拐騙了這麼一個大美人回來!」

她的漢語極其流利,爽利地說了這麼一大通話,便笑吟吟地從腰中解下一把鑲金嵌玉的彎刀,不由分說地塞進了凌波手中:「這把刀算是我阿史那伊娜給你的見面禮。願兒雖然不是我生的,可我一直都把他當作親生兒子看待,以後我就把他交給你了。」

拿著那把沉甸甸的彎刀,再聽到這麼一句再明白不過的話,凌波只覺得渾身燥熱,一張臉更是漲得通紅。此時,四周圍攏來的人唯恐天下不亂,紛紛發出了震天的叫好聲,更有熟人圍到裴願身邊連聲恭喜,七嘴八舌喧嘩聲不斷。

終於,阿史那伊娜看到四周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再這麼下去便可能演變成騷亂。遂高高舉手拍了幾下巴掌:「都散了散了!改日我家願兒娶妻的時候,自然會請大家來痛飲,現在別驚跑了我阿史那伊娜的媳婦!」

有了這麼一句話,人群很快一哄而散,街道上漸漸恢復了早先的暢通。.平白無故經歷了這麼一場圍觀事件,凌波只覺得心裡又是歡喜又是惱怒又是焦躁,竟是說不出究竟是什麼滋味。等騎上馬隨阿史那伊娜回家,那一陣陣風迎面撲來地時候,她方才覺得漸漸安定了下來。比起心思深重的裴冑先,裴願這位繼母性情直爽,倒是很好打交道的人。

庭州和中原長安洛陽這種裡坊森嚴的大城不同,店舖和民居散在城中。並沒有高大的坊牆隔開。城中的房子各式各樣風格不一,來往的行人也是打扮各異,四處都充斥著一股濃濃地異域之風。

踏進裴家大門之後,凌波看到的僕役中十個裡頭至少有九個是異族人。就連吃飯時那些菜餚也多半是牛羊肉一類。她起初還不慣那肉的腥膻,但品出了其中鮮美,再加上一路上嚼乾糧著實是厭了,也就漸漸放開了胃口。

阿史那伊娜作為女主人,一面興高采烈地招待這位不一般的客人,一面也在打量著對方。雖說她從來沒有踏足過中原,但丈夫是地地道道的世家子弟,因此丈夫都說這一位縣主尊貴得很,那想必是沒錯的。她是西突厥攝捨提暾部地公主。可她的父親不過是西突厥十部之一的首領,旗下號稱萬帳,其實能騎射能打仗的也就不過幾千人。怎麼能和富有天下地大唐相提並論?

齊大非偶之類的話她聽丈夫念叨過好幾次,隱約也能明白其中的意思。可是既然裴願喜歡,別人攔著又有什麼用?此時,她看著那個巧笑嫣然的少女,忍不住想起了自己當年看上裴冑先的情形,嘴角的笑容不由加深了。

「小凌,這葡萄酒不是宮中釀造的那種,後勁大。你一路奔波得少喝一點。」

「對了。你好好歇息一晚上,明天我帶你去天山腳下看雪山騎馬!」

「還有。你不是喜歡羌笛嗎?這裡有一個老牧民吹的羌笛很好聽,到時候……」

凌波還是第一次發覺裴願居然是這麼囉嗦的一個人,眼見阿史那伊娜饒有興致滿臉笑容地端詳著她,她不好像平常那樣耳提面命讓這愣小子閉嘴,於是便不顧裴願地勸阻,賭氣喝了三大碗冰冰涼涼的葡萄酒。起初她還覺得消解了心中燥熱,不料想沒過多久,那股熱力一下子在五臟六腑散發了開來,腦袋也變得有些昏昏沉沉,最後不由自主地一頭栽倒了下去。

阿史那伊娜這才站起身來,看見凌波滿臉紅撲撲地枕在了裴願的大腿上,她忍不住在繼子地肩膀上拍打了兩下:「願兒你真是好福氣!她不但漂亮,而且性情也好,我在庭州看到過那麼多中原女子,沒有人比得上她一根小指頭!甭管你爹是否同意,到時候我一定幫你!對了,今晚就讓她住在你那裡?」

「不不不!」裴願這時候才慌了手腳,見繼母露出了戲謔的表情,他更是結結巴巴地解釋道,「我和小凌還沒有……還沒有……總之不是娘你想的那樣!」

對於這種拙劣的辯白,阿史那伊娜冷不丁笑出了聲。當年她之所以嫁給裴冑先,一多半是因為丈夫能文能武相貌堂堂,還有一小半卻是因為這個只有八歲就敢徒手搏狼的孩子。如今裴願長那麼大了,本事見長,脾氣性格卻還是老模樣,真真讓人好笑。

「行了行了,不過是逗你一句,看你那副緊張的樣子!」看裴願那張窘迫的臉,她又撲嗤笑了一聲,沒好氣地在他頭上狠狠敲了一記,「真不知道她看上了你什麼,一點都不機靈,和你爹當年差遠了!」

裴願聞言卻也不惱,親自把凌波打橫抱起,送到房間裡安置好了,這才回轉到了廳堂。瞧見繼母不見蹤影,他心中奇怪,便隨手招來一個侍女詢問了一句。

「阿史那夫人出城去了。」那侍女瞧見裴願滿頭大汗的模樣,本能地想笑,好容易才硬生生止住了,「阿史那夫人說,要趁著少爺回庭州這段時日把您地婚事給辦了,所以回攝捨提暾部求見可汗了。她還羅列了一張單子讓人去採買東西,還為那位凌姑娘備了好些衣裳……」

那侍女還要再說,裴願卻是無心再聽下去,一轉身飛也似地衝了出去。等他來到門口,卻只見阿史那伊娜已經上了那匹大紅馬,一揮馬鞭飛馳出去老遠,根本不理會他地叫聲。他有心想騎馬追上去,但想到繼母素來說風就是雨的性情,不得不打消了這個不切實際地主意,只能懊惱地拍了拍腦袋。

這要是真的把他那位外公給驚動了過來,整個庭州必定要鬧騰一番,就是北庭都護府也會被驚動。到了那時候若是有人得知了凌波的身份,那可如何是好?他這次回庭州雖說有私心,但可是有「公務」的!

這一夜,凌波在異域他鄉睡得極其安穩,甚至連從來不曾入夢的父母也破天荒在她的夢中露了面。母親一如既往地對她溫婉地笑著,父親也還是那副嘮嘮叨叨的德行,說著什麼老老實實做人安安分分嫁人。儘管明知道那是夢境,她卻依舊沉浸其中,直到最終一股莫名的大力將她推出了那個美好的夢境,她方才睜開了眼睛。

「你可是醒了!」

瞧見阿史那伊娜笑吟吟地站在面前,凌波慌忙一骨碌坐起身來,訕訕地叫了一聲阿史那夫人。

「都是一家人了,還叫什麼阿史那夫人?雖然你和願兒還沒有成親,但你要是願意,叫我一聲娘也沒什麼大不了的。」見凌波的臉刷地一下紅了,阿史那伊娜這才促狹地眨了眨眼睛,「不然,就按照你們大唐的習慣,叫我一聲伯母也行。」

凌波素來只是取笑別人,今兒個輪到自己頭上,這尷尬勁就別提了,好半天方才憋出來一聲伯母。然而就是這麼一聲,她就只見阿史那伊娜露出了滿臉陽光燦爛的笑容,隨即拍了拍巴掌。不消一會兒,外頭就進來了兩個侍女。一個捧著臉盆手巾,一個則是捧著一套衣服。僅僅瞅了一眼,她也能看出那不是中原服飾。

「到了庭州就別穿男裝了,換上這一套衣服,別人決計認不出你來。」阿史那伊娜不由分說地把衣服往凌波面前一推,又自顧自地說道,「願兒不是說要帶你去天山腳下騎馬看雪山麼?那裡就是我們攝捨提暾部的牧場,你一身中原打扮也不方便。上次願兒回庭州,我就已經照著他所說你的身材準備了好幾套,想不到終於給用上了。」

面對這麼一個雷厲風行的准婆婆,凌波壓根找不到拒絕的餘地,只能任由兩個侍女折騰著給換了衣服,其間阿史那伊娜那種火辣辣的目光頗讓她吃不消。當她穿著天藍色大襟袍子,蹬著繡花靴,戴著小花帽走出房門時,看見的就是裴願那張目瞪口呆的臉。

「小凌,你這是……」

凌波沒好氣地瞪過去一眼,卻沒法說這都是你娘給折騰的。滿身彆扭地跟著裴願去前邊填肚子,她自然不曾注意跟在後頭滿臉笑意的阿史那伊娜,還有那些張頭探腦的侍女們。

「阿史那夫人,少爺真是好眼光!」

阿史那伊娜若有所思地托著下巴,聳聳肩笑了一聲:「尼婭號稱天山第一美人,如今這稱號要換人了!」



第二卷 長安亂 第一百七十四章 花前月下的表白

凌波自小長在洛陽,之後遷居長安,這生平頭一次出遠門就偷偷摸摸出了玉門關,她心底裡總免不了有些不自在。然而,此時此刻在一望無際的草原上縱馬飛奔縱聲大笑,耳聽駿馬嘶鳴羌笛嗚咽,遠望綠草如茵牛羊成群,她實在是愛煞了那種海闊天空的感覺。她不用謹小慎微字斟句酌,不用滿腹算計滿心警惕,不用在人家和她攀談的時候懷疑人家的居心。

那顆在京城利益圈子中變得越來越狹窄多疑的心,如今也漸漸開闊了起來。她終於明白,只有這樣一個天大地大的地方,才會養成了裴願這種性子,才會讓他絲毫都不像一個世家子弟。

「小凌,你看,那就是野馬群!」

裴願興奮地用馬鞭指著遠處那幾十匹桀驁不馴的野馬,臉上神采飛揚:「每年,草原上最彪悍的牧民都會費盡千辛萬苦去捉這些野馬,將其中最出色的駿馬獻給他們的首領。這些馬多半不是為了騎乘,而是為了配種。西域之所以多出駿馬,就是因為這裡有數不盡的野馬群,有最出色的牧民。你在這等著,我帶人去捉一匹來!」

凌波這還是第一次看見野馬群,裴願一面說,她便在一面打量,頗有些心不在焉。待到裴願揚鞭帶著羅琦和另一個壯實的漢子疾馳了上去,她這才反應過來,可這時候就是要阻止也來不及了。於是,她只得看向了今天非得要跟出來的阿史那伊娜。

「放心,願兒身手矯健,他曾經在比武的時候一個人掀翻了我阿達麾下八個勇士,每年攝捨提暾部捕捉野馬他都會參加,那往往是幾百匹的野馬群,這個不算什麼!」說到這裡。阿史那伊娜又笑了起來,「小凌,西域是勇士的天下,只要有刀和弓箭,勇士就永遠不會懼怕任何危險。你放心,願兒一定會為你捉到最矯健的駿馬。」

儘管有阿史那伊娜這樣信誓旦旦的承諾,但看到羅琦兩人縱馬將那野馬群分散趕開。居中地裴願則是瞅準了目標徑直往一匹棕黑色野馬追去,忽然擲出了套索,她還是捏了一把冷汗。尤其是看到那匹狂暴的野馬開始撒開蹄子飛奔,帶著那套索繃得筆直時,她更是幾乎連呼吸都停止了。而面對此情此景,她身下的初晴也在不安分的刨著蹄子。發出了低低的嘶鳴聲。

也不知道過了許久,滿頭大汗的三人方才帶著獵物回來,臉上俱是煥發著興奮的神采。而那匹野馬儘管被套索緊緊勒住,卻仍是極其不安份。時不時挪動脖子發出陣陣嘶鳴。面對獻寶似地裴願,凌波恨不得劈頭蓋臉訓斥這傢伙一頓,可是,四周卻響起了震天的歡呼和喝彩,她只好決定回去之後再找他算賬。

這時候,阿史那伊娜笑道:「我正愁沒有東西送給阿達,願兒捕獲的這匹野馬倒是正好!他今天正好就在前頭的牧場,原本就打算來庭州看看願兒你的心上人。小凌,和我一起去見見如何?」

裴願素來瞭解繼母說一不二的性格。見凌波一下子僵住了,連忙拍馬來到她身邊,低聲解釋道:「外公一向對我極好。每年都會送來許多牛羊馬匹,甚至還幫著都護大人打退過來犯庭州地他部酋頭。他是很好的人,你……你就見一見他好麼?」

阿史那伊娜這種完全把自己當媳婦的舉動,凌波無奈之外自然也有些欣喜。裴願這麼軟語一說,她只能惡狠狠地提腳在他的腿上蹬了一記,這才點點頭算是答應了。

然而,和她設想地排場絕然不同,那牧場周圍根本沒有重重護衛把守。一行人長驅直入。連個攔路問話的都沒有。當阿史那伊娜飄然下馬,拉著一個白鬍子老頭說了好一會話。然後轉過身對她說那就是攝捨提暾啜的時候,她竟是一下子呆在了那裡。

這個……這個頭髮亂糟糟鬍子亂蓬蓬,一身衣服看上去都是胡亂拼湊的糟老頭請原諒她這樣的形容詞,因為事實上他看上去比糟老頭還要糟老頭就是攝捨提暾部的首領?和他周圍那四個身著皮袍的高大漢子比起來,他倒是更像一個牧馬人。

「阿塔!」

裴願先跳下馬,上去擁抱之後叫了一聲,這時候凌波方才躍下馬來,上前很有些不自然地行了一禮。然而,讓她深感意外的是,這位攝捨提暾啜竟是哈哈大笑了起來。

「小姑娘,你是不是覺得我這樣子不像是一部首領?」

人家直截了當問出了這個,凌波原本想順坡找個借口,可一對上那雙彷彿是閱盡滄桑洞悉世情的眼睛,她不由點了點頭,頗有些慚愧地說:「我剛剛還以為您是這個牧場地牧馬人,想不到您就是攝捨提暾啜。」

「你的眼神告訴我,你說的是實話。我阿史那敦就是一個牧馬人,只不過我放牧地是攝捨提暾部的數千勇士!」說到這裡,阿史那敦的臉上露出了熠熠神采,總算是有了些首領的氣質,但緊跟著的一句話就故態復萌了,「伊娜昨天對我說,你比號稱天山第一美人的尼婭更漂亮,我原本還不相信,但現在一看卻信了。願兒真是好眼光,要是我年輕三十歲,一定會搶走你做妻子!」

這話……這話是一個長輩該說的麼?

凌波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見阿史那伊娜笑得花枝亂顫,裴願則是滿臉無奈,她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是好。好在某個糟老頭並沒有一直打趣下去,但硬是指著自己地鼻子讓她叫阿塔。她無可奈何叫了一聲,結果老頭兒更是高興得什麼似地。

外頭看著那牧場沒什麼防備,但陪著阿史那敦逛了一整圈,凌波方才發現那些放牧的牧民個個都是挎著腰刀和弓箭,稍有風吹草動就會投去警惕地目光,赫然是全民皆兵的陣仗。此時此刻,她不由想起了那時候李隆基說的話。

「大唐在西域的影響已經遠遠不如當初太宗皇帝那時候,祖母在執政上頭固然有手腕,但在軍事上卻不通,西域不穩,河西則岌岌可危,進而會影響關中中原。西突厥十姓雖然是服膺我大唐旗下,但若是大唐有朝一日無法震懾他們,他們便會復叛。要真正的羈縻這些桀驁不馴的部族,便需要有一支最強大的軍隊,便需要有一群最出色的將領。」

她心中陡地一凜,不可避免地想到了一個問題倘若長安真有不穩,眼前這個好似鄰家長輩似的白鬍子老頭,是否會搖身變成最凶殘的惡狼?

這一晚在阿史那敦的強力挽留下,凌波便住在了這個牧場中,但翻來覆去怎麼都睡不著,於是索性披了衣服到外頭看星星。路過馬廄的時候,她卻意外地看到裴願正在和坐騎說話,頓時輕手輕腳地掩了過去,誰想到才走了兩步,愣小子便轉頭看了過來。

「原來小凌你也睡不著。」裴願拍了拍愛馬的頭,轉身朝凌波走了過來,自然而然地牽住了她的手。

直到被牽著走了好幾步,凌波方才發現自己的手被人緊緊握著,可心裡卻生不出要掙脫的念頭,只得任憑裴願將他拉到了一個隆起的土丘上並肩坐了。深沉的天幕上群星璀璨,彎彎的月牙若隱若現,那潔白的光華並不清冷,反而流露出一種額外的暖意來。

雖然沒有花前,但好歹是月下,可裴願一張嘴卻吐出了一句大煞風景的話:「這一次我們到庭州來除了那個目的,還想要招募一些勇士。我原本打算向外公借一些人,可細想一想卻覺得不妥。攝捨提暾部雖然已經附了大唐,可畢竟只是羈縻,又不曾內遷。小凌,庭州如今還有數百流人,其中多有昔日曾經從過軍的,是否能設法從中弄出一些人來?」

凌波起初還有些惱火,但聽著聽著便贊同地點了點頭。自從知道裴家在庭州根基牢固,某個李三郎就沒少打過主意,就連她也曾經起心從這裡帶一些人回去。然而,帶上幾個外族人回去固然不要緊,人多了卻絕不是什麼好事。突厥原本便是崇拜狼的強大異族,儘管太宗皇帝曾經把東西突厥打殘了打怕了,但這些年來,突厥重新勢大,一個不好就是引狼入室。

想到這裡,她便言簡意賅地說道:「我想想辦法。」

一陣微風拂來,對坐的兩人卻都沒有說話。忽然,裴願脫下身上的皮袍,二話不說地蓋在了凌波的肩頭,旋即站起身來認認真真地說:「爹爹曾經說過,男子漢大丈夫最要緊的是功業,我想過了,只要這一次幫了李三哥和相王,我還想回庭州。長安不需要千人敵的勇士,但這裡需要,西域也需要。小凌,到時候如果有可能,你願意和我一起呆在這裡嗎?這裡沒有長安繁華,沒有長安熱鬧,興許還會有刀兵相交的危險,但是,我一定會盡力保護你。」

庭州還是長安?面對這樣一個突如其來的問題,一向果決的凌波卻忽然猶豫了。她確實很喜歡這裡,她也確實很喜歡直爽的裴願,可是,她是否願意將剩下的日子都揮灑在這個廣闊的天地?...<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devil936 發表於 2011-12-16 09:12 PM

第二卷 長安亂 第一百七十五章 男寵的作用

對於庭州這樣的邊地重鎮來說,除了本地居民、西域和中原商人以及駐紮在這裡的近萬瀚海軍,還有一個不容忽視的群體,那就是流人。這些流人中,既有因為犯罪而長流西域的百姓,也有在政治鬥爭中失敗而舉家流放的官員,甚至還有不少軍官。但是,不管昔日是怎樣穿綾羅戴金銀呼風喚雨的權貴,如今都成了零落塵埃的天涯同路人。

而且,女皇期間還有過一次大規模的誅除流人,使得如今庭州流人中很少有昔日貴家子弟。能夠在這樣嚴苛的地方生存下來的,幾乎都是身負武力吃苦耐勞的漢子。

北庭都護府統領瀚海軍近萬,也算是西域要職。然而,自從武後執政之後重文輕武,對武將的提防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諸如黑齒常之程務挺這樣戰功赫赫的將領一個個被逼殺,鎮守邊關就算功勞再大也往往不敢求陞遷。如今的北庭都護府雖則是武後所設,但擔任都護一職的文官也是頻頻調換,如今這一位乃是武後執政末年派來,卻是安安穩穩當到了現在。

看過雪山風光草原勝景,跑過馬吹過笛,很是逍遙了十幾日,這一天早上起來之後,凌波便開始收心準備正事了。由於裴家已經不再是流人身份,在庭州根基牢固手面通天,她少不得使人去打聽了如今那位北庭都護劉宛志的情況。得知他這個文官雖然手握軍權,也曾經在突騎施等部進犯時立過一些戰功,卻一直謀求回朝未果,她心裡漸漸有了主意。

她雖然只是一個縣主,但因為時常要進出宮闕,所以身上的各種信物倒是備了一大堆。有韋後賜予的內宮出入玉符,安樂公主私刻的公主府長史信符。上官婉兒給的蓋有玉璽的空白手敕……如果是在外頭,林林總總這麼些東西能夠發揮的用場無疑是異常可觀。

而通過裴家遍佈庭州、河西直至中原地情報網,她對帝都的種種變化也是了然如心。上官婉兒從婕妤擢升昭容,其母鄭氏也從滎陽縣君拜沛國夫人,母女二人終於以最高的姿態站在萬人之上,堂堂正正地擺脫了昔日陰影。而原本只是私下裡的賣官鬻爵如今已經風行整個長安城,主持賣官的不但有諸公主。還有韋後的妹妹成國夫人、上官婉兒、沛國夫人鄭氏、柴淑賢賀婁閏娘以及第五英兒等等。只要錢三十萬便可用斜封墨敕送到中書授官,一時間長安洛陽兩地竟是多出了雜官近萬人。

對於這種情況,凌波心下免不了犯嘀咕倘若她還留在那個群魔亂舞的長安城,只怕少不得也會有人捧著錢上門買官,斜封官地名頭裡肯定也會有她一份。雖則少了許多銀錢進項,但也免了一樁大麻煩。如此相比卻還是合算的。

拋開了這些,她眼下最重要的問題卻是如何去會會那位北庭都護。她自己親自出面自然不行,由於進城那天鬧出了太大動靜,成日裡又和裴願一起進進出出。庭州上下如今認識她的人絕不在少數。裴願就更不行,只要是稍稍有點腦子的人,都不會相信當今天子李顯會輕易赦免裴炎後代。思來想去,她眉頭擰成了一個結也沒什麼好主意,最後隨口問了武宇武宙這兩個木頭人一句,誰知兩人竟提出了一個出人意料的人選。

「小姐不是帶來了瑞昌麼?他進城地時候戴了斗笠,住在裴家之後小姐又沒讓他露過面,讓他去見北庭都護應該不會露出破綻吧?」

一語驚醒夢中人,差點忘了自己還帶著個「男寵」的凌波不禁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腦袋。心裡咕噥自己幾乎就忘了這麼一個人。於是,她立刻讓武宇把人找了來。當看到他那一如既往的低眉順眼,她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她一向看人很準。可這個傢伙卻從來都沒有看透過,她真地可以完全信任他?

思前想後,她還是打消了那些亂七八糟的顧慮,隨手遞了一枚印章過去,囑咐他以安樂公主府長史的名義去見北庭都護。她原本以為聽到的不是答應或是拒絕,結果瑞昌將那枚印章捏在手中,忽然露出了一個妖媚的笑容。

「縣主要的那四個人乃是昔日羽林果毅,都是武三思用各種理由黜落下來的。縣主就不怕他們脫出生天後忌恨當年之事對您不利?請恕小的說一句大不敬的話。那位臨淄郡王確實英果,可他如此對羽林新舊將領施恩。怎麼可能只是為了自保?小地斗膽提醒縣主一句,縣主若是不多多提防這位郡王,只怕日後會被他騙了心去。」

「住口!」

凌波還是第一次見到瑞昌在自己面前如此肆無忌憚地說話,忍不住拍案而起。然而,看著這個如同桃花一般妖艷的男子恭謹地伏跪了下來,她陡地生出了一種極其異樣的感覺。他不過和李隆基見過一回,怎麼就有那樣地聰明聯想到這許多方方面面?

「你老老實實告訴我,你究竟是什麼人?你原本的姓氏是什麼?」

然而,她卻失望地看到,地上那個人紋絲不動,彷彿她這句話根本就不是質問:「小的出身低賤,姓氏什麼早就忘光了。小的只知道如今自己是安樂公主贈給縣主的男寵,自當謹守本分,盡心竭力為縣主辦事。」

這話要是從別的僕役口中吐出來,那是極其自然的表示忠心,可這會兒凌波怎麼聽怎麼彆扭。盯著那後腦勺和後背看了一會,她也懶得再警告或是多說什麼,直接吩咐他去換一套衣服,等人走了立刻把裴願找了來。

「找一個人跟著他,要身手好又足夠機警的,萬一他有什麼異動就見機行事。」

裴願原本還對這麼一個有著「男寵」身份地人很有些彆扭,但這麼些天從不曾看到凌波和這個瑞昌說話,就連見面也是少之又少,他那點子不得勁早就飛到九霄雲外了。此時乍聽得她這麼鄭重其事地說這個,他愣了一愣便追問道:「難道他有什麼不妥?」

「少說廢話,讓你去你就去,總之出了問題唯你是問!」

凌波不由分說地把裴願趕出房去,隨即便盤膝坐下來發呆,不知不覺想到了初次見到瑞昌地情形。那一天的詭異情形直到現在他還是難以忘懷,儘管不曾真地春宵一度,可他居然從容不迫就那麼趁勢投靠了過來,之後幾次三番都表現出了一種出人意料的冷靜,這絕對不是一個奴婢賤民具備的素質,絕對不是他所說的什麼出身低賤。這樣的人怎麼會甘心當一個男寵!

武後執政期間,多少豪門貴族破門滅族,甚至是被連根拔起,瑞昌難道也是名門之後?

她從這個又想到了那個行事狠辣果決的李三郎,腦袋漸漸隱隱作痛了起來。她從來就知道這年頭聰明人太多傻瓜太少,而在那麼多聰明人之中,就屬太平公主和李隆基最讓人頭痛。太平公主的野心好歹還能讓人看得清楚,但李三郎的謀劃究竟是所圖為何?

讓相王登上皇位?皇帝李顯還有兩個兒子,怎麼也輪不到老好人相王李旦。就算李隆基真的煽動羽林軍造反奪位,他身為人子也不可能越過相王登上帝位。畢竟,論起嫡庶來,壽春郡王李成器才是相王嫡長子,李隆基連繼承相王王位都得靠後,他這麼處心積慮不遺餘力地謀劃,彷彿只有自保才能說得通某人可是一直表現得像是一個大孝子。

想著這些亂七八糟的問題,凌波竟是不知不覺打起了瞌睡。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有人輕輕推開了門,看見她趴在桌案上睡得香甜,那人不由得搖了搖頭,拿起手中的一件狐皮披肩輕輕搭在了她的身上,含笑又端詳了片刻,這才悄悄退了出去。

「娘,我回來了!」

才一出門就聽到這聲嚷嚷,阿史那伊娜嚇了一跳,看清那個冒冒失失跑來的莽撞小子,她立刻眼睛一瞪道:「嚷嚷什麼,小心吵醒了你未來的嫂子!」

來人十三四歲的年紀,身材極其敦實,吃那一瞪立刻後退了兩步,好一會兒才訕訕地笑道:「我只是一進城就聽說未來的嫂子比尼婭還漂亮,說是天山第一美人的稱號要易主了,所以才來看看。娘,這還沒過門呢,你就把人家當媳婦了,這也太早了吧?」

「你大哥那麼老實的性子,我當然得替他好好看著。」

「就沒見你對我這麼上心……」裴范沒好氣地嘟囔了一聲,見母親作勢欲打,連忙抱頭鼠竄,逃出老遠方才轉頭做了個鬼臉,「這次讓大哥搶在了前頭,以後我一定帶更漂亮的媳婦回來給你瞧瞧!」

他說完正想溜之大吉,誰知卻和迎面而來的裴願撞了個正著。他哪裡敵得住兄長的怪力,這一撞登時噌噌噌連退三步,險些一屁股坐在地上。好容易穩住了身子,看裴願滿臉興奮,他連忙涎著臉湊了上去:「大哥,什麼好事這麼高興?」

「二郎你從弓月城回來了!」裴願這才看清楚自己撞出去的人是裴范,立時喜上眉梢地在他肩膀上狠狠拍了兩下,「我先去見小凌,待會再和你說話!」

說完這話,裴願只和阿史那伊娜點了點頭就一陣風似的衝進了房裡。看見他這風風火火的樣子,留在外頭的母子倆不由得面面相覷,但很快就同時歎了一口氣。一個是感慨兒大不中留,另一個則是惋惜自己那個勇武的大哥終於被人套住了。



第二卷 長安亂  第一百七十六章 終究是要回去的

北庭都護劉宛志第一眼看到那個錦衣華服的美男子就感到了幾許異樣,瞧見那顆安樂公主府長史的印章時,他更是認定了這自稱徐瑞昌的男子的身份。北庭都護府和安西都護府原本互為犄角,但隨著吐蕃勢大,西突厥餘部常常鬧反叛,他原本就是焦頭爛額,一心想謀求回朝,或是換一個更太平的官。於是,明知安樂公主府並不置長史,明知此次前來的那個美男子頗有些可疑,他還是爽快應承了下來。

不就是幾個無足輕重的流人麼?庭州每年上報亡故的流人多了去了,朝廷如今有誰管這事?再說了,人是武三思弄下來的,武三思如今人都死了,安樂公主又曾經是武三思的兒媳婦,這點子事情還怕會捅婁子?

而裴願告知瑞昌已經辦成此事的時候,凌波卻沒有露出多少喜色,而是覺得瑞昌身上那層迷霧彷彿更濃重了。只不過,她很快就無暇考慮這個,因為有一個更麻煩的人猶如牛皮糖一般粘了上來,讓她大呼吃不消。

凌波還是頭一次知道裴願居然有個弟弟。

「嫂子,你怎麼和我大哥認識的?」

「嫂子,你可別看我大哥長成這樣,打架卻是一等一的好手。那時突騎施舉兵來犯,他一個人就打翻了好幾十!」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嫂子你這麼漂亮,你家裡的妹妹一定也是美若天仙,不若這次帶我一起回長安怎麼樣?」

當耳邊充斥著彷彿永無止境的嘮叨,凌波終於受不了落荒而逃。自然。這筆帳少不得算在裴願頭上----這麼個老實憨厚的傢伙居然會有裴范這麼個喋喋不休地弟弟,老天爺是不是太不公平了?要是裴願有他那個弟弟的一半機靈,她也能少費些心思操心----還有,那個該死的小子居然口口聲聲叫她大嫂,擺明了是佔她便宜來著!

不但如此,阿史那伊娜那種過分的熱情也讓她著實消受不起。她哪裡知道,上回自己收下了人家的一把彎刀,居然就算是收下了訂婚的信物。於是。當這位准婆婆又提出帶她在庭州四處逛逛,看看風土人情的時候,她再也不敢鬆口答應,唯恐這一位像展示什麼似的到處展示她這個准媳婦。

她見慣了淡漠地親情。見慣了彼此算計的人際關係,見慣了親戚間的虛假客套,因此,對於這種真正的關切,她竟是在舒心愜意之餘生出了幾許惶恐---這要是再這麼下去,她回到長安之後就沒法過日子了。

午後,在射獵回來地路上,凌波和裴願並肩而行,忽然沒頭沒腦地說:「我們過兩天就回長安吧。」

裴願心裡正想著今天豐厚的收穫,起初本能地點了點頭。待到明白此話是什麼含意。他立刻嚇了一跳,連忙勒住了馬擋在凌波前頭,緊張地問道:「你是住在這裡不習慣?還是那些人笨手笨腳不會照顧你?還是我娘和二弟他們對你不好?我還有好些地方沒帶你去過,比如說弓月城。還有碎葉鎮……」

「傻瓜!」凌波沒好氣地斜睨了裴願一眼,見他的臉上流露著難以掩飾的關心,只得歎了一口氣,「你弟弟雖然囉嗦,但我還不至於為了躲他就要回長安,你娘更是對我很好。這裡雖然時不時會打仗,但幾乎都是直來直去的刀槍拚殺,就和你一樣。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每個人都是直爽的性情。但是。我終究是要回去的。」

她頓了一頓,竭力不去看裴願失望的表情:「我喜歡這裡的雪山草原,喜歡你娘這樣的爽利人,喜歡那悠揚地羌笛……但你要知道,如果長安那裡驚風密雨,這裡也不能獨善其身,那裡地風暴遲早會刮到這裡。倘若你想要你娘和你弟弟,以及這庭州依舊能像如今這般其樂融融地過日子,就必得回到長安那個漩渦中去。否則,你爹爹又何必這樣前後奔走不遺餘力?」

「只有短短兩個月……」

裴願低聲念叨了兩句,臉上很快又綻放出了陽光燦爛的笑容,重重點了點頭:「我明白了,我回去就告訴娘,讓人打點好行裝。雖然我不喜歡長安,但只要是為了你,我就一定會竭盡全力。等到他日一切安定下來,我們再回這裡一起觀雪山看瀚海,一起去極西之地看異域風光。」

他望著凌波那張若有所思的臉,忽然從懷中掏出了一支羌笛,放在口邊吹了起來。那高亢明亮的聲音宛轉流出,在空曠地原野上飄來蕩去,竟是別有一番悲涼。

一旁的凌波靜靜地坐在馬上,任由秋日暖洋洋的陽光撒在身上,任由清新的微風拂過面龐,甚至沒有注意到不遠的地方有一群野山羊歡快地跑過。儘管裴願的羌笛吹得並不算十分出色,但這些都不重要,只要她能夠聽出其中蘊藏的深意,那就夠了。

既然起意要走,凌波和裴願回去之後便立刻打點一切事宜。阿史那伊娜執意挽留未果,只得一面嘀咕著婚事還沒辦,一面親自去準備路上的乾糧和衣物。裴范則是死磨硬泡要跟著去長安,幾次被拒絕都不甘心,甚至在眾人起行地當日追了上來。結果,他這個當弟弟地還是沒拗得過裴願的發火,不情不願地返回了庭州。

來地時候浩浩蕩蕩,尚有涼州軍士護衛,回去的隊伍竟也是異常龐大。凌波這邊加上武宇武宙瑞昌一共是四個人,而裴願除了羅琦之外,又在家中精選了武藝高強的精壯護衛四十人,再加上用手段從北庭都護劉宛志那裡弄來的三個原羽林軍舊將以及他們的家人,整個隊伍也是有超過六十人。

上路之後,當從涼州進入中原地界,不用再擔心什麼吐蕃或是突厥小隊騎兵騷擾,凌波就在一天夜裡宿營時,找了個機會對那三個羽林舊將表明了身份。果然,一聽到她自陳乃是武氏縣主,她就看到那三個滿臉風霜的漢子就露出了難以掩飾的恨意,一個衝動的甚至咬牙切齒地攥緊了拳頭。最後,還是一個面相最是沉著穩重的拱了拱手道:「有恩報恩,有仇報仇,原本就沒有以怨報德的道理。我們三個當初是因為得罪了梁王方才落得流放庭州的下場,縣主此次卻救了我們,某心裡實在不明,其中緣由還請縣主明示。」

想到那個只知道差遣人辦事,自己卻在潞州逍遙的李隆基,凌波甚至想對著三個人說自己就是大發善心救了他們。可一想想武三思的名聲和她的名聲,她不由意興闌珊,沒了捉弄這些人的興致。可她還沒開口說話,另一個一直保持沉默的忽然說了一句話。

「事到如今兩位還不明白麼?如今和我們同行的是裴大公子,這位縣主既然能和庭州裴家的人同行,縱使姓武那也是可信之人。我們三個雖然受武三思誣陷丟官去職,甚至被遠遠發落到庭州,但沒必要因此恨上所有武家人。」

能夠聽到這種曉事的話,凌波著實心中一驚。見另外兩人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本那種警惕的臉色都有所緩解,不由更是好好打量了一下那個替自己解了圍的人。只見那人比其他兩個稍稍瘦削一些,額頭上帶著幾條刀刻一般的皺紋,彷彿一個尋常的平民。此時此刻,她在心裡很是嘀咕了幾句人不可貌相,這才笑道:「我這次悄悄來到庭州,一來是因為我和庭州裴家有些交情,二來確實是因為有人把你們三個的事情托付給了我。」

不論是凌波坦然承認和庭州裴家有交情,還是說此事乃是受人之托,這兩個理由都不在三人意料之中。於是,剛剛說話的那人沉吟片刻,便直截了當地問道:「我三人去職已有一年多,與朝中權貴並無交情。就算昔日同僚想要營救我們,應該也不至於能求到縣主門下。不知道那位好心人究竟是誰?」

好心人……這個稱呼讓凌波忍不住暗自歎息。她正打算說出某人的名字,裴願卻忽然在這時候闖了進來。

「小凌,突騎施酋長娑葛自立為可汗,殺我大唐使者御史中丞馮嘉賓,已經叛了!」

凌波愣了老半天,方才想到這突騎施乃是西突厥十姓部落之一,旋即就聯想到了庭州。就在這時候,剛剛那個還在詢問她究竟是受誰所托的漢子忽然冷笑了一聲:「西域早就不太平了,別說突騎施,其他部族什麼時候又消停過?若是朝廷還是像現在這樣只知道笙歌曼舞不顧邊疆,太宗高宗兩代皇帝辛苦經營的西域,遲早拱手送給吐蕃!」

裴願看了那人一眼,轉身認認真真地說:「正是因為如此,李三哥才會認為,羽林軍中需要的不是那些只會阿諛奉承的軍官,而是鐵骨錚錚的漢子。這一次羽林軍將增千騎為萬騎,小凌會設法為三位脫罪安排進去。」

他這番話凌波自然是聽得清清爽爽,但那三人在驚喜之餘卻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這李三哥是誰?

於是,凌波少不得輕描淡寫解釋道:「臨淄郡王答應了三位的舊日同僚陳玄禮,所以我才會藉著原州休養的機會遠赴庭州救了你們三個。各位可以信不過我,也可以信不過臨淄郡王,但想必能信得過相王。相王雖仁厚,在長安城卻是危若累卵……」

她這話還沒說完,那邊三個人竟然是異口同聲地應承道:「甘為相王效命!」

老好人相王究竟有多大的人望,凌波這回終於體會到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devil936 發表於 2011-12-16 09:12 PM

第二卷 長安亂 第一百七十七章 西邊打仗東邊歌

自從御駕迴鑾,長安城漸漸又恢復了往昔的帝都氣象,朱雀大街和春明大街這兩條橫貫長安城東西的大街上,處處可見遍體綾羅綢緞的富貴子弟,處處可見金銀裝飾的馬車,處處可見跨腰刀乘駿馬的遊俠兒。百姓的生活雖然比昔日女皇在世的時候並無改善,但既然迎回了天子,他們的臉上也就多了幾分歡笑。而富商們則是大量湧進了長安東西兩市,香料珠寶綢緞等等的價格都抬了好幾成。

所以,乍聽得西邊打仗的消息,人們都沒有多大在意,想著無非就是跳樑小丑寇邊,大唐兵將無數,還會怕一個小小部落不成?於是,歌照唱舞照跳酒照喝,華麗的太平盛世之辭依舊在坊間流傳,好一派歌舞昇平的氣象。

這一天,長安金光門便迎來了一撥浩浩蕩蕩的隊伍。瞧見那輛華貴的白銅飾犢車,再看看那些赫然羽林軍裝飾的護衛,那軍官陡然醒悟到那是何許人也,慌忙上去鞍前馬後地忙碌。等他辦完入城手續把這一行人送上春明大街,誰知道那車簾緊閉的馬車忽然拉開了一條縫,露出了一張動人的臉龐來。

「我聽說西邊突騎施酋長自立為可汗,長安這邊可有什麼動靜麼?」

那軍官不過是一個看守金光門的隊正,萬萬沒想到這金枝玉葉會詢問自己這個,愣了老半天方才傻呆呆地撓了撓頭道:「某只是聽說宗尚書和幾個其他官員吵得厲害,其他的就不知道了。不過,西邊還有那麼多軍隊,就算要打也不會打到長安來。」

凌波不置可否地微微一笑。放下車簾便示意起程,不覺唉聲歎氣。要說她對於軍事一竅不通,要不是因為裴家從庭州直至中原的消息傳遞極快,要不是因為庭州距離西域四鎮沒多遠。她也不會重視這西邊的動靜。就這麼短短兩三個月,娑葛大軍已經攻陷了焉耆、疏勒、撥換、安西,西域四鎮之間通路全被阻截,連庭州乃至河西都大受震動。

「小姐,別歎氣了。」儘管在原州當了大半年地替身,但擔驚受怕的日子既然已經結束,朱顏也就丟下了起先那些懊惱,「朝廷那麼大。難道這種事情還要小姐一個女子操心不成?再說了,裴公子也說過庭州距離安西四鎮還遠,況且阿史那夫人既然是攝捨提暾部可汗的女兒,那位可汗總會護著裴家。」

凌波此時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沒去庭州之前,她也是和大多數中原人一樣,以為西邊滿地都是可汗。在那邊轉了一圈她才知道,西突厥十姓之間衝突重重,那十個部族的酋長誰都想做可汗,但真正地可汗就這麼一個。就比如裴願那位外公。論手底下的實力,在西突厥所有部族中可以排得進前五。但比起那個娑葛就要差遠了,看風頭不對直接投奔了人家都有可能。

「唉!」

想起了趕在自己之前先行進城的裴願,她再次深深歎了一口氣,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如果留在庭州。面對的就是即將到來的明刀明槍的戰爭;而到了長安,面對的就是殺人不見血地暗箭。這世上沒有兩全其美的幸福,果真是一點都不錯!

她正這麼想著,誰知道馬車忽然一個疾停,她一個收勢不及,一個趔趄險些從座位上摔了下來。氣急敗壞的她不由得沖外頭喝問道:「怎麼回事?」

那車伕尚來不及回答,另一個清亮的聲音便穿透車簾傳了進來:「十七娘,你可是回來了!」

凌波微微一怔。旋即慌忙掀開了車簾。果然。那駿馬上紫衫金冠作男裝打扮的可不是安樂公主?此次她藉著休養的名義離開長安城長達八九個月,如今再見到這位天之嬌女。她赫然發現,喪夫的安樂公主不但不曾消瘦,眉梢眼角反而蕩漾著幸福的紅光,那種成熟的風韻撲面而來,人竟是更豐腴了。

「我才剛進城就撞見了公主,這還真是有緣!」

見凌波要下車,安樂公主卻擺了擺手,隨即喜氣洋洋地說:「十七娘你回來得正好,恰恰趕上了我地大婚。十天之後就是大婚之日,父皇已經召來了太子賓客武攸緒,那是你的叔父,若有閒你也可去見見。今晚我置宴替你接風,這會兒還要去參禪,先走了!」

眼看安樂公主回頭一擺手就帶著大批扈從呼嘯而去,凌波便縮回了馬車中,思量片刻便冷笑了一聲。倘若武三思武崇訓父子在九泉之下知道安樂公主這麼快就要再嫁,當初會不會收斂一二?人貴有自知之明,武三思若是稍稍收斂些鋒芒,不要那麼急功近利,只怕也不會這麼快丟了性命。

儘管闊別將近一年,但平康坊那座豪宅還是一如從前,楚南忙碌著安頓跟隨凌波前去「原州」地一應隨從,又將賞錢發放給隨行的所有羽林軍衛士,忙得不可開交。陳莞卻跟著凌波進了書房,開始事無鉅細地匯報這幾個月的種種情況。從長安城諸達官顯貴的一舉一動,到宮中地各種跡象,再到尚在潞州當別駕的李隆基,這一說就是大半個時辰。

「難為你一樁樁一件件記得清清楚楚。」凌波支著下巴端詳著陳莞那張日漸嬌艷的臉,笑吟吟地打趣道,「你如今出落得和芙蓉似的,這家裡進進出出的人那麼多,難道就沒有人對你動什麼歪心思?」

歷練這麼多年,陳莞自是不在乎這種程度的調笑,但面上仍是微微一紅。不等凌波追問下去,她便急急忙忙地改口道:「我剛剛還忘了一件大事,上官昭容如今已經搬出了大明宮長安殿,移居到了群賢坊居住,據說……據說崔家兄弟常常進出。」

一聽到崔湜這個名字。凌波的臉色立刻黑得和焦炭似的,頗有一種想殺人地衝動。

「之前上官昭容造群賢坊那座宅第地時候,就說是方便陛下遊玩。所以,第成之後。陛下和皇后曾經召集百官多次游幸,詩會也開了好幾次。崔家兄弟都是文采華麗的才子,幾次詩會勝出,上官昭容自然就注意到了他們。因為梁王過世,崔湜原本已經不若往日得意,但由於上官昭容庇護,因此不但不曾貶官,反而更進一級。如今已經是中書侍郎了,進進出出儼然以昭容門人自居。」

居然又是崔湜!她實在就想不明白了,崔湜雖然是一個相貌堂堂地美男子,而且也確實是一肚子陰謀詭計,可上官婉兒什麼好男人沒見過,怎麼會偏偏看上這麼一個卑鄙無恥的傢伙?

想到當初被人頭一次逼婚地事,凌波只覺得人愈發煩躁,乾脆示意陳莞不必再說下去。入房間沐浴之後,她換上了時下長安城貴婦中最流行的百鳥長裙和石榴紅羅衫。隨意選了幾件頭面首飾,又在外頭裹上了厚厚的裘衣。

陳莞見著主子這麼一幅要出門的打扮。略一思忖便猜到了她的目的地,連忙讓人備好了馬車。果然,她一跟上馬車,就聽凌波說去群賢坊。心中不由暗歎外頭傳聞絲毫不假----說來上官婉兒她也見過幾次,笑得溫婉,實質卻萬分高傲,不過因為愛屋及烏方才多瞧了她幾眼。按理說凌波受教於上官婉兒,也應該是一個脾氣,可偏偏是形似神不似,平時和她說話時從來就是沒大沒小的。

虧得如此,否則她這奴婢生涯怎能比昔日大家千金的時候更自由更愜意?

群賢坊上官昭容第是大唐第一座妃嬪營建地外宅。比之大明宮長安殿的樸素來。這裡完全是另一幅光景。內中穿池為沼,疊石為巖。窮極雕飾,竟是比那些王公貴族的宅第更加富麗堂皇。凌波剛剛下了馬車,便有兩個遍身綾羅綢緞的僕役迎了上來,左邊的那人張口就想問名,卻被右邊那個一把拽住。

「昭容剛得到消息原打算去平康坊,縣主倒是來得快!」

凌波盯著兩人那錦衣華服,再想想上官婉兒最初的低調,好容易才壓下了歎氣的衝動。隨手打賞了兩個門子,她便徑直進了大門,穿廊走院足足行了一刻鐘,她方才看到了花園中攙扶著沛國夫人鄭氏的上官婉兒,連忙加緊步子上得前去。

「十七娘真是來得快!」上官婉兒打量著凌波那張臉,笑意盈盈地打趣道,「剛剛安樂公主使人來報信說你已經到了長安,我正打算去看你,誰知道你的腳卻是快!娘也正念叨著你呢,說是你親手做地玉帶羹好吃,你一走就沒人做了。」

見滿頭銀髮的鄭氏和含笑看著自己,凌波連忙上前行禮,陪著鄭氏說了幾句閒話,少不得說了些外邊地風光。不久,見鄭氏有些倦了,她便和上官婉兒將鄭氏送進房安歇,等掩上門出來,她不由得問道:「看老夫人的情形,似乎……」

「太醫說,娘的身體早年虧損太多,如今就算竭力調養也是過一年少一年。」上官婉兒的臉上露出了幾許黯然,但很快便換上了一幅欣慰地表情,「你可算是回來了,要不是你常常有信送回來,只怕別人就要把你給忘了!這次安樂公主大婚,連同你叔父武攸緒在內,武家人已經會齊了。武家如今也有好幾位千金都已經長成,出落得亭亭玉立,比起你當年也不遜多讓。」

凌波對於武家人向來興趣不大,連忙岔開了這話題。然而,她只來得及說了一個崔字,便被上官婉兒堵住了話頭。

「崔家博陵望族,崔湜又是才華橫溢的才子,我不過賞識他的才學,你不要聽別人胡說八道。」

口中這麼說,上官婉兒的雙頰卻是露出了幾許嬌艷的紅色。然而,在熟識她的凌波看來,這話語卻是明顯的言不由衷。想當初上官婉兒私通武三思的事情從不避忌她,現如今卻這般光景,豈不是更顯其中有私?



第二卷 長安亂 第一百七十八章 「無憂無慮」的日子

比起昔日嫁給武崇訓,安樂公主再嫁武延秀的排場何止平添一倍。下降當日,韋後借出了皇后儀仗,皇帝李顯高興之餘派出了羽林軍上千隨行護衛,然後帝后兩人親臨安福門觀瞻,以雍州長史竇懷貞為禮會使,弘文館學士為儐。而安國相王李旦儘管剛剛從一場「曠日持久的風寒」中解脫出來,仍是「義無反顧」地為這位侄女障車。宮中頒賜的金帛以及百官送的賀禮數以億萬計,沿途觀看這一勝景的百姓望見那華麗的景象,全都想起了昔日那一場華麗的婚景。

「想當初太平公主出嫁的時候,以萬年縣為婚館,那大門太過狹窄不能容翟車,天後一道旨令,官府竟然毀了城牆讓太平公主的車駕通過。可惜,就是那樣的門第那樣盛大的婚事,最後駙馬薛紹還不是被活活餓死在獄中?」

站在凌波的身後,雲娘忍不住歎息了一聲,心中頗有些悵惘。那個女皇天下的時代已經結束了,可如今卻有更多的人不滿於後宮鳳位,全都將目光瞄準了至高無上的皇帝御座。倘若她侍奉的那位仍然在世,不知道是會覺得好笑,還是會欣喜於自己開創了一個時代?

芳若此時見到那奢華壯麗的扈從隊伍,卻忍不住歎了一口氣:「當今皇后和那位女皇可不同。女皇再寵愛太平公主,尚不許公主插手政事;當今皇后卻是偏寵安樂公主,恨不得把天下都一起給了她。當初太平公主下嫁的時候,天後可不曾出借皇后儀仗。」

聽到這一左一右文武二弼的感慨。凌波卻只是微微一笑。安樂公主固然是驕奢淫逸,可不但不虧欠她分毫。反而多次助她。她並不是什麼道德高尚地聖人。即便無論官員還是百姓都不喜歡安樂公主,可她卻沒資格說人家的不是。看看四周那些滿面有與榮焉地武家人,她不由得想到了那位彷彿和長安這個富貴鄉格格不入地武攸緒。

武攸緒久居嵩山,此次被徵召回朝的時候。李顯原本擬定用尊禮,誰知這一位在兩儀殿上表現得和尋常臣子無異,讓禮儀官慌了手腳。而她隨其他武家人去拜謁的時候,武攸緒卻都是只敘親情不論其他,她原本不耐煩想先走,後來想到某個李三郎曾經說過的一句話。鬼使神差地落在了最後,悄悄問了那一句盛極而衰。然而,武攸緒卻只是用平靜得令人心悸地目光看了她一眼,什麼話都沒說。

又佇立了片刻。凌波忽然懶洋洋地說:「回去吧,要看熱鬧也是明天。安樂公主今夜大喜,怎麼也沒空敷衍這麼多人的。」

雲娘和芳若看慣了大場面,對於公主下降並沒有多大興趣,今天還是硬被凌波拉出來的。正主兒起意要走,她們自然千肯萬肯,二話不說就跟著凌波走了。她們三人這麼一走,代表武攸暨和安樂公主前來的武崇敏略一思忖。也悄悄離開了。此後。剩下的武家人卻不敢隨便散去,等到了月上樹梢也不見那一對新人。方才悻悻而去。

這一日大婚的奢華豪闊暫且不提,翌日,興頭上地李顯甚至不顧大臣勸阻大赦天下,超拜武延秀為太常卿兼右衛將軍。又過了一日,這位天子大宴群臣於兩儀殿,命安樂公主出拜公卿。然而,如今朝中直臣大多已去,又有誰敢受安樂公主這一拜?於是,面對那個打扮得猶如神妃仙子般的金枝玉葉,眾人無不是伏地稽首而已。

大婚之後的安樂公主自是心滿意足,再加上凌波已經回來,她那公主府的大小事務索性都交了出去,自己只和武延秀以及一眾美少年在金城坊宅第中飲酒作樂,正是閉門家中坐錢財天上來,好不愜意逍遙。

醴泉坊地安樂公主府和金城坊的安樂公主第隔開一條大街,卻是成日裡人來人往絡繹不絕。原因很簡單,這裡便是安樂公主敕封斜封官的地方。以往他們交上錢去十天半個月都未必有回復,如今卻是一手給錢一手封墨敕,於是皆大歡喜。唯一可惜的是,那位代安樂公主蓋印管事的永年縣主放話出來,一個月只封三十人。

這一日正是十二月二十九,凌波照舊坐鎮安樂公主府。親自在最後一張墨敕上蓋了公主金印,她忍不住歎了一口氣。要不是擔心安樂公主放官太濫太多,她何必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苦差事?話說回來,那位只會揮霍不管產業的公主也不知道讓底下人中飽私囊了多少,要不是她發話說不管那些,只怕暗恨她的人更多了。

「安樂公主連公主金印都交給你了,這撒手掌櫃當得還真是輕鬆愉快!」

雲娘瞥了一眼桌案上堆得老高地墨敕,再想想長安城中對太平公主地好評如潮,忍不住嘲諷了一句。見凌波彷彿沒聽見,她乾脆又在那肩頭上輕輕拍了兩下:「十七娘,不是我囉嗦,你那個未婚夫韋運死了,你不能就此丟開了婚姻大事。既然陛下能赦裴氏一門回鄉,你不若再通過安樂公主動動腦筋,只要裴願有出身有官爵……」

「陛下能赦裴氏,那是因為相王用了老大的心力,姑姑沒看見之後陛下兩三個月都沒給相王好臉色麼?」凌波打斷了雲娘地話,站起身很沒有姿態地伸了個懶腰,「你別看安樂公主什麼都不管,可事關利害,她還不至於不明白。雲姑姑你就不用操心了,如今滿長安城的人都知道我命硬剋死了父母,又剋死了未婚夫,除非那些人家為求富貴不顧性命,否則沒人會再打我的主意。」

雲娘若有所思地蹙起了眉頭,等回過神來的時候卻發現人已經出了書房,不禁曬然一笑。她一向性子清冷。什麼時候這麼管閒事了?

公主金印在手,凌波還不至於大公無私只為人家辦事。於是。她從庭州悄無聲息帶回來的那三個羽林軍舊將。又回到了新整編地羽林萬騎之中。恰逢西邊仗打得如火如荼,她某天藉著安樂公主的名義在宗楚客面前隨口那麼一提,北庭都護劉宛志便輕輕巧巧挪了個地方。然而,從宗楚客那裡得到地另一個消息。卻讓她暫時放心了西域那邊地情況。

雖說大唐起初用兵不利,但後來好歹是扭轉了戰局,那位起兵的突騎施酋長娑葛似乎也沒有一直把仗打到底的意思,上奏的書信中都有些鬆動。而這檔子事是由於宗楚客收人錢財與人消災引起地,如今看情勢不妙,索性準備冊封那娑葛為西突厥十姓可汗。如此一來。打仗一直打到庭州的可能性也就不大了。

十二月三十是各家各戶守歲的日子,然而,興致大發的李顯在朝會時忽然發了一道敕令,召中書、門下與學士、諸王、駙馬入閣守歲。這種場合原本沒有凌波的份。可黃昏時分韋後便派了車來接她,她只好帶著朱顏和雲娘前去。結果,無巧不成書的是,她在大明宮延福門正好撞見了太平公主。

「十七娘,你倒還捨得回來!」太平公主一看見凌波就爽朗地笑了起來,逕直走上前來,聲音卻低沉了一些,「一去就是將近一年。而且還跑得那麼遠。要不是八哥提起。我都不知道你膽子居然那麼大!塞外天高地闊風沙又大,你這個丫頭還真是癡心。」

這相王李旦怎麼嘴那麼快!

凌波在心裡頭埋怨了一番某個疼愛妹妹地哥哥。暗自慶幸相王只以為她和裴願偷偷溜到庭州去玩,別的全然不知。含糊其辭地敷衍了太平公主的話,她這才看見太平公主身後還有幾個少男少女,其中並沒有曾經和她談婚論嫁的薛崇簡。她還正慶幸避免了一場尷尬,耳朵裡卻又鑽進了一句話。

「崇簡那個小子簡直是個混球,文不成,武不就,竟是沒一樣能配得上你。」太平公主地面上滿是不悅,隨即竟是絕口不提這個兒子,指著其他幾人說道,「你這幾個表弟表妹都是沒出息的,你以後得空了多提點一下他們。」

情知這不過是說說而已,凌波立刻笑著答應了。雖說有太平公主這麼一位厲害的母親,這些當兒女的一個個看上去都畏縮得和什麼似的,看上去怎麼也不像是一家子出來的,彷彿根本沒有遺傳到那位一代女皇的半點強悍血脈。

這一夜奉詔入閣守歲的林林總總有好幾十人,歌舞之外少不了賦詩等等娛樂活動。而在這種場合,帝后和安樂公主地份素來都是上官婉兒捉刀代替,而這位才女素來文思敏捷,幾首詞藻華麗地詩賦一出,頓時引來了滿堂喝彩。看見那個顧盼自得神采飛揚的上官婉兒,凌波不覺也心情大好,一口氣喝了好幾杯秋清蜜酒。

酒酣之際,李顯忽然取笑起了御史大夫竇從一,說是知道竇從一喪妻已久,要親自說給他一門好親事。面對這突如其來地一幕,滿座文武都愣了。凌波悄悄詢問安樂公主,得到的竟也是搖頭,不由更加好奇。

然而,當內侍引燭籠、步障、金縷羅扇,引了一個禮衣花釵的女子上來,然而,行至眾人跟前,那扇卻不曾除去。李顯硬是讓竇從一吟誦了好幾首卻扇詩,這才讓人除卻了那金縷羅扇,赫然是一醜陋的老婦。

「天哪,那……那是母后的乳娘!」

安樂公主一愣之下,竟是笑得樂不可支,手中滿滿當當一杯酒全都翻在了凌波的裙子上。而凌波硬是沒忍住,嘴裡含著的一口酒噴出去老遠。至於高踞御座上的李顯韋後也都是哈哈大笑,席間眾大臣人人失態,竟是沒顧得上神情尷尬的竇從一。

長安城中常太平,這一刻,所有人都好似無憂無慮。...<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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